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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侍花《娇花总想退亲》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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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8-15 17:13
标题:
侍花《娇花总想退亲》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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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娇花总想退亲》
作者:侍花
系列:蓝海E728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8月16日
【内容简介】
当陈博衍得知萧月白跟自己有着相同秘密,
对她只有更多的怜惜,但退亲这件事绝对没门!
上辈子他被逼出京城,最后虽然夺回龙椅却失去了她,
所以这一世他的第一要务是宠她,争夺帝位?顺便的啦,
意图诬陷他母妃的胡昭仪他不放在眼里,
早安排好一盆水让胡昭仪献上的五彩仙鹤露出造假痕迹,
更别说那个觊觎萧月白的太子,他怎么也不会让他好过……
偏偏夺嫡比吃饭简单,面对她,他总是没辙,
他不想让她为他的筹谋忧心,因而对她隐瞒计划、哄她别问,
却反让她觉得他不尊重她,还吃味他是拿敷衍别的女人的手段来待她?
天地良心,他上辈子可是光棍皇帝,这点本事还是学话本的啊……
第二十一章 未来岳父很生气
陈博衍与萧月白正在亲昵,不防萧覃忽然进来。
萧月白到底腼腆,被老父撞见如此,只觉得羞赧不堪,从脸上一直烫到了脖子。她自陈博衍怀中挣了出来,红着脸轻轻道了一声,「爹……」
萧覃火冒三丈,不去理她,只大声呵斥道:「你回房去!」转而向陈博衍斥道:「陈博衍,我当你是个作风正派的君子,方才请你进内宅。不想你竟然趁着无人,轻薄我女儿!」
萧月白自然不肯走,上前一步,轻轻说道:「爹,不是您想的那样……」
萧覃见一向乖巧听话的女儿竟这般维护他,越发恼了,责备道:「我都亲眼瞧见了,你还替他说话!」
陈博衍见萧月白被呵斥,便说道:「国公爷,此事与月白无关,是小婿一人行事不周,您不要责怪她,有什么过错,小婿一人承担。」
萧覃听他张口闭口的自称小婿,萧月白又红着脸立在他身旁,竟气笑了,点头道:「好,你倒是有担当。虽说你和月儿早定下了亲事,但你们到底还不曾成婚,日常相处当恪守礼节,如今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可见轻浮,月儿是否还能嫁给你,我倒要再思量思量了。」
萧月白才和陈博衍笃定了心意,早把之前那要退亲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了,听父亲此言顿时急了,低低道了一声,「爹爹!这事儿不是您想的那样,我都不生气了,您生什么气呢?」
陈博衍倒是沉着,他走到萧覃跟前,双手抱拳,俊挺的身躯微弯,向着萧覃竟而作了个揖,口中说道:「小婿失礼,但凭岳父责罚。」
他口口声声的岳父小婿,意思无非是萧覃想怎么罚他都可以,但退亲却是绝无可能的。
萧覃出入官场数十年,哪里听不明白他这弦外之音?
陈博衍素来性格清傲,又是皇子之尊,在他面前恭敬至此,他那口气其实已消了大半,然而一想起他适才的行径,他心底依旧有些不舒坦。
虽说如今世风宽松,不似前朝那般以贞操节烈来压迫拘束于男女,陈博衍和萧月白又是打小儿就定下的亲事,平日里见见面说说话倒也无妨,然而似方才那样未免过了。
在他安国公府中,对着尚未婚配的女儿这般轻薄,分明是没把他们阖府上下放在眼中。如此一来,陈博衍对于萧月白在心中到底是否尊重,那也都是未知了。
萧家是功勋世家,祖上于周朝开国时立下了无数汗马功劳,代代传至如今,为朝廷贡献良多,全族上下甚而献出了十数条子弟性命,因而萧家从不屑于阿谀奉承,媚主求荣。
萧覃对于女儿这门亲事,起初是因着妻子与淑妃的交情,而后见陈博衍日渐长大,性子虽傲了些,但还不失为一名正直诚恳的君子,便想着将女儿终身托付于他该是没错的。
但今日竟出了这样的事,他不禁担忧自己往日看走了眼,若是陈博衍对于萧月白存着轻慢亵玩的念头,那女儿嫁过去日后处境可想而知!
萧覃真正看重的是女儿的终身幸福,而不是靠着子女姻亲求来什么光彩荣耀。
想到此,萧覃的脸色便沉了下来,「你莫要多说了,今日这件事,我不能当做没有看见。四皇子,萧某人虽位卑言轻,骨头却还有几根,行不出那卖女求荣的事来!」
萧月白越发急了,她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陈博衍,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分明还没有出嫁呢,她却已经尝到了夹在丈夫与父亲之间左右为难的滋味儿。
陈博衍听着,眸中却闪过了一抹激赏。
萧覃果然是个刚正不阿,耿直坚硬之人,秉持正道,而不为私利所迷。即便偶有不敬,但也是为了道理公义。朝廷需要的便该是这样的良臣,而不是那些蝇营狗苟、阿谀奉承、只知看上面脸色说话的小人。
一个国家,如若小人昌盛而君子沉陷,那也就离亡不远了。
上一世萧覃便是因为这腐朽的朝廷送了命,直到了那个时候,萧覃还在想,能用一死来唤醒皇帝的理智,然而皇帝早已昏聩至极,沉溺在温柔乡中醉生梦死,被小人迷惑而不自知,只想保住自己的皇位而多享受几年,哪肯再为国家子民操劳半分?
陈博衍今生既然不打算再离京反叛,便要自内而励精图治,萧覃这样的人是必不可少的。
萧月白看陈博衍沉默不语,只当他是不高兴了,便向萧覃道:「爹,博衍哥哥并没有轻薄我,我们只是、只是在说话而已……」
萧覃瞥了她一眼,低低斥道:「说话?只是说话,他抱着你做什么?」
这女儿大了就生外心,他疼了她这么多年,如今竟为了个毛头小子来跟她爹顶嘴了。陈博衍这个臭小子,不知怎么甜言蜜语,把他的宝贝女儿给哄了去了!
养女儿就如养花一般,日夜精心照料,唯恐她被风雨催折,好不容易一朝花开,艳惊四座,却要被一个叫女婿的家伙给连盆端去了,这叫人如何甘心?
