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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织梦《百宠小媳妇》上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5 11:30
标题: 织梦《百宠小媳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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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百宠小媳妇》上
作者:织梦
系列:蓝海E692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06月05日

【内容简介】

要说在薛盛的人生中,有谁能让他大开眼界、大吃一惊,
尚书府嫡女徐观岚绝对是榜上有名,而且排名还很靠前的那种,
初见时她不但从天而降踢飞他的状元帽,还不偏不倚落到他怀中,
明明看上去是温婉娴静的大家闺秀,但爬起树来简直跟猴子有得拚,
更难能可贵的是她性子一点也不扭捏,喜欢上了就直接告白,
如此被她反过来撩了一把,让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般真性情的姑娘他实在喜爱得紧,不娶回家当老婆他都要唾弃自己了,
没想到中途冒出个劳什子吏部尚书的儿子,甚至比他早一步前去提亲,
这种事先抢先赢?那可不一定……

  第一章 表少爷中进士

  正值阳春三月,温暖的阳光柔柔地穿过花叶倾泻在湖面上,微风吹落几片桃花瓣,皱起圈圈涟漪。

  一个少女立于桃树下,身着藕色交领短袄,下面是一条莹白绣蝶恋花褶裙,乌黑的秀发上红色的发带临风而飘,几片花瓣落在发梢肩头,显得十分娇俏。

  此刻她无心赏花观景,眼神略显焦急地望着不远处的月洞门口,见那里空无一人,手中的团扇不由得摇得更快了些,终于,她等不下去了,快步往门口走去,才出了月洞门,一个婢女便步履匆匆而来。

  「如何?如何?」少女焦急地问。

  婢女微微喘着气,摇了摇头,道:「还是没有。」

  少女满怀的期待瞬间颓了下去,「怎么还没有呢?这都三月有余了,你有没有仔细问一问?」

  「小姐,据存雅斋掌柜打听来的消息,半年前那松亭先生便没再供过话本。」婢女皱着眉说:「如今每日都有人去讨要后续,掌柜的亦是焦头烂额。」

  少女一下子蔫了,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好端端地写着怎地就突然断了,这正看到精彩处却说断就断,真是气煞人。」

  婢女道:「我的好小姐,您快别气了,我这里还有一本书,掌柜说也是极好看的。」

  少女瞥了一眼,依旧提不起精神,随手往桌上一扔,颓然地坐在椅子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轻敲着桌面,唉声叹气。

  婢女随手倒了杯茶水递过去,道:「小姐,您吃点茶润润喉,奴婢呀……」

  她话未说完,少女倏地站了起来,道:「流月,我得去存雅斋一趟,亲自问一问。」

  「小姐,小姐,这可使不得呀!」流月赶紧稳住自家小姐,「咱们本就是偷偷看这些书,这要是让老爷太太知晓了,少不得挨一顿骂。这还不是最要紧的,要是又被碎嘴的人把您拿去与五小姐比,到时候还不是如了钱姨娘的意!」

  「可是……」少女皱了皱眉,心中纵有万般不甘,想到个中厉害,最后不禁叹口气,「罢了,罢了,以后再说吧,谁让我是这尚书府的小姐。」

  这少女便是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徐道成的嫡女,在家中行四,年十四,名唤观岚,出生时正逢徐道成被贬谪偏远之地,他爱女心切,怕襁褓之中的幼女饱受路途颠簸之苦,便将她寄养在金陵外祖家,至八岁才被接回府里。

  这金陵冯家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冯老太爷当年追随太祖皇帝出生入死打天下,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被封为定国公。冯家后人大多在朝为官,徐观岚的外祖父冯老爷子亦是,但他不爱权势纷争,几年后便自请离开,在金陵做个富贵闲人。

  徐观岚自幼在这宽松闲散的氛围中长大,养成了心无城府,直爽豁达的性格,与京城的名门闺秀大相径庭,她不爱女红细活、琴棋书画,平生有三大爱好——?美食、玩乐、读话本。

  她喜爱话本是受冯老爷子影响,在她牙牙学语之时冯老爷子就常常抱着她给她讲一些市井奇闻趣事,至慢慢识字后就自己拿着话本读,看到了一个不属于她的世界,精彩纷呈,令人向往。

  及至被接回家中,她依旧对话本念念不忘,奈何徐道成对这此道嗤之以鼻,严格禁止,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光明正大的看不允许,她就等到夜深人静关起门来,自己偷偷摸摸地看。

  这一次她看的是一本志怪类的话本,白话写就,情节十分引人入胜,每月一册已看了一年,谁知正看到紧要关头突然就没了,怎能不叫人气急败坏!

  徐观岚忍不住抱怨,「连话本都没了,往后的日子还怎么过,实在是太索然无味了,真想回到金陵去!」

  流月看着自家小姐一张垮掉的小脸,暗暗发笑,道:「小姐别急,今日奴婢去买书,发现外面可热闹呢,打听一番才知道,原来皇上已经钦点了新科状元,明日就要跨马游街。」

  徐观岚一听,抬了抬眼。

  见自家小姐总算有了点反应,流月又道:「奴婢听人说那状元郎厉害的不得了,连中三元,年仅十八。」

  徐观岚挑了挑眉,说:「真有这么神?本朝还没出过连中三元的能人呢,岂不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流月眉飞色舞地说:「谁说不是,外头议论纷纷,传的是神乎其神,都等着明日一睹这少年状元郎的风采呢!」

