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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七业《东宫有萌妃》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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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8-21 16:51
标题:
七业《东宫有萌妃》卷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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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东宫有萌妃》
作者:七业
系列:蓝海E73203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23日
【内容简介】
晏晗是太子又如何?太子就能这样任性吗?偏偏他就是任性,
前脚才请皇上为他俩赐婚,后脚就说他要去凶险的北疆,
头两年他一点消息也没有,她不知他是死是活,每天高悬着一颗心,
后来终于来信,内容却简单敷衍得他好似只是出去游玩两天,
还附带一块像乌龟的石头,敢情他是王八,要她睹物思人?
又等了两年,好不容易将他盼回来了,他一心急着办婚事,
怎么,她等他四年的辛苦委屈难过就可以这样算了吗?
管他当初离开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她就是要故意冷着他,就是不嫁!
怎料参加万寿节宫宴不过几杯果酒下肚她就「原形毕露」,对他手来脚来……
第三十七章 后宫女人的情与怨
慈元殿内,昏睡的皇后终于醒了。
同德帝守在她的身旁,见她醒来,表情一喜,温柔的轻声唤道:「阿音。」
皇后睁着眼,眼角滑下泪来,她伸手往腹上一摸,一片平坦,「孩子……」
「没事的,我们还有晗儿,不是吗?」同德帝攥紧她的手,放在唇边呢喃着。
「陛下,这个孩子是臣妾好不容易才盼来的。」皇后转头看他,苦笑道:「他来得那么意外,臣妾好不容易说服陛下留下他,可是他现在……没了。」
「阿音。」同德帝抚着她的眉眼愧疚道:「是朕自私,朕对不起你。」
「不怪陛下,陛下也是为了晗儿,臣妾明白,是臣妾没有保护好他。」
同德帝沉声道:「朕会找出凶手,还咱们孩子一个公道。」
皇后向他笑笑,眼中带着无尽的缠绵,被他攥着的手微微一动,挣了开来,抚上他带着憔悴与忧心的脸,忽的颤声道:「陛下,能陪您度过这十几年,臣妾已经心满意足了。」
「说什么浑话,十几年哪里够?咱们还有一辈子呢!」同德帝不满道,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好。」皇后弯着眉眼应了一声,而后又因精神不济再次睡去。
同德帝见她睡熟后,面色又冷了下来,眸中没有一丝感情。
「太子可查完了?」他转头问向候在门口的海公公。
「殿下已经将人带至了崇政殿,方才奴才见皇后娘娘醒来,便未曾禀报陛下。」
同德帝敛眸,吩咐宫人照顾好皇后,起身快步往崇政殿走去。
崇政殿内。
晏笈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董妃则面无表情地站着,无论禁卫如何让她跪下她也不动,晏晗冷眼看着她,挥手让禁卫退至一边。
同德帝走了进来,表情一片冰冷,看着董妃的双眸里满是淡漠。
董妃看着这个她曾期望他会爱自己的男人,向他温婉一笑,行礼,「见过陛下。」
晏晗上前,将自己查到的情况与同德帝一一说明。
同德帝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开口道:「是你害得皇后小产。」
十足的肯定语气,已经将她的罪定下。
董妃微微扬起下颔道:「是。」
晏晗攥紧了拳,眸中满是怒气。
「为什么?」同德帝的面色终于有了变化,满眼阴鸷狠戾,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皇后与你有何仇怨?」
董妃突然笑了起来,干巴巴的笑,带着哽咽,「陛下爱她,就是臣妾最大的仇怨!」
她突然抬眸,直视着眼前的帝王。
「董妃!」同德帝咬牙切齿道,「朕本以为你安分守己,没想到你竟如此歹毒。」
「臣妾已经安分守己快二十年了!」董妃突然怒喝,「可从来没能换得陛下回头看我一眼!」她又哈哈笑了起来,泪水滑过面庞滴落在地,她伸手指着自己的心口泣道:「从十五岁那年进宫起,臣妾的心便落在了陛下身上,臣妾知道,陛下的身边不可能只有臣妾一个女人,可哪怕陛下只分给臣妾一点点爱也好,可您竟吝啬至极,把您的爱全都给了她!」
跪在地上的晏笈呆愣愣地看着伤心欲绝的母妃。
同德帝哑然,他皱着眉,而后缓缓道:「一开始朕便同你说过,朕的爱不会给你。」
董妃怔愣,她呆呆道:「是不是因为臣妾是由首辅送进来的?」
「是。」同德帝回得斩钉截铁。
「若皇后也是由首辅送进来的呢?」她带着希冀,小心翼翼地又问。
同德帝却迟疑了,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他真心对待皇后,那是因为她是他自己选的女子,假如她同样是由首辅送进来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爱她。
董妃眼中希冀的光芒瞬间熄灭了。
十五岁,她最美好的年华,那年她被父亲送入宫中,来到这个少年皇帝身边。他俊朗儒雅,看人的目光温和而又明朗,好似春日里和煦醉人的清风,情窦初开的少女从此醉在了风中。
但这般动人心弦的清风却无情吹过,不在她身边有所停驻。
她步子虚浮的退了两步,看着面前这个对自己绝情却对别的女人深情的男人,失神笑道:「臣妾明白了……」她跪了下来,伏拜在地,「臣妾认罪,是臣妾在簪中藏了麝香,让笈儿戴着每日接近皇后,就是想让皇后小产。」她偏头看着晏笈,冷淡道:「笈儿是被臣妾利用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晏晗看着呆愣的晏笈,冷冷道:「你这么做不仅害母后小产,还会让皇姊从此难以有孕,董妃,你好狠毒的心啊!」
同德帝目含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董妃。
董妃呵呵一笑,漠然道:「太子以后有了后宫,便会知道臣妾的心算善的了。」
晏晗蓦地心口一紧,若是呦呦身上发生这种事……不,他绝不允许!
董妃收回目光,又看向身侧的晏笈,她抚着晏笈的发,目光温柔,「是母妃对不起你。」随后又一笑,「世间男子皆无情,笈儿以后难以有孕也是件好事,至少你无须出嫁,无须遇得薄幸郎。」
「这世上怎会有你这样的母亲!」同德帝怒不可遏,「董妃谋害皇后、谋害皇嗣,革除妃位,充入辛者库!」
「父皇……」晏笈爬到同德帝身边拉住他的衣角,想要求情的话却被他堵了回去。
「她害得你此生难以有孕,你还要为她求情?」
「她是……孩儿的母妃啊!」晏笈泣道。
「陛下为何不杀了我?」董妃却突然开口问。
同德帝扯着嘴角笑道:「死,太便宜你了。」
董妃怆然一笑,「臣妾,领旨。」她直起脊背,坚定的又道:「但董家的女儿从不为奴为婢。」
董妃起身,最后又深深看了晏笈一眼,向她温柔一笑,随后被太监押了下去。
「母妃!」晏笈眼中一片蒙胧,悲伤的看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
但下一刻,押着董妃离去的太监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跪在同德帝面前惶恐道:「陛下,董妃……董、董氏在门口撞柱,自尽了!」
这个噩耗如同惊雷砸向晏笈,让她完全愣住了,方才母妃对自己温柔一笑的情景彷佛还在眼前,怎么人就突然没了?