萧覃往日里倒也没细想过这事,如今亲眼见着萧月白维护陈博衍的样子,便老大的不是滋味儿起来。
正逢此时,林氏找了过来。
一进门,见了这等僵持的情形,林氏心中疑惑,便问道:「这是怎么了?老爷虎着脸,博衍这躬身作揖的是干什么呢?」
萧月白一见母亲到来,就如见了救星,连忙过去挽着母亲的胳膊,轻声细语把适才的事讲了一番,只遮了陈博衍搂抱她的细节。
林氏心中了然,她这个丈夫素来疼宠女儿,眼下瞧着女儿竟为了别的男人跟他顶嘴,那心里必定是不痛快的,虽说他说的那些也是道理,但最要紧必定还是这个。
她会心一笑,倒先不去理会萧覃,只向陈博衍说道:「四皇子,今日既已如此,想必别的也谈不拢了,你便先回去,改日再来。」
陈博衍略一思索便道:「姨母说的是,小婿便先去了。」言罢,他行礼告辞。
萧月白见他要走,顿时就想跟上去送他,但腿才迈开,便听她父亲在后面说:「月儿站住,不许送他!」
她无奈,她从来不会忤逆父母,只得亲眼瞧着陈博衍出去。
陈博衍走到门外,回首朝萧月白眨眼一笑。
外头天气正好,日头洒在他身上,彷佛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他长身玉立,莞尔浅笑,玉树临风。
萧月白心中一甜,也向他还之一笑,无声说:「我信你。」
陈博衍明白她是在说自己朝安国公府里派人的事,只觉得胸怀一畅,朗笑离去。
萧覃瞧着女儿在自己眼皮底下还跟陈博衍眉目传情,越发生气,将她叫了过来,责备道:「我不在这儿,你来干什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不怕传出去给人笑话!」
萧月白嗫嚅道:「昨儿夜里,我把葫芦香囊落在这儿了,过来找的,没想到博衍哥哥也在这里。再说,爹既然这样在意,那为什么不让他在外头厅堂等?如此,女儿怎样也见不到他了。」
萧月白不知,她越是为了陈博衍说话,她的亲爹便越是气恼。
萧覃气呼呼呵斥道:「还顶嘴呢,回房里去,往后不准你见他!」
萧月白小嘴儿轻轻一噘,看向她母亲。
林氏向她努了一下嘴,微笑道:「你爹叫你回去,你便先回去。」
她应了一声,便也出去了。
待女儿走远了,萧覃便在太师椅上坐了,兀自气哼哼的。
林氏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身子便滑在了他怀中,也学适才萧月白同陈博衍那样,坐在了她丈夫膝上,笑道:「多大年纪的人了,还吃闺女的醋,像什么话呢?」
萧覃顺势搂住她,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那腰肢依然细软得令他叹息,「你没瞧见他们之前那个样子,陈博衍把咱们家月儿抱在他腿上,两个人脸贴脸的说话。虽说他们早已定了亲,明年下半年月儿就要嫁过去,可是未婚如此,也未免过于大胆!陈博衍这等行为便是不看重咱们月儿,如此月儿嫁了他,还能有好日子过吗?」
林氏朱唇微勾,搂着丈夫的脖颈,浅笑道:「是不是像咱们这样?你也一般的不看重我吗?」
一旦妻子撒娇,萧覃便没了脾气,这辈子他唯独在林氏面前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他爱上的女人是个识大体的,不然他已不知干了多少荒唐事了。
面对妻子的说法,萧覃顿了顿方又说道:「这怎能相同?咱们是成婚多年的夫妻了,当然不必那般避忌,他们……」
林氏却伸出青葱般的食指,点在他唇上,一字一句道:「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你既这么讲究规矩礼法,这夫妻闺房也当以礼相待、恪守礼节才是。往后啊,咱们也别亲热了,你回房,先念一段圣人告诫,再说底下的事。我得把这内宅里年轻的丫鬟都打发出去,免得弄出些什么风言风语来,让你这清净守礼的大老爷难受。」
一番话,说得萧覃彻底没了脾气。
林氏一口气说完,便自萧覃怀中滑出来,竟就要走。
萧覃生平最怕的,既不是儿时父亲考察课业,亦不是上朝奏对,而是这娇妻的脾气。
往常,只要林氏那秀丽的双眉一皱,萧覃的心便先软了一半。
之前两个人才为了纨素的事情置气了一场,虽说那事纯粹是小人挑拨,也是林氏不问青红皂白就冤枉了丈夫,然而因着萧覃任凭林氏去了南安寺,又过了这些日子才把她请回来,昨儿晚上在床上可是好生赔了一通不是。
这在外人眼里看来,林氏这叫恃宠而骄,但谁让萧覃就是愿意宠呢?
眼看妻子撇下自己要走,萧覃忙将她扯了回来,重又抱着。
林氏不依,半真半假的同他扭了两下,萧覃只微微用力,便将她扣在了怀中。
林氏便笑道:「你就会拿这套来欺负我,欺负了我二十几年,欺负得我都给你生了一儿一女了,还不够呢。」
萧覃抱着妻子,低低的喃喃道:「素英,咱们好好的说着女儿的事,你怎么又拉扯到咱们身上来?我也不为别的,只是看他尚未成亲就这样对待月儿,心里生气。他对月儿这般不看重,等月儿真的过了门,他还能好好待她吗?」
林氏睨了他一眼,娇斥道:「行啦,我还不知道你啊?你那心里,其实就是看着女儿待博衍好,不痛快罢了。想着半辈子娇生惯养出来的宝贝疙瘩,三两下就被人笼络了去,心里没了你这个老爹爹,不甘心罢了。」说话间,她重又搂住了丈夫的脖颈,将脸贴了上去,又笑又叹道:「成了,儿女都大了,早晚是要成家的,雏鸟总是有离巢的那一天,但有我陪着你呢,咱们就这样相依相伴的到老,还不足够吗?」
听着妻子的软语娇言,萧覃心头的那一点火尽数灭了。
他搂紧了妻子的细腰,正想说些什么,就听林氏又道:「再说这博衍是咱们打小儿看着长起来,性格脾气彼此都熟稔,月儿嫁他,我是放心的。今日这件事呢,若真如你所说,那是有点出格了,但他们从小就定了亲,这又是青春年少的时候,待在一起忍不住亲昵也是人之常情,没人瞧见也就罢了。但你要说他不看重月儿,那我是不信的,当时在江州,我才点头,你也猴急得跟火上房一般,你也是不看重我吗?」
萧覃见妻子竟翻出年轻时候的事来,不由得老脸一红,强辩道:「那怎么能算同一回事,他这是在咱们府上,背着咱们轻薄月儿。」
林氏立时便道:「那时候你还背着我爹娘轻薄我来着呢,要真算这个,你也不要说谁了!」
林氏几句话,说得萧覃哑口无言。
