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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吟雪《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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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21 14:02
标题:
吟雪《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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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弃女的逆袭日常》
作者:吟雪
系列:蓝海E69902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19日
【内容简介】
在后宅站稳脚跟后,沈清月依然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恶意与陷阱,
原本疼惜她的姑姑在得知表哥爱慕她时,竟翻脸无情说了不少难听话,
继母吴氏更是找来纨裤侄子吴鸿飞献殷勤,想把她嫁进吴家受折磨,
尽管这么多人惦记她的婚事,她却没在怕的,因为身边总有贵人相助,
吴鸿飞剽窃别人的文章讨她爹欢心,新科解元顾淮神速帮她找到证据,
她爹的寿宴上,她与吴鸿飞的贺礼一模一样,闹出真假画风波,
也是他出面指出她的才是真迹,让她爹彻底厌弃了吴氏姑侄,
岂料这两人贼心不死,竟勾结她的丫鬟设下圈套,想毁了她的清白……
第二十四章 吴氏逃过一劫
吴氏怕得要死,她躲在院子里「养病」,这些日子连沈世兴的万勤轩她也不跑了。
沈清妍的《女诫》总算抄完了,这一个多月,她几乎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她年纪小小,眼下已经乌青一片,整个人都瘦一圈,下巴都尖了。
因着吴氏的事,沈清妍将《女诫》送去永宁堂的时候,沈老夫人可没给她好脸色看。
沈家府里的丫鬟婆子们除了在说苏老夫人外孙女嫁得好之外,便都在谈论吴氏和林嬷嬷做的事儿到底是不是真的,沈老夫人和柳氏想管也管不住,越发头疼。
柳氏生怕这事儿传到苏老夫人耳朵里,想赶紧了结这件事,便派人去林嬷嬷的院子里,想法子将人弄醒。
柳氏并不希望吴氏被送去庄子上,若吴氏走了,她就要亲自出手对付沈清月,那便容易留下把柄,所以柳氏想派人去弄醒林嬷嬷,好提点林嬷嬷两句,还吴氏一个「清白」。
可惜林嬷嬷还是没醒,而且沈清月的人一直守在林嬷嬷屋子里,柳氏的人不大好动手。
柳氏不愿惹一身腥,她悄悄让人放了话给吴氏,说林嬷嬷就快醒了。
吴氏受了惊吓,孤立无援之下,跑去找柳氏求救。
柳氏打发了丫鬟出去,吴氏登时就哭了,她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责怪柳氏,「若不是我白担了养牡丹的责任,哪里会闹这么多事,林嬷嬷醒来要是想冤枉我,咱们可就做不成妯娌了!」
吴氏话里话外似乎还有责怪柳氏的意思,柳氏冷笑一下,却并不计较这个,只道:「你要怕她乱说话,就让她别乱说就是了……」
「我难道没有想法子吗!月姐儿的人守着院子,除了林嬷嬷的儿子媳妇,我的人要是靠近,老爷心里不就坐实了我的罪名?」
柳氏直直地看着吴氏没有说话。
吴氏忽然想起了什么,说着说着,止了哭,她喃喃道:「她的儿子媳妇……」
柳氏见吴氏明白过来,便婉言安慰道:「不是你做的就别怕,林嬷嬷不至于乱咬人。」
吴氏哪里还有心思跟柳氏说话,她擦掉眼泪,匆匆忙忙地走了。
柳氏轻蔑地看着吴氏的背影,慢悠悠地喝了半杯茶,茶汤微绿,幽香盈室。
林嬷嬷在灶上管事的时候就很霸道,自从她儿子娶了媳妇就管到了媳妇头上,她儿媳妇也不是个善茬,婆媳两个关系早就不和。
至于林嬷嬷的媳妇有没有胆子干这件事,还得看吴氏的了。
当天下午吴氏就着人买通了林嬷嬷的儿媳妇。
有钱拿,且再也不用受婆婆的气,儿媳妇答应得很爽快。
晚上的时候,林嬷嬷的媳妇喂她吃了一服药,接着屋子里一阵惨叫,整个院子都闹起来了,待沈清月的人和同院的人过去瞧的时候,林嬷嬷已经一命呜呼了。
林嬷嬷死的时候,沈家内宅早就落了锁,沈清月得到消息还是第二天早上,她刚穿起薄薄的碧绿绉纱裙子,披散着头发在妆镜前梳妆。
夏藤一听林嬷嬷死了的消息,把沈清月的眉毛都画歪了。
沈清月皱着眉头,镇定地拿帕子擦掉了眉尾多出来的黛粉,转身问道:「死了?怎么死的?」
春叶两手攥着,红着眼睛答道:「昨晚的时候,奴婢跟另外一个丫鬟值夜,奴婢们就坐在门外打扇子,林嬷嬷的儿媳妇进去给林嬷嬷喂药,也不要人帮忙,后来奴婢们就听到屋子里有叫声,想推门进去,门却被锁了,奴婢连忙叫了粗使婆子过来一起撞门,后来林嬷嬷的媳妇自己把门打开喊救命……奴婢们进去的时候,林嬷嬷疯了一样到处抓人撕咬,惊动了满院子的人,没一会儿林嬷嬷就倒在地上没气儿了。」
沈清月若有所思地看向窗外,林嬷嬷是原本就疯了,还是被她儿媳妇吓疯的?她又是怎么死的?是吓死的还是被她媳妇害死的?
春叶又不大确信地低声道:「林嬷嬷的儿媳妇,应该不、不会是她吧……哪儿有人胆子这么大,连自己的婆婆都敢害!」
沈清月紧锁眉头,林嬷嬷疯了这事没法追究了,毕竟她昏迷的时候就神神叨叨不知所云,她吩咐道:「你叫人守在院子里,打听一下林嬷嬷怎么死的。林嬷嬷这个时候死了不是小事,祖母和大伯母一定会派人去查问的。」
春叶当即去了。
不过沈清月还是不敢太乐观,若是柳氏去查,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柳氏至少和吴氏有一点一样,那就是巴不得她能出家做姑子才好。
只可惜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根本没法出面沾惹这种事,这个时候如果身边有个得力的嬷嬷就好了。
沈清月转过身,叫夏藤给她梳了个圆髻。今儿不出门也不见客,周学谦也不在,她便只画了眉毛,口脂都没有抿。
待她梳妆完了,就拿了一把剪子在廊下避风处修剪白兰花,这白兰花沈清月才换过盆,剪去了腐烂的根,也没有再精心修根、剥泥球,只稍稍添了些土,一指长的小白兰又长得亭亭玉立,芳香四溢。
春叶急急忙忙地回来禀道:「姑娘,林嬷嬷的死查不了了。」
沈清月手腕一滞,问道:「怎么回事?」
春叶道:「林嬷嬷的儿子媳妇不肯让仵作查,说想让林嬷嬷入土为安。」
沈清月手上力道重了一些,一不小心剪掉了一个刚露出点点乳白花瓣的花苞,花朵落在地上,沾了尘土,脏污了一些。
生老病死,人间大事,沈家虽是林嬷嬷的主家,却也不能做这样违背人伦的事。
沈清月握着剪子的手勒出了红痕,她淡声吩咐道:「让那几个小丫鬟都回来吧。」
春叶迟疑着道:「姑娘,就这样算了?」
「嗯,算了。」
只是这一次算了,下一次,不会算了。
春叶也没说什么,领着几个丫鬟回来了,沈清月打赏了丫鬟们一些零嘴,给了几个尺头,便在屋里歇着了。
林嬷嬷的死很快便传进了内院。
隔了几日,吴氏又光鲜亮丽地出现在人前,丫鬟们又是三夫人长三夫人短地叫着。
沈清月对吴氏的事充耳不闻,她只管去给沈世兴请安,或是在家里刺绣,有时也去找沈清舟下棋,期间也让丫鬟跟着厨房采买的嬷嬷出去一趟,替她打听了一个绣坊的事儿。