待回过神来,她赶紧起身要往外奔去,「母妃——?」
胳膊却突然被人一把拉住,将她箝得死紧,让她无法挣扎。
晏笈回头一看,痛哭道:「父皇,您放开我,我要见母妃!我要见母妃——?」
同德帝紧紧拉着她,冷声吩咐那太监,「去将尸体处理了。」
「不要!不要!」晏笈哭嚎着,看着太监领命退下,她拚命的摇头,「父皇,我求求您,不要……」
下一瞬,她后颈一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晏晗收回手,将她交给一旁的太监。「将她带回宫中。」
「是。」太监领命,将晏笈带了下去。
众人散去,殿内只剩下同德帝与晏晗,室内顿时静了下来,只有一缕风吹得窗间竹帘摇晃,「嗒」的一声,撞在了窗框上。
同德帝坐到龙椅上,颓然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晏晗抿着唇没有说话,他站在窗边的阴影下,安静的看着他,目光中生起了淡淡的怨。
「父皇。」晏晗行礼道,「儿臣先去探望母后了。」
同德帝睁开了双眸,与他一样的眉眼漫着一层阴郁,眸子里幽深之色愈浓。
「你怨朕?」
晏晗躬身,「儿臣不敢。」
同德帝突然发起怒来,猛的伸手将案桌上的东西一扫,在安静的殿内发出一声巨响,殿外的小太监不禁瑟缩起身子。
「滚!」他怒喝。
晏晗眸中亦染起了愠怒,紧紧咬着牙,双拳攥紧,怨怼的看了同德帝一眼,而后转身走了。
身后响起「砰」的一声,晏晗不理会,径直出了崇政殿。
崇政殿外的漆红圆柱上,擦拭后的水渍还未乾透,显得颜色有些暗沉,彷佛是那柱上的血迹还未被擦净,汉白玉石地面上,突兀的落着几滴暗色。
晏晗漠然看着,「嗤」了一声。
景逸宫内,宫人们皆受了刑,各自缩在屋中,四下一片杂乱无人收拾。
晏笈睁眸醒来时,身边的贴身宫女正趴在床侧呜咽哭泣,她怔怔的看着帐顶,帐帷上的仙草瑞兽纹泛着精致的光彩,映衬着她的心中越发荒凉。
「母妃呢?」她撑着身子缓缓坐起。
「娘娘她……」宫女捂脸泣道:「娘娘的尸身被停在正厅内,海公公说明日便葬至皇陵附近,公主,娘娘居然入不得皇陵,她……」
晏笈垂眸道:「父皇终究是给了我这一分薄面。」
只怕当时,父皇只想让人将尸身随意处置了吧。
「公主?」
晏笈苦笑,至今不敢相信所发生的一切。
她起身,走到了梳妆台前,这里还摆放着各种精致首饰,全是这些时日母妃给她的,而其中最精致的一枚,成了最伤她的利刃。
她伸手将妆盒一一抚过,满目尽是沧然。
随即她倏地一笑,快速拿起妆台上的剪子。
身后的宫女震惊的大喊,「公主!」
「哢嚓」一声,三千青丝宛如云烟,飘然落地。
宫内的消息传了出去,皇后受董妃所害,不幸小产,董妃伏诛,二公主晏笈则绞了头发,决心归入佛门。
同德帝大怒,连日来上朝都沉着脸色,一改往日温和的模样,他更是抓着错处,将董家父子都给革了职。
就在众人以为过些时日事情便会过去时,一个月后,宫内再次传出消息,皇后病重。
海公公捧着药碗快步跨进了慈元殿的宫门,便听见同德帝的怒喝声——?
「废物!朕怎养了你们这些废物!」
「匡啷」一声,清脆的破瓷声响起,太医院众人皆跪在地上,噤若寒蝉。
一向显得空旷的慈元殿,此时却很拥挤,太医院的所有太医都被唤了来,但无一人对皇后的病有对策。
「陛下,药来了。」海公公颤巍巍的捧着托盘递至同德帝面前。
同德帝微颤着手捧起了药碗,他面色阴沉,眸光阴郁却带着点点希冀,舀起少少一调羹,亲手喂至皇后唇边。
「阿音,醒来喝药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皇后脸色苍白,气若游丝,胸脯起伏微弱得几不可见。
当鲜活染上死气,枝头玉兰渐渐枯萎,好似丝丝缕缕的云烟,触之即散。
「阿音……」同德帝的嗓音不自觉多了几分哀求,他将调羹抵着她的唇一喂,药汁却沿着嘴角滑落,尽数没进了枕下。
「废物!」
他瞬间暴怒,将汤碗掷向跪地的众太医,还不待他们惶恐的求饶,最前头一个太医已经被同德帝紧紧揪住了领口。
「朕命你快想法子治好皇后!」同德帝怒吼道,向来温和儒雅的他,今日再也忍不住失控了。
「陛下。」那太医垂头哀戚道:「老臣已经尽力了。」
另有一名太医伏地哀痛道:「娘娘这是小产之后引发的衰症,无药可医啊陛下……」
同德帝怒不可遏,当即伸脚向开口的那人踹去,「一群废物!来人,将他们……」
「陛下!」海公公突然颤声唤道,「陛下!」
同德帝一怔,眼中的狠戾缓缓散去,哀痛之色渐渐浸满了双眼,他忽的闷闷笑了起来,鼻息急促,将声音打得断断续续,胸腔微微震动。
他转眸看向床上昏睡的皇后,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药渍。
他看着她一日一日变得虚弱,一日一日变得昏沉,他心中绞痛难受,痛楚万分,如今猛然回想,不过是一个月的时间,却恍如过了数年之久。
「滚。」他最终疲倦的吐出一字。
伏地的太医们互相对视,而后缓缓起身,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阿音……」他将昏睡的皇后揽入怀中,一手颤抖着抚着她苍白的脸,许久之后,喟叹一声。
日头缓缓移动西落,光亮被尽数拢入,昏暗浮了上来,初夏的天此时竟让人感觉浸满了凉意。
夜风渐起,吹得檐下铃铛响动,发出清脆的「叮当」声,一片叶从树间飘落。
有人走入这寂静的昏暗中,轻声唤道:「陛下,入夜了,该点灯了。」
同德帝将呆滞的目光微微一转,半晌后,他应了一声「好」。
殿内倏地亮起一盏灯,紧接着又亮起数盏,笼罩屋内的昏暗被驱退,怯懦地缩在角落,只等着某时再度侵入。
突然的光亮让他觉得刺眼,眸子微微眯了起来,这时又听到有人唤他,声音微弱,带着无数缠绵。
「陛下。」
他的眸子倏地睁大,诧然低头看去。
「陛下。」她含笑又唤了一声。
昏睡数日的皇后终于醒来了,她看着他,缱绻含情,唇边带着浅浅笑意,好似琉璃的眸子流光溢彩。