「你是不知,在南安寺那会儿,月儿病得不省人事,他能一日三次冒着风雪来看;等月儿好了,因着在园子里摔跤没人跟着,他还将月儿身边的下人都发落了一通;后来又听下人说,他摸黑去排队买玉带糕,就为了给月儿送那第一锅的糕。你说,他这是不看重月儿?往常我看这孩子性子过于冷清了些,还怕日后他们成了亲,冷淡了月儿,每每说起这事,月儿也闷闷不乐的,如今看来,竟都好了。」
萧覃实在没话能讲了,兀自闷闷道:「昨儿晚上,月儿还来跟我说要退亲,我数落了她一番,今儿怎么就和陈博衍好得如胶似漆起来?」
林氏却不知此事,皱眉问道:「月儿要退亲?我怎么不知道?」说着,她便瞅着萧覃,点头说道:「好啊,这么大的事,闺女都不跟我这个做娘的商议了,径直就找你这个当爹的去了,你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萧覃却颇有几分自得,说道:「这是自然,毕竟我是她爹啊。」
林氏睨了他一眼,懒得跟他争这个,只是问道:「你快给我说说,月儿到底为什么要退亲?」
萧覃略一思索,便将昨日夜里萧月白所言之事尽数讲了一遍,又道:「昨儿晚上,因着实在太晚了,又怕你生气,便没告诉你。我想着这件事过去也就罢了,没料到今儿他们两个倒好成这样了。」
林氏在心中琢磨了片刻,暗道难怪在南安寺里,月儿自从病好之后就怪怪的。
「不成,我得去问问月儿。」说着,就要走。
萧覃连忙拉住了她,说道:「你去哪儿?这事已经过去了,你还要去责问月儿?她就是念着你和淑妃的交情,这才没先跟你说。你就当念着女儿的这段苦心,权当不知道就罢了。」
林氏看着他说道:「你这个人,说细致时也细致,说粗心也粗心。你适才还说,昨儿晚上月儿还为着家人要退亲,你虽是责备了她一番,她也未必就听了。她要退亲,必定是远着博衍的,怎么才一夜的功夫,就和他好成这样了?这里面必定有缘故。」
萧覃听了妻子的话,这方放手,笑道:「还是你看得周全,难怪母亲喜欢你掌家,把什么事都交代给你。」
林氏听着不由得一笑,说道:「你也不用花言巧语的哄我,我答应了晚上包馄饨给你吃,总不会赖帐。」笑着,便出门去了。
萧覃看着妻子倩影渐渐远去,方才含笑开了桌上的书匣。
他平日里的书信公文都放在这里面,由两个心腹小厮整理,要看时便自这里面取,打开书匣,赫然见上面第一封便是陈博衍的亲笔。
他心中疑惑,拆了信封套子,一字字的读了起来。
待看完信,萧覃心中暗道:我还当他今日过来,只是寻常讨论些政务,不想他竟是为此事来的,话还未讲,我便将他逐了出去……
想着,他起身,握着那信,在屋中地下来回踱步,心中暗自思索着。
皇帝共有七个皇子,陈博衍排行第四,除却长子陈恒远已被立为太子,余下的二皇子、三皇子,都是平庸守成之辈,既无十分的才干,亦无什么志向抱负,只求封王过那太平富贵的日子。五皇子前年病殁,六皇子与七皇子年纪尚幼,还看不出什么。
陈恒远因身世缘故,自幼便愤世嫉俗,这些年来,这性子竟是越发偏激,心中全无家国,只有他的太子之位是否稳固,轻狂暴躁,好大喜功,只要能讨好皇帝,无事不做。
这样的人,如若做了君主,于国于民只能是灾难。
如今的皇帝对于朝政日渐怠惰,只想及时行乐,上行下效,周朝的权贵阶层也弥漫着奢靡浮华之风,整个朝廷已是百病丛生,如若下一任帝王又是陈恒远这般人物,那天下大乱也就近在咫尺了。
七个皇子之中,唯独陈博衍的资质最佳,于朝政颇有见地,目光长远且宽阔,更为难得的是,他所思所想往往是为一国子民谋划,而非一己私利。
虽说之前性子有些锋芒过盛,但少年人如此并不算毛病,何况近来相处只觉他沉稳老成了许多,许多想法谋划越发超然出众,甚而有那么几次,连自己都自愧不如。
萧覃在屋中转了几圈,心中不断的琢磨着陈博衍信上所言。
在萧覃心里,储君人选自然该是陈博衍这样的人,但陈恒远并无十分的过错,也不能随意上摺奏请撤换,储君无故更迭,于朝廷稳定,并无好处。
萧覃所虑的仅是国家,他并非愚忠之人,所效忠的是国与民,而非某一个人。
他思忖沉吟了片刻,便将陈博衍的书信连着封套一起丢在了火盆之中,看着红旺的炭火将那几张薄薄的纸页吞噬干净。
第二十二章 蒋氏被休
萧月白回了房,坐了一会儿,便觉得心绪起伏不定,一时想着陈博衍的神态,一时想着他说过的话,胡思乱想了一阵,竟又念起那梦里两人在南安寺缠绵的情景来。
想了一阵,心里越发燥了,她便起身立在窗边看着外头院里的积雪出神。
一旁明珠见她发怔,揣摩着必然同陈博衍有关,有意开解,便说道:「姑娘,横竖待着也没事,不如出去转转?」
萧月白说道:「外头天寒地冻的,地上又是雪又是泥,去哪里呢?」
明珠笑道:「不如找三姑娘说说话?她那暖阁里倒是比别处更暖和些。」
经她一说,萧月白方才想起昨日下午萧柔拿了一个花样过来问她,说上面的喜鹊翅子怎么也绣不好,让她帮忙看看。
她便从针线篓子里把那绣活拿了出来,只见是一幅绣了一半的喜鹊登枝,针脚细密,花样也新鲜精巧,可见萧柔是下了一番功夫的,但那底下的料子用的却是一方藏青色的绸缎,这样颜色的布料,多半都是男人使的。
萧月白心中微微一动,便将那花样收了,说道:「拿斗篷来,我去找柔姊姊说说话。」
明珠便赶忙取了大红昭君套来,服侍着她穿了。
正要出门,老夫人房里的喜鹊忽然过来,传话道:「老夫人打发婢子来请姑娘过去,商议年三十进宫赴宴的事儿。」
萧月白闻言不由得一怔,问道:「进宫赴宴?之前怎么没听说过这事?」
「婢子也不知,是老夫人说的,姑娘还是快去瞧瞧罢,大夫人、二太太连着三姑娘都已经过去了呢。」
萧月白无法,暂且放了原先要问萧柔的事,依言过去。
出了屋子便见天色阴了下来,走到半途,果然又飘起了雪花。
萧月白穿着那大红昭君套,怀里捧着手炉,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冷,只是心中暗暗挂念,这天果然下起雪来了,地上又是雪又是泥又是冰,他骑马回去不知会不会打滑。
这念头才起,便越发的悬心,为免人瞧出来笑话,她强装无事,只是那心却好似跟着陈博衍跑了,随着他骑马一道去了皇宫。
走到荣安堂,果然自己的母亲林氏、二房的蒋氏甚至三房的李氏也在,萧柔亦坐在一张红木春凳上,众人众星拱月一般的围着甄氏。