沈清舟没了顾淮教习棋艺,也少有人陪她下棋,难得捉住一个沈清月,姊妹两个成天腻在一起,关系也越发亲近,同心堂里常常能听到两个姐儿的笑声。
有时候沈清舟认识的官家小姐来找她玩,沈清月很快也同这些姑娘打成了一片。
沈清月的为人处世虽然已经和这个年纪的姑娘们大有不同,不过她有时候看穿姑娘们的小心思也觉得很有趣,和沈清舟待在一块儿的时候,丝毫不觉得闷,现在姐儿两个一道,走到哪儿都是手挽着手。
流光容易把人抛,眨眼就快到了沈清月和周学谦约定见面的日子。
两人相见的前一天,方氏叫了沈清月去说话,她道:「月姐儿,我想给你相一个合适的管事嬷嬷,不知你意下如何?我想你身边还是有个嬷嬷照顾要好一些。你若是将来想带管事嬷嬷做陪房,我就去外面替你找个出身干净的,要是不想,我就在府里替你挑一个,待你出嫁之后……总要好一些。」
方氏的话说得很委婉,她也是看着吴氏一直算计沈清月实在糟心,想着有个管事嬷嬷照顾着她到出嫁。
沈清月粲然一笑,反握着方氏的手,道:「谢谢二伯母,管事嬷嬷的事,我的确想求二伯母帮忙,不过不是请您替我找。」
方氏抬了抬眉毛,「那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沈清月笑道:「从前我身边那个哑巴嬷嬷有个熟识的老姊姊,我想去寻一寻这位嬷嬷,身边人最要紧的是忠心。」
方氏想起了那个哑巴嬷嬷,蹙了蹙眉,随后点着头道:「你说的对,要紧的是忠心。」她又问道:「你是想带着她将来陪嫁?」
沈清月近来变化很多,方氏都看在眼里,她的二侄女是真的长大了,懂事了,聪明了。
方氏也不把她当沈清舟那样的小姑娘看待了,只要是为沈清月好的话,方氏也不怕跟她说了。
沈清月颔首道:「我毕竟还年轻,有个长辈照顾,到底要好些。」
方氏问沈清月那个嬷嬷住在哪里,要不要她派人出去寻。
沈清月浅笑道:「我只隐约记得坊、巷的名字,我还是自己去问一问得好,正好我要去取父亲的字画,若这回问不出来,再托您帮忙。」
方氏知道沈清月有分寸,连出门的由头都找得合情合理,便没再多言。
次日,沈清月便领着丫鬟跟沈世兴一道出门了。
不过这次待沈世兴离开之后,她先去了原先罗嬷嬷所在的绣坊,而未去青石斋。
前一世的时候,沈清月用嫁妆置办了好几间铺子,其中就有她熟识的绣铺,既卖绸缎也卖成衣,还售卖一些和顾绣、苏绣、蜀绣、湘绣相关的其他东西。
罗嬷嬷所在的绣坊就和沈清月的铺子有长期往来,有一回沈清月去取货的时候恰好遇到绣坊有一笔单子被人毁了约,大批的绣帕出不了手。
沈清月一则想低价拿货,二则有恻隐之心,不忍绣娘们没了饭碗,便买下了所有的帕子,然后便与管事的罗嬷嬷相识了。
罗嬷嬷很有胆识,性格也好,沈清月便收了她做自己院子里的管事嬷嬷,也让她帮忙分担外院铺子里的事。
沈清月记得,罗嬷嬷说她从前一直在司马巷绣坊的庄子上做工,这儿应该能打听到她。
到了司马巷,沈清月派了丫鬟去问,春叶却回来道:「姑娘,绣坊的管事说,从没听说过罗嬷嬷这个人。」
沈清月紧皱眉头,问道:「她全名叫罗红,没有吗?」
春叶摇摇头,道:「没有。」
沈清月坐上马车,往青石斋去。
怎么会没有呢,她和罗嬷嬷相处了近六年,怎么会没有呢!
沈清月对罗嬷嬷的感情很深。
她虽然学技很快,女红厨艺下棋不在话下,却于人事非常迟钝,嫁去张家之后受了婆母钱氏百般磋磨,才渐渐学会在各方人情之中斡旋一二,幸得后来罗嬷嬷跟在她身边,指点了她许多,才学会了看淡男女之情,一心打理手中产业,真正地在张家站稳脚跟。
沈清月前一世最感激的人就是罗嬷嬷,而罗嬷嬷也待她十分忠心体贴,直到她和离回娘家的时候,她手里的产业也都是暂且交给罗嬷嬷在外面打理。
但是她没想到,这次来司马巷,竟然找不到罗嬷嬷!
沈清月不知道到底是事情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还是罗嬷嬷骗了她。她私心希望是前一种情况,可她深居内宅,离司马巷那么远,沈家的事又怎么会牵扯到罗嬷嬷身上?
然而她也不愿自欺欺人,罗嬷嬷上一世大概就是骗了她。
沈清月坐着马车前往青石斋,面无表情地挑帘看着帘子外的热闹景象,眼珠子一动不动,许久才放下帘子。
待到了青石斋,沈清月戴着面纱下去,胡掌柜前来迎她,一脸笑意道:「还以为姑娘不来取字画了,我正愁这保管费呢!」
沈清月一笑,她就来过一次,又时隔这么久,胡掌柜记性倒好,她道:「家中有事耽搁了。」
胡掌柜领着沈清月往二楼去,恭恭敬敬地道:「五幅字画皆已裱好,姑娘随我去楼上过目。」
沈清月环视一圈,上了二楼之后又扫视一遍,未见周学谦,便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胡掌柜仔细地取了五幅字画放到沈清月的跟前。
五幅字画皆以金线绸布镶边,上绣如意云纹、宝相花纹或是莲纹为饰,又用打了蜡的鸡翅木为轴,一一铺展开来,其余字画不表,沈清月的那幅画像装裱之后却是精美绝伦,华贵无比。
胡掌柜笑问沈清月,「姑娘可还满意?」
沈清月粲笑抬头,道:「自然满意。」她笑容渐淡,问道:「不过胡掌柜,契书上所写,好像没有以金线绸布为边这一条,用的也不应该是鸡翅木吧?」
她让春叶将契书拿给胡掌柜。
胡掌柜拱手笑道:「姑娘安心,仅将店中多余布料和木料用在姑娘的字画上,颜色与姑娘要求别无二致,不过质地有区别,当然还是按照契书上约定之资收取费用。」
沈清月可不相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儿,她当即浅笑问道:「胡掌柜这是何意?」
前世的时候,沈清月在胡掌柜铺子里买卖了很多东西,一来二去两人熟稔之后,胡掌柜便会做个中间人,给她介绍一些常在青石斋收画的官家夫人认识,这都是互惠互利的事,她对胡掌柜还是很有好感的。
胡掌柜不大好意思地笑道:「的确有求于姑娘,有一位管事嬷嬷的主家因为调任将离京城,她已经脱了奴籍,一家都在京城,儿子也中了秀才,所以打算留京,但是她的主家有一盆心头好叫『丹州紫莲花萼』却不好带走,听闻姑娘有将通草以假乱真之技,所以想求姑娘帮个忙做通草花,以留作念想。」
他见沈清月面无表情,生怕她恼了,立刻又道:「也不是要强求姑娘,那个熟客尚且不知此事,姑娘若不便,我下回则替姑娘回绝了。」
沈清月蹙着眉头反问道:「敢问胡掌柜是如何得知我会做通草花?」
她替周夫人修补顾绣一事传出去尚且好说,毕竟周夫人开始结交京中夫人,多提了此事几句,知者甚多也有可能,可她做通草花的事却是牵连了沈家的一件丑事,周夫人绝对不会冒着得罪沈家的风险去传闲话,即便沈家内宅的仆人也有可能传出去,但还不至于传到胡掌柜这儿来吧?真是蹊跷。
胡掌柜笑呵呵道:「是令尊在衙内言之,我不过听往来客人提了几句,正好又遇到那个熟客提起求花之事,才想着在中间牵根线。」
她爹?沈清月语塞,爹在衙门里不是应完卯就回来了吗?怎么跟人说她的这种事儿!
她思忖片刻脸就红了,父亲怕是要亲自捉个贤婿,所以在同僚面前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起来了?
如今这样子,只怕沈世兴所在衙门的同僚都知道了,而六部衙门皆是挨在一起的……沈清月当下简直想掩面而逃。
胡掌柜还是笑呵呵的,一脸憨厚模样。
沈清月想着将来还要承胡掌柜的情,便没有拒绝,只道:「我可以试试,不过还要看看真花是什么样子,最不济也要有张画像才好。」
胡掌柜欣喜道:「好,我今日就派人去那熟客府里跑一趟,姑娘何时再有空过来?」
「两日后吧。」
「有劳姑娘了。」
沈清月站起身,付了余下的钱,叫丫鬟卷起了字画。
她站在窗外往下看,却还不见周学谦的身影,她皱着眉想,他是不是忘记了?还是遇到事情耽搁了?
