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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吟雪《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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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21 14:00
标题:
吟雪《弃女的逆袭日常》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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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弃女的逆袭日常》
作者:吟雪
系列:蓝海E699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19日
【内容简介】
丈夫背叛,婆母苛刻,沈清月能争取到和离已是最好的结果,
谁知回了娘家还是不明不白的被杀死,许是上天怜惜她死不瞑目,
她重回十四岁那年,有过一世经历的她再不是那个不晓人情世事的傻瓜,
即使父亲冷待,继母明里暗里给她下套,她也不再畏惧后宅生活,
第一步就是挽回前世导致她名声尽毁、不得不嫁给渣夫的送荷包事件,
接下来便是在祖母父亲面前有技巧的告黑状,揭发继母伪善的假面具,
果然生活品质大大改善,在家人外人眼中名声地位也提升不少,
若为未来筹谋,她必须要好好挑一门亲事以跳出沈家这个火坑,
谁知她千挑万选看中了一个对象,精心设计会让人印象深刻的相遇,
却被那个她曾假称爱慕以摆脱渣夫纠缠的顾淮给破坏了……
第一章 死不瞑目
金乌跌落,西风阵阵,深秋的傍晚凉意透骨。
京城沈家议事大厅里,沈、张两家族人刚刚议完小辈和离之事。
沈清月穿着纹绣精致的马面裙,神色淡漠的从厅内出来,她刚下台阶,前夫张轩德便先一步走在她前头,遮住了她面前的夕阳余晖。
张轩德绷紧下颔,切齿攥拳,怨毒的目光锁在沈清月的脸上,似要剜掉一块肉才肯甘休,他压着声音道:「清月,念在多年夫妻的情分上,只要你交出手里的产业,我给你留条活路,否则这偌大的京城,没有人敢再娶你。」
沈清月抿直了嘴角,冷着脸问:「凭什么?从前张家入不敷出,经了我的手才日渐富有,我不仅费尽心思帮你家还完了债,还略有盈余。这些产业都是我用自己的嫁妆补贴经营得来,你有什么资格要回去?」
张轩德的母亲钱氏仗着张家人多势众,竟不顾这是沈家大宅冲上前,高声道:「真没看出来你是这样势利、奸诈之人!还好我儿今日终于休了你!」
余光扫过周围,沈清月发现只有继母站在旁边看笑话,方才在议事厅主事的大伯父和亲生父亲,人影都没瞧见。
攥紧帕子,沈清月朝钱氏冷笑道:「张轩德与我守寡的妹妹苟合,他有什么脸面敢休我?张老夫人可别忘了,昨天之前,你儿子还如狗皮膏药一般日日上门痴缠于我,求我回沈家。」
钱氏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沈清月会当众说出这么不堪的话,她微缩肩膀,往左右两侧瞟了一眼,梗着脖子道:「若非看在你大伯父的面上,像你这样对丈夫不尽心,不事姑舅、饶舌多话、嫉妒无量的媳妇,张家早就该休了你!今日放你和离,也是想给你留一条生路,你别不知好歹!」
沈清月勾起唇角,皮笑肉不笑,道:「若我不拿出这几年来我用嫁妆补贴张家的帐本,张轩德今日肯重写和离书?」
妇人若被休弃,于家族蒙羞,唯有自缢一条路可走。张家拿来的休书罗列了七出里的四条罪状,张轩德还带了家中通房做「人证」,铁了心要休妻,根本没给沈清月留活路。
好在沈清月早已不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浸淫内宅七年,早给自己留了后路。
大业律法有载,七出三不去,其中「前贫贱后富贵」便是不许休妻的一种情况。
沈清月拿出了嫁入沈家七年来她所记录整理的帐本,从帐本可见,自她去时,张家可谓贫困,经她手之后,张家日渐富裕,不仅还完了欠债还略有盈余,完完全全算得上是前贫后富。
如此,沈清月今日才顺利和离,拿回嫁妆。
钱氏无话可说,绞着帕子憋红了脸,恶狠狠地盯着沈清月,龇牙道:「难怪生不出孩子,满心眼儿的算计,唯独帐本倒记得清楚!张家子嗣的福气就是被你给折了!我儿不休了你,还不知我张家几时才能延续香火!」
沈清月稍抬下巴,道:「是,我嫁入张家七年未曾有孕,但我房里被他看上的两个陪嫁丫鬟,不也都没有怀上孩子吗?」
言下之意,有问题的是张轩德。
钱氏语塞,沈清月所言不假,可张轩德跟沈清月的妹妹已经珠胎暗结。但钱氏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否则便是告诉众人,张家的嫡长子是奸生子!
张轩德登时黑了脸,拦住钱氏,直勾勾地看着沈清月许久,咬牙道:「沈清月,是我小看你了,没想到你是这般心机深重之人。」
扬起头,沈清月不卑不亢道:「淫妇一有身孕你便立刻要休了我,若我不留着帐本,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我的心机,可比得上你们张家人分毫?你记住,今日并非你张轩德休我,而是我与你和离。若张老夫人再措辞不当,我这儿的帐本也不知会流落何方。」
张轩德欲言又止,眸光阴沉得能滴出水,只说了一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随即扭头向钱氏道:「母亲,我们走。」
沈清月面容冷淡地看着张轩德的背影,随即挪开目光,瞧了丫鬟一眼,施施然地回了雁归轩。
七年夫妻,终是反目成仇。
雁归轩外秋风依旧,吹得木窗咯吱作响,枯黄的叶子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才落下,颓败的景象被隔绝在雕花的隔扇之外,室内早早地烧起了火炉,暖意融融。
春叶斟茶一杯,递到沈清月手上,耷拉着眼皮道:「夫人,从今以后就这样了吗?」
沈清月不言不语,自她懵懂无知起,族中长辈和继母都教她温婉顺从,容忍大度,现在出了这样的丑事,个个都坐视不理,她能怎么办。
春叶重重地跺了一下脚,红着眼眶道:「明明是夫人受了委屈,底下的人凭什么说是夫人心机深沉!他们凭什么说夫人咄咄逼人不给奸生子留活路!府里的夫人太太们竟也不来安慰夫人,还奚落夫人不听劝告,落得个险些被休的下场!」抹了抹眼泪,春叶哽咽道:「还有大老爷和咱们老爷,为什么不替夫人做主,反倒为了五姑奶奶跟她肚子里的孽种在大厅里训斥夫人不识大体,不知妥协。夫人,分明是张家人错了啊……」
接过彩釉的茶杯,沈清月搁在桌上,微微低头,视线落在斗彩花纹上。
前事已矣,耽溺于往事并没有任何用处,她抬头不疾不徐道:「别哭了,把我的绣花绷子拿来。还有,以后在沈家记得改口,不要再叫我夫人了。」
生母早逝,继母狭隘,父亲从不关心她的事,沈清月能争取到和离,拿回嫁妆,已是最好的结果,再闹下去,沈家的长辈该厌弃她了,到那时她只怕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春叶也无可奈何,只得乖乖把绣面精致的绣花绷子送到主子手里。
沈清月虽然于人事迟钝,学东西却很快,一手顾绣出神入化,她名下铺子里的绣娘,每一旬便效仿她一幅绣作挂卖,短短几日就能告罄。
没了良人,不能再没了金银财富傍身,沈清月立刻投入到手中绣活,不再去想乱七八糟的事。
不知不觉,沈清月绣到了天黑,她把手中针线放到笸箩里,吩咐丫鬟摆饭,吃完饭在院子里散步消了食便洗漱入睡。
沈清月如今身边信任的人仅有春叶一人。
春叶白日操劳,须得好眠,沈清月便没有安排旁人值夜,独居房中。
深夜里,庭院静谧,沈清月熟睡之际翻了个身,侧躺而眠,忽梦见自己落入水中,不能呼吸,随后当真被憋醒,迷迷糊糊间才惊觉层叠的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盖住了整张脸!
挣扎之下,沈清月胡乱抓住了歹人的衣摆和腰间的佩饰,却始终挣脱不了,反而被玉佩突出的一角扎了手心。
不出半刻钟的功夫,沈清月便动弹不得,魂归西天。
沈清月到死也不明白,为何她都争取到了和离,维护了沈家的名声,沈家人还觉得她是家族耻辱,不肯放她一条生路。
若生来便注定是这般命运,父母亲又为何要将她带到世间。
红颜多薄命,沈清月死不瞑目,含恨而终。
她「自缢」的消息很快就飞窜京中。
张轩德刚刚知道的时候根本就不相信,直到沈家给了沈清月一场尚算体面的葬礼,他去上了几炷香,亲眼看到丫鬟春叶撞死灵堂,才真正地意识到,陪伴了他七年的女人,的的确确永离人世。
在后来的日子里,张轩德看到家里理不清的烂帐,便会想起沈清月,想起她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嫁妆补贴家用的舒心生活,或是新妻不许他纳妾的时候,他也会怀念沈清月大度能容的乖顺模样。
恰逢沈清月的忌日,张轩德瞒着妻子去沈清月的孤坟祭拜。沈清月声名败坏,想来也无人祭奠她,这也算他念及沈清月往日的好处,大度行事。
张轩德却没想到,他到了坟前,竟见沈清月的坟边早留下了几道马蹄印,坟前更摆好了几束扎好的梅花,还有十分珍稀难见的绿萼梅和罄口梅数枝,竟都是沈清月往昔喜爱却难得的花。
叫人先了一步上坟,他这番举动倒显得有些自以为是,张轩德顿觉羞恼,便又将念及沈清月的那点好抛到脑后去,速速离开。
黄昏时刻。
雁归轩屋檐下多了一个燕子窝,边缘处探出来几只黑漆漆的小脑袋,院子里搭起的葡萄藤也冒出了一点儿嫩绿的芽儿,一派生机盎然的景象。
沈清月穿着碧青色缠枝莲长裙坐在绣墩上,瞪着眼睛,盯着熟悉而陌生的庭院。
自那天晚上被人捂死,沈清月已经醒来好几个时辰,却发现身边的一切都变了,她闺房的摆设变得和出阁之前一样,身边的四个贴身丫鬟全部都在,所有的人和物,真实得不容置疑,彷佛回到了过去。
抬头看着燕子窝,沈清月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窝燕子是在她十四岁那年飞来的,次年春天她便出阁,燕子有没有再回来她便不得而知。还有院墙旁的一架葡萄藤,她从张家回到沈家之后,葡萄架久无人理,早就枯萎腐烂,根本不像眼前这般生机勃勃。
沈清月垂头瞧了瞧手腕,平滑细腻,没有婆母钱氏刻意打翻汤碗烫出来的疤痕,眼泪不自觉地吧嗒吧嗒落下,她竟不是在作梦!