萧月白才踏入门内,屋中那笑语喧哗声顿时一停,众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她身上。
蒋氏眼尖,一眼瞅见她肩上薄薄的积雪,立时便叫了起来,「四姑娘,外头下了雪,进门也不晓得先掸一掸,这湿气寒气带进来,也不怕冻着了老夫人!」
林氏怎会容她挤对女儿,但还未张口,甄氏已率先放话了。
「月儿,外头又下起雪来了,可冻着了没有?快来祖母跟前儿,靠着火盆烘一烘衣裳,再让丫头倒盏姜茶来,给你去去雪气,你那身子骨弱,大年下的别再病着了。」
萧月白笑着应了一声,将斗篷脱了交给明珠抱着。
林氏听了甄氏的话,不由得一笑,便不再开口。
蒋氏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白讨了个没趣儿,正讪讪的,却听甄氏又道:「老二家的,这孩子冒着风雪进来,你不先问问孩子有没有冻着,先去抓她的错儿,这算什么毛病?」
蒋氏被婆母训斥,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兀自辩解道:「儿媳不是责怪她,只是想着老夫人有了年纪,三弟妹身子又才好,怕再被寒气冻着了。」
甄氏冷哼了一声,「我这把老骨头,倒比那孩子还更结实些,不用你在这里装模作样的瞎操心!你也是这个年岁的人了,儿子都会出去飘风戏月了,怎么整日还是没个正形儿,那毛病什么时候能改过?」
李氏亦在一旁微笑道:「劳二太太惦记了,国公爷前儿发了话,好歹让人把那块坏了的明瓦补上了,这屋子不漏风,我自然也就无碍了。」
蒋氏听了这话,更是被噎得脸红了大半日。
之前林氏离府,这掌家之权便暂且落在了蒋氏手中,蒋氏大喜过望,便癫狂作乱起来,将以往在林氏手里受的那些自以为是的气尽数撒了出来。这三房素来和长房亲厚,她便将李氏视作与林氏一伙的,想方设法的欺凌三房。
李氏体弱,萧柔又是个晚辈且毕竟不当家,许多事说不明白,和蒋氏争理也争不过,萧柔告诉了祖母,甄氏有时也数落蒋氏,但都被蒋氏敷衍了过去。
甄氏见掌家的是蒋氏,大体不错,也就只得睁只眼闭只眼,蒋氏得意,越发张扬了起来,后来三房屋里的一块窗户明瓦破了个口子,冬日的西北风顺着往屋里灌,李氏使人说了几回,蒋氏总是嘴上说着已经吩咐了,可始终不见个动静。
这事,最终还是萧柔派纨素找上萧覃,方才办了。
蒋氏见李氏当面把这事揭了出来,自觉理亏,当然脸红。
她心里暗自忖着,这一家子老小都是怎么了,一夜的功夫,好似都吃了枪药一般,各个都冲着她来了,这李氏以往就是个面团,今儿说话也夹枪带棒了。
萧月白走上前来,向着众人一一含笑问安,「给祖母请安,给母亲、三婶儿请安。」轮到蒋氏之时,她笑影淡了,嘴里说道:「给二太太请安。」
这称呼一转,那意思便差了几分。
蒋氏哪里听不明白,嘴上却又挑不出什么来,想挑刺儿,又怕被婆母嗔,只好僵着脸笑道:「这月儿喊个人,还有亲疏呢,一家子人何必这么客气。」
萧月白不去理她,只向李氏笑道:「三婶儿,我离家许多日子,一向少见了。昨儿回来,听柔姊姊说,您身子总算好些了?」
李氏含笑道:「好多了,也劳你记挂着,在那寺里住着还往家里给我送丸药。」
「那就好,她们寺里有些海外方,合出来的药效倒是更好些。我吃着觉得好,想着三婶儿也跟我一般的体弱,便使人捎了些回来。」说话间,萧月白便挨着甄氏坐了。
甄氏便抚摸着她的头,满面慈爱地笑道:「这丫头的头发真好,跟我年轻的时候一个模子。」
丫鬟果然送了一盏姜茶上来,萧月白接了过去,小口小口的啜着,鲜甜滚热的糖水带着一股子辛辣味儿直钻入五脏六腑,那寒气果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蒋氏见状连忙插空子笑道:「月儿这丫头,从小就是个好模样,越大越有当年老夫人的影儿呢。」
甄氏却没接她这茬,径直问道:「老二媳妇,你弟媳妇方才说的明瓦,是怎么回事?」
蒋氏脸上一热,心里暗道:这老婆子,分明早就知道这事了,怎么今儿又装作第一次听见?是了,她定是要拿着这件事扎筏子,找我的不痛快。
然而眼下这情形,她倒也不知说什么为好。
甄氏倒也不等她的回话,转而问了李氏。
李氏哪里会为蒋氏打掩护,一五一十将事情始末讲了一番,又垂泪道:「我也罢了,柔儿还小,冻坏了可怎么是好?可怜我家老爷,总共就留下这么个独苗。」说着,竟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萧柔忙过去抚慰她母亲,母女两个就抱头痛哭,然而趁着间隙,萧柔却侧脸,向萧月白眨了眨眼睛。
萧月白会意,嘴角微挑,借喝姜茶遮掩了过去。
蒋氏看着眼前这一团乱,心里暗骂这娘两个必定是事前商量好的,来演这一出戏,然而她却一句话也找不出来,张着嘴瞪着眼睛,活似个虾蟆。
甄氏脸色铁青说道:「二儿媳妇,这是怎么回事?你掌家主事,便做出这等欺凌妯娌的事来吗?」
蒋氏被问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又想着这段日子尽是她二房丢人现眼,一口气憋到了眼下,倒也不肯再忍下去,便梗着脖子说道:「老夫人这话问得离奇,儿媳有没有欺凌妯娌,老夫人不知道吗?就说明瓦这事,您老人家其实老早就听说了,今儿倒拿出来问儿媳,也不知是什么盘算!」
几句话,顶撞得甄氏一股火气直往上冲。
林氏便斥责道:「二弟妹,你这是怎么跟老夫人说话的?心里还有个敬畏吗?」
蒋氏冷笑了一声,站起来将头一扬,点着下巴说道:「你也不用在这儿装模作样了,横竖我拍马也赶不上你。谁似你一般的久惯牢成,把男人霸得死死的,但凡跟个谁沾身,就又是大闹又是离家住寺庙的?阖家子还得跟请菩萨似的把你请回来;好好的清白丫头,要把人作践死,扒光了验身子还要给撵出去,这等刁泼妇人,阖家子还说你贤慧。我们房里,老爷放了几个人了,我说过一个不字?饶是这等,那好名声也落不到我头上!」
她越说越气,竟向着甄氏大声道:「老夫人,我便是不明白了,您老人家怎么就这等偏心?她林氏甩手离府,我也是辛辛苦苦的掌家,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排面,我起早贪黑的主持,怎么临到头了,一句好话也落不着?我晓得,这是您心爱的大儿媳妇回来了,您要把那掌家之权还给她,所以叫三房来演这出戏。咱们也不必这等藏着掖着,打开了天窗说亮话,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的,什么意思!」