春叶收好了画,沈清月旋身跟着胡掌柜朝楼梯走去,还未下楼,就听伙计在楼下道——?
「掌柜的,周公子来了。」
沈清月眉眼一展,嘴边噙着一丝浅笑,他来了。
周学谦正上楼,沈清月正下楼,两人遥遥相望,他先打了招呼,「妹妹安好。」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表哥。」
胡掌柜瞧着周学谦若有所思。
周学谦先问胡掌柜,「家父之作,可修复好了?」
胡掌柜睨了周学谦一眼,道:「好了。」
周学谦欢喜道:「我这就随掌柜上楼去取。」
胡掌柜扯着嘴角看着周学谦「噔噔噔」地跑楼梯上去——?这是随他上楼吗?分明是周学谦自己飞奔上楼!
沈清月站在楼梯口,侧身让路,胡掌柜马上跟了过去。
周学谦一上楼,眼神都黏在沈清月身上了,待胡掌柜也上来了他才挪开。
胡掌柜上了楼,对沈清月道:「原来姑娘与周公子是亲戚关系。」
沈清月眉眼一弯,「是。」她笑着瞧了周学谦一眼,欠身道:「表哥,我先走了。」
周学谦目光灼灼,作揖目送她。
待人走了,周学谦急忙同胡掌柜道:「掌柜,那字画我暂时不取,一会儿再来。」
胡掌柜敛起温和的笑,拉住周学谦,道:「公子可是要去追沈二姑娘?」
周学谦面色微红,去到山上,他方知什么叫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轻轻「嗯」了一声,道:「有些话要去交代一下。」
胡掌柜肃然劝道:「沈二姑娘待字闺中,清誉要紧,周公子若真的尊重姑娘,自当保持君子之距,方才是君子之道。」
胡掌柜是周学谦父亲背靠大人的心腹,周学谦向来敬重他。
周学谦心道胡掌柜怕是担心自己举业有碍,便保证道:「掌柜所言甚是,晚辈绝不敢有过分之举,乡试之前,定当全心向考。」
胡掌柜嘴角沉下,周学谦眼下可不像是能克制得住自己的人,他唯恐多说令人生疑,便放了周学谦去,却还是留下了一句狠话,「公子有自知之明最好,倘或有所逾越坏了彼此名声,只怕老爷再不会重用令尊。」
这话说得重了,周学谦皱了皱眉,再三保证,「自当谨遵先生之言。」
胡掌柜点了点头,未再多说,却当即下楼交代了伙计,便离了铺子回家去传信。
第二十五章 顾先生才高八斗
周学谦赶出去追上了沈清月。
沈家的马车停在巷中,沈清月便往巷子里去,周学谦追在她身后,叫住了她。
沈清月站在巷口转身一看,眉眼弯弯,道:「表哥,你的字画取了?什么时候回寺庙?」
春叶垂首而立,巷外酒楼前有一进京赶考的穷书生正在吆喝着兜售字画等物件,街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周学谦离沈清月只几步之遥,他笑吟吟地回她道:「还未取,等会儿就去取,与你说过话了再回寺庙中。」
沈清月点了点头,心想这样说话到底不妥,虽说两人未曾举止不当,叫人看见到底会传出闲话,便微微低头道:「表哥路上小心。」
周学谦眨眼直视着沈清月蒙着面纱的脸,道:「我知道。」他沉默了一会儿。
巷外穿粗布衣衫的书生忽拿起一柄扇子,走到周学谦跟前,欠身笑道:「公子,买一把扇子吧,不贵,只要五文钱。」
周学谦当然不忍拂其意,正要摸出几个铜钱给他,脸色一变,发现钱袋子没带在身上。
沈清月眼眸抬起,眼见周学谦正为难,忽然想起来上次在同心堂门口答应过他的话,便让春叶拿出一钱银子递过去,笑道:「就当是我送给表哥的。」
周学谦涨红的脸恢复正常,他笑逐颜开地接了银子,全给了书生,接了扇子,笑得像个孩子一样开心,面色又爬上一些微红,他握着扇柄,藏于怀中,又作揖道:「妹妹路上小心。」
沈清月点一点头,道:「嗯,知道了。」
周学谦转身走了,沈清月叫来春叶,一道上了马车回府。
周学谦在青石斋伙计的手里取了字画,回寺庙的路上忍不住把玩扇子,穷书生做的扇子以木为骨,虽不比沈正章手上那柄清雅,却也很称手,扇面洁净,题了一行字,用墨汁随意晕染出一朵高雅的兰花。
最要紧的是,这是沈清月送的。
周学谦一脸欢喜,待回了寺庙,沈正章问他,「你回来了,路上遇到怀先没有?」
周学谦一愣,许久才问道:「顾先生也下山了?」
沈正章点着头道:「你俩前后脚走的,我还以为你碰上了,原来没有?」
周学谦的喜色瞬间淡了两分,他将手上的扇柄握得发热。
周学谦听闻顾淮也下山了,不由得多想几分,他便问沈正章,「顾先生为何下山?」
沈正章刚好写完一篇时文,放下笔,伸懒腰道:「回顾家有事吧。」
周学谦皱眉问道:「顾家?他不是父母双亡,家中又无多少亲戚吗?」
顾淮已是无家可归之人,眼下正是准备秋闱的紧要关头,除非父母忌日,否则他不会轻易回顾家才对。
沈正章轻笑道:「他顾家本家是没有亲戚了,不过联宗顾家却是个大家族。」
周学谦对京城顾家略有耳闻,他道:「你说的不会是开昌隆商号的顾家吧?」
京城富商顾家家财万贯,生意涉猎极广,衣食住行,无一不包揽,顾家不仅在京城多有商铺,还在全国各地都设有钱庄,水上贸易也没少做,周学谦远在台州府长大,临海而居,却也从财大气粗的海商口中听过顾家的名头,隆昌商号在台州府也有一席之地。
沈正章笑道:「正是。」
周学谦向来温润得体,当下却大吃一惊,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有些难以置信道:「当真?」
「当真,不过怀先与顾家只是联宗,没有血缘关系,怀先双亲只是借住顾家庄子上,两家人其实没有多少来往。」
周学谦不解道:「即便是联宗,顾先生这等有才之人,顾家为何不拉拢,还让他过得如此清贫?」
沈正章摇着头道:「你不知道,顾家虽是商贾之家,但家底却是比沈家丰厚了不知多少,据说开国以来顾家就已经在京城经商,到了如今,顾家五服内的子弟已有几千人,中举者也有上百人,秀才更是数不胜数。怀先不过一届秀才之身,而且他为人低调,不喜钻营逢迎,让他现在放下身段去和顾家那些人打交道,还不如好好考取了功名,顾家的人自然看重他。不过我听闻顾三那个纨裤子倒是很欣赏怀先,估摸着怀先将来自有受顾家青睐的一天。」
花到开时自有香气,顾淮当下专心举业才是明智之举。
沈正章又补了一句道:「怀先才高八斗,早就能自食其力,也没有必要去白欠人情。」