春叶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见沈清月眼睛里布满红血丝,又正在流泪,吓得丢了铜盆,抱着她的手臂忙问:「姑娘怎么了?」
微扬唇角,沈清月擦掉眼泪,握住春叶的手,道:「没什么,就是风大,迷了眼。」
轻哼一声,春叶挽着沈清月往里去,进了内室才低声道:「什么迷了眼,姑娘是忐忑、是伤心吧!您要是听奴婢劝,今儿不把香囊送给张公子,不就不用担心了。」
听闻此言,沈清月红唇张开,睁圆了眼睛,紧紧地抓住春叶的胳膊道:「张公子?可是我大伯母家远房的外甥张轩德?」
春叶眨了眨眼,愣愣道:「自然是,除了张家公子,旁人哪能轻易进得咱们府里?」
沈家一共四房,大房夫人柳氏的父亲与钱氏的母亲是表兄妹,除此之外,两人祖上同出永恩伯府,是堂亲关系。
钱氏虽无诰命,但与永恩伯府更为亲近,仍在走动。柳氏嫁进沈家封了诰命之后,也同钱氏保持了来往,视张轩德为亲外甥。
正因如此,张轩德自小同沈家大房的几个爷儿来往密切,频频出入沈家,跟沈清月也是打小便认识。
沈清月渐渐记起来,十四岁这年的今天,她受人撺掇,当真送了亲手绣好的荷包给张轩德,后来这件事不知怎的就被人传为了笑话,同辈的兄弟姊妹们,无人不知,甚至闹到了祖母面前,让她受了好一顿责罚。
来不及细想其他,沈清月猛然站起身,回房独处,闭门不见人,直到天黑透了才放下针线,匆匆吃过晚饭,洗漱睡下。
第二天清早,沈清月便吩咐春叶道:「随我去园子里!」她的一手顾绣没人能仿,荷包不要回来,后患无穷。
春叶诧异地看了沈清月一眼,也不问其他就跟着去了。
沈家园子后面的福顺胡同里建了一排学舍,那便是沈家族学。
在京城,沈家虽算不得显赫,但世代耕读,颇有一些文人底蕴,接连两年科举,沈家族学里都出了好几个举人和进士,倒是小有名气。
张轩德当下就读于沈家族学,早上来的早,就跟沈家的爷儿一起去上学,下了学不想回家的时候也会到沈家来玩。
沈清月便是昨日早晨,趁着张轩德来找沈家爷儿们的时候引他去的僻静处,把荷包送给了他。
若非经丫鬟提醒,现在的沈清月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沈清月到了园子里通向族学的那扇门前,门房并不在值,但是锁已经开了,她正想去寻门房问一问,张轩德正巧推开了门,跨过门槛,跟她迎面撞上。
甬道上,两人见了面,沈清月细细地打量着尚且十六岁的张轩德,少年郎面如美玉,眼泛精光,唇薄而红,身量稍显瘦弱,带着一股浓浓的书生气。
这样清秀文雅的美男子,即便是放在沈家众多公子里也是出挑的,难怪前一世的沈清月会心动,当年两人新婚燕尔时也曾比肩携手,乱花飞絮里,缓步香茵的甜蜜过。
稍稍移开目光,沈清月抛开脑子里模糊的回忆,还不等她开口,张轩德便冷着脸,皱眉问她,「怎么又来了?你每天都很闲吗?」
沈清月已经记不得「昨天」发生了什么,她退开两步距离,点头示意,声音轻缓得很,道:「那荷包……」
冷笑一声,张轩德负起手,高抬下巴,眼尾上扬,声量变大了许多,道:「你今日倒是觉出行为不妥,想把荷包要回去了?」
沈清月还真有此意,但是依张轩德这语气看来,即便要回来了,恐怕也会落人口实,她爱慕他的名声,怕是摘不掉了。
正了神色,沈清月摇头,对上张轩德的眼睛,道:「昨日匆忙,把东西塞给了张公子,重要的话却忘了说。」
张轩德眉头皱起,沈清月从前都是表哥长表哥短地叫,今日却唤他「张公子」。
讶异地瞧了沈清月一眼,张轩德不禁张大了嘴巴,平日里总是打扮得鲜艳红绿的小姑娘,今日只穿了一身淡淡的碧青色裙子,乌黑的长发梳了一个圆髻,仅仅插着一支木簪,素净得不像她。
张轩德忍不住仔细地看了沈清月的脸,她本是略带英气的长相,标准的三庭五眼,长眉不粗不细,眉尾微微上扬,眼皮内勾外翘,眼睛大而有神,挺鼻朱唇。十四岁大的姑娘,不施粉黛,英气里带着稚嫩纯粹,干净美好。
他从来没发现,沈清月本来的容颜有这么好看。
看得失了神,张轩德嘴角抿成一条直线,胸口跳动得有些厉害。
沈清月不明所以,只好又道:「昨日还有话未对张公子说完。」
回过神,张轩德抬了抬眉,想到沈清月要说的话,便唇角翘起,压着笑意,道:「你说,我听着呢。」
沈清月问他:「荷包张公子可随身带了?」
张轩德把荷包拿了出来,鬼使神差道:「我一直贴身带着呢。」
沈清月夺回荷包,淡声道:「麻烦张公子,帮我把香囊交给你的老师,顾先生。」说着,她不动声色地将荷包换掉了。
甬道鸦雀无声,张轩德果然惊讶万分。
他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丝毫没察觉到沈清月的小动作,张轩德弯起的嘴角一瞬间拉平,眉头紧锁,带着浓浓的疑惑,沉声问道:「……我的老师,顾先生?」
笃定地点点头,沈清月道:「是的。」
惊愕地睁大了眼睛,张轩德藏在后面的双手捏成拳头,骨节泛着白,脱口而出,「那个死穷鬼?」
沈清月一时未语,顾淮虽出身不高,但再过不久,他就是大业唯一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日后他不仅是张轩德的老师,还是他的上峰,是他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权臣。
面带不悦,沈清月蹙眉斥道:「张公子便是这般尊师重道?」
羞愧得红了脸,张轩德视线闪躲,掩下慌张,磕磕绊绊道:「是、是我失言,我、我知道了。不过清月妹妹,私相授受这种事,我可不敢替你做。」他又赶紧解释道:「昨日若不是你跑得太快,那荷包我根本不会收下。」
沈清月强塞给张轩德,请求他,「张公子可千万要替我送到顾先生手里。」
目的达成,沈清月也就不再纠缠,她态度疏离地告了辞,便领着春叶快步地回去。
张轩德呆呆地看着沈清月纤秾合度的背影,喉结耸动,胡乱地把红色的鸳鸯荷包装了起来。
失魂落魄地出了角门,张轩德两手捂着胸口里的荷包,脑子里仍然记得精美的绣面上蓝尾红喙的鸳鸯活灵活现,生动得叫人挪不开眼,同荷包的主人一样灵气逼人。
第二章 荷包惹风波
荷包的主人沈清月,步子轻快地回到了雁归轩。
回到院子里,丫鬟春叶才敢开口问话,她殷勤地给沈清月倒了杯热茶,笑咪咪问道:「姑娘何时爱慕上顾先生了?」
沈清月眼皮低垂,若只是要回荷包,依张轩德的性子,仍然会对人炫耀,说她曾经爱慕于他,唯有让张轩德吃个教训,他才不敢胡言乱语。
呷一口茶汤灿黄的女儿茶,沈清月细嗅清香,淡笑道:「顾先生才名远播,爱慕他的人多了。」
顾淮其人,清冷孤傲,还是张轩德的老师,拉他下水,张轩德倘或有些畏惧,便不敢拿荷包的事编排什么,若他无所畏惧,担上不敬恩师的名声那就更好了,沈清月如何能不「爱慕」顾先生?
搁下茶杯,沈清月问春叶,「我的荷包送给张公子你便多有阻扰,怎么送给顾先生就可以,这是什么道理?」
春叶轻哼道:「张公子待咱们又不亲厚,姑娘送谁都比送他好。」
沈清月怔怔出神,丫鬟都明白的道理,她当年怎么不明白呢?
抓紧了帕子,沈清月眸光渐渐暗淡,倘或有生母在世,悉心教养她,抑或父亲疼爱,她前世当不至于那般凄惨。
沈家世代耕读,男子启蒙至七岁就要去族学里上学,女子在内宅也要读书识字,习女德女红与修身养性之艺。
姑娘家的读书写字自有年长有功名在身的学者授课,女德多为嫡母或是母亲身边资历老的嬷嬷教导,女红与技艺则请了专门的师傅教授。
沈家最大的姑娘已经出嫁好几年,年纪最小的便是沈清月的妹妹沈清妍,也已经过了十二岁。
沈家待字闺中的四个姑娘年纪都不小了,沈家四房家世较低的亲戚里,同龄的姑娘也不少。
府里主中馈的大夫人柳氏请了几个女先生,在园子的花厅里隔了一间大房,专门给姑娘们学习之用。
沈清月早上去找了张轩德说荷包的事,耽误了一会儿功夫,匆匆吃过早膳就往园子去了,她来不及吩咐其他,便让春叶带上笸箩,荷包也还装在袖子里,忘了拿出来。
通往花厅的石子路上,沈清妍正跟丫鬟说笑,隐隐约约似有提及沈清月的名字。
沈清月循声走近,沈清妍跟丫鬟们立刻住了嘴。
沈清妍一身桃红褙子,里着浅色挑线裙,她有一双泛着水光的圆眼睛,鬓边几朵棠梨,花白蔓青黄,活泼可爱。她小跑到沈清月身边,勾着嫡姊的手臂,亲亲热热道:「二姊,你来了!」
沈清月愣了片刻,她完全不记得尚未出嫁的时候跟沈清妍的关系有这么亲密。
毕竟前世最后的记忆里,沈清妍的所作所为着实恶心人!