甄氏被气得全身发颤,指着蒋氏,哆嗦道:「你们都听听,她满嘴胡诌的都是些什么?那贱婢设计诬陷主子,莫不是还要把她收到房中当个姨娘不成?三房的明瓦坏了多少日子,你辛苦掌家怎么不见人去修理,定要国公爷开口!你当的这是什么家,这又是谁教的规矩,敢这等跟婆母说话!」
蒋氏到了这会儿,却是豁出去了,越发大声叫嚷起来。
甄氏当了这些年的老祖宗,还没被儿孙晚辈这等顶过嘴,本就是个火爆的脾气,又上了年岁,那火大伤肝是最受不住的,一口气提不上来,脸眼见着就白了。
萧月白率先看出来,慌忙丢下茶盏,扶着甄氏的胳膊说道:「祖母,您怎么了?」
甄氏大喘着气,指着蒋氏,只是说不出话来。
满堂的人顿时都乱了,又高喊着叫请大夫的,又去端热汤的,还有张罗着往屋里抬的。
唯独萧月白和她祖母亲近,对甄氏素日里那些毛病一概熟知,清了清嗓子说道:「都别忙,喜鹊先去房里开那兽首描金小橱,把那瓶天王补心丹倒三粒出来,拿温水化了,喂给老夫人吃。」
喜鹊立刻跑着去了,少顷端着一只青瓷碗回来,林氏接了过去,慢慢喂给了甄氏,甄氏吃了那药,果然缓了过来,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她睁了眼睛,一双鹰般的眸子,狠戾的瞪着蒋氏。
蒋氏晓得自己闯了祸,早已缩到了墙角里,这会儿见甄氏缓过气来,心中石头才落地,却被甄氏这般盯着,心顿时又揪了起来。
甄氏指着蒋氏,厉声道:「我萧家,没有这等刁泼撒赖的儿媳!」
她这话落地,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蒋氏更是傻了,竟是没明白过来,甄氏到底在说什么。
甄氏盯着蒋氏,眉梢微微的抽动着,疾言厉色道:「我萧家是清净守礼的人家,门第不敢说高,但也是诗书传家,实在容不得这等泼悍搅家的媳妇儿。蒋氏,你暂且回家去,叫你的父亲或者你们蒋氏的族长,过府说话吧。」
蒋氏这下真正呆了,她静了片刻,忽然咧嘴大哭起来,「老夫人,你这是要休了我?」
甄氏冷笑,「我看你自打进了我萧家的门,这些年来总是心不宁,隔三差五就要闹上一通,可见你是不愿当我们萧家的儿媳。我们萧家庙小,容不下蒋家的大小姐,你也不要在这里哭闹,回房去收拾了,先回娘家吧,余下的事情,我便只和你蒋家的主事之人谈了。」
蒋氏只顾着一时痛快,没想到甄氏竟然发了狠心,要将她逐回娘家,她已是这个年岁的人了,儿子都已长大,如今被休弃且不说丢不丢得起这个脸面,便是晚年的生活也要没了依靠。
她一想到那晚景凄凉的惨状,便再也硬不起来了,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下,啼哭起来:「老夫人,您不能把我休了啊。我已是一把年纪的人了,若是被撵回了娘家,那娘家的兄嫂哪里容得下我?我便是没有活路了!您就看在我这些年来生养了可为的分上,没有功劳总有苦劳,饶恕了儿媳这一遭吧!」说着,便磕下头去,连声说道:「我再也不敢了,求老祖宗饶恕。」
甄氏却怒道:「你替我们萧家生了个孙儿不假,然而养而不教,那还不如不养。可为如今这个心性做派,我还在头疼如何教导,你竟还当件功劳抬出来说?」说着,她挥了挥手,淡淡说道:「我不耐烦听你这么吵闹,地上凉天又冷,你还是起来,免得明儿落下病来,又走不成了。」
蒋氏见甄氏竟是下了狠心,心中恐慌,她晓得老夫人素来是说得出做得到的脾气,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咚咚的磕着头。
哭了片刻,她忽然想起来什么,又爬到林氏与萧月白跟前,哀求道:「大嫂、嫂子,老夫人素来看重你,求你在老夫人面前说上一句半句的吧。都怪弟妹昏了头,胡说八道冲撞了嫂子,你可千万别跟我这浑人一般见识。」求了林氏半天,见没个动静,她又转去求萧月白,「好月儿,老夫人一向疼你的,你在老夫人跟前替婶子说句好话吧,就说看在婶子这把子年纪的分上,饶了婶子这一遭。」
萧月白冷眼看着蒋氏,她啼哭哀嚎的神态,同梦里那逼迫自己打胎、逼迫自己进宫的狰狞嘴脸,在眼前来回交替闪现着。
迫害了她一家的人,的确是陈恒远与胡欣儿,然而蒋氏推波助澜、助纣为虐也一样的「功不可没」。
之前,她始终以为那只是一场梦境,是老天给她的预警,那些事情并没有发生过,然而如今她知道了,蒋氏是真的祸害过她,也是真的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萧月白生性温和恬静,鲜少有什么激烈的情绪,然而对于蒋氏,这个亲手堕下她骨肉的刽子手,她打从心底的憎恨着。
这恨意,深刻在骨髓里,在知道真相后,再度见到蒋氏,她的心就如一锅开水般的沸腾着。
这蒋氏眼下竟然还求自己去为她说话?
真真是个笑话!
别瞧她这会儿哭得可怜,一旦得了势,那便什么狠毒的事都做得出来,似蒋氏这等小人,只能永生永世的牢牢压在底下,绝不能给她一星半点的翻身余地。
她不会记得别人对她的恩惠,也不会有半分怜悯宽容之心,那窄心眼儿里便只有她蒋氏、她二房的荣华富贵。
萧月白低垂了眼眸,遮掩住其中异常的光彩,袖口遮掩着底下攒握起来的手,指甲刺入掌心,隐隐作痛,强压住了那看到蒋氏得了惩罚就要泛上来的笑意。
她静了一会儿,方才开口柔柔说道:「二太太,月儿是小辈,这等大事不好插口的。您还是好生跟老夫人说说,三婶儿的明瓦,连带着之前南安寺里您来劝我母亲收纨素做姨娘都是怎么回事。这解释清楚了,老夫人气消了,兴许就没事了呢。」
蒋氏人虽愚顽,但到底不是十足的蠢笨,听了萧月白这番话,就知道她这是在火上浇油,要甄氏再把她前头干过的事都想起来。
她不由得抬头,恰好对上了萧月白的视线,那眼睛依旧是那般柔和美丽,只是里面竟隐隐的透着冷光,冷得令蒋氏打从心底的冒着寒意。
那张温婉秀丽的脸上,虽是淡淡的没有什么神色,唇边却又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萧月白,竟是在笑!