同德帝思绪一晃,好似回到了当初的那日。
十六岁的少年帝王已经意识到权力对他的重要性,当他恍然意识到时,他的身边,无论前朝还是后宫,都是首辅的人。
他对首辅如师如父的孺慕与依赖,导致首辅权势滔天,涉权弄政,而他身为帝王,命令竟无人听。
他这才终于意识到,他当做父亲一样钦佩与依赖的人,已经成为他掌权路上最大的阻碍,他不能再让自己的身边被渗透,他要开始自己执掌一切。
而第一步,便是他要自己挑选皇后,与他齐肩并看天下的人,绝不能与他有异心。
那时首辅催着他立后,他驳了一个又一个人选,最终自己选出了现在的皇后,当时朝中的一个五品小官之女,陆熙音。
他与首辅博弈许久,一个无权无势的五品小官之女,是两人皆满意的结果。
人选确定之后,他本只需要等到大婚时将人娶进宫便可,但他第一次感到心念萌动,对亲自挑选的皇后生出了期待。
他是见过陆熙音的画像的,画像上的女子温婉恬静,秀丽动人,但画像终究是画像,画得再好,仍是死物。
一直淡定自持的他做了人生中第一件出格的事,他乔装一番偷偷出宫,只为见陆熙音一面,看看这个他亲自挑选的皇后,是否与画像上的一般,是否与其他人有没有什么不同。
但两人的初见却有些尴尬。他既是偷偷出宫来看人的,自然不可能明目张胆地走进陆府,而是寻了一个陆夫人带着陆熙音去妙云寺进香的日子,他也打扮成香客的模样跟了去。
但他久居宫中,不甚懂得寺里的规矩,男女香客在寺中休息是分开安置,相隔甚远,他去时,径直进了女客的院子。
当时有许多妇人携子女来上香,安置女客的院子里住了许多人,他走进去没多远,便撞上一个小丫鬟,小丫鬟先是一怔,而后瞪眼看他,呵斥道:「哪里来的登徒子?这里是女客住的院子,你怎能随意进来?」
从未有人敢这么对他说话,还未等他反应过来,那小丫鬟已经唤来两个嬷嬷,三人叽叽喳喳指着他要将他赶出去,他只得慌忙道歉。
但他的第一次道歉却无人领情,三人见他磨磨蹭蹭,竟抄起了大扫帚要赶他。
如此,他脾气再好也不免生了怒气,骂道:「你们这些蛮不讲理的妇人!」
这一句当真是点了爆竹,那两个嬷嬷立即高举扫帚向他挥去。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显得手足无措,被打得抱头乱窜,恼羞成怒的想着今日为什么想不开要来偷看陆熙音?又为什么怕身分暴露还不带人?
就在这时,一道女声从一旁响起,对于正在挨打的他来说宛如菩萨派来的救星。
「两位嬷嬷,想必这位公子也不是故意来这儿的,嬷嬷们便大人大量,放这位公子一马吧。」
女子的嗓音清灵动人,与那两个对他骂骂咧咧的嬷嬷对比,更显得好似仙子一般。他抬头看去,正在与那三人说话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也转过头来,朝他露出婉约一笑。
她眉眼弯弯犹如夜空弦月,宛若琉璃的眸子流光溢彩,气质恬静柔和如枝头绽放的玉兰,散发着淡淡香甜,她比画中人更加动人心弦。
那一瞬间,少年帝王顿觉他做了一个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
「朕初见你时,你便是这样对着朕笑。」同德帝抚着皇后的眼尾,她的一双眸仍像少年时那般动人。
皇后闻言,眸子微微一转,轻声笑道:「臣妾亦想不到,那时是陛下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候。」
同德帝笑出了声,无奈摇头,「全是怪你。」
两人的身后,海公公放轻脚步子快速奔到了门口,与候在门口的小太监急道:「快!快去请太子殿下来!」
小太监应声快速往崇政殿奔去,这几日是晏晗在代为处理朝政。
「可不是臣妾让陛下偷跑来的。」皇后眼中泛起了戏谑的笑意,虚弱地抬起手抚上他的脸庞,「陛下看着有些老了。」
同德帝笑道:「晗儿都这么大了,朕还能不老吗?」
「是啊,臣妾已经陪陛下走了快二十年了。」皇后怅然道:「恕臣妾……之后的路不能再陪着陛下一起走了。」
他心中蓦然一痛,好似被针用力一刺,「之前朕便训过你了,怎么现在又说这种浑话?」
皇后垂下眼,掩住眸中的哀色,灯影之下,溢着盈盈泪光,「臣妾没能为晗儿生下一个可以相陪的弟弟或妹妹,往后的日子只有你们父子二人,未免有些孤单,陛下,待臣妾走后,再寻几位妃子,与她们……」
「你再说这些,朕便要恼了。」同德帝沉下脸色,心中的痛意再也难忍,他紧紧将皇后搂在怀中。
「你不准死!」他的声音蓦地一顿,再次响起时带着哽咽,「朕不许你死!当初说好的,你要陪朕一直走下去。」
「阿音今生有幸得以遇见陛下,若有来世,阿音再陪陛下走完一生。」
同德帝感觉到怀中人的气息愈来愈弱,好似是用残余的意念在强撑着最后一口气。
急促脚步声在殿外响起,晏晗从来不曾觉得从崇政殿到慈元殿的距离会是这么的远、这么的长,他三步并作两步,飞一般地冲进了殿内。
「母后!」
他动作带着疾风,衣袍翻动,吹得一旁的一盏灯火摇晃。
「晗儿。」皇后含笑看着他,低声呢喃,眼睫微微颤动,最终无力地阖上了双眸。
摇晃的灯火再也撑不住,倏地灭了。
第三十八章 进宫安慰太子哥哥
皇后崩逝,同德帝罢朝十日,下令京城内外所有官员举哀服丧。
初夏时节,乌云遮蔽了天空,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着「轰隆」闷雷声,越发显得京城沉闷。
家家户户门前皆挂上了白色灯笼,风雨吹过,灯笼摇晃不止。
谭嘉月静静站在檐下,看着雨滴出神。
雨渐渐下大,雨幕将院中景色变得越发朦胧,哗啦啦的落雨声不断砸在心头,让人心生难受。
「姑娘,今日有些凉,还是进屋吧。」照茵上前来替她披了件衣衫。
谭嘉月怅然回神,忽而伸出一只手去接从瓦檐连串落下的水珠,整个手掌因而被打湿了,照茵见状忙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照茵,你说太子哥哥现在……」谭嘉月喉头一酸,带着哽咽道:「他现在会不会很难受?」