前一世,沈清月和离之前的半年里,守寡的沈清妍回娘家小住,与张轩德有了见面的机会。
沈清妍明知姊姊因为多年无子和婚后的各种琐碎事情对张轩德心灰意冷,明知沈清月独自打理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张家,更要应付刁蛮的婆母和夫家难缠的老仆,仍然趁着姊姊焦头烂额、无暇分身之际,在姊姊的眼皮子底下跟姊夫暗通款曲!
直至沈清月在张家捉奸在床,沈清妍没事儿人一样回了沈家,躲在母亲吴氏院里不出门,拒不端茶下跪致歉,还着人去威逼利诱沈清月息事宁人,说和离的女人哪里有依仗,恐将受人欺辱,不如捏着张轩德的错处,受他厚待,膝下抱养个孩子,将来颐养天年。
等到沈清妍发现自己怀有身孕,便放弃游说沈清月,立刻派人去张家传信,又寻死觅活,逼迫张家休妻!
这些事沈清月早就看在眼里,她心里不是不恨的。
沈清月不着痕迹地把手抽了回来,态度冷淡道:「走吧,陶姑姑应该要到了。」
沈清妍眨了眨眼,似是不觉,跟上沈清月的步伐,两人比肩去了花厅。
花厅里隔出来的一间绣房通透宽敞,三面开窗,窗外便是幽雅的景致,室内摆着好几张绣架、琴和棋盘等物,四房的嫡女沈清慧和好几个姑娘都坐在绣架前。
沈家一共四房,第四房是唯一庶出的一房。沈清慧今年十四,比沈清月晚几个月出生,家中姊妹里她行三。
沈清慧和其他的姑娘一同起身迎人,她热络地牵过沈清妍的手,唤了声「妍姐儿」,随即朝沈清月露出一个转瞬即逝的笑容便坐下。
沈清月扫视一眼,旁人也都是众星拱月般的围着沈清妍,独独她的身边冷冷清清。
从前沈清月不爱同人来往,倒还没察觉出来,沈家的这些亲戚,没有一个把她放在眼里。
沈清月自顾坐在绣架前,挑出了一张流云百福的花样子,旁边的姑娘们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最近绣好的作品。
沈清慧扭头直直地盯着沈清月问:「二姊,你绣的荷包呢?听说绣的是一对鸳鸯,活灵活现,给我们瞧瞧呀!」
沈清月一脸镇定,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袖袋里的荷包。她记得很清楚,就是从这个时刻开始,她送荷包给张轩德的事被人取笑,最后闹得人尽皆知。
可是她明明已经跟张轩德说了,那荷包不是送给他的,但今日之事还是发生了。
前世沈清月听信张轩德的话,以为他是酒后一时失言才有这事,如今看来,他分明就是故意作为谈资炫耀才说出去的。
沈清月抬起头,淡声问:「听说?你听谁说?」她眼神严肃,长眉显得凌厉。
沈清慧「嘁」了一声,高声道:「谁不知道呀……红色的鸳鸯荷包,你昨儿向张家表哥表明心意的时候送给他了!」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朝沈清月看过去,几道目光,颇有些逼人。
沈清月冷笑一声,缓缓站起来。她年纪最大,个子也是最高的,微微低头扫了众人一眼,又转头问沈清慧,「你可知道诋毁自家姊妹,败坏沈家的名声和家风,闹到祖母跟前要受什么惩罚?」
沈清慧秀气的眉毛扬起,咄咄逼人,「这话该是我问你吧!和外男私相授受,闹到祖母那儿,你可知道要受什么罚吗!」
沈清妍连忙笑咪咪道:「你们都别恼了,二姊你把荷包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是了。」
登时有人附和说:「是啊是啊,把荷包拿出来不就是了!」
沈清慧嘲笑道:「二姊就是送给张家表哥示好了,怎么还不承认呢!」
扯了一下沈清慧的袖子,沈清妍眉眼弯弯道:「都是自家兄妹,送就送了,你胡嚷嚷什么?」随后笑望沈清月,一脸天真道:「二姊,是不是真送给张家表哥了呀?」
沈清月没有回答,反道:「我与张公子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们把张公子当自己的亲表哥,觉得可以随意赠送礼物,我可不这么认为。张公子毕竟是大伯母的外甥,与你们并非亲表兄,不要自己拎不清关系还搬弄口舌!你们俩都该罚抄《女诫》一百遍,好好学一学女子为人处世之道,学一学何为端庄贤淑。」
沈清慧抢着接话,「少装贞洁,你敢说你没送荷包?」
沈清月沉声道:「若我送了,我用蝇头小楷抄写《女诫》一百遍,自去祖母跟前领罚。」
众人哗然,蝇头小楷抄写一百遍的《女诫》,手若不残,眼睛也该瞎了。
沈清慧说话不过脑子,笑嘻嘻道:「那我跟你一样!把荷包拿出来吧!」
沈清月顺势把荷包拿了出来,狠狠地朝沈清慧脸上扔过去,道:「红色的,鸳鸯荷包。」
沈清慧盯着荷包震惊得说不出话,两只鸳鸯果然生动,米粒大的圆眼睛十分灵动,分明是顾绣,可不就是张轩德说的荷包……可是,荷包怎么会在沈清月手上呢!
「哎呀」一声,沈清妍道:「也不知道是哪个下人乱嚼舌根污了二姊名声,我真不该听信下人谗言,这样的奴仆合该拉出去乱棍打死!」
沈清月大义凛然道:「你年纪小,旁的事可以因你愚蠢无知轻拿轻放,德行修身之事,我不能就此揭过。你是乖乖认错,还是跟我一起去祖母面前走一趟?」
沈清妍敛起笑容,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噘着嘴道:「好姊姊,我就随便一说,不过无心之言,你这般斤斤计较做什么?」
沈清月瞪了她一眼,厉声道:「看来你还是不知道德行的重要,我便让春叶去祖母面前……」
「二姊,我错了!我不该随口一说。」沈清妍紧紧地拉住沈清月的手,当即红着眼眶道了歉。
嫡出的三房里,最不受沈老夫人宠爱的就是三房,她老人家平常待三房的孙子孙女分外冷淡,沈清妍还没胆子大到像沈清月一样不怕死地去撞这块冷硬的石头。
沈清月眼神掠过沈清妍楚楚可怜的脸,又把目光落在了沈清慧的脸上,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是道歉,还是去祖母面前理论一番?
沈清慧绞着帕子,嘟囔了一句,「对不起……」沈清妍这个嫡出的孙女都不敢作死,她一个庶房所出的孙女更不会去自找苦吃。
沈清月质问道:「你脑子坏了吗?」
沈清慧发愣,不明白沈清月的意思。
沈清月道:「你刚才怎么说的,众人都听见了,现在装什么糊涂?你若不是诚心悔过,只好让祖母教育你!」
沈清慧张大了嘴巴,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身边的人求助。
可是没人替她说话。
内室寂静了好一阵子,沈清慧僵持不下去了,才不大情愿地噘嘴道:「二姊对不起,我抄,我抄便是!」
沈清月顺带扫了一眼沈清妍,道:「十日之内,你们两个要是抄不完,或是找人代为抄写,便是还没真心悔过。我既管教不了你们,此事便只好交由祖母做主。」
沈清妍瞪着圆眼睛,笑都不笑了,咬牙道:「二姊放心,我今日受教了。」她死死地盯着沈清月的脸,这时候才察觉过来,她这位姊姊似乎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
沈清月淡然地走到自己的绣架前,不再看她们。
少女们刚要散开,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熟悉而严肃的声音,教刺绣的绣娘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年逾三十,十几年前丧夫守寡,膝下无子。她精于苏绣,多年前的一幅〈鱼虾图〉曾被京中显贵之家竞相购买,自此便声名大噪,于宅邸间设私学,教授女子绣技。后来沈老夫人身边的一个嬷嬷举荐了陶姑姑,她便不再收徒,只在沈家教习绣艺。
陶姑姑淡扫蛾眉,穿着淡色但绣面精致的马面裙,走到案前坐下,面色肃然,问道:「大清早的,都在吵闹什么?近日教你们的乱针法都学熟了?」
沈家的两个姑娘没开口,其他的就更不敢说话,纷纷朝沈清月望过去,眼神暧昧不明,意有所指。
陶姑姑看着沈清月,想到这个学生往日的做派,面色微冷,意味不明地训斥了一句,「女子礼中,最重德行与女红,但终究是德行第一。品性不好,女红再好也不为人所喜,勿要舍本逐末,好自为之。」
沈清月拿针线的手顿了顿,随后继续低头刺绣。她记得陶姑姑一直不喜欢她,托她的福,荷包风波还没完呢。
刺绣技艺中,针法运用尤为重要,花卉一般用抢针来绣,鳞针绣则易于把动物的羽毛尾巴表现得维妙维肖。陶姑姑现在已经教到了人像和风景绣,姑娘们现下用的都是乱针法,也叫锦纹绣。
绣房里,陶姑姑坐了两刻钟后,便下去巡视。
沈清月坐在最后面,陶姑姑看完所有人的绣面,才像往常一样随意扫过沈清月的绣面。
一眼过去,陶姑姑便愣住了,今日沈清月竟然绣的不是顾绣,而是老老实实地绣了苏绣!