不知为何,眼前的只是个小辈,蒋氏却觉得额上冒出了细密的汗滴,她很怕眼前的这个侄女儿!彷佛自己的命,就捏在她的手心里了。
她知道萧月白是在落井下石,然而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果不其然,甄氏在旁听了这话,便又想起蒋氏之前跑到南安寺里架桥拨火的事来。
纨素这件事扑朔迷离,自从事败,甄氏便使了几个内宅管家姑姑,仔细的审问纨素,这事情到底是何人策划,何人指使。那纨素倒是嘴硬,一口咬死了就是自己一人所为,只是因仰慕爱恋国公爷,故而行此下策,与旁人无干。
甄氏虽疑心这事儿和二房脱不了干系,但没有个实在的凭证,那也不能随意发落,只得将纨素撵出了府去,但这疑影儿却存在了心中。
这会儿,听了萧月白的言语,她便又勾起了这笔帐,新仇旧恨一起发作,冷笑道:「她的胳膊长,做她自家汉子的主还不够,都伸到她大伯房里了。这等贤慧的好儿媳,我一辈子都没有见过!」
正闹着,二老爷萧潼也不经人通传,风风火火的自外头闯了进来。
他在外头才安排了慧心与纨素鹭儿的事宜,这方踏进房中便听到了这个消息,衣裳也不及脱,急匆匆赶了过来。
一进门,萧潼见了这个情形,也不及说话,上前先抽了蒋氏两记耳光。
蒋氏忽然被她丈夫打了两耳刮子,只觉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
萧潼不去理她,朝着甄氏跪了,说道:「儿子管教无方,致使媳妇冲撞了母亲,还望母亲责罚。」
他满心以为自己先责打了蒋氏,又将过错都揽了过去,甄氏再如何偏心,也总要给自己这个二儿子三分薄面。毕竟今天蒋氏能有多大的错处,无非只是说话不稳,顶撞了甄氏,如此这般也就说过去了。
然而,他却不知蒋氏在甄氏那里存下了多少笔帐,今日是一并翻了出来。
甄氏看着他,目光森冷,心里那暗火就越发的旺了。
她真是深恨,自己怎么就养了萧潼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出来,若不是萧潼是她断不了血脉的亲儿子,仅凭着他纵容自己妻子欺凌三儿子遗下的这一对妻女,她连这儿子都想打出家门去。
甄氏最为看重的,是门第家声、是家中的和睦长久。
家和方能万事兴,如果有这么一窝东西在,如耗子般的日日啃咬打洞,便是百年的盘根大树也要倒下了。
只恨她以往怎么没早些看清楚这一对的品性?
往日这两口子虽同长房三房不和,但也只是家长里短的口角琐碎,她便也没放在心上。而如今,竟然连算计构陷的事都做出来了。
她,容不下这样的人在家中作乱。
甄氏也不想再看这二儿子一眼,淡淡说道:「你也不用在我跟前演戏,把这妇人领回去,她平日里的衣裳首饰,不论是娘家带来的还是在咱们家置办的,都替她收拾起来,嫁妆当然也都打点装箱,原封不动的还给人家。咱们萧家,不干那占人便宜的下流事,她既说往后没有依靠,得了那些东西,也算傍身之物了。」
萧潼听了这话,心中惊异不已,母亲竟是毫无转圜余地,是铁了心要将蒋氏休出去了。
萧潼跟蒋氏到了这把年纪,也没什么男女情爱了,然而到底也算是一路过来的人,又都不得母亲兄长的喜爱,可谓是同病相怜。如今忽然要被拆散,他心里也是酸楚。
他抬头,正想说些什么,然而触上母亲那森冷如电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余下的话便都咽了下去。
甄氏淡淡说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我乏了,还有旁的事都明日再说,我要歇着去了。」
她将这话撂出来,旁人再说不得什么。
林氏与李氏两个儿媳要上前扶婆母回房,甄氏却摆手道:「你们也都去歇着吧,成日的忙碌,不必再来伺候了。余下的事有丫鬟们呢。」
听她这样说,众人方才罢了,又看甄氏委实不高兴,也不敢强留下,便都告退去了。
顷刻的功夫,荣安堂便散了个干净。
萧潼看着空空荡荡的厅堂,怔怔的出神。
蒋氏伏在地下,哀声痛哭。
只是,没人来理会他们。
第二十三章 萧柔的亲事
出了荣安堂,只见那雪花如柳絮般的纷纷扬扬。
萧月白扬起了头,看着晶莹剔透的六瓣雪花落在自己的鼻尖上,大红的昭君套也沾了些雪,显得分外艳丽。
她深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令人精神为之一畅。
想起适才堂上的蒋氏,萧月白只觉得心头一阵松快。
她心里也明白,二房的这一对夫妇,不过是人家手里的棋子,充当马前卒的人罢了,然而,眼见着蒋氏的惨状,她依然有大仇得报的感觉。
萧柔走了过来,拉了她一下,说道:「月儿,时候还早,到我那儿去坐会儿?」
李氏亦在一旁笑说:「是呢,三婶儿这儿有新糟下的鹿筋鸭掌,你们姊妹两个说话,晚上再吃一盅小酒,这天又正好下雪呢。」
说完,李氏又劝林氏也一起去说话。
林氏同李氏向来交好,眼看当下无事又有几桩事同她商议,便答应下来。
当下,四人逶迤朝三房的住处行去,一路行至李氏那同春馆,进门就见廊下的一排红梅开得极艳。
萧月白便笑说:「这红梅开得鲜亮,衬着雪天,格外的好看。难怪婶子这院子叫做同春馆,外头开着花,屋里烧着地龙,暖和馨香,可不是四季同春?」
萧柔便也说道:「小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三个字什么意思,是父亲拉着我的手,站在那院门外头,指着匾额上的字,一个一个的教我念,我方才知道。」
说到这里,她忽然失了声儿,萧月白晓得她这是想起了自己的父亲,便握了她的手,轻轻说道:「柔姊姊,三叔是为国捐躯的,他是英雄。」
萧柔捏了捏她柔软的手心,浅浅一笑,「咱们进去。」
李氏看在眼里,心中也是酸楚,然而当着人前不好现出来,便连忙将人都让了进去。
这同春馆,原本是老国公爷晚年将养之所,地下埋着地龙,窗上明瓦光净,一应家俱也都是上好的木头所造,倒是个惬意的住所,后来老国公爷过世,萧劲娶妻之后,便同李氏住在这里。
蒋氏还曾眼红,同萧潼咬了好一顿耳朵,终是没能争了这地方过去,还挨了甄氏一顿训斥。蒋氏同三房的过节,从那时候起就有了,萧劲还在世时,她尚且不敢过来肆扰,等三房没了男人,就蓄意挑起事端来。
就如这次同春馆次间一处明瓦破损的事,李氏亲自去找蒋氏说要修补,蒋氏竟说:「你们那同春馆是个暖和的好地方,当年老国公爷的住处,破一块瓦子怕什么?柔丫头又不是月儿那娇贵的身子,怎么会病?年下不得闲,三太太还是候着吧。」