周学谦若有所思,又问道:「他既不喜亏欠于人,大概也不想旁人欠他的,为何顾先生肯频频出手帮二表哥你?」
沈正章笑道:「说来怕你不信,不过一桩小事而已。从前沈家族学还没办得这样好的时候,我们一道在府学读书,正好与他是室友,有一日他生病了,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一天一夜,他便亲近我了,仅此而已。不过一日一夜的照顾,他就记挂了这么些年,他虽是寡言之人,却是我心中唯一的挚友。」
周学谦捏紧了扇柄,脸上有一丝尴尬,他方才将顾淮想成了轻浮重色之辈,委实低看对方了。
想来顾淮此次下山,必有要事,并非尾随他去见沈清月,但是顾淮他对二妹妹不同,他却是可以看得出来的,大家都是男人,这点他不会看错。
周学谦敛起情绪,再不谈顾淮,而是揭起沈正章长案上的文章一览,初初看完不觉惊奇,文辞平实,三思过后顿时目露惊艳,朴质中透着真理,已是立言之作,他诧异道:「二表哥,你这时文怎么进步这般之大!」
他们三人虽在寺庙里一道读书,不过不住一房,每人一间屋子,除非有事,平日各自读书,并不相见。
周学谦按照从前老师留下的读书为文方法苦学半月,也颇有进益,可是同沈正章比起来,简直跟没有进步一样。
沈正章温和一笑,道:「自然是怀先指点所成,怀先之前要在族学教书,我怕耽误族里学生课业,不好抢了学子们的时间,加之怀先自己也有私事,向他请教的机会不多,现在来了寺里,我焉能放过他?」
周学谦又是讷讷无言,当日在沈家书房一见,他只料顾淮的确是有才之人,点评文章颇为犀利,却未见过顾淮文章,不知其才到底如何,如今听沈正章一言,他心中不由好奇和紧张起来。
没多久顾淮就回来了,他还穿着朴素的蓝色直裰,清俊挺拔,气度超然。
沈正章叫来顾淮,道:「怀先,你叫我今日写八篇,我已经写了六篇,这一篇最满意,你看看。」他拿过周学谦手里的文章,递给顾淮。
顾淮踏进门来,只淡淡地看了周学谦一眼,点头示意,余光扫过他手里的扇子,便拿了沈正章手里的文章,精读一遍,赞道:「虽当今八股还是略重辞藻,不过你这篇文也算辞理兼具,立意深远,古朴清丽,若你秋闱能写到此文八成,足以取中。」评完,顾淮又问道:「另外几篇,可要我替你看看?」
沈正章连忙请顾淮入内,顾淮提起朱红的笔在上面画圈或是画线。
周学谦在门口站了一会儿,也没打招呼就回了房间,他在房里拿着自己的一叠文章发了好一会儿呆。
敏而好学他已经做到了,若要有十分把握中举,还需不耻下问,周学谦的心口跳得很快,他想到沈清月微笑的脸、柔弱的背影、故作坚强的眼神,下定决心捧着文章去了沈正章房里。
正好顾淮看完了沈正章的文章,放笔欲走,周学谦双手奉上自己的文章,朝他稍稍弯腰道:「请顾先生指点一二。」
顾淮定定地看了周学谦一眼,未加犹豫便接了他的文章,淡淡道:「是在这里看还是去你房中?」
顾淮点评文章一般不留情面,到底有沈正章在场,他竟然还顾及了周学谦的颜面。
周学谦更为之前将顾淮看做重色之人而羞赧,他面色无端发红,道:「就在二表哥这里看吧,我与表哥之间也能相互学习。」
顾淮略微颔首,又走到书桌前,将周学谦的文章平放在桌上,一一阅览。
周学谦走到顾淮身侧,等他指点。
顾淮这回看文速度很快,只在一叠文章其中的一张纸上停留了一会儿,其余文章只是扫过一眼,少有勾画。
周学谦额上冷汗涔涔,待顾淮看完了才抹了把汗,虚虚地问道:「顾先生?」
顾淮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道:「你若想今科中举,须得走另一条路子,不过不知你肯不肯。」
「什么路子?」
顾淮道:「以文媚人。你的文章很需要润色,经我润色之后可提一等,你苦练一月,应有小成。」
以文媚人,写考官偏爱的文风,此举为许多清高之人不齿,尤其是周学谦这样的年轻人,他一脸的犹豫。
顾淮道:「科举出仕,无一不追求功名利禄。成大事不拘小节,当今士子难取,平日里保持本心,将来辅佐君上,勿身陷泥泞,科举写什么文章比起来则无足轻重了。在乎虚名,多是徒有其表之辈。」
周学谦如遭当头棒喝,真清高的人,还考什么科举,都种豆南山下去了!
他心道,顾先生才真是通透之人,只怕他志向高远,根本不会缠绵儿女情长之事,亏得他还一直以为顾淮也爱慕表妹,真真是看走眼了。
顾先生绝对不会是这样的人!
顾淮也不逼问周学谦的答案,只点头示意,随即往自己的房间去。
周学谦回过神来,连忙去追顾淮。
沈家,雁归轩。
沈清月从青石斋回来之后,在院子里歇了会儿沈世兴便来了,他不是空手来的,还带了一套崭新的棋具。
「月姐儿,我今日路过棋斋,给你带了一套回来,你看看喜不喜欢?」
沈清月原来那套棋具很旧,棋盘不过是一片薄薄的木板,棋子则是劣等玉石做的,捏在手里又重又不舒服。
她笑着接过棋具,放在小炕桌上,打开棋盒之后捡了两颗黑白棋子放在掌心,比她原有的棋子温润轻盈,很是称手。
父女两个当下就对弈一局,沈世兴似乎近来时常下棋,棋艺大有长进,沈清月因没用几分心思,下了一百多手还未分胜负。
沈清月莞尔道:「父亲近来棋艺突飞猛进呀。」
沈世兴哈哈大笑,道:「爹说过了嘛,从前不过手生,哎——?月姐儿,你可不要分散为父注意力,想趁机吃我的子!」
沈清月看着棋盘抿嘴忍笑,她何须使用此招?在她细细推敲之下,已经能够看出沈世兴的几处败笔,不出三十手她就能赢了他。
沈世兴恍然不觉,下完一颗子待沈清月思量落子的时候,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月姐儿今日去取字画了?」
沈清月捏子未落,道:「是的。父亲要不要一观?」
沈世兴眸光渐盛,捋着胡须道:「既然月姐儿相请,为父自要看一看。」
沈清月落下了黑子,忽轻声责问道:「今日取画,恰巧听见人谈论女儿擅通草花之技艺,听说是父亲传出去的?」
沈世兴哈哈一笑,道:「爹不过随口跟同僚提起。」
沈清月瞋他一眼,沈世兴慌忙转了话题道:「那个今天我遇到顾淮了,这棋盘还是他替我挑选的。」
沈清月手腕一滞,道:「顾先生?」
沈世兴点头道:「对啊,就在大时雍坊出去的街上。」
沈清月心口一紧,青石斋也在那条街上!