陶姑姑苏绣一流,也最为推崇苏绣,沈清月今日舍顾绣而用苏绣,让她很诧异。
她神色微变,面目立刻平静,想来是她方才说的那句话威慑住了沈清月,小姑娘怕她去沈老夫人面前告状吧!
陶姑姑皱了皱眉,走到前面,高声提点道:「乱针绣所绣的三层,纷乱中亦有章可循,第一层铺色,慧姐儿的线条交叉板滞了些,第二层做细,妍姐儿接色不够和顺……」
接着陶姑姑又讲了其他几个姑娘们错误的点,姑娘们纠正重绣,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下了学,大家收拾好东西都散了,沈清月第一个出了绣房,领着丫鬟回了雁归轩。
陶姑姑仍被学生缠住,指点完,她才随口问了一句,「早上我来时你们在争论什么?」
沈清慧哪里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心想陶姑姑知道这事也不会怎么样,哼了一声,编排道:「还不是沈清月私送男子荷包闹出来的事儿!」
陶姑姑重重地拧着眉头,面色不豫,更觉得沈清月方才是因为心虚才绣了苏绣,也不知道送出去的荷包用的是什么绣法,可别是苏绣,那才真是玷污了她做老师的名声!
她且按下心思不表,离开了绣房。
姑娘们开始交头接耳,沈清慧紧紧抓着沈清妍的手,道:「日后陶姑姑肯定更加讨厌沈清月,最好给她些苦头吃!」
沈清妍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陶姑姑若存了心想要处罚人,沈清月还逃得过去?
姑娘们都已经开始落井下石了。
沈清妍跟沈清慧两人挽手回去,沈清慧步子又急又快,焦急地跺着脚,催促道:「妍姐儿你快些,回晚了抄不完《女诫》,还不知道沈清月要怎么样闹!」
「知道了,知道了。」沈清妍不耐烦的应了两声,步子却没有加快。一百遍《女诫》,她可不想抄!这件事儿哪里出了岔子,她定要弄清楚!
姊妹二人各自回了院子时,沈清月已经到了沈老夫人的永宁堂。
永宁堂庄严幽静,院内丫鬟婆子井然有序,沈清月敲门之后在门外等了许久,沈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出来道:「二姑娘,老夫人眼下正在歇息,姑娘要是来请安便不必了。」
三房备受轻视,沈清月自然也不受沈老夫人待见。
沈清月道:「我不是来请安的,我有要事禀告祖母,劳烦通传一声。」
丫鬟盯着沈清月肃然正经的脸,犹豫了一下才道:「姑娘等一等。」
过了一会子,丫鬟才出来说:「老夫人醒了,姑娘进去说话吧。」
春叶暗道,什么醒了,估摸压根就没睡。
沈清月依旧道了谢,跟着丫鬟一道进了上房的次间里。
次间里陈设着床、几、桌、椅等日常起居必不可少的应用之物,多是花梨木制,色紫红,微有香气,墙壁上还挂着一幅书法。
沈老夫人穿着紫红色的八幅马面裙,头戴鹤鹿同春的抹额,正斜倚在罗汉床上,枕着迎枕,脚边的镂雕镶理石八角几上摆着金漆青龙香炉,檀香幽幽,平添一分雅致。
沈清月站在床下五福献寿绒毯上同沈老夫人见了礼,待沈老夫人轻声应了,才坐在了旁边的绣墩上。
沈老夫人还没问话,沈清月便紧锁眉头,忐忑不安地攥着帕子。
「月姐儿是有什么要紧事迫不及待地要同我说?」沈老夫人语气平缓得很,但言语里透着的不耐烦并不难听出来。
沈清月道:「本来是孙女与妹妹们之间的小事,不该来打扰祖母,但妹妹们越发胆大妄为,孙女倒是没什么要紧的,却怕连累大伯父的官声和大姊。」
沈老夫人眼皮子掀起,瞧了沈清月一眼,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妹妹和亲戚家里来的姑娘们,编排起我与张家公子私相授受!」
沈老夫人泛黄的眼珠子瞬间瞪圆。
沈清月抬头同沈老夫人细说了事情始末,并且将荷包递给她看,又道:「不过一夜之间,谣言竟然散播得如此厉害,孙女恳请祖母彻查。孙女一人受委屈倒是无妨,但名声清白大事,终究涉及沈家颜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沈家家风不好。大姊最是重名声的人,还有大伯父的官声也十分要紧。」
沈清月的大姊沈清宁曾在沈老夫人膝下教养过,十分得沈老夫人喜欢,她的夫家门第略高于沈家,婆婆十分爱拿乔,加之她只生育了两个女儿,在夫家实在没少吃苦头。
内宅姊妹们的名声都是连在一处的,沈家未出阁的姑娘名声坏了,沈清宁便多了一个把柄让人拿捏,少不得又要受婆婆的气,沈老夫人于心何忍。
至于沈家当家人沈世昌的官声更是不用说,那是沈家全家人都该拚命维护的。
沈老夫人看完荷包,果然面色凛然,眼神也变得犀利了些,目光直直地朝沈清月射过去,冷声问道:「是谁传出来的话?」
「是妍姐儿与慧姐儿,母亲一贯疼爱妍姐儿,慧姐儿又是四房的姑娘,孙女本不便管教,可此次事态严重,便同她们讲了道理,又罚抄《女诫》,以正家风。孙女不知这般做的对不对……心中到底惶恐不安,怕处理得不周,留有后患,才急着来告诉您。」
沈老夫人半阖眼皮,若有所思,她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姑娘家的小心思,她多少也能猜到几分。
她不疾不徐地捧起茶杯,道:「我知道了,此事我已放在心上。」
说罢,沈老夫人呷了口茶,眼神晦暗不明,神色莫测。
到底是沈清月的片面之词,沈老夫人还不至于立刻就听信了,许是小姑娘之间因子虚乌有的事吵闹几句而已,她还没心思去管这等小事。
沈清月起身福一福身子道:「孙女告退了。」
沈老夫人微微颔首,沈清月便离开了。
她刚走没多久,丫鬟进来禀道:「老夫人,陶姑姑来了。」
陶姑姑是沈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举荐来的,正好郑嬷嬷在院子里,她便亲自去迎接。
郑嬷嬷脸上带着笑容,轻声细语地说:「老夫人正好还没歇息,正好你过去同她老人家说几句话。」
陶姑姑微微一笑,道:「那我倒是来得巧了。」
「可不是吗。」一面说着,郑嬷嬷一面打起次间里湖蓝色的绸布帘子,笑着把人带了进去。
沈老夫人扶着丫鬟的手坐起来,淡笑道:「姐儿们的女红现在学到哪里了?」
陶姑姑垂首回话,道:「已经开始学山水和人物像了,姑娘们都很聪明。」
沈老夫人「哦」了一声,道:「都学得挺快,陶娘子费心了。」
陶姑姑笑一笑,道:「本是妾身职责所在。」刚说完笑容就淡了,她又道:「不过有一件事老夫人容禀,虽不是妾身分内之事,但妾身在府里授艺,知道了就不能置之不理。」
陶姑姑是郑嬷嬷推荐来的人,姑娘们平常的学艺情况,沈老夫人偶尔会过问一下,这就代表她是沈老夫人认可的人,便有一些资格向主家禀报姑娘们的私事。
沈老夫人抬了抬眼皮,道:「你说便是。」
陶姑姑犹豫为难之下,到底是说了,她道:「今晨我去时,听到姑娘们在谈论,说是沈二姑娘私送男子荷包……妾身以为,如此不妥。」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次间里也越发静谧无声,唯有一缕乳白的青烟袅袅。
「嗯……」沈老夫人闭上眼,声音轻轻的,尾音拖得很长,她猛然睁开眼,精光矍铄,道:「这话是谁说的?」
陶姑姑垂首道:「慧姐儿说的。」
沈老夫人心下一沉,事情都传得这么广了?原来沈清月说的竟然是真的!她吩咐道:「去,把慧姐儿叫来。」
没多大会儿功夫沈清慧就来了,她原本步子从容淡定,面上一丝惊慌也没有,却在看到陶姑姑之后变得惶惶不安,双手紧紧地揪住袖口。
沈清慧在毯子上跪下行礼,沈老夫人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冷声问:「慧姐儿,是你说月姐儿给张公子送荷包了?」
沈清慧余光扫了陶姑姑一眼,揪着衣裳低声道:「没、没说。」
陶姑姑面色一变,眉心突突地跳,道:「慧姐儿,今日在绣房,你可是明明白白地跟我说过这句话的!」
沈老夫人皱着眉,先是看向陶姑姑,随后声音越发森冷地问沈清慧道:「无凭无据的事,你听谁说的?」
沈清慧涨红脸,根本不瞧陶姑姑,她扑通一声,跪下道:「祖母,这话是妍姐儿告诉我的……她说是张公子亲口说的,二姊私下里送了鸳鸯荷包给他。」
都这个时候了,沈清慧可没想着要一力承当。
沈老夫人面色黑沉,当即着人去叫沈清妍、沈清月和张轩德过来对质。
第三章 洗清污名
穿柳堂。
沈清妍正神色匆匆地跟丫鬟说完话。
荷包的事她总觉得不对劲,昨日她分明听哥哥们传得有鼻子有眼的,听说张轩德确实是得了顾绣的荷包,甚至还在众人面前炫耀过了,怎么今日荷包又回到沈清月手上了,她得问清楚!