蒋氏这样的作为,让李氏看着她今天的遭遇也实在不想开口求情。
四人进了屋子,李氏便让林氏坐,脱了斗篷,又同萧月白与萧柔说道:「我们大人在这里说话,里间更暖和,你们到里头玩去罢,我叫丫鬟拿果子给你们吃。」
萧月白与萧柔便手拉着手,往里屋去了。
李氏与林氏在炕上相对而坐,丫鬟摆了果盘茶点上来,李氏拈了一块琥珀核桃给林氏,林氏不大想吃这甜腻的东西,但因是她给的,还是吃了一个。
李氏浅笑着说道:「这次,也多亏了大哥和大嫂,不然我们这娘两个,还不知让人怎么欺负。」
林氏笑了笑,「我说你也是过于小心了,一样都是儿媳妇,凭什么让她欺压。她敢这样做,你就找老夫人,老夫人还能不做主吗?你身子不好,柔丫头又小,若真是一起病下了,你们可就真等着被她拿捏吧!」
李氏低了头,低低说道:「我也是想着老夫人有了年岁,再为这些事生气,怕将她老人家气着了。」
林氏看她这柔弱样子,又气又叹道:「我便是瞧不得你这副模样,如今三弟也不在了,你自己该撑起来才好,这底下还有个女儿等着你照拂呢!」说着,忽然又噗嗤一笑,说道:「你和柔丫头今日倒是做的好,我思量着,老夫人本就在寻机会夺了她的权,你正好递了把柄过去。」
李氏微笑道:「今日这件事,却不是我的主意,是月儿说的呢。」
林氏一怔,纳闷道:「怎么是月儿?」
李氏便低低的将事情前后告诉了她,说:「日前,我正在房里歇,月儿忽然同柔儿过来如此这般说了一番。我本有些担心,但她们说老夫人必定也厌着蒋氏,如今嫂子又回来了,需得有个由头才好说底下的话,我便依了她们。谁晓得蒋氏竟就那么闹了起来,老夫人恼得要将她驱逐回娘家去。」说着,她停了停,又低声问道:「嫂子,你说这次,还真能把她休了吗?」
林氏正在出神,听了她这话,想了片刻,方才说道:「这话不好讲,但二老爷亲自去求,老夫人都没答应,可见是动了真怒。」
李氏点头叹息,「说起来,她也在这家里这么多年了,又生了可为。这把年纪还要被夫家休逐,倒也可怜。」说着,她话却一转,又道:「可她也闹腾了这些年,没了她,家里倒是清静许多。」
林氏看了她一眼,笑道:「往日,你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
李氏怅然一笑,点头说道:「那天月儿过来跟我说了许多话,我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我不是没有敬着她让着她,然而这些年越发敬出个祖宗来了,我跟她是一样的人,我凭什么受她的气,她的折磨?于是,我便想着不如试上一试,便是不成也要叫她知道,我们三房不是好拿捏的。」
林氏却又发了会儿呆,半晌才淡淡说道:「老夫人也未必不知道这里头的事,你把心放宽些,她做下的孽实在太多了。」
妯娌两个说了几句家常话,林氏话锋一转,问到萧柔的亲事上去了,「柔丫头眼见着越发大了,这过年就要十八了吧?这亲事可得抓紧了。她不比月儿,打小定下的亲,到时候嫁了就是。何况月儿明年下半年也要出阁了,她们虽说不是同一房的姊妹,不计较这些规矩,但一个女孩儿家一直没订亲,到底也是不好。」
李氏听闻此言,顿时眼圈便红了,鼻子酸涩,抽噎道:「嫂子说的有道理,我哪里不明白?然而自从我家老爷不在了,哪有个像样的亲事呢?以往那些人不必提了,一个个都没影儿了。这再找上门来的,都是些不成器的东西。柔儿嫁给那样的人,真正是糟蹋了。」
林氏听着,也深知这里面的难处,自从萧劲过世,那再找上门来的,便都是些破落户、酒色之徒。虽说萧柔还是安国公的侄女儿,然而这隔了一层,外人看来就不一样了。萧家还拿她当千金小姐看待,在外人眼里,那已是落魄的凤凰了。
林氏为难,一时却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得寻了泛泛的话,劝慰了李氏。
萧月白和萧柔在里间贴着墙壁听了半日,才蹑手蹑脚地走开。
两人走到白玉棋盘子前,萧柔便说道:「有日子不下棋了,咱们对弈一局?」
萧月白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
姊妹两个相对而坐,照旧是萧柔执了黑子,两人下了半日,黑白子在棋盘上胶着厮杀的甚是激烈。
萧柔说道:「你今儿这一局,是提前就预料好的?」
萧月白看着棋局思量着,一边回答,「只是没想到能这样顺利。」
萧柔便笑了,「你倒是狠,没有你那一句话送她走,老夫人也未必恼怒到要休了她。」
落下一颗白子,萧月白淡淡说道:「打蛇不打七寸,就要反受其害了。」
萧柔听着,不由得抬眼看着她,「月儿,我觉得你好似和以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她浅浅一笑,说道:「柔姊姊,这一次咱们一定都要好好的。」
萧柔觉得这话怪异,但又说不出什么来。
萧月白又笑道:「柔姊姊,方才我娘同三婶儿的话,你听了心里是什么意思?」
萧柔微微有些不自在了,喃喃说道:「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那些纨裤子弟,我是断然不嫁的,实在不成,等母亲百年之后,我就把这头发剃了,到南安寺里当姑子去,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世!」
萧月白却抿嘴一笑,「柔姊姊,你嘴硬,我可不信。你那心里装着人呢,我说的是不是?」
萧柔方寸一乱,便下错了一子,被萧月白吃去了一片阵地,慌乱说道:「你乱说什么呢,我心里可没什么人。哪里像你,打小就把你那博衍哥哥装在心里了,一年大节小庆又或他的生辰,你总惦记着绣个扇套,做个钱袋子,偏又不好意思送过去,就在家里急得哭鼻子。」
萧月白看她揭了自己的短,倒也不生气,便将袖里放着的花样子拿了出来,说道:「那这是什么?」
萧柔看见那花样,俏脸微微一红,逞强说道:「你拿这个做什么?那是我自家要用的,又怎么了?」
萧月白淘气一笑,「你自家用的?这藏青色的料子,哪里是你用的?还有这上面的花样,虽说是喜鹊登枝,但你绣的这喜鹊,翅子是扬起来的,身子也雄健许多,这能是姑娘家用的花样?」
萧柔被调侃得急了,竟有些结结巴巴起来,「我、我就是喜欢这个颜色的料子、就是想要个雄健的喜鹊,那又怎么啦?」