照茵正忙着用帕子替她擦拭手上的雨水,闻言动作一顿,而后苦笑道:「殿下肯定是难过的,毕竟皇后娘娘是殿下的母亲,当年奴婢的母亲去世时,奴婢哭了好久,那时候奴婢还小,只觉得天都塌了。」
谭嘉月蓦然觉得心头一痛,她用另一只手捂住了胸口,缓缓攥紧了衣领,看向檐外的雨幕,她的眼中也跟着浮起了水雾。
「我要进宫。」她喃喃道。
「姑娘?」
下一瞬,谭嘉月忽然一动,双手提裙,疾步沿着回廊奔往院外,披在身上的衣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飘落在地。
「姑娘,你要去哪儿啊?」照茵心急,连忙追了上去,连衣裳都顾不得捡。
谭明之坐在书房内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出神,手上的书卷停在同一页许久未曾翻动,他的心中忧愁渐起,有些心慌。
皇后的事发生得太突然,所有太医皆诊断皇后是因为有了年岁又小产,从而引发的衰症,无力回天,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但思来想去,也只能得出一个皇后是被董妃所害的结论。
皇后的病逝使得同德帝性情大变,这几日他虽罢朝,但他却将罪魁祸首董妃身后的整个董家抄家,董家父子更是已经被砍了头。
举朝皆为皇后服丧,若是其中表现有差池者,亦被同德帝狠狠训斥,更有甚者还被革职。
朝中之事由内阁与太子处理,但内阁与太子争纷不断,朝中还渐渐起了流言,从皇后小产开始,太子已经干涉政事过多,有人私下偷偷议论,皇后小产,是否是因为同德帝过于重视这一胎,使得太子感觉自身地位受到威胁?会不会其实并非董妃所为,而是另有隐情?
他听到这种流言时只觉得荒唐好笑,皇后肚中的皇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更何况即便生出来,与太子的年岁相差这么大,彼时太子早已稳握权力,何来的威胁?
但此事却也叫他颈后一凉,若是太子莫名背负害母杀手足之名,莫说其能不能继承大统,即便真登上帝位,也是一辈子的污名。
虽说流言立刻被制止,但他总觉这是一个隐患。
正思索着,屋外忽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下一瞬,房门便被人推开,一个纤细身影快速奔至他面前。
「呦呦?」
「二哥!」小姑娘红着双眼,冲上前来紧紧攥住他的衣袖。
她的发上沾着雨水,额前细发已被尽数打湿,贴在皮肤上,小脸上更是沾着水珠,水珠沿着脸庞滑落,凝在下巴处,裙摆衣角处也洇出了一片暗色。
照茵呼喊着追了过来,见状连忙停在了屋外。
「呦呦,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谭明之立即放下书卷,担心的问道。
「二哥,你带我进宫好不好?我想见太子哥哥。」谭嘉月的嗓音带着哭腔,眼角也滑出一滴泪来。
谭明之盯着她,抿着唇不语。
谭嘉月又哀求道:「二哥,太子哥哥现在一定很难受,求求你,你带呦呦进宫吧……」
「傻呦呦。」谭明之叹了一声,寻了帕子替她擦去面上的水珠,「进宫也不该这个样子去,受寒了可怎么是好?」
闻言,小姑娘眼中立即泛起了欣喜。
谭明之道:「回去换身干净衣裳,我在门口等你。」
「好,呦呦这便去!这便去!」不等他回答,小姑娘似风一般又跑出了书房。
一刻钟之后,随意换了身干净衣裳的谭嘉月急匆匆地赶到大门口,钟氏早已闻讯,就等在一侧,谭嘉月到门口见到她时,身子不由得瑟缩了一下,但仍是硬着头皮走上前去。
她面带哀求地望着钟氏,咬了咬唇道:「娘,我……」
钟氏揉着她的发,无奈地叹了一声,「去吧。」
「谢谢娘!」谭嘉月一喜,紧紧抱住了她。
钟氏心下又是一叹,正要轻抚她的背,怀中的小姑娘却早已提裙急急上了马车,她手一顿,无奈的又摇了摇头。
谭明之身为太子伴读,现下又在东宫中有一个职位,虽不重要,但是能够凭着宫牌进出宫门,他和谭嘉月坐马车到了宫门前,下了马车后,他为她整理身上穿的蓑衣,带着她往慈元殿而去。
皇后的灵柩停在慈元殿中,等着明日葬入皇陵。
若说京城因为这场夏雨而显得沉闷,皇宫则是因为这场夏雨而显得死寂可怖。
整座皇宫被困在这朦胧的雨幕中,彼时耀眼夺目的红墙金瓦,此时彷佛被雨蒙上了暗色,一切都是灰沉沉的,让人看着只觉得沉闷、压抑、窒息。
四处皆是挂着白布,高高的白幡被雨水淋湿死沉沉的垂着,彷佛吊着最后一丝气息,让人觉得难受至极。
谭嘉月心中痛意更甚,这样的场景,是否就像是太子哥哥的心境?她迫不及待想去到他身边。
走过长长的宫道,两人终于到了慈元殿前。
慈元殿内死寂更甚,宫人行动皆是悄无声息,面无表情,宛若幽魂。
同德帝并不在此处,他已经将自己关在崇政殿数日,皇后的后事都是礼部、内监与太子共同置办。
常顺此时正好从慈元殿走出来,见到他们俩,他先是一惊,而后又是一喜,却又快速地将眼中的欣喜敛下,恢复原来的表情,只能从声音中感受到他的喜意,「谭三姑娘,您可总算来了。」接着他忧心的转头看向殿内,语气恳求,「谭三姑娘,烦请您去陪陪殿下吧。」
谭嘉月早已心急如焚,她连忙解下身上的蓑衣,交给谭明之,而后快步进到殿内。
入目满是黑与白的灵堂,皇后的灵柩停在正中央,金丝楠木棺上绘着在祥云中飞动的凤凰纹样,正中的香案上摆着一方灵位,上书「昭懿德皇后之灵位」。
这一幕她觉得眼熟,埋于心底的记忆涌现上来,她曾经见过的,那是太子的灵堂,而现今眼前的这一幕,是皇后的。
她心头一痛,忽的跪下来,行了大礼。
殿内安安静静,所有宫人都被晏晗赶了出去,他跪在一侧的蒲团上,垂着眸子,叫人看不清他的眸光,身上的丧服更衬得他孤寂。