沈清妍吩咐丫鬟去园子的角门打发了门房,收买个小厮去族学里带话给张轩德。
正好快到要用午膳的时刻,族学里的学生们下了课,小厮及时把话递了出去。
沈家园子角门的小厮常常帮内宅的主子跑腿,族学的学生大多是认得的,那些人一看小厮是来找张轩德,便纷纷打趣道:「轩德,沈二姑娘又给你送东西来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张轩德心里飘飘然,仗着荷包还在手,脸上挂着得意之色,嘴上却道:「别声张嘛!」
沈家四房嫡出的爷儿、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我家二妹最是性冷,轩德你可真有一手。」
又有人揽着张轩德的肩膀,笑道:「听说沈家沈二是最漂亮的,轩德你说说看,是如何俘获她芳心的?」
说了第一句谎话,第二句也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开口,张轩德道:「说句不怕得罪各位的话,你们沈家的爷儿们那是个顶个的出色,可是姑娘就欠了些教养,不知道矜持,看到个轩伟的男子就往上贴。我那是根本就没主动去勾她,若是主动勾了,又岂止是送个荷包的事儿?」
一阵哄笑,那帮人挤眉弄眼地追问道:「不是送个荷包的事儿,那还能有什么事儿?」
张轩德但笑不语,但大家都是男子,他这般形容,反倒能让人想到更多更龌龊的画面。
这厢还没闹完,沈家又来人了,是沈老夫人院里的丫鬟,请沈正越他们几个爷儿同张轩德一起去府里说话。
沈老夫人可是极少派人来族学里的,几人很是愣了一会儿才随同丫鬟进府。
到了永宁堂,几个爷儿没了在族学时候的喧嚣,个个屏息凝神,不敢说话。
进了次间,大房两个庶出的爷儿,四房的沈正越,以及张轩德,乌压压地站满了一屋子,沈家涉事的三位姑娘也都在场。
次间里,一众爷儿们同沈老夫人行了礼,就见她黑着脸,点名问道:「张公子,我沈家好心好意让你一道在族学里读书,你不知感恩便罢了,缘何红口白舌污我沈家闺女的清名!」
沈家的公子个个瞪大了眼睛望着张轩德——?你他娘刚才说的话竟然都是胡编乱造的?
荷包的事,物证还在沈清月手上,结论也很清楚,所以沈老夫人问话问得很直白,相当于狠狠地在张轩德脸上打了一个耳光。
张轩德才将显摆完不久,又有证据在手,怎么可能会承认,他诚惶诚恐,道:「老夫人何出此言,晚辈从未玷污过沈家妹妹的名声啊!」
沈老夫人手上戴了一串檀木佛珠,十八颗佛珠,每一颗都刻有「福」字,她缓缓地拨动木珠,抬起眼皮子,冷冷地看着张轩德,道:「张公子,沈家待你不薄,你却如此回报沈家,你在沈家族学读书,沈家的先生便是如此教你何为仁义的吗?」
张轩德皱着眉,仍道:「老夫人到底在说什么?晚辈着实不明白。」
沈老夫人问他,「荷包的事,不是你编造出来的?」
张轩德瞪大眼睛,面色茫然道:「荷包,什么荷包?」随即「哦」了一声,道:「老夫人说的是沈二妹妹送我鸳鸯荷包的事吗?她确实送了我一个鸳鸯荷包,此事并非晚辈编造。」
沈老夫人声音渐冷,「张公子,如今是在我的院里,亲戚一场,你若老实承认,同我家姐儿好生赔礼道歉,凡事好商量,你若执意装糊涂,便休怪我不念两家情分。」
张轩德面色为难道:「晚辈冤枉,晚辈真的没撒谎。」
说着他就掏出荷包,双手奉上,从颜色到花样子,果然是一模一样,沈清月之前拿来的那个,反而像铁证了!
张轩德继续道:「这鸳鸯样式甚是新奇,蓝尾红喙,颜色分明,与寻常的鸳鸯倒是不同。」
这种鸳鸯样式确实不常见。
见状,陶姑姑严肃地锁眉,她怎么会教出这样的学生,私相授受不说,竟还抵死不认。
郑嬷嬷把荷包从张轩德手里拿过来,她仔细瞧了瞧,皱着眉头送到沈老夫人跟前,低声道:「这……布料质地都是一样的。」
沈老夫人摸了摸背面没有花色的地方,布料的手感确实与沈清月拿出来的别无二致。
她拧着眉头,视线缓缓朝沈清月移去,却见她气定神闲地坐着,丝毫没有害怕和慌张的神色。
沈老夫人犹豫了一瞬,便听得张轩德道:「我本不该收,但沈二妹妹强塞与我,我确实推脱不掉。」
沈老夫人捏着荷包,放缓了语气问他,「你一个男子会推脱不掉姑娘家送的荷包?」
张轩德镇定答道:「那时候沈二妹妹塞给我就跑了,晚辈与老夫人同心,本想着两家都是亲戚,思及沈二妹妹年幼不知事,就想下次见她的时候再还与她,叫她切莫做私相授受的事,却不知怎的闹到您跟前来了……」
沈老夫人端起茶杯,不疾不徐地用茶盖子拨了拨嫩绿的茶叶,淡声道:「既然你打算把荷包还给月姐儿,又为何要宣扬出去?」
张轩德作揖道:「老夫人误会了,不是晚辈故意传扬出去的,那日在族学,荷包从我袖子里露出了一个角,叫同窗们夺了过去,认出了这是顾绣,便猜测是沈二妹妹绣的,我解释过多次,沈兄他们都瞧见了,老夫人不信可以现在就问他们。」
沈老夫人扫向沈家爷儿们,爷儿们纷纷点头应是。
确实是这样,荷包是好事之人从张轩德手里夺来的,并非他自己拿出来炫耀的。不过这些爷儿们哪里懂什么顾绣还是苏绣,是张轩德「无意间」透露了沈清月的身分,族学里的学生们才断定这是顾绣。
沈清月嘴边挂着一抹冷笑,就凭他们也能分出顾绣和苏绣的差别?何况那荷包若好好地放在怀里,谁还能去撕开他的衣服不成?偏要放在袖子里,还特特留出一个角。张轩德还是张轩德,自这个时候起便已经用惯了这样的奸诈手段对付她。
张轩德深深作揖,一脸恳切道:「老夫人,晚辈知道沈二妹妹此举不妥,本想悄悄还给沈二妹妹,却不料意外闹开,实在是晚辈的不是,您要骂要罚,晚辈不敢不受。」
这话说得情真意切,有情有义,若是上一世,沈清月还真该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攥紧了帕子,冷冷地盯着张轩德。
沈家的两个姑娘也都格外气愤,沈清慧平白无故受了好一顿罚,险些就要老老实实抄书,又为此挨了训,她最为委屈,猛然站起来瞪了沈清月一眼,冷哼道:「原以为我冤枉了二姊,害得我好生内疚,没想到二姊竟这般心机深沉,绣了两个荷包,还专门留一个骗我们!二姊怕是没想到妹妹们天真单纯,轻易就信了你,祖母却没这般好糊弄!」
沈清月淡定从容地旋身问张轩德,「张公子,敢问一句,你敢保证我送了你荷包吗?」
张轩德微微低头,底气十足,道:「自然,这就是你送的。」他声音温和,方才又那般包容大度,倒真似如玉的谦谦公子。
沈清月眉目平静,微微提高了声音,问道:「不反悔了?」
她穿着浅色的衣衫,说话的声音很轻,容颜英气,眉宇间透着一丝丝坚韧,竟叫人忍不住多瞧上几眼。
张轩德心里闪过一丝异样,并不敢跟沈清月对视,挪开视线,笃定道:「不反悔!」
不反悔就好。沈清月转身看着沈老夫人无奈笑道:「确实与我的荷包看似相同,不过祖母请看,这两个荷包乍然看去很像,但一个是顾绣,一个却是苏绣。」
她双手捧过去,请沈老夫人细看。
内宅的女人没有不学女红的,即便沈老夫人年纪大不做针线,绣技种类的不同她还是能看出来,她招手叫来郑嬷嬷一道看。
沈老夫人看着绣面直点头,随后抬头呵斥张轩德道:「这分明是苏绣,你却说是顾绣,张公子,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张轩德目露惊诧,扫了一眼荷包,很快就反应过来,辩解道:「怎么可能……明明像是……顾绣。」
确实如此,不看绣法,光看颜色样式,两个荷包看起来丝毫没有差别。
沈清月微抬眼,神色冷漠地看着张轩德,「你说,这荷包我为什么要送给你?」
「自、自是、是为了向我表明心意……」张轩德心虚,说话的时候底气并不是十足。
沈清月斥道:「简直厚颜无耻!」她俐落地旋身朝沈老夫人道:「不是孙女自夸,这苏绣的绣技,连我的一半都不到。」
沈老夫人不住点头,沈清月所言不假,苏绣确实逊一筹。
郑嬷嬷登时明白过来,板着脸质问道:「倘或姑娘为了示好才送给你,她明明能绣更好的东西,却送了次品给你,这是为着什么?为着自取其辱?」
是了,姑娘家若真想向心上人表白,巴不得送最好的东西给对方,怎么会送次品。
张轩德哑口无言,喉结耸动了半晌才道:「确实是沈二姑娘赠与我的,否则两个荷包的花样子怎么会分毫不差!」
沈清月退开一步,与张轩德拉开距离,同沈老夫人道:「老夫人,不知是谁模仿了我的花样子这样陷害我。但绣技如笔迹,不同的姑娘绣出来的绣面,风格也不同,张公子不懂,正好陶姑姑在,她绣技高超,不若请她辨一辨,自有结论。」
众人立刻看向陶姑姑,她面色尴尬得满脸通红。她告的状,这会子却让她自己来打自己的脸。
沈老夫人沉思了一会儿,才道:「那陶娘子便瞧一瞧吧。」
沈老夫人都发了话,陶姑姑面色羞愧地从郑嬷嬷手里接过了两个荷包,低头细致地观察起两个荷包,如郑嬷嬷所说,荷包用的料子、花样子,乃至配色都一模一样,可是这针法……
她瞪大了眼睛,紧紧地捏着荷包,表情僵硬道:「这……这……」她硬着头皮对比了好几遍,才艰难启齿,「张公子这一个,确实不是沈二姑娘所绣。张公子拿来的荷包排针细密,针脚短,沈二姑娘的荷包是刻麟针与铺针结合绣成,绣线错落有致,层次分明,针脚长。前者简易,后者复杂精致,两者风格完全不一样,张公子的这个只是普通姑娘绣的,不过针法却像是……」
沈老夫人连声追问:「像是什么?」
陶姑姑脑子里早就想过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想到会是这一种情况!她瞪圆了眼睛,硬着头皮,声音涩哑道:「老夫人,妾身以为,这是妍姐儿绣的。」
陶姑姑不想承认,但是沈家任何一个熟悉沈清妍和沈清月绣技的长辈仔细辨认都能看得出来,她根本不能说谎!