萧月白看她恼起来了,便收了戏谑的样子,连忙安抚道:「柔姊姊,我跟你说笑呢,你别生气。这喜鹊的翅膀,我昨儿已看了,里面有几处你空一针补两针,比之前一味的照着界线绣倒更生动些。」说着,便一一讲给萧柔听。
萧柔听明白了,板着的脸逐渐松开,想起之前萧月白替她出气整治蒋氏,又耐心跟她讲这针黹绣法,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便说道:「月儿,我心里有些焦躁,所以说话过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萧月白笑了笑,「咱们之间,还用得着说这个吗?不过柔姊姊,这件事你到底怎么想的呢?出家做姑子那总是不成的,再说……」她灵光一闪,低低问道:「这花样子,该不是要送给周枫大哥的吧?」
周枫是陈博衍的表弟,两个人时常在一起,因而萧月白和萧柔倒也跟他熟悉,周枫外形粗犷高大,看在中原闺秀的眼里,颇有那么几分吓人,且他性子又烈,时常闹出打架的消息,大多数的姑娘都对他退避三舍。
不过萧柔似乎从未怕过他,反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经常被萧柔说得抬不起头来。
萧月白心里也大约明白那么几分,这两人怕是互相有些意思的。
果然,萧柔听了这话,脸上微微一红却垂首不言了,半晌才怅然叹息一声,似是自嘲道:「那个蛮子,你能指望什么?」
萧月白听着这话,心里颇为不是滋味,但这样的事自己又能如何插手呢?萧月白只能握了她的手,无声劝慰。
陈博衍骑马回宫,进了宫才回撷芳殿,尚未来得及休息,寿康宫便派人来传话,太后召他过去,他便也没换衣裳,直奔寿康宫而去。
走到寿康宫,才踏入院里,便见许多宫人在院中扫雪。
廊下,一名红衣姑娘似是正在监工,但一见陈博衍到来,她眼中一亮,满脸堆笑道:「四哥哥,你来啦?」说着,便跳下了台阶,朝陈博衍跑来。
陈博衍见了这少女,不由得也是莞尔一笑,淡淡说道:「大雪天的,宝禄郡主怎么在外面?」
那被唤做宝禄郡主的少女,不由得噘嘴道:「博衍哥哥,你如今是怎么了,见了我便只叫宝禄郡主了,这么生分客气!」
她生得娇俏,一张小小的苹果脸,水灵灵的眼睛,甚是讨人喜欢。她已在廊上站了半日,小脸冻得有些红了,配着那噘嘴撒娇的样子,分外的可爱。
陈博衍浅笑,「你大了,自然不能再像以往那样。」
她便嗔道:「怎么就不能了?博衍哥哥还是博衍哥哥,软儿也还是软儿,没什么不一样啊。」
陈博衍看着她,微笑中带着一丝怜悯。
这宝禄郡主其实是南疆王姚崇信的小女儿,名软儿,过新年才满十六。她四岁那年,母亲过世,朝廷派人前往吊唁,特降下恩旨,将她封为宝禄郡主,又怜悯其自幼失母,将其迎入京中,由太后亲自教养,养在深宫大内。
这明面看起来真是尊贵无比,但实则是将她当做个人质,押在了京城。
南疆王府一脉世代居于西南,为朝廷镇守西南疆域,朝廷虑其坐大,难以控制,而姚崇信亦忧虑朝廷有意裁撤他的封地兵权,两者相互较量已有年头,但都不敢轻举妄动。
姚崇信妻妾甚多,子女亦众,唯独对这个姚软儿疼在心坎上,朝廷便也是捏着了这一点,令其将女儿送入京中。姚崇信也恐若抗旨不遵,被朝廷捏住了把柄,只得咬牙听命。
这宝禄郡主进京已有近十一个年头了,除却每两年那藩王进京面圣之时能见一见自己的父亲,便再没见过亲人一面。
姚软儿在宫中跟着太后,日子倒是顺遂舒适,为着面子上的功夫,宫里人人都捧着她。
然而,上一世因陈恒远的推波助澜,撤了姚崇信的封号,那姚崇信本也就摇摆不定,索性就反了大周,这宝禄郡主在宫中的处境变得岌岌可危,也尴尬非常。
太后抚养了她多年,到底还有那么几分情分,悯其年轻且无罪,便将她送到了南山别馆,软禁了起来。
后来大周兵乱,一度波及京城,乱兵烧了那南山别馆,这宝禄郡主落入贼兵之手,受辱而亡,也可谓是惨烈至极。
南疆的叛乱,是陈博衍称帝三年之后,在与南蛮联手之下,才最终平定。
姚崇信被押入京城,陈博衍见他时,惊觉原本一个精明干练的猛将,竟已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了。
姚崇信身故之前,只留下一句话——?弱女何辜?
姚崇信叛乱固然罪有应得,但姚软儿却是个可怜之人。她自幼被迫与亲人分离,做了十数年的人质,最终还落了个不得好死。
陈博衍如今再见着姚软儿,便生出了些同情之意来。
姚软儿哪里知道他心中所想,见他不言语,又有段日子不见了,便上下打量着他,忽然一眼瞥见他手腕上戴着的八宝碎金明珠手钏,不是男人的饰品,那眼珠骨碌一转,便笑道:「博衍哥哥,我病了好一段时间了,你这是给我带的礼物吗?」
陈博衍不明就里,反问道:「礼物?」
姚软儿便指着他手腕上的手钏道:「这不是?这上面的八宝碎金都雕了芙蓉桃花的样子,你可从来不戴这花俏的饰品。」
陈博衍倒是没料到如此,莞尔一笑,「郡主弄错了,这手钏当真是我的。你如今要什么没有,还在意一两件手钏?」
姚软儿见他不给,倒更想要了,说道:「我不信,以前从未见你戴过。我那么多手钏加起来都不如这个好,我就是想要这个。博衍哥哥,你给我好不好?」
陈博衍便淡了笑容,「郡主若是喜欢,我再寻好的给你,但这一串,我绝不会给人。」
说完,也不想同她多言,便迈步往东暖阁行去。
姚软儿见他走了,急忙追了上去,说道:「博衍哥哥,我知道了,这手钏一定是月白姊姊给你的对不对?所以你不能给人,软儿错了,你不要生气。」
陈博衍步伐微缓,便说道:「郡主多虑了,我并没有生气。」
姚软儿听他口吻客气疏离,与往日格外不同,心里也暗暗发急,一时又没个法子。
上了台阶,她忽然灵光一闪,拉住陈博衍笑道:「博衍哥哥,前两日我做了个暖炉套子,待会儿给你拿去。淑妃娘娘不在宫里,这些针线上的事,底下人怕不怎么上心呢。我瞧你也没怎么使暖炉,想必是没有。」
陈博衍将胳膊轻轻抽了出来,望着姚软儿那闪亮的眼睛,淡淡说道:「我不使是因为我没有用暖炉的习惯,那暖炉套子,郡主还是留着自家用吧,便多谢郡主好意了。」
正当此时,守门的宫人见他到来,已向里面通传了,打起了绣着龟鹤延年的松花色洒金棉门帘子,陈博衍便迈步进去,独留下姚软儿一个人在原地呆立,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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