  这下徐观岚来了精神,说道:「那我明日也去瞧瞧究竟是个什么风流人物,有没有你说的这么神。」

  流月连连摆手,道:「小姐万万不可,老爷太太要是知道……」

  徐观岚打断她的话,气鼓鼓地说:「这不许那不许的,那你说给我听做什么!」

  流月扁了扁嘴没说话,内心想着还不是想让小姐您不要那么颓丧。

  徐观岚微微沉默了一会,突然嘻嘻笑道:「一会子去给苏家小姐递个拜帖。」

  流月忍不住吐槽,「小姐,您又用这招。」

  这苏家小姐苏红缨是国子监祭酒的嫡女,是徐观岚在京中的闺中密友。

  徐观岚有一回溜去茶馆听书,半路上被徐道成逮了个正着,为此禁足了整整半个月,自此以后她学聪明了,只要想出去玩了就写个拜帖给苏红缨,再叫她反过来写拜帖约她,如此一来父母长辈也不好说什么。

  徐观岚往书桌前一坐,一边写拜帖一边笑着道:「招数不在多,管用就行。」

  正写着,另一名婢女映月从门外奔来,嘴里一边喊着,「大喜事!大喜事!小姐,大喜事呀!」

  徐观岚搁了笔,问道:「什么大喜事?」

  映月满脸笑意,「老爷从朝中传来消息,表少爷进士及第,三甲第一名,封翰林院庶吉士!」

  这位表少爷是冯家的三公子冯浚,字守绪,是徐观岚的表哥,从小就爱捉弄她,常常把年幼无知的徐观岚耍得团团转。

  徐观岚惊得差点下巴掉地上,当初听说冯浚中了贡士,还以为这个老爱嬉笑玩闹没个正形的表哥只是一时走了狗屎运,流月在说状元的时候,她压根就没想过要问一问,没想到竟然中了。

  映月道:「太太已派了人快马加鞭去金陵报喜了,这会子那边正热闹,太太请小姐也过去呢。」

  徐观岚点点头,领着丫鬟出了自己的院子,一路上府里果然喜气洋洋,管事的正在给下人们分发喜钱,每个人都笑容满面。

  走过九曲回廊,徐观岚看见三姊徐听枫也正往冯氏处走去,忙迎上几步,道:「姊姊,你也听说了吧。」

  徐听枫是徐观岚一母同胞的亲姊姊,容貌秀丽,年已及笄,半年前与永平侯世子定了亲,在徐观岚的眼中,这个姊姊就是最最标准的大家闺秀,更是爹娘最为骄傲的掌上明珠。

  「是眉眉呀。」徐听枫转过身来,朝着妹妹微笑,「我才想着不知表哥殿试结果如何,就传来这样天大的好消息,真叫人高兴。」

  眉眉是徐观岚的乳名,说起来也与冯浚有关,小时候他总把「妹妹」叫成「眉眉」,久了冯府上下都叫她「眉眉」,回了徐府也没有改过来。

  徐观岚玩笑道:「许是一时走了狗屎运也未可知。」

  徐听枫轻轻捏了捏她那有些婴儿肥的脸,说:「你这牙尖嘴利的丫头,一时走运是有的,可皇上英明圣断,还能光凭运气就中的呀。」

  姊妹俩一路闲话着走进冯氏的屋子,扑面而来一阵饭菜香,婢女们正忙着摆放饭菜,进到里间,几个仆妇正热热闹闹地围着冯氏闲话。

  冯氏面朝南端坐着,头上戴着金线梁冠,两侧插着一对金簪,前面缀以翠叶玉花,身上穿一件茶红色喜鹊登梅妆花织金竖领斜襟长袄,下身是宝蓝色云纹地凤鹤祥瑞织金马面裙,日光透过窗户照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徐观岚笑着说:「母亲今日打扮如此贵气,真真是京中最最仪态万方的尚书夫人。」

  「你这贫嘴的丫头,」冯氏笑意盈盈,「今儿早起想着穿件喜庆点的衣裳给浚哥儿送点喜气,这小子果然不负众望,你舅母要是知道了肯定喜得又哭又笑。」

  徐观岚想到她那个小孩心性一样的舅母就忍俊不禁,冯府男丁众多,来了她这么一个娇娇女,阖府上下哪个不把她捧在手心里疼,其中又以舅母最为疼她,想到徐府来接她走的那一日,舅母站在门口哭得像个泪人儿,引得她也哭了一路。

  徐听枫说:「表哥若是知道了母亲的良苦用心定然感动不已,如今这喜鹊登梅、风鹤祥瑞也是应景极了。」

  徐观岚问:「浚哥哥现在何处?」

  冯氏说:「听你父亲说今日礼部赐宴,随后便要赶去鸿胪寺演习礼仪,后三日要上表谢恩,这几日浚哥儿都会很忙,大概是见不着面了。」

  正说着话,门帘响动,就见钱姨娘嫋嫋娜娜地走了进来,后头跟着她的女儿徐知茵。

  钱姨娘生得艳丽,一袭霜白的竖领长袄穿在身上更显体态婀娜,她是早年徐道成从外头带回来的,说是没落的官家小姐,其实不过是个扬州瘦马,冯氏也不戳穿,只揣着明白装糊涂。

  五小姐徐知茵完全传袭了其母的容貌,望上去楚楚可怜、弱不禁风,虽然只比徐观岚小几个月,身量上却要比她小上许多。

  两人柔柔地向冯氏请了安,冯氏指了指下边的椅子让她们坐,看了一眼钱姨娘,突然说道:「大喜的日子,你穿得这样素净是存心触我霉头吗?」

  闻言,钱姨娘赶紧起身,欠身说:「太太恕罪,是妾身听着舅家公子的大好消息高兴坏了,一时忘了换衣裳就匆