张轩德失措地摇着头,道:「不、不……」
沈清妍猛然站起来,眼睛睁得圆圆的,声音尖锐道:「不可能!这分明就是沈清月送给张表哥的!」
沈老夫人定定地看着陶姑姑,道:「陶娘子可敢肯定?」
陶姑姑点了头笃定道:「针法可以变,风格和水准难变,我见过沈二姑娘和妍姐儿的不少绣品,我敢保证,至少这绝非出自沈二姑娘之手……」
沈清月扬唇浅笑,她这个年纪顾绣已经很好,但是前一世又经过七年的锻炼,她在做绣品生意的时候融百家之长,一手绣技已然出神入化,莫说仿照沈清妍的绣技,便是其他高手她也能做到天衣无缝,昨夜她挑灯夜战便是为了栽赃嫁祸。
事已至此,算是有了定论。
众位爷儿们一片哗然,倘或沈清月赠他荷包是事实,道一句风流也就罢了,若是编造的,那便是毁人清誉,蓄意害人,是最令人不耻的行径!
张轩德脑子轰然作响,喉咙干涩,讷讷无言,脚跟不稳,往后退了几步,半晌才道:「这、这荷包……」明明是沈清月给顾先生的,怎么成了沈清妍送给他的了!
物证确凿,张轩德拿来的荷包已经被认定是沈清妍送的,但这两人都矢口否认。
沈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也曾打理内宅多年,查问这种事,她早有经验,立刻便吩咐郑嬷嬷道:「去查问一下角门当值的人。」
沈清妍瞳孔微缩,抿紧了小嘴,她今日恰好就让角门的小厮跑了腿!
郑嬷嬷出了次间,立刻打发了人去角门上问,很快就有了结果,姐儿们找小厮出去递话带东西的不少,但是传话给张轩德的,近来只有沈清妍一个。
回话的人说完了话,沈老夫人打赏了几个钱便将人打发了,随后直直地盯着沈清妍——?人证物证都有了,难道还要抵赖?
沈清月惊诧地掩住唇,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清妍,道:「妍姐儿,怎么会是你……你可是我亲妹妹!」
沈清妍眼泪漱漱地落,惶恐地看着沈老夫人,道:「祖母,我……我……」
和外男私下来往,送鸳鸯荷包嫁祸亲姊姊,这两个罪名随便捡一个出来都够沈家打死沈清妍。沈老夫人恼得很,沈家姑娘身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她沉住气同沈家爷儿们道:「你们都回去读书吧,学业要紧。月姐儿的事你们都是知情人,若再有旁人污蔑,身为她的兄弟定要替她解释清楚,至于旁的……便不要多言!」
一众爷儿们连忙应了,便告辞回了族学。
待他们走了,沈老夫人才切齿冷声道:「妍姐儿,你还没满十三岁,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沈清妍眼泪漱漱地流,哭得声音都沙哑了,即便不是她做的,可她根本就说不清了,而且她传了话是事实!
沈老夫人面色铁青地看着张轩德道:「张公子回家去吧!我沈家儿郎同你这样的人朝夕相处,我怕是夜不安寝!」
张轩德俊秀的脸庞惨白骇人,张家不过表面风光,实则入不敷出,能在沈家族学读书已是万幸,如今竟被逐出族学,若考不上功名,不光他爹要打死他,他的仕途可就毁了!
他颤着唇不知道如何解释,顿了半晌,只得低头作揖道:「晚辈告辞。」
张轩德走后,沈老夫人又瞪着两位姑娘道:「从今日起,妍姐儿跪祠堂三天,禁足一个月,慧姐儿禁足半月,好好反省!」
沈清慧皱着眉,她不过跟着嘲笑了沈清月,怎么也要受罚!她抬头想要辩驳,一看到沈老夫人黑沉沉的脸便乖乖地闭了嘴。
沈清月道:「祖母,禁足恐会影响她们学习绣技,两位妹妹已经答应要用蝇头小楷抄《女诫》百遍……」
沈老夫人打断道:「那便一边禁足一边抄吧,抄完了烧给沈家的祖宗,叫先祖们看看,你们一个个都养成了什么样子!」
郑嬷嬷替沈老夫人顺了气,厉色地看向两位姑娘道:「姑娘们快回去领罚吧!」
沈清妍与沈清慧抹着眼泪退了下去。
沈清月和陶姑姑还在次间里。
沈老夫人面色不豫地看向陶姑姑,「既然姑娘们禁了足,陶娘子便停课歇息几天吧!」
陶姑姑死死地攥着帕子,眉头紧锁,低头道:「是。」
郑嬷嬷也有些难堪,毕竟陶姑姑是她举荐来的人。
沈老夫人揉了揉眉心,道:「好了,我乏了,都退下吧。」
郑嬷嬷送了陶姑姑走,沈清月还站在屋子里,她低头道:「张家公子德行有亏,妍姐儿也这般陷害于我,还请祖母做主,孙女以后实在不想跟张家公子有所牵扯。」
沈老夫人温声道:「你不同他来往就是,这样的人,我们沈家也不屑于往来。」
沈清月一脸为难之色,跪在软和的垫子上,道:「可婚姻之事,孙女自己做不得主。」
前一世,荷包风波发生之后,沈清月的继母吴氏顺水推舟,欲将她嫁与张家,但钱氏此时看不上她,便当众羞辱,令她颜面尽失,也因此与另一位好公子失之交臂。
这一世,沈清月猜测继母不会轻易甘休,她不得不先在沈老夫人这儿领免死金牌。
沈老夫人神色复杂地盯着与她并不亲厚的沈清月,沉默了许久才道:「起来说话。你放心,张公子无德,万万配不上我沈家姑娘的。今日之事我也会着郑嬷嬷去打点,不许府里的人再提起议论。」
沈清月感激一笑,抬起弯弯的眉眼看向沈老夫人,道:「祖母,孙女还有一件事相求。」
「你说。」
「孙女擅长顾绣,而陶姑姑却是教习苏绣的,博学固然好,但孙女想术业有专攻,精学顾绣,以后可否不去绣房同陶姑姑学习苏绣?孙女也不会懈怠女红,我知道二伯母也会顾绣,孙女想随四妹一起,同二伯母学习绣技。」二夫人方氏是沈二老爷沈世文的继室。
沈家虽然是大老爷沈世昌当家,但沈世文才是沈家最为博学多才的一个。他现在翰林院任职,朝廷早已有约定俗成的规矩,非翰林不入内阁。眼下沈世文虽然官职不高,以后却是沈家唯一可以开宗立派、独当一面的人。
他的继妻方氏温婉和善,是沈清月在沈家唯一亲近的人,只不过到底不是亲生母女,前一世在沈清月的婚事上,方氏并未插手。
后来沈清月和离的时候,沈世文已经调任外省,方氏带上龙凤胎儿女随任,几年不曾归家,她临死都没见着方氏一面,倒是甚为遗憾。
她还记得前世出嫁的时候,二伯母给的添箱礼是最丰厚的,而且语重心长地交代了她许多话,可惜那时她年幼不知事,从未放在心上,只在受了磨难的时候偶然想起一两句,却已是满腹心酸,泪洒衣衫。
这一世,沈清月想在方氏膝下尽孝,以全孝心。
沈老夫人并未阻挠,她道:「若你二伯母忙得过来,你自去便是。」
沈清月道完谢,随即告退。
第四章 美男子顾淮
当天下午,两位姑娘受罚的事儿便传开了,一直管理内宅的柳氏和沈清月的继母吴氏也都受到了训斥。
族学里,张轩德也未来上课,大约是午膳时候,他悄悄请了昔日同窗好友,在沈家族学附近的酒楼里喝酒发泄。
他心中郁闷至极,喝起来没个节制,很容易便醉了。
醉后的人通常管不住嘴,他在雅间里大呼小叫,嘴里不断地吐出粗鄙的话,与他平日的模样截然不同。
他的朋友拍着他的肩膀劝道:「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主动掺和进姑娘们的勾心斗角里,丢了学业可真是得不偿失。」
张轩德不知受了哪句话的刺激,猛然站起身挥袖,踉跄道:「我主动掺和个屁!那荷包就是沈二姑娘送我的!」
那人不信,端着酒杯道:「姑娘家的脸皮都薄,你别是恰好瞧见沈二姑娘脸红几次就臆想人家喜欢你了吧!」
张轩德坐了下来,拉着嘴角道:「同你说实话吧,那荷包是她给我的,但不是送我的。」
「那是送谁的?」
张轩德面露不屑道:「送穷鬼——?顾淮的!」
雅间外面的方桌上坐着两个男人,一人衣饰华丽,一人朴素,后者容颜冷峻,眉目之间透着肃然严正,听到雅间里传来的话,充耳不闻,岿然不动。
前者拍着后者的肩膀打趣道:「怀先,你学生说你是穷鬼啊。」
怀先是顾淮的字。
顾淮拂去联宗顾三的手,起身道:「我吃饱了,下午还要去教沈四姑娘棋艺,你自己慢吃吧。」
沈四姑娘便是方氏的小女儿。
顾淮与沈家二房的嫡长子沈正章是同窗好友,便是沈正章将他引荐给自己的嫡母沈二夫人,以厚资聘他做沈四姑娘的棋艺先生。
每一旬,顾淮都会抽空在族学没课的固定时间去教沈四姑娘下棋。
顾三付了饭钱,跟上了顾淮的脚步,一本正经道:「沈二姑娘的事儿我听了几耳朵,我怎么觉着姓张的公子方才说的是真话,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毕竟沈家已经将张轩德赶出族学,他再说谎也没有意义。
顾淮面无表情道:「与我何干?」
顾三摇头笑着不语,是了,顾淮虽然清贫,但生得好看,博学多才,想招他为婿的人委实不少,若非这几年他的父母接连去世,怕是求亲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
两人走到了福顺胡同口,顾三坐马车离开,顾淮和往常一样从西角门进去,到了二门上,一垂髫小童引着他往二夫人住的同心堂去。
小童年幼,个子不高,步子不快,走着走着,两人就拉开了很大一段距离,待转角之后,顾淮已经瞧不见小童,眼看着已经到了同心堂的甬道上,他便继续往前走,欲在同心堂门口等小童。
甬道的另一边,沈清月正好带着春叶往同心堂去,主仆二人手里提着糕点和装针线的笸箩,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一扭头就瞧见了外男。
沈清月与顾淮迎面撞上,吓了一跳。
顾淮站得笔直,冷淡的目光扫过沈清月清丽的面庞,这姑娘长眉粗细适宜,明润有神的双眼内勾外翘,端庄大气中带着一丝丝妩媚,沈家也只有沈二姑娘是这般长相。
沈清月警惕地看着顾淮,登时皱眉问道:「你是谁?怎会在沈家!」
「……」
那小姑娘心悦的人是你吧,那荷包其实也是想送给你的吧!