谭嘉月看着,眼眶一热,瞬间便蓄满了泪水,她缓步走到他身前蹲下,颤着双手捧起他的脸,轻轻唤道:「太子哥哥。」
只这一声,她的泪水便不受控制的落下。
掌心带着刺痛,谭嘉月看去,他的下巴已长出泛着青色的胡碴,眼下一片乌黑,整个人显得憔悴又疲惫,显然已经数日未曾好好休息了。
「太子哥哥。」她又唤了一声,「呦呦来了。」
一直失神的人终于有了反应,他抬起眸子,昔日耀眼的星眸现下散却了光芒,谭嘉月看了更加心痛。
「呦呦。」他声音嘶哑,「你来了。」
谭嘉月扑进他怀中搂住他,哽咽道:「太子哥哥不要难受了好不好?」
晏晗动都不动,只是怔怔的往灵柩的方向看去,缓缓道:「我曾经以为,上天既然给了我一个重活一次的机会,我便能改变一切,能改变我曾经的过错,能护着我想守护的人,能让父皇母后安度一生,不用再为我这个不孝子操心难受。」
渐渐的他的语气带了几分哽咽,垂在身侧的手臂终于有所动作,轻轻抚上谭嘉月的背脊。
「可是现今的一切却打破了我的幻想。」
他双手改为环住谭嘉月的腰,将她紧紧扣在怀中,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眸子依旧死死盯着灵柩,眼眶泛红。
「上元夜我们撞见的那个老和尚,他说天行有道,有得便有失,他说人生之事,终是两难全,是不是因为那年我救下了我自己,我得了一命,便要拿母后的命去换?」
谭嘉月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越发剧烈,温热的鼻息急促的喷在她耳后,他的情绪倏地激动起来。
「若真是如此,为何要让我重活一世?」他哀声道:「我救下了我自己,却是拿母后的命换来的!」
「不是的!」谭嘉月泣道:「不是太子哥哥的错!」
她虽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却明白他将皇后的死全归在自己身上。
「不是太子哥哥的错!」她紧紧搂住他,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皇后娘娘若是看到你这样,一定也会伤心的。」
晏晗终是收回了视线,埋在她颈间闷声呜咽起来。
谭嘉月感觉到颈上一阵湿意,忽的一怔,而后她轻缓的拍抚着他的背,给予无声的安慰。
天凉如水,暗空中浓云遮住了月色,瞬间将大地尽数拢入一片暗色之中,崇政殿内没有点灯,伸手不见五指。
「吱呀」一声,殿门忽的被人从外推开一道缝隙,突兀的声音在整个殿内回响,惊得在窗台上栖息的鸟雀扑翅飞远,殿门渐渐被推开,拉出绵长尖锐的声响,叫人不禁脊骨一凉,门口的小太监忍不住又瑟缩了一下身子。
一道暗黄的灯光打破了黑暗,素色布靴踏上了崇政殿的地面,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走进了殿内。
向来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崇政殿,现下满是杂乱,地面上东一张西一张各种碎纸,摺子也掉落在地。
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走近,踏过碎纸,踩过摺子,摇晃的灯笼将光亮洒在金砖上,将晏晗的影子拉长,隐入了身后的黑暗。
「父皇。」
晏晗低头望着颓然坐在冰冷金砖上、倚着书架闭着双眸的男人,他的头发散乱披着,玉冠早不知道被丢到哪儿去了,发丝遮挡着他的半张脸,藉着光亮,隐隐可见他的下颔生出了胡碴,面容满是疲倦,整个人散发着颓靡的气息。
晏晗在同德帝面前跪下,将灯笼搁在地上,木柄碰撞地面,发出「嗒」的声响。
同德帝眼皮微动,却没有睁开眼睛。
「明日母后便要葬入皇陵了。」晏晗沙哑的道,嗓音已没了少年原有的清冽。
同德帝这才睁开双眼,眼中满是血丝。
晏晗从他的眸中看见了自己,发现自己此时的模样原是与他并无差别。
晏晗眼光一暗,又唤了一声,「父皇。」
「是朕护不住你们。」同德帝眸色深沉,看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
晏晗双眼微微睁大,须臾后他拳头一握,重重捶向地面。
「母后她……」他咬紧了后槽牙,牙关发出「哢哢」声音,眸中燃起了腾腾怒火。
他话未说完,同德帝忽的扶着书架缓缓站起身来,他的身体摇摇欲坠,却一把挥开晏晗伸来相扶的手,他弯腰提起灯笼,晃着步子走到一盏灯架前,取出灯笼内的小烛,倾身将灯架上的蜡烛点燃,就这样默默的一根一根点燃了两侧的蜡烛。
不过片刻,原本黑沉沉的崇政殿便被光亮笼罩,死寂的漆黑被驱散。
待点到最后一盏灯时,同德帝转身透过窗子,看向宫外的方向。
「想操纵朕的,想谋得不该有的,朕要他们一一付出代价。」昔日温和的眸光褪去,渐渐浸入了阴鸷怨愤的毒水。
翌日,皇后的灵柩被车马拉着缓缓从宫中往城外皇陵驶去。长长的送葬队伍,大臣、禁卫、宫人,绵延不绝。
直到天色将暮时,队伍才行到了皇陵处。
祭台上,同德帝亲自主持葬礼,他失神地看着一步步葬进皇陵的皇后灵柩,念出长长的悼亡词,嗓音微微嘶哑,语气平缓,却流露出无尽的悲恸与哀戚。
「晏陆氏熙音。」他面上泛起了淡淡笑意,朗声道:「朕此生,唯此一后。」
此话一出,台下许多大臣瞬间变了脸色。
恍惚已过一个月,皇后逝亡的悲恸渐渐淡去,但朝中却是变了天地。
同德帝重新上朝之后,行事作风一改从前温和,彷佛是因皇后病逝的缘故,他性情大变,凡有人被抓到错处,便被藉机发落,而他手中的利刃便是太子,同德帝与太子似是在一唱一和,言语之间,便将数位官员发落,朝中人人自危谨慎,但与此同时,流言开始四起。
皇后小产之事再次被人提及,那些牵扯着太子的言论被御史台的人捕风捉影,藉此纷纷弹劾太子德行有亏,同时又道太子在代掌朝政期间,蒙蔽帝心,趁机残害大臣,斩杀董家父子以泄私愤,苦谏陛下要彻查。