顾淮和周学谦同一天下山,沈清月觉着有些怪异,不过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如何怪异。
她一边落子,一边问沈世兴道:「父亲是如何跟顾先生碰上的?」
沈世兴一边看着棋盘,一边皱眉思索要将白子落在哪里,他道:「我去的铺子正好是隆昌商号下的店铺,顾淮估摸着是去寻顾家人吧,我也不大清楚,正好遇上了,我听闻他棋艺高超,还教授你四妹妹棋艺,便请他替我挑一挑棋具。」
原来是沈世兴主动请顾淮挑选的棋具。
沈清月心里的那点疑虑消散了,大概也只是巧合吧。
父女俩都快把棋盘下满了,沈清月懒得再跟沈世兴在棋局上浪费时间,最后三手了结了棋局,让他赢了。
沈世兴赢了沈清月很高兴,他站起身笑呵呵地看着女儿,道:「月姐儿棋艺还是很好的,不过还需打磨,输一次没有什么要紧,以后你常去书房找爹练习便是。」
沈清月淡淡一笑,道:「谢谢父亲。」
沈世兴乐呵呵地走了,沈清月脸上笑容渐淡。
丫鬟们进房说,廊下的凤仙花开了,问她要不要摘下来。
沈清月的手素净一片,修长细软,染上颜色肯定好看,她想周学谦应该会喜欢,便吩咐丫鬟去摘。
丫鬟们将凤仙花摘了,捣成汁,等香气淡了,加入别的香料,封存一部分在小瓷罐子里。
几个丫鬟年纪都不大,也是爱漂亮的小丫头,她们迫不及待地先染了指甲,你看看我的,我看看你的,屋子里笑声一片,沈清月想等到周学谦回来了再染,只笑坐在罗汉床上,单手撑在窗框上,笑吟吟地看着她们。
这些丫头陪她一起长大,尤其春叶,可以说是跟了她一辈子,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死之后,春叶这丫头最后怎么样了。
她想,沈家人薄情,大抵也不会给春叶什么好日子过吧,沈清月眉间抹上一丝伤感。
春叶朝沈清月看过来,忽的看着她的手,坐在罗汉床上,道:「姑娘的手真好看。」
沈清月笑道:「手好看有什么用?」
春叶仰脸笑道:「怎么没用,奴婢听说大爷宠爱一个通房丫头就是因为她手好看,听说大爷准备抬她做姨娘呢。」
沈清月摇头一笑,没有放在心上,因为手好看就喜欢一个人,这有点莫名其妙。
第二十六章 再见罗嬷嬷
雁归轩的人过了安逸舒服的一天,翌日早上,沈清月又跟沈世兴一起出门,说想要出去挑几本书。
沈世兴正好去衙门里应卯,父女两个一起去了还能一起回来。
沈清月还是在青石斋附近下了马车,她到了青石斋,胡掌柜依旧迎她上二楼。
胡掌柜和善地笑着道:「没想到姑娘会来得这样早,姑娘莫急,客人一会儿就到了,我替姑娘泡一壶茶。」
沈清月不急,不过胡掌柜亲自给她泡茶,未免太看重她了,她客气道:「叫伙计倒茶就好。」
胡掌柜笑道:「姑娘帮我笼客,一壶茶算得了什么?」
沈清月笑着点了点头,胡掌柜总是这样客气周到。
胡掌柜下楼泡好茶,端着一把仿供春树瘿壶和茶杯上来,搁在小桌上,请沈清月用茶。
树瘿壶是江苏宜兴制壶师傅供春最出名的一种紫砂壶,据紫砂壶史记载,供春师傅原是小书僮,后来跟金沙寺的和尚学习制壶之术,登峰造极之后,便有「供春之壶,胜于金玉」这样的赞语。
沈清月记忆里,沈家只有她大伯父好像用过这样的紫砂壶,前一世也只在永恩伯府见过几次。
胡掌柜拿这样的茶具招待她,未免太贵重了。
沈清月表情有一丝的复杂,胡掌柜火眼金睛,似乎察觉出她的异样,不动声色地问:「姑娘也懂紫砂壶?」
她摇摇头,道:「不懂,不过是见此壶造型有些奇异。」
胡掌柜一笑,道:「紫砂壶的确不是很好看,是我用惯了这样的茶具,姑娘要是不喜欢,以后便不用此壶招待姑娘。」
沈清月眉头松开,原是胡掌柜用惯的……此壶虽然贵重,胡掌柜手中过了那么多珍宝,收藏了几件偏爱的也是正常,并非特地拿来招待她的。她浅笑道:「无妨,我不挑剔茶具。」
胡掌柜将茶杯放在沈清月跟前。
沈清月一路来,真有些渴了,她揭开茶盖,浓香扑鼻,茶汤碧绿清澈,茶叶一芽一叶,有些卷曲成螺,有些已经逐渐舒展,叶底嫩绿明亮,她细细闻了一下,还带着淡淡的果香,不仅正宗,还是在果树间生长的碧螺春茶。
毫不夸张地说,沈清月抛开前世经历不谈,这是她这辈子喝过最好的茶。
这青石斋不过一个古玩装裱店,怎么会用这么昂贵的茶叶招待客人,何况她又不是什么贵客,难道说,请她帮忙的那管事嬷嬷的主家非常尊贵?
沈清月心下生疑,却眼眸半垂,呷了一口碧螺春,对那管事嬷嬷好奇起来。
喝过茶,胡掌柜同沈清月随口聊了两句,他年纪比她父亲还大,气质也不像普通商人那般奸猾,而是带着淡淡的书卷气息,问的也都是得体适宜的问题,既容易回答又不探问她的家事,非常有分寸。
沈清月笑着应对。
没坐多久,伙计就在楼下喊说客人来了。
胡掌柜下去迎客,沈清月跟着起身,他拱手道:「姑娘请坐,请姑娘帮忙,怎好劳动姑娘。」
沈清月点点头,坐下了。
胡掌柜下去与客人说了两句话,便领着客人上楼来。
沈清月起身准备同那嬷嬷见礼,她刚刚站起来便看到楼梯上的妇人越走越近,妇人梳着圆髻,头上簪着碧绿的玉簪,慢慢又露出了额头、鼻子,然后就是全脸。
沈清月瞪大了眼睛,讶异地张开嘴巴——?来人竟是罗嬷嬷!
怎么会是罗嬷嬷!她不是绣房管事吗,怎么会成了别人家的管事嬷嬷!
前世两人一别便是天人永隔,时隔几月再见,已是来世,沈清月恍恍惚惚之间想起了罗嬷嬷陪伴在她身边的日日夜夜。
沈清月顿时眼眶湿润,心跳快如擂鼓,恨不得拉着罗嬷嬷的手问个清楚,可罗嬷嬷和蔼而又陌生的眼神、这疑窦丛生的事件,令她立刻清醒过来。
她微微一笑,先福了福身子,忍下哽咽,轻声道:「嬷嬷安好。」
罗嬷嬷穿着体面,绸缎褙子,下着长裤,头发一丝不乱,圆脸大眼,非常可亲,她手里拿着一幅画卷,连忙扶起沈清月,道:「姑娘客气,姑娘请坐。」
胡掌柜邀两人坐下,又亲自斟茶。
罗嬷嬷报了姓氏,说明来意,摊开画卷,皱着眉似乎很是焦急地问:「姑娘看看,这花可否能做出来?」
沈清月低头看去,工笔画非常细致,花朵设色艳丽,有点儿眼熟,她往署名之处看去,竟是道山真人之作!
难怪这样逼真。
罗嬷嬷软声问她,「姑娘可有把握做出来?」
沈清月点一点头,抬眸笑道:「有。」
罗嬷嬷大喜,当下道:「多谢姑娘!」她与胡掌柜对视一眼,随后又看着沈清月软声笑道:「也不知是不是唐突了姑娘,其实我本想去府上请姑娘一试,不过这只是我私心里想孝敬主家,以我之名,怕是不便登门,所以才私下求了姑娘。」
沈清月娇面含笑,道:「罗嬷嬷客气了,不过举手之劳。」
罗嬷嬷又问:「请问姑娘几日能做好?」
沈清月反问她,「冒昧问一句,罗嬷嬷主家是几日后就要离京了吗?」
罗嬷嬷道:「也就五日后了,所以怕是要劳累姑娘了。」
沈清月许诺道:「三日之内,我便将通草花送来。」
罗嬷嬷眸光明亮,笑着谢她。
沈清月拿了画,便带着丫鬟先走一步,正好沈世兴点完卯回来,到了街头,父女两人的马车一道往沈家去。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就一直在想罗嬷嬷的事,到了夜里,晚风生,吹皱一池水,她不大睡得着,点着蜡烛坐在罗汉床上,和春叶两人打着络子。
春叶打得很入神,沈清月却在出神。
实在是太蹊跷了,她身边正好没了管事嬷嬷,于是罗嬷嬷的主家就要调离京城,又通过胡掌柜请她帮忙,那么是不是下一步,她若跟罗嬷嬷有了往来,便能顺理成章地请了罗嬷嬷进府替她管事?