顾淮以为,顾三还是说错了。
他作揖道:「唐突姑娘,在下顾淮,在府上族学教书,亦教沈四姑娘棋艺。」
沈清月恍然想起,四妹妹好像是有这么一位老师来着,而且顾淮好像还是二哥的同窗好友。
这就尴尬了。
这是沈清月第一次见顾淮。
前一世她出嫁前,一门心思都在张轩德身上,几乎没有朋友,很少出院子走动,后来嫁了人,尽心竭力为张家操持庶务,忙于管理内院庶务和张家店铺的生意,人情往来的事多是钱氏出面。
所以沈清月只闻顾淮其名,并未见过庐山真面目,即便是无意中见过她也未必记得。
不过沈清月怎么也想不到,两人第一次碰面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沈清月前不久才借用了顾淮的名头去栽赃嫁祸,眼下见了正主,免不得多看几眼,竟一时间诧异地缩了缩瞳眸。
只见顾淮一身细布直裰,干净齐整,他双肩匀实,虽有书生气却瘦而不弱,乌黑的头发用红色的玛瑙蝉扣束着,面容丰神俊朗,神态虽冷峻气度却儒雅有仪,根本不像出身贫寒之人。
俊美的男子沈清月见过不少,沈家的几个哥哥便算得上翩翩公子,但顾淮不同,他最让人忍不住去瞧的是他的眼睛,那双黑沉沉的眼珠似幽潭一般深不见底,沉稳镇静得压根不像这个年纪的男子,他的眼神莫名地带着一股子清冷之意。
沈清月很快便收拾好情绪,她福一福身子,客客气气地同顾淮道:「顾先生好,我是四妹妹的二姊。」
顾淮微微地抬了抬眼皮,他见过许多姑娘热烈的目光,也见过羞涩克制的眼神,但这一位似乎并不像顾三说的那样心悦他。
他稍稍一想便明白了过来,沈清月哪里是喜欢他,不过借用了他「老师」的名头整治张轩德,不过也未将他牵扯进去。
这姑娘的手段倒是厉害。
顾淮点点头,语气冷淡疏离,道:「沈二姑娘。」
他的视线恰好落在了沈清月的手腕上,她和别的姑娘不同,手上戴着的是浅棕色的兽牙串饰,她的素手异常的白皙水嫩,指甲干净亮泽,指头圆润饱满,稍稍透着粉色,随意地叠放在小腹,细软的手微微弯曲,小指的弧度纤长好看。
顾淮扫过一眼,很快便移开视线。
正好二门上的垂髫小童跑了过来,喘着气道:「顾先生,二姑娘。」
沈清月瞧了顾淮一眼,道:「先生请。」
顾淮也不客气,大步往同心堂去。
小童过去敲了门,立刻便有丫鬟开门来迎,两人一道进去见了二夫人。
方氏穿着湘妃色春绸缂丝马面裙,梳着圆髻,头上簪饰简单,她见沈清月来了,讶异地抬了抬眉,笑道:「月姐儿来了?」
几年未见,当熟悉而慈和的声音响起,沈清月登时红了眼睛,低了好一会儿头才抬起,柔声喊了一句,「二伯母。」
方氏立即想到了荷包风波,拉着沈清月的手,朝顾淮抱歉一笑,道:「烦请顾先生先去喝杯茶,舟姐儿一会儿就去。」
顾淮颔首去了,方氏牵着沈清月进屋去说话,立刻吩咐丫鬟上茶和糕点。
黄花梨的炕桌上,青花茶杯里茶汤碧绿清澈,香味馨美,另有三碟松糕、桃片和酥蜜饼摆在一旁。
方氏亲自替沈清月斟茶,端给她道:「今儿怎么来我这儿了?」
沈清月抿了一口,比沈家常用来待客的女儿茶味道醇爽,她看了看茶叶形状,是东湖银毫,比她自己在雁归轩里喝的陈茶好多了,方氏待人总是这般大度。
她面色微红道:「侄女有事相求。」
方氏抚平了裙摆的皱褶,道:「怎么了?」
沈清月抬头望着方氏,恳切道:「侄女愚笨,实在学不好苏绣,想同二伯母学习顾绣,此事我已同祖母说过了,她准我不去绣房学苏绣。」
沈清月这辈子想接近方氏,一是亲情使然,二则是因为方氏前世虽半生顺遂,独独一件事叫她自责愧疚,沈清舟在节里夜游的时候被人踩伤,还被火烫伤了,腿伤治好之后留下跛脚之症和疤痕,耽搁了亲事。
沈清舟出事的时间就是今年,沈清月不想方氏内疚难过。
方氏轻松一笑,捡了块儿松糕给她,道:「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舟姐儿近来也在学顾绣,正好你来了,她也有人说话解闷。」
沈清月感激地笑了笑,二伯父博古通今,方氏亦涉猎广泛,夫妻二人向来都是亲自教导子女,几个姊妹里,就数沈清舟最博学多才,她平日亦是勤奋忙碌,根本不会闷。
「二伯母,那我什么时候过来合适?」沈清月温声问道。
「舟姐儿每旬有三日学棋,三日学琴,四日学刺绣,逢一三五七你来便是。」
两人正说着,沈清舟挑帘进来,她也快十四岁了,穿着雪白的挑线裙,面颊圆润可爱,笑起来有两颗小虎牙,她走进来叫了一声娘,便立刻同沈清月见礼,道:「二姊。」
沈清月起身迎她,问道:「不是在学棋吗?」
「听说二姊来了,顾先生正在喝茶,我来见一见二姊就过去。」
方氏笑得很温柔,道:「你快去吧,莫叫先生久等。」又扭头对沈清月道:「我还不知道你顾绣学得怎么样了,一会子你绣给我看看。」
沈清舟走后,沈清月便绣了一幅绣面给方氏瞧,她刻意放低了水准。
方氏瞧了之后仍旧赞道:「绣得很好,我能教你的不多,不过是在立意上指点你一二。」
沈清月答说:「这便足够了。」
又说了会子话,沈清月便向方氏告辞。
她从同心堂回雁归轩,才走到半路便和气势汹汹的继母吴氏迎面撞上。
自沈清妍受罚跪祠堂,吴氏挨了骂,去求了一下午沈老夫人,可惜沈老夫人赶走她之后便闭门不见人,她又去央求丈夫,沈三老爷沈世兴躲在书房,连发生了什么事儿都不问,只道了一句「错了罚,对了赏」,气得吴氏险些昏死过去。
直到今天早上,吴氏好歹打发了人送了些吃食去祠堂,才没再闹腾,这才想起要找挑事的正主沈清月麻烦,她从自己的院子一路追去雁归轩,又从雁归轩赶往同心堂这边,现在早已气红了眼,恨不得将沈清月生吞活剥。
雁归轩出来的甬道上,沿着墙壁种了一溜金边瑞香,正是花季的时候,瑞香花褐枝紫瓣,叶间几朵攒成球,娇艳可爱,香味浓烈,气盖群芳。
沈清月停下脚步,定定地看着朝她走来的吴氏,三十出头的妇人保养得当,本不该显老,偏生精于算计,日操夜劳,因而早早脱发,夜里难眠,头戴假髻尚能遮掩一二,眼下乌青确是怎么也盖不住。
相由心生,不是没有道理的。
沈清月冷眼看向吴氏,先声夺人,「您从雁归轩来,可是要寻我?」
吴氏驻足,喘着粗气等着沈清月,拔高嗓音道:「沈清月!你怎么能害你亲妹妹!」
她气得很,但很快便忍住脾气,用平常惯用的套路,苦口婆心道:「月姐儿,你和妍姐儿是亲姊妹,你们两个自小在我膝下长大,应该和睦亲爱,何况你是姊姊,她是妹妹,你要多忍让她才是。你这般害她,真真是枉费我这些年来对你的一片苦心,以后外人还会说你心肠歹毒!」
沈清月嘴边扬起冷漠的笑,换做以前,她真该怕了,内疚了,可现在的她知道,吴氏不过是刚过门的时候照顾了她几个月,后来怀了沈清妍,很快就将她扔给了奶娘照顾,所谓的「一片苦心」,不过是每日晨昏定省,变着法儿磋磨打压她才对!