言词之激烈,若非晏晗是同德帝唯一的皇子,只怕还要谏言废太子了。
但讨伐太子的声浪越来越多,皇后小产的流言也越传越盛,越来越多摺子躺上案头,甚至连一般政事的摺子都被淹没,同德帝被逼得只得先下令禁止太子上朝。
崇政殿内,海公公躬身快步走上前,小心翼翼地与同德帝低声道:「陛下,太子殿下来了。」
同德帝放下手中的白玉管紫毫笔,抬眸静静看着而后走进来的少年。
少年彷佛一夜之间长大,从前青涩的容颜蜕变成了男人模样,他瘦了许多,面容更显得刚毅俊朗。
同德帝一直都知道太子从幼时起,便不同于同龄稚子的贪玩好动,他早早懂事得让他心惊,但同时心中也生出了自豪,他的孩子自然是与旁人不同的。然而每每见晏晗不同于旁人的行为时,他还是不免心生惊惧,所以当见到晏晗偶尔冲动犯错时,他竟会有种诡异的感觉,那是对于他仍是个孩子,是个寻常人,也会犯孩子的错误而生出的欣慰。
但现在看着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同德帝突然意识到,他与自己是不同的,从他身上,能见到了先帝的影子。
晏晗这几日为同德帝的退让正心中窝火,终日里沉着脸色,现在见到同德帝,表情也没有多好。
见同德帝看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晏晗抿唇道:「父皇召儿臣来有何事?」
同德帝看向海公公,肃着脸道:「命所有人都退下。」
海公公眸子一敛,低头应是,而后命候在门口处的所有太监宫女退下,自己也退了出去,将崇政殿的门关得严实。
「父皇?」晏晗抬眸看着他,不明白他的举措是何用意。
同德帝起身,绕过案桌,走到关了半扇的窗棂前,伸手将未关的另外一半窗阖上,室内顿时变得有些昏暗。
「你已入朝两年,朝中是什么情况,想必你也清楚。」同德帝缓缓开口道。
晏晗抿唇不语,只看着他。
「首辅是朕的老师,他与先帝一同起于微末,陪着先帝从皇子登上帝位。」同德帝一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眉头紧紧皱着,半晌之后才又继续道:「他是先帝的心腹,曾十分受先帝重用,因而当年先帝才将朕托孤与他。
「朕年幼时,十分喜欢这个老师,后来登位,也十分依赖他。」
晏晗听到这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就是因为如此,首辅的势力才会深入到朝中各处。
「所以首辅也因此权势滔天,朕这么多年动作,完全动摇不了他的根本。」他转头看向晏晗,「朕被困在内部,根本挣扎不动,他是深深扎根于朝中的巨木,朕培养的那些树苗,即便生长,也只能一直长在他的枝叶之下,挣不出他的遮挡的这块天地,若想挣脱,只能另找出路,寻得方法,斩下这棵巨木。」
他眸光深幽的看着晏晗,问:「晗儿,你可否帮朕?」
「父皇是何意?」
「先帝在位之时,大俞一直深受瓦剌所害,他命大将军郑巍领兵抗击,将瓦剌人驱退大俞边境数百里,他当时手上握有大俞一半的兵权,直到先帝病逝前,都未曾收回郑巍手中的兵权,后来朕登上帝位,首辅忌惮他,将他逼得远走北疆,但朕仍未将他的兵权收回来。」
晏晗闭了闭眼,听得心惊,若将兵权分为五份,同德帝手中只有一份,也就是京畿地区的兵权,兵部尚书握有大俞南境与东境各五分之一的兵权,但他是首辅的人,而最后剩下的五分之二全在郑巍手中。
「可是现在大将军已经回京了。」
「他带了北境和西境的军队这么多年,你认为朕即便从他手中将兵权收回来,又有何用?」同德帝淡淡道,「他虽然回来了,但他的儿子郑定却仍驻守在北疆,他的声望虽不如他的父亲,但他好歹也是个将军,在北疆的信服力十分高,朕信得过大将军,却信不了他。」
「所以……」晏晗抬眸看他,隐隐有些猜着了他的想法。
「朕要你去北疆。」同德帝定定的望着他。「你只身去北疆,用你的实力打下你身为大俞皇族的声望,朕才能名正言顺收回兵权,斩下首辅这棵巨木。」
好个一举两得的计策。
晏晗攥紧了拳头,心潮澎湃。
他曾经输在郑培风的马术之下,在北疆生死之地练出来的马术,从来不是他在京城安逸的跑马场中练出来的能比得过的,而当郑培风谈及他在北疆的肆意潇洒,在北疆的生死搏杀时,他的心中也生出了向往。
他从骨子里便不安于室,前世他虽骄纵,但狂傲才是他的本性,今生他是明了自己身上所承担的责任,才一直严以律己,不再做什么出格之事,但现在却有一个最「出格」的事情摆在他面前。
心中的激动愈来愈厉害,他不禁呼吸急促起来,眼前彷佛已经看见了嚣张的漫天黄沙,旷寂的茫茫戈壁,还有跑马纵情的无垠草原。
他铿锵有力地道:「好!」
同德帝又道:「晗儿,此去若无三年五载,你回不来。」
晏晗倏地一愣,三年五载……
三年五载可以发生很多事,比如,谭嘉月的婚事。
小姑娘离及笄还剩不到一年,而后就该议亲了,她等不起自己三年五载。
他藏在袖中的拳头攥了又放松,放松后又攥紧,最终还是抵不过心中的自私。
他朝同德帝掀袍跪下,沉声道:「儿臣此去,只有一件事想求父皇。」
「何事?」
「请父皇为儿臣与谭三姑娘赐婚。」他抬眸直直看向同德帝。
同德帝敛下了眸色,与晏晗对视,许久后,同德帝终于松口道:「好,朕可以为你二人赐婚。」
「那儿臣何时启程?」晏晗问。
「即日。」
第三十九章 狗屁的喜
太子离京是震惊全朝的大事,若晏晗要前往北疆的事提出来,莫说首辅一党,便是皇帝身边的大臣都不会同意,因而晏晗只能悄悄出宫,悄悄离京,不带任何人,不做任何告别。
少年远去北疆,从此经年相隔。
他从屏风后换完衣裳出来,里面穿着的是平民的衣裳,外罩着宽大的内监衣袍,这是同德帝为他准备好的。
同德帝伏案书写,并未抬头看他,晏晗便静静立着,从他的方向看去,可见书写的锦缎上清清楚楚写着他与谭嘉月的名字。
晏晗眸光一滞,方才跃动在心头的雀跃骤然化为了钝痛,随着他的心跳阵阵发疼。
他此一去,三年五载不得归,他的呦呦,将待如何?