前一世沈清月尚不觉得,可这一世回想起来,两世和罗嬷嬷相遇都是罗嬷嬷有求于她,她自然对罗嬷嬷放松警惕,慢慢有了往来,渐渐信任,罗嬷嬷就名正言顺地成了她的人。
沈清月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即便罗嬷嬷一直对她很好,可这种捉摸不透的茫然感让她有些担忧和恐惧。
也不知道罗嬷嬷所谓的「主家」到底是哪一家,罗嬷嬷又为什么要帮她?胡掌柜为何要帮罗嬷嬷?是罗嬷嬷求胡掌柜帮忙,还是胡掌柜跟罗嬷嬷根本就是一伙的。
这些事丝毫没有头绪,沈清月仅凭目前的线索根本探查不出来。不过周学谦好像和胡掌柜也认识,她不如找机会上山去问问他,胡掌柜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清月花了整整三个白天的功夫做好了通草花。
她还是跟沈世兴一起出门,带上了通草花和道山真人的画送去了青石斋。
这一次罗嬷嬷并没有来,沈清月将东西交到胡掌柜手中。
胡掌柜瞧了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拿着花,凑近看了半天,着实闻不到香气,方问道:「这……真是假花?」
沈清月点一点头,笑道:「可以碰的。」
胡掌柜摸了一下,软绵如绸,果然和真花不同,他小心翼翼地放下花,道:「姑娘真是心灵手巧。」
沈清月淡笑道:「不过手巧,心灵还差远了。」
胡掌柜也是一笑,替沈清月斟了一杯碧螺春茶,正色道:「罗嬷嬷家中有事,一时来不了,只留了谢礼在我这里。晚些我就替姑娘把花转交给罗嬷嬷,待她有空了,定是要亲自谢过姑娘的。」
沈清月端着茶杯,顺着胡掌柜的话问道:「您和罗嬷嬷很熟?」
胡掌柜点着头道:「她管内宅,她的儿子替主家管外院的一些事,她儿子平常很照顾我的生意,跟我有几年交情,这回若不是要请姑娘相帮,一般都是罗嬷嬷的儿子跟我打交道。」
这倒是合情合理,沈清月若有所思,抿了一口茶,又道:「罗嬷嬷既然忙,亲自谢我便不必了,我毕竟是个姑娘,常常出门也不方便。」
胡掌柜连连点头,笑道:「姑娘说的是,不过姑娘帮了罗嬷嬷这么大的忙,谢谢是应该的。左右罗嬷嬷正焦头烂额,等姑娘有空了,迁就姑娘的时间便是。」
沈清月眼皮微垂,胡掌柜是个很谨慎的人,一般不会透露客人的私事,但他却告诉她罗嬷嬷正焦头烂额。
这也在沈清月的意料之中,她料到罗嬷嬷这次没来,必是为了下次当面谢她的时候再亲近她,顺便委婉表达还想继续做管事嬷嬷的意愿。
这每一步都是有算计的,的确像罗嬷嬷的性子。
沈清月略坐了一会儿,下楼选了几本书便准备回家去,胡掌柜将罗嬷嬷备好的红封给了她。
通草花此时本就价值不菲,沈清月耗费心神连做三日,何况她与罗嬷嬷目前也没有情分,不收反而奇怪,她便没有虚伪客气,收了红封。
回了雁归轩,沈清月拆开红封,罗嬷嬷出手很大方,是张一百两的银票,她望向窗外,近处廊下几盆凤仙花在风中摇曳,远处黄瓜藤绿油油地向上攀爬,蝉声长鸣,有些闹人。
罗嬷嬷的主家到底是什么人家?她一个管事嬷嬷出手竟然这样阔绰。
沈清月休息了会儿,便提着笸箩去了方氏那儿绣顾绣,不巧遇到方氏有些发热,她与沈清舟两人在旁伺候,一个替她擦汗,一个喂药。
方氏吃过药了,沈清月才问道:「二伯母,好好儿的怎么病了?」
是沈清舟答的话,她坐在方氏身边,嘟囔着道:「还不是操心哥哥在山上吃得好不好,乡试能不能中,昨儿夜里拜菩萨拜到子时……」
方氏赧然一笑,她在下人和外人面前一贯温和从容,其实遇到孩子的事也容易忧思难止。
沈清月不禁眼眶一热,二伯母不过是二哥沈正章的继母,却依旧对他这样上心,母子二人都是有福气的。
方氏似乎觉察到沈清月的眸光黯然,忙拉住她的手,笑道:「我很快就好了,你们姊妹两个别担心我。」
沈清月反握住方氏的手,粲笑道:「二伯母不必忧心,二哥必然能考中,不仅能中,名次也会很好的,毕竟有顾先生同他一道上山呢。」
说完她就有点儿愣了,她竟这样相信顾淮的才能。
方氏点着头笑道:「你说的有道理,有顾先生指点,你二哥肯定能考好。」
沈清舟挽着方氏的手臂,倚在她肩头道:「娘,其实我也想二哥了,要不等您好了,我们上山去看一看二哥?」
方氏皱着眉,有点儿犹豫,道:「打搅了你哥哥读书不好……」
沈清舟低着头,小声道:「远远地看一眼也不行吗?咱们去去就回。」
方氏到底没有忍住,同意了沈清舟的提议,「那好,过三日再去,听说元山寺的菩萨也很灵验,正好去拜一拜。」
沈清舟立刻拉着沈清月的手,细声道:「二姊姊也跟我们一起去。」
沈清月正有此意,她面色含笑,道:「好。」
三日后。
沈清月提前染了淡红色的指甲,跟沈世兴打过招呼,清早起来之后穿了身素净的衣裳,淡扫蛾眉,带了点香油钱,跟着方氏和沈清舟一起去了元山寺。
元山寺在京外,从沈家过去要一个半时辰左右的功夫,所以马车里备了些吃食。
三人在马车里有说有笑,又歇了会儿,不知不觉就到了元山寺山下。
因有一段山路要走,三人纷纷下了马车,一道上了山,等到了元山寺门口都出了一身的薄汗。
方氏身边的嬷嬷去敲了门,元山寺的知客接了名帖,殷勤地迎了人往客房去。
方氏跟在知客后面,道:「只要一间客房就好了,我们是来看人的,再拜一拜菩萨就回去。」
拜菩萨那肯定要捐香油钱的,知客笑容加深,微微低头道:「夫人是来看令郎的吧,令郎很好,日日勤于读书,早睡早起,夫人心地善良,一定能结个善缘的。小僧安排夫人住在令郎隔壁的院子。」
方氏浅笑着,道:「有劳师傅了。」
知客先领着人去了客房,又问方氏,「夫人要不要小僧先去知会令郎一声?」
方氏跟沈清舟说好了不打搅沈正章,连忙摆手道:「不用了,我们一会儿只顺路去看一眼,看完了就去拜菩萨,师傅忙去吧。」
知客领了几个银锞子的打赏,笑着离去了。
沈清舟小声地问道:「娘,真的只看一眼呀?」
方氏点一点头,道:「叫你哥哥看见我们,免不了要见面说话,耽搁他半天功夫,乡试迫在眉睫,还是不去打扰他了。」
沈清舟乖乖地点了点头,沈清月虽然只想找周学谦问几句话,可也怕他为她分心,便按下了找他打听的心思,打算等他乡试之后再寻了机会问。
三人休息了一刻钟便轻手轻脚地从客房出去,走到隔壁院子门口远远地看上一眼,只可惜这边院子的门都关着或是半开,根本看不见人影。
方氏和沈清舟略微有些失望,却还是没有进去。
沈清月也往里边扫了一眼,瞧不见周学谦,她也跟着收回了视线。
三人领着丫鬟婆子正要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正章和周学谦两人一道比肩过来,手里拿着刚打来的斋饭。
这下好了,正好撞上了。
沈正章一见母亲妹妹,忙把手里的饭塞给了周学谦,跑过去行礼道:「母亲,四妹。」
方氏眼眶发红。
沈清舟雀跃道:「哥哥!你们怎么还亲自打斋饭?」
沈正章道:「这一坐一站就是一整天,我们便趁着打斋饭的时间活动筋骨,不能光读书,四肢不勤,否则下场的时候怕是要吃不消。」
乡试考试要在狭小的号房里待九天,身体不好确实受不住。
周学谦也过来见了沈家人,几人免不了一番交谈。
沈清月与沈正章相互见礼,她笑望着周学谦,只见他两手都拿着碗,也腾不出手来跟她见礼,只好端着碗低低头,对她道:「妹妹安好。」
他这样子,着实有些滑稽,沈清月忍不住掩面一笑,道:「表哥好。」