这些年来,吴氏一直同沈清月说,女人要温婉顺从,贤良大度,否则将来难以觅得良婿,吴氏还常常以这些为由,要求她处处忍让沈清妍,让她将好东西拿出来分享。
若沈清月不肯,吴氏从不打她,只是给她脸色瞧,冷落她,叫所有人都厌恶她。她在沈家没有依靠,又怕又无助,为了这些虚假的亲情,不得不妥协。
而且沈清月听多了长辈们说妇德和女子礼,便一直以为吴氏说的也是对的,是真心对她好,直到出嫁之后她才明白过来,吴氏只是在教她忍气吞声!
吴氏所作的一切,只是为了操控她,让她给沈清妍做陪衬罢了,根本没有半分真心!
所以,她现在凭什么要忍让沈清妍?
沈清月身量高?,她平视吴氏,淡声道:「您怕是误会了,是妍姐儿害我,不是我害她,此事是祖母下的定论,若您不服,去找祖母辩驳就是。」
吴氏语塞,半晌才切齿道:「妍姐儿怎么可能会害你!」
沈清月觉得好笑,这些年她们母女害她的地方还少了吗?
沈清月微微蹙眉,目露担忧道:「我倒也是觉得很奇怪,妍姐儿与我一向亲近,肯定不会害我。可我一直与妍姐儿和睦相处,待她宽和大度,又为何要去害她?」
吴氏一噎,细想之下竟觉得有理,沈清月从来都很听话,这次怎么会无缘无故去害沈清妍?
沈清月缓声道:「如此说来,您倒真是误会了,这事并非我们姊妹相互伤害。不过我不明白,为何张公子偏要一口咬死是我送的荷包……」
如果不是她们两个其中一人存心设计陷害对方,那便只能是确有其事,沈清妍确实送了张轩德荷包,但是事情败露了,张轩德死活不肯供出沈清妍,只好栽赃给沈清月。
张轩德这么做,除了是在袒护沈清妍,再没有别的理由。
吴氏想到此处登时大惊失色,张轩德从来都是在沈家来去自如,若当真与沈清妍有了私情,又这般替她掩护,还不知道发展到哪一步去了!
这回受罚还是轻的,倘或有了孽种,沈清妍这辈子都毁了!
思及此,吴氏根本站不住了。
沈清月捕捉住吴氏慌乱的神色道:「我记得好像在妍姐儿那见过一块老虎玉佩……」
张轩德今年十六岁,便是属虎,沈清妍都戴了张公子送的玉佩,怕是私定终身了!
吴氏头皮发紧,瞪了沈清月一眼,便快如疾风地往祠堂那边跑。
沈清月看着吴氏的背影微微一笑,其实沈清妍买了好几块玉佩,老虎不过是其中一块,不过有了这事,老虎玉佩就变得与众不同了。
她闻着花香转身,领着春叶回了雁归轩,吴氏则速速赶到了祠堂。
沈家祠堂外。
吴氏欲进去看沈清妍,沈老夫人的丫鬟芊结拦在外面,低头道:「三夫人,您不能进去。」
吴氏心里着急上火,面上却不敢对芊结动怒,她忍着脾气好言好语道:「芊结姑娘,我没要做什么,只问妍姐儿一句话,就一句话。」
今天早上吴氏已经悄悄来送过吃的,芊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是底线,再容吴氏骄纵沈清妍,置老夫人的威严于何地?
芊结不肯,她摇摇头道:「三夫人体谅,这是老夫人的吩咐。」
吴氏怒火攻心,却也别无他法,只好往沈世兴的内书房万勤轩去求救。
她怒发冲冠地赶到书房门口,又被两个丫鬟给拦住了,这下子再没忍住脾气,抬手就掌掴了两人,推开丫鬟,闯进了书房。
沈世兴正在作画,身后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吓得他手上的毛笔一抖,滴了一块墨点,整幅画全毁了。
他搁下毛笔,转身皱眉道:「又怎么了?」
吴氏一瞧见沈世兴儒雅俊朗的面孔,怒气消散大半,转而变成了怨。
两人相差六岁,但老天爷总是厚待男人,夫妻站一块儿,几乎看不出年纪的差别。
吴氏绞着帕子,挽起沈世兴的手,红着眼睛道:「老爷,妍姐儿受罚,我心里急得很。」
沈世兴拂开吴氏的手,旋身走到书桌后坐下来,淡声道:「没出嫁前还有母亲罚,等出嫁叫婆家人罚,那才难看,而且你还插不上手。罚就罚了罢,下次改过便是。」
吴氏嗫嚅着,软声道:「老爷,妍姐儿跪了一整夜了,今早才吃了些东西,我刚才想去同她说说话,母亲跟前的丫头都不答应。」
沈世兴好脾气道:「早上不是吃过了吗?这还没到晚膳时候,你急什么?」
吴氏如鲠在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她一想起沈世兴已经有好几天没去她院子里,便道:「老爷,您今儿晚上还要留在书房吗?」
沈世兴容色冷淡,嘴边的长须动了动,道:「月姐儿最近可好?」
他常常在书房不见人,沈清月来了同他也没什么话说,加上吴氏敲打,她渐渐便不来了,父女二人近十五年来见面次数着实不多,沈世兴一般都是从吴氏的嘴里了解女儿的近况。
吴氏眼神微闪,心有不甘道:「好,还不是和以前一样,吃好喝好,该学的也学了,妾身把她照顾得比妍姐儿还好。这些年要不是因为疏忽了妍姐儿,她今儿也不至于被母亲罚跪祠堂。」
沈世兴淡声应了一句,便道:「嗯,以后妍姐儿是要好好管教了,女孩子家不可太骄纵。对了,月姐儿年纪也不小了,你这些时日多往交好的人家里走动走动,替她相看合适的公子,若有了人选便告知我一声。」
丈夫很少对内宅的事这般上心,吴氏的心如刀子猛戳一样痛,表情僵硬道:「知道了,妾身先回去了。」她忽又换了柔和的脸色,温声道:「妾身回去等老爷过来。」
沈世兴「嗯」了一声,道:「我过两日就去。」便不再抬头。
吴氏咬牙不言,从万勤轩出去之后,恨恨地跟丫鬟抱怨道:「妍姐儿出事问都不问,三句话不离月姐儿。我也给他生育了一儿一女,康哥儿才九岁,老爷也算老来得子,怎么不见他这般疼爱哥儿!我看他娶我回来,就是为了给月姐儿找个奶娘,哪里是想娶个夫人!姐儿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也不说帮帮忙,我真是个丫鬟命!」
丫鬟哪里敢接话,她们心里晓得,吴氏怨归怨,心里还是爱着老爷的,否则怎么会这些年来一直用热脸贴冷屁股。
吴氏也一路往穿柳堂去,不禁想道,还好沈世兴不知道沈清妍为何被罚,若是晓得跟沈清月沾上了关系,怕是没今儿这样的好脸色给她。
到了穿柳堂,吴氏将沈清妍身边的丫鬟都罚了一顿,打板子的打板子,扣月例的扣月例,院内上上下下哀声一片。
吴氏还擅自去了沈清妍的卧室翻找了她的梳妆匣,没找到所谓的老虎玉佩,才渐渐放了心,耐着性子等女儿出来再说。
第五章 告状有技巧
沈清妍罚跪三天,吴氏度日如年,等女儿出来的时候,她嘴上已经起了燎泡。
吴氏亲自领着人去接沈清妍。
小姑娘实实在在地跪了三天,便是偷了懒双腿也早就受不住了,她一出来就软软地趴在吴氏的怀里,泣不成声,她头发凌乱,裙子蒙尘,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吴氏心如刀绞,低头一看,沈清妍腰上戴着的可不就是老虎玉佩!如五雷轰顶,她冷着脸,颤着唇命人将女儿先带回她的院子里,锁上门,只留了心腹吴嬷嬷在房中。
吴氏一把扯下沈清妍腰上的玉佩,瞪圆了眼睛问她,「这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张轩德送你的!你老实说,荷包的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跟姓张的私相授受了!」
沈清妍膝盖酸疼,两腿发软,急得流眼泪,道:「娘你胡说什么啊,我和张表哥什么都没有,我才不到十三岁!」
吴氏气上心头,根本不信,死死地掐住沈清妍的手腕,凄声道:「妍姐儿,你跟他发展到哪一步了?你现在告诉娘还能补救,倘或迟了,你这辈子都没出路了!」
沈清妍不过是取笑了沈清月一回,便平白无故跪了三天三夜,还要罚抄《女诫》,现在连吴氏都不信她了,委屈如潮水涌来,她哭得撕心裂肺,道:「我没有,我没有!玉佩是我自己买的。」
吴氏见沈清妍不说,扭头同吴嬷嬷道:「我摁住她的身子,你瞧瞧妍姐儿身子可还是干净的。」
吴嬷嬷有看女子身体乾不干净的经验,她立刻上前来,扯掉了沈清妍的裤子。
沈清妍看着最亲近的人像猛兽一样朝她靠近,吓得直往床上缩,蹬腿强烈地反抗着。
她越是这样,吴氏越是着急,一气之下打了两个巴掌下去,斥道:「你这蠢丫头,我是为你好!」
在沈清妍尖锐刺耳的哭喊声中,吴嬷嬷查看了她的身子,还是处子之身。
吴氏松了一口气,却还是怀疑沈清妍与张轩德有首尾,她搂着女儿哄道:「张家不是什么好人家,我与你大伯母来往时就听她说了,因为张轩德外祖家不争气,钱氏是个贴娘家的糊涂人,张家家底薄得很,便是有永恩伯府做靠山,你嫁过去了也要吃苦头的!」
沈清妍哭得肝肠寸断,哪有在听吴氏说什么话。
吴氏叹了一口气,想起张轩德被逐出族学的事,心里又有了主意。
沈清妍哭声渐止时,外边有丫鬟来禀道:「夫人,老爷来了。」
吴氏心里欣喜,安抚好沈清妍正准备出去,又有丫鬟来传话,「夫人,二姑娘来了。」
父女两个前后脚就来了,可从未有过这样的事,吴氏回想起前儿见到的有一丝异样的沈清月,莫名生出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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