这一纸赐婚诏书,从此将她绑定在他身边,他不回,她便只能守着两人的婚约,守着太子未婚妻的名分,一直等待,她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从此陷在了无尽的等待中。
拳头蓦然攥紧,掩在袖下的手臂爆起了青筋。
他呵护了十余年的小姑娘,他怎能如此对她?
可若就此离去,他的呦呦还会在原地等他吗?
她会长大,会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容颜动人,京中不少男子想与她献殷勤,与其等待一个不知归期的他,她的爹娘定会为她另寻一位佳婿,从此他的姑娘与他将是陌路。
晏晗不能想像那样的情景。
他无法放开手,既然如此,便让他自私一次,就这一次。
同德帝写毕,搁下了笔,「要看看吗?」
晏晗闭了闭眼,低声道:「不了。」
同德帝微微扬眉,不可置否,他将晏晗上下打量,而后道:「今日朕便会命内监去宣旨,你……去吧。」
晏晗抬眸看他,这才惊觉同德帝不知从何时起瘦削了许多,他的乌发间生出了许多银丝,显得突兀。他眼角的皱纹又刻深了几分,威严冷肃的脸上,绘上了年岁的沧桑。
同德帝老了,尤其是皇后走后,他的心已随着伊人死去。
晏晗再未见他脸上染上过笑意。
「父皇。」他向他一拜,「保重。」
「去吧。」
如峰如刃的少年离去,挺直的背影是他留给同德帝最后的映射。
偌大的崇政殿,空空洞洞,摆设着各类冰冷的饰物,殿的正中上方挂着一块「中正仁和」的匾额,这是身为帝王对自己的要求。忽的一阵风从窗隙刮入,吹向高座上的男人,寒冷与孤寂侵入,吹得他身形越发清瘦。
他突然急促咳嗽,咳嗽声在殿内荡了一圈又一圈,好似天地间只有他凄凉的咳嗽声。
从此以后,孤家寡人。
海公公亲自领着晏晗到了东华门,早已有人做了安排,换了宫门口的守卫。
「殿下。」海公公唤了一声,看着他的双眸中含着担忧,「殿下只身前去北疆,可要好好保重身体。陛下他……」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替本宫照顾好父皇。」
晏晗只嘱咐了这一句,又回眸往崇政殿的方向看去,层层殿阁阻挡,他看不见那个困着同德帝的囚笼,他收回了视线,往宫门走去。
守卫垂眸直立,并不看他,晏晗一步一步走过,踏出了宫城。
宫外不远处的树下拴着一匹枣红马,他走了过去,同时解下身上罩着的太监衣袍,丢至一边。
解下栓绳,翻身上马,晏晗毫不犹豫,策马往城门奔去。
这是离出城最近的路,不过一刻钟,他便能够离开京城,奔赴北疆。
但马蹄声却渐渐慢了下来,直到最后,停在了原地,晏晗紧紧攥着手中的缰绳,枣红马喷着鼻息,在原地绕了大半个圈,才加快脚步往城内奔去。
谭嘉月今日要出门去钟府借书。这一个月来,她一改往前的懒散,在女夫子的教导下,读书习字愈来愈认真。
小姑娘那日从宫中回来后,晏晗搂着她无声哭泣的情景每日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少年的无助、哀痛,深深揪痛了她的心。
谭嘉月想帮帮他,却不知该怎么做。
她被众人呵护着长大,每日最烦忧的事情便是该穿什么、吃什么,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忧心什么,所以钟氏让她学女红,她便学女红,让她学管家,她便学管家,她都学得很好,只因钟氏说学这些对她有用处,可当她面对伤心难过的晏晗时,她发现自己曾学过的任何东西都无法用来安慰他。
小姑娘第一次有了自己想学的东西——?她要好好读书、习字,她要能够在晏晗无措的时候,坚定的站在他身旁,安慰他、帮助他。
为了她的太子哥哥,她什么都可以学会。
可当她开始认真投入之后,只感到无尽的头疼,只是这样的困难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心,只会让她更加的坚定。
乘上马车,往钟府的方向驶去。
自从那日谭嘉月遭袭之后,每次她出门,钟氏便会派两个孔武有力的家仆跟着,驾车的车夫更是谭兼之从他那武力高强的下属中调来的一位。
才过了一会儿,马车忽然停了下来,谭嘉月对那日的事情产生了阴影,登时全身僵硬,呼吸跟着变得急促。
照茵见状,连忙高声问道:「停车做什么?」
车夫掀开帘子,看向谭嘉月道:「三姑娘,是太子殿下。」说完,他将车帘子完全掀开。
谭嘉月抬眸看去,前方的拐角处静静立着一人一马。
谭嘉月登时一喜,急忙起身,车夫刚将杌子放好,她便迫不及待地下了马车,快着步子朝晏晗奔去。
这里是僻静的街道,周围没有人,只有高高的墙,深深的巷。
「太子哥哥!」
她跑到他面前,微微喘着气,亮晶晶的眸子带着满满的欢喜凝视着他。
「太子哥哥。」她又唤了一声,声音娇俏甜美,四个熟悉的字眼在她的唇齿中打了个转,道出时带着无尽的情意。
晏晗垂眸看她,目光幽深,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她正疑惑着,忽的感觉到一股力量扣住了她的腰,再顺势一带,将她带到了拐角内。
这里隔绝了外面车夫与仆人的视线,叫人看不见他们俩。
「这……照茵他们看着呢。」小姑娘面颊通红,又发现自己扑在晏晗的胸膛上,他的胸膛坚硬滚烫,让她羞臊更甚。
人后她喜欢黏着晏晗,但在人前,小姑娘到底羞涩,不敢这般明目张胆。
她双手抵着他的胸膛推了推,而他的目光一直定在她的面上,看得小姑娘慢慢停止了动作,红着脸不敢看他。
他低头凑近她,在乖巧的小姑娘的唇上落下一吻,「父皇为我们赐婚了,呦呦回去后,赐婚的旨意可能已经到了谭府。」
谭嘉月正咬着唇,回味着方才令人怦怦心动的滋味,闻言倏地一怔,而后惊喜道:「当真?陛下当真为呦呦与太子哥哥赐婚了?」
「嗯。」他微微点头。
她欢喜了片刻,突然反应过来,皱眉道:「可是皇后娘娘她……」她顿了顿,又问:「太子哥哥不是要守孝吗?」
晏晗定定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谭嘉月突然从他对自己的反应察觉出不对劲来。
掌下他的胸膛依旧滚烫,可磨砺感却十分清晰,她定睛看去,才发现他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百姓的粗布衣袍。
晏晗时常会出宫,可即便做普通人打扮,穿的衣服也从来不曾这般粗陋过,而且他即便来找她,也会让人将她领至茶楼或是书斋,从不曾在这种偏僻街巷里亲自拦下她的马车,且他身边还跟着一匹枣红马。
她疑惑问道:「太子哥哥是要去哪儿吗?」
「去北疆。」
「什么?」谭嘉月有些发怔。
晏晗凝视着她的双眼,缓缓道:「我要去北疆,与你道别完便走。」
「什、什么?」她反应不过来。
「呦呦。」他抬手抚着她的小脸,拇指在她的眼尾摩挲,「我这一去,或许要三年五载,呦呦等我可好?」
她眼睫慌乱的颤着,无措又茫然的问:「太子哥哥,你、你到底在说什么?」
晏晗勾起淡淡笑意,再次低头在她唇上落下一吻,而后在她耳边呢喃道:「呦呦,对不起。」
他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微微叹息。
她猛然推开他,眸中带着浓烈的不可置信,她颤声道:「你要去北疆?」
晏晗点头。
「现在就要走?」她的气息已经不稳。
晏晗又是点头。
「要去三年五载?」她的嗓音已然夹杂了哽咽。
晏晗抿唇点头,「对。」
「为什么?」
谭嘉月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泣声已经随着询问逸出,「为什么?」
她感觉到鼻子蓦然酸胀,双眼升起热意,眼眶噙满了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刚刚说皇上替他们赐婚了,怎么又说他要去北疆?
北疆是比谭嘉月所能想到的最远的州府还要更遥远的地方;是让她大哥一去数年不曾相见的地方;也是她听到的那些骇人传闻里,最为凶险可怖的地方。
可他说他要去那儿,他又为什么要去那儿?
她慌忙抹去脸上的泪,扑进他怀中紧紧搂住他,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太子哥哥是不是在骗人?骗呦呦很好玩吗?」
她一个闺中姑娘,从不曾与哪个男子有交集,是他强势闯入她的生活,一待十余年,在她已经不能没有他的时候,他却说他要走了?要分隔数年难以相见?
不,她无法接受。
「呦呦。」他将她紧紧箍在怀里,喉头涩得厉害,「等我回来好不好?父皇已经赐婚了,等我回来,咱们便成婚,好吗?」
「不要!」她泣不成声,紧紧抓着他的衣衫,使劲摇头道:「不要走!我不要你走!」
晏晗眸中泛起了苦楚,他之前能够答应得那么快,全因谭嘉月不在身边,可当她此刻哀求自己时,他的心中却生出了强烈的不舍。
抬眸看着天色,时辰已经过了。
他双手紧紧攥成了拳,屏息了许久,终于将她轻轻拉开。
「呦呦,我该走了。」他轻柔地替她抹去眼角的泪,对她露出温柔的微笑,「莫哭了,与我笑一笑可好?」
谭嘉月双眼含泪瞅着他,视线蒙胧中,他的神色温柔却又无情,她哀求地唤道:「太子哥哥……」
「呦呦笑着才好看。」谭嘉月在他面前哭了不知多少次,可唯独这次,她的眼泪最让他心痛。他用两手轻轻捏着她的脸颊,扯了扯,笑道:「果然好看。」
谭嘉月垂下眼眸,滚烫的泪珠顺势落下,滴在他的手上。
他手一抖,彷佛被针扎了一般。
他收回手,抬手取下自己换装时并未解下的发簪,将其簪在谭嘉月的发间。
「我恐怕不能参加你的及笄礼了。」晏晗苦笑道:「我欠你一支发簪,这支抵在你这儿,待我回来,我用最好的一支向你赎。」
「我不要!」她取了下来,气恼得想往地面掷去。
晏晗忙包住了她的手,柔声哄道:「我只带了这么一件自己的东西,丢了便没了。」
他将白玉簪仔细的重新替她簪到发上,而后含笑看着她许久,最后在她额上落下一吻,转身迈步向马走去。
他翻身上马,下一瞬便感觉到衣角被人扯住,他低头看去,谭嘉月的小脸上满是倔强,眸中带着浓浓的哀求,她摇头道:「晗哥哥不走……晗哥哥,不要走……」
他曾经逗弄过她数次,想让她这般唤着自己,她总是羞涩着不肯喊,可现在她为了求他留下来这样喊他。
他心中揪痛更甚,一时沉默不语。
谭嘉月眸中泛起了希望。
不过下一瞬,晏晗心一狠,将衣角从她手中扯了回来。
「呦呦,等我。」
她没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身子有些站不稳,他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但见她站稳后,他旋即收回了手。
马儿在原地踏步了几下,他猛的一挥鞭,枣红马向前奔驰,带着不舍与牵挂,带着哀求与泪水,奔向远在千里之外的北疆。
谭嘉月忙向前追了两步,但她又怎么可能追得上快速奔跑的马,她怔怔的看着晏晗远去的背影,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你走!你要走便走!」她哭嚎道:「什么劳什子的赐婚!我不要!呜呜呜,我不要你的簪子!我、我也不要等你,不要跟你成婚!你要走就走,我、我再也不要见你!我不要你了……呜呜呜……」
她哭个不停,转身往谭府走去。
「姑娘!」照茵慌忙追了上来,担忧地拉着她道:「姑娘,先回马车吧。」
「你走开……」谭嘉月甩开她的手,又继续哭着往谭府走去。
被教养得端庄淑仪的小姑娘,从来没有哭得这么狼狈、这么没有形象过。
她哭得鼻头满是汗,鼻涕眼泪一起流,她用袖子一把抹过,又继续哭。
她就像被欺负狠了的稚童,哭着走回家要向爹娘告状。
可当她回家时,正见宣旨太监被谭济元等人送出来,众人见到痛哭流涕的谭嘉月,皆是一愣。
宣旨太监忙上前与她道:「谭三姑娘,有喜啊!」
谭嘉月自然认得他,一看见他,哭得更加厉害,又听他道喜,登时脱口骂道:「狗屁的喜!」
她推开众人,哭着跑回自己的院子,留下面面相觑、茫然又尴尬的谭家众人。
多年后史官记录开创元和之治的元和帝晏晗的婚事时,犹豫了许久又许久,终于还是将皇后得知赐婚时激动的反应写了出来——?
狗屁的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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