周学谦知她在笑什么,自己也不禁红了脸,后悔没带个书僮过来,否则现在也不会这样滑稽。
他一眼又瞥到她染红的指甲,秀气好看。是为了见他染的吗?周学谦这么一想,脸颊就更红了。
几人站在门口闲聊了几句,沈正章请她们进去坐,方氏摇头婉拒,正色道:「今儿来可不是看你们的,是为了拜菩萨来的,一会儿我们拜了菩萨就回去,你们两个快吃了饭,进去读书吧。」
沈正章温和一笑,道:「母亲是怕耽误儿子课业吧?母亲和妹妹来了,儿子读书更有劲儿了。」
沈清舟笑着小声道:「我就说不会耽误哥哥读书嘛!」她看着沈正章,眼睛莹亮,娇憨单纯。
方氏瞋了沈清舟一眼,道:「你就听你哥哥胡说!」她敛了笑容,道:「好了好了,快去吃饭吧。」过了一会儿,她又想起来问道:「顾先生怎么不在?没和你们一起?」
沈正章答道:「他在后面,一会儿就来。」
方氏点了点头,与他们辞别,带着沈清舟与沈清月去拜菩萨。
第二十七章 人人惦记她婚事
元山寺不是大寺,一共只有三个宝殿,殿内也不算华丽,但是壁画配色很美。
沈清月虽然也跟着方氏一道去了,不过她不大信这些,也不怎么拜,便领着丫鬟四处去看寺庙里的壁画。
她喜欢做女红,所以想从壁画里学一学配色。
元山寺没什么人来,除了僧人做早晚课的地方,庙里几乎没有人。
沈清月逛完了一个宝殿,一转身出去就看到周学谦过来了,他站在外头等她。
沈清月蹙了蹙眉头,还是叫他分心了,她又朝他笑了笑,提着裙子走了过去。
见沈清月提着裙子出了宝殿,周学谦也朝她走过来,他微微地笑着,作了个揖。
两人之间隔着些距离,周学谦作完揖,道:「妹妹是在看壁画吗?」
沈清月含笑点头,道:「这边壁画工中带写,形神具备,又有临古之风,值得一看。」
周学谦也笑着回她,「就知道你是来看壁画的,元山寺的壁画的确精美,常常有僧人过来擦拭。这儿的僧人靠山吃山,每天都上山砍柴,长得很健壮,面相也有点……」他停顿了一下,道:「你也不常出门见人,我怕吓到你了,过来跟你说一声。」
他原是为了这个缘故来的,沈清月感激一笑,道:「不妨事,我这就看完了。」
周学谦又作揖,道:「那妹妹继续去别的宝殿里看,我就先回去了。」
他抬头看沈清月的时候,神采奕奕,柔和的眸光里带着些许不舍。
沈清月便道:「我也不看了,回院子里去等伯母和舟姐儿回来吃斋饭,一道走吧。」
周学谦心下欢喜,嘴角抿了个笑,道:「妹妹请。」
沈清月走到他身边,与他一道出去。
两人始终还是知道避嫌,肩膀隔着半丈的距离,春叶跟在后面。
沈清月心里还惦记着青石斋的问题,犹豫了一下,想好了能不让他牵挂的说法,便问道:「表哥,你跟胡掌柜可是很熟?」
周学谦侧头看她,她的侧颜线条流畅柔和,漆黑的眸子熠熠如星,他从前不大看重女子外貌,即便是看到他喜爱的娇美之色,也不会过多流连,可他总是忍不住去瞧沈清月的脸,他慌忙挪开视线,点了一下头,道:「还算熟识,怎么了?」
沈清月淡笑着道:「我去青石斋取字画的时候见掌柜谈吐不凡,不似普通商人,所以有此一问。」
周学谦笑道:「他的确不是商人,他还有功名在身,是一位大人的幕僚,帮着照看一下青石斋而已。」
沈清月头皮一紧,胡掌柜是幕僚?也就是说,青石斋其实是那位「大人」用来对外联络之用?她佯装好奇问:「是哪位大人?」
周学谦摇摇头,道:「我不知道,只是听我父亲说,好像是六部的一位大人,至少是四品官员。我还未出仕,父亲不大对我详说这些事。」
官员出仕,六品是一个大关,到了六品夫人封的诰命封号便不同,六品再往上,升一级都难如登天,所以沈家二老爷沈世文中了进士之后,虽入了翰林院做了庶吉士,近十年内也还只是正六品侍讲,离入内阁远得很。
可沈世文一旦升上去了,便可直入内阁,沈家整个家族都会跟着水涨船高。
但是沈清月知道,沈世文本该走升任大学士入内阁的路子,最后却不知是不是受到排挤,被外放了,只能走从六部熬资历再入内阁的路子,要艰难了许多。
由此可见,京官要做到正四品,委实不易。
一个朝中四品大员手下的人,为什么会关注她呢?沈清月不大明白。
周学谦见沈清月好像不止是好奇那么简单,复又问道:「可是有什么事吗?」
沈清月笑一下,索性同他说了,「胡掌柜牵线请我替一个管事嬷嬷做一株牡丹通草花,那管事嬷嬷好像也有些不凡,所以问一问罢了,没有什么要紧的。」
胡掌柜经常做四处联络之事,他请沈清月做一株花,好像也没有什么要紧的,周学谦放轻松了一些。
走着走着,就快到客房了。
周学谦看着不远处客院的门,低声道:「从前总觉得去打斋饭的路很长,今日却觉得短了许多……」
沈清月面色微红,低头浅笑。
他俩的身后传来了脚步声,两人纷纷回头一看,顾淮来了。
周学谦转身跟他打招呼,「顾先生。」
沈清月也欠身行礼。
顾淮听到了一截两人的对话,前些日子胡掌柜上山派人让他画牡丹,后来他跟着周学谦下山的那日送过去了,他没想到牡丹竟是画给沈清月的。
他先淡漠地瞧了周学谦一眼,随即看向了沈清月,她的双手正叠放在腰侧,修长细软的手指微微翘着,如兰花一般柔白,她还染了指甲,浅淡的紫红色,像结了珍珠大小的葡萄,皓腕上露出一颗兽牙,像是猛兽含花,美得很瑰丽奇异。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慌忙挪开视线,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看向了周学谦。
周学谦也不知道顾淮方才有没有听到他说暧昧的话,不大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顾先生您吃完了?」
沈清月注意到,周学谦对顾淮的称呼都变了,看来这半个多月里,顾淮没少点拨周学谦。
顾淮只是「嗯」了一声,便道:「走吧。」
三人一道走的,沈清月稍稍站在他俩后边一点儿,她的院子先到,她就站在门口目送两人。
周学谦和顾淮两人走到门口,周学谦当着顾淮的面到底有些忌讳,跨进院子就没回头了,顾淮却在门口驻足片刻,朝着沈清月无声说了两个字。
沈清月一愣,随即学着他的口型念了出来——?户部。
六部里,只有户部的发音是这样的,她不会看错。
她噘着嘴,好像抛了一个吻过去……
还不等沈清月开始害羞,顾淮就走了。
沈清月呆呆地站了一会儿,顾淮为什么会告诉她?顾淮又怎么比周学谦知道的还多,难道他和周学谦的父亲一样,已经投靠了胡掌柜背后的「大人」?
想来也是,顾淮这样的人才,胡掌柜岂会不招揽过去?
不过她还是想不明白,顾淮为什么要告诉她?
他……真的不讨厌她吗?
沈清月缓缓地走进客房,方氏与沈清舟很快也回来了,三人一道吃了斋饭,斋饭真的很素,味道淡得出奇,盐味都难得尝出来,这大半个月,他们三人的日子也是很辛苦了。
三人吃过斋饭,歇了会便下了山。
回到沈家的时候,三人才进二门就撞见柳氏、吴氏和赵氏围着苏老夫人走在甬道上,看样子像是刚从花园里出来,她们身边跟了近十个丫鬟婆子,打伞的打伞,提食盒的提食盒,乌压压一片,气势颇盛。
方氏领着沈清月和沈清舟朝那边走过去。
沈清月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一众人,柳氏的大女儿要仰仗苏老夫人外孙女的夫家,所以巴结苏家说得过去,吴氏和赵氏又能从苏老夫人身上讨到什么好处?
两拨人见了面,方氏领着两个小辈朝苏老夫人行礼。
苏老夫人穿着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中间一颗拇指大的珍珠镶嵌在上边,她笑着让方氏不要客气,继而淡淡地扫过沈清月一眼,带着些许不善。
沈清月捏着帕子,不动声色地垂下眸。
柳氏站在前面笑问方氏,「二弟妹今儿这是上哪儿去了?」
方氏道:「去元山寺拜菩萨了。」
柳氏眉头一挑,过了一会子才笑问道:「是去看二郎了吧?这才半月你就舍不得了,将来做官要是外放,你还不得急死。」
方氏温柔一笑。
柳氏余光不经意地掠过沈清月的脸颊,她绞了绞帕子,若有所思。
日头太大,一群人略说过了几句话便散了,沈清月按照辈分,一一向众人辞别,不过她对柳氏的态度与对吴氏无异,吴氏对她也很冷淡,只是客气的笑着,敷衍地叮嘱她小心中暑。
待沈清月转身走后,吴氏小声地啐了一句「养不熟的白眼狼」。
柳氏饶有深意地看了身边的心腹嬷嬷一眼,那嬷嬷立刻就走了,去了周家。
在元山寺读书的可不止沈正章一个人,周学谦也在,不管沈清月是不是去看沈正章的,只要这件事传进了周夫人的耳朵里,周夫人便不会不多想,依周夫人的性子,若要整治一个多心的姑娘,手段只会比吴氏更狠。
柳氏嘴边勾着笑容看着沈清月的背影……想嫁出去?那要看她的命够不够硬了。
沈清月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甬道上,她回了雁归轩,吃了一碗绿豆汤解渴,便回忆起前世之事,再过不久,吴氏就会联合张家定下她的婚事,现在吴氏和张家关系僵硬,沈家和张家基本没了来往,也不知道这事还会不会发生。
她想起张轩德,不禁哂笑起来,她二哥还有周学谦,哪一个不比他轩然霞举,何况还有顾淮珠玉在侧。
沈清月眉头一蹙,她怎么想起他来了。
春叶在旁嘟着嘴笑道:「姑娘怎么一会儿笑,一会儿愁?」
沈清月美目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绕了根红色的丝线,自顾自的打起络子,道:「没什么。」
眼下处境实在不好,若有罗嬷嬷襄助便如虎添翼,而且罗嬷嬷既要接近她,这次不成,便有下次,又或者会换了别的人来,那时她就更没有防备,既然如此,不如顺了她的意,看看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要来到自己身边。
炎炎夏季,京城一场骤雨如注,彷佛倒川。沈家院子里卢橘挂果,金灿灿若弹珠一般。亦有几棵甘蕉花开,彷佛枝吐白莲。
一场雨后,空气清新,天气也凉爽了许多。
自柳氏递了消息给周夫人,周夫人得知之后果然大怒,不过她心里惦记着周学谦举业之事,胸中憋着一口气,没有发出来。她心想沈清月是知道分寸的女孩儿,到底也不敢做出踰矩之事,遂只在家按兵不动,实际上已经烦闷了好几天了。
柳氏见周夫人没有动静,同王嬷嬷道:「周家那儿怎么一点风吹草动都没有?」
王嬷嬷迟疑着道:「周夫人不会是正好看上了二姑娘吧?之前那次牡丹的事儿,还有周夫人请二姑娘帮忙修补顾绣,许是她因此对二姑娘高看一眼?」
柳氏捏紧了手里的一支钗,肃然摇头道:「不可能的!她的性子我最清楚,也是个好强好面子的,她这辈子都看不上月姐儿。」
王嬷嬷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清月的年纪越来越大了,眼看着说亲在即,要真跟周学谦定了婚事,遇上周夫人这样的厉害婆母,有些事柳氏恐怕不好糊弄过去。
柳氏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她冷着脸问:「这个月的印子钱旺儿收回来了多少?」
王嬷嬷道:「统共有八百两。」
柳氏面色一沉,道:「怎么这么少?」
沈家近来没少宴客,苏老夫人来这儿也花费了不少银子,都是从公中帐里出的,可是公中的银子根本就不足以支撑沈家这样的开销,都是柳氏自己暗地里补贴的。
王嬷嬷道:「不少了,夏天快过去,淡季要来了,过几个月才真会少一些。」
平均下来,柳氏手里一年能拿到近万两的印子钱,着实不少。
沈家花钱如流水,柳氏收紧了手指,骨节捏得发白,她心里有些慌了,目光冷幽幽的,吐了一口闷气出来,道:「三弟妹还没动静?真是个蠢货,你去找人透个信儿给她,点拨点拨她。」
王嬷嬷应下了,立刻转身出去,找人将周学谦相中了沈清月的事儿传了出去。
吴氏一得到这个消息也是慌张得很,周家就一个独子,周老爷升迁在即,周学谦相貌好,读书也好,若是娶了沈清月也太便宜她了!而且沈清月一旦得势,还不得打压她的妍姐儿和康哥儿啊!
沈清妍躲在吴氏的门外,听到了吴氏跟心腹丫鬟说起此事,一个没忍住,莽撞地冲进去,道:「娘,怎么可能!周表哥怎么会看上她!」
吴氏没好气地瞪了沈清妍一眼,道:「怎么这般没规矩?」
沈清妍噘着嘴走过去,坐在垫着竹席的罗汉床上,撒娇道:「这不是在娘跟前吗?」
吴氏拉着沈清妍的手,嗔道:「行了,别跟我耍嘴皮子。这事儿你别操心,还轮不到你管。」
沈清妍不乐意,道:「怎么轮不到我操心?三姊喜欢周表哥,我替她操心还不行吗?」
吴氏冷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已经在月姐儿手上吃了几次亏了,你要是再胡来,你祖母要送你去庄子上,我可管不了你了!」
沈清妍怕得一哆嗦,靠在吴氏怀里,带着哭腔道:「我不去庄子上!娘放心,我不会轻举妄动的,我就只听两耳朵。」
吴氏这才缓和了语气,抚着沈清妍的头发,哄着她道:「你年纪还小,你几个姊姊没说亲,一时还轮不到你,而且周家老太太能活几年还不好说,你别动这个心思了,等明年的时候,我肯定给你找一门好亲事。」
沈清妍红了脸,道:「好端端说这个干么!」
吴氏道:「你的性子我还不知道?你要老实些,这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的。」
沈清妍轻哼一声,心里还是很不高兴,她现在跟沈清慧两人又和好了,沈清慧天天跟她念叨周学谦,她多少也往心里去了一些。
现在一听说周学谦想娶沈清月,她自然不大舒服,便是从前没有像沈清慧那样喜欢周家表哥,如今也生了几分去抢夺的心思。
吴氏安抚好了沈清妍便打发她走了,在她走前还千叮万嘱女儿不要动小心思。
沈清妍当下答应了,转脸就去跟沈清慧说了,这回可不一样,她不是捏造事实,不管沈清慧到时候怎么闹,也牵扯不到她身上。
沈清慧气恼不提,吴氏待沈清妍走后便叫了院子里跟周家下人有往来的马婆子过来。
吴氏这些日子可没少讨好苏老夫人,苏老夫人一日三餐的吃食都是她花银子打点厨房的,苏老夫人也给了她几分好脸色。
吴氏便趁机会在苏老夫人跟前抱怨了几句继女不孝,还说一心想孝顺婆母,苦于嘴笨人傻,不知道从哪处下手。
苏老夫人吃人的嘴软,便提点了吴氏几句,「继女毕竟是你继女,月姐儿那样的孩子,品格自打娘胎里出来就定了,你想养成多好的孩子是不可能的,不过你也不能亏待她,一定要让她看着风风光光,至于其他……你看着办就是。」她还指点吴氏,「我听说你之前因为月姐儿的事开罪了你婆母,这个也容易,你婆母是个好面子的人,在月姐儿的婚事儿上办得体面些,她自然不会冷脸对你了。月姐儿嫁得体面,你便是沈家的功臣。」
吴氏好似听出了端倪,她再想细问,苏老夫人却不说了,她也不敢一直追问,只将对方的这些话牢牢放在心里,又写了信催东昌府那边的动作快些。不过在此之前,她绝不能让沈清月入了周夫人的眼!
马婆子很快就进了吴氏的院子,之前周家搬家的时候,她领着丫鬟和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去帮了忙,因此认识一些周家的下人。
吴氏叫了人来,命马婆子替她去周家传话。
马婆子一听是要传和沈清月私送张轩德荷包有关的事儿,一脸犯难,道:「这……老夫人下过命令,再不许人提的!」
吴氏沉着嘴角道:「又没叫你实实在在地把话说出去,你只说月姐儿之前总是跟在张公子身后,但凡张公子出现的地方就有她,这就够了,至于荷包的事儿,你稍微提一提,人家问你就说,不问你就不说,怎么说不用我教你了吧?」
吴氏拿钱开路,一两银子递过去,白花花的银子闪了马婆子的眼。
马婆子眉开眼笑地应了,道:「奴婢知道怎么说,奴婢先去问周家是不是要跟咱们家姑娘订亲,然后便提一提二姑娘从前跟张公子亲近的事儿。至于荷包的事儿,奴婢稍稍透个口风,待周家的人问起了,奴婢就照实说,但是语气上要说的有深意一些,即便人家会多想,但奴婢只是实话实说,也算不得造谣。」
吴氏见马婆子这么上道,又淡声道:「还有呢?」
马婆子起初没会过意来,吴氏一提醒便道:「这事儿跟夫人没有干系,只是咱们下人私底下说几句闲话。」
吴氏满意地笑了,打发了马婆子走。
马婆子当天下午就抽空去传了话给周家的下人,周夫人从台州府带到京城来的下人都是她身边可靠的人,这样的消息自然很快就传进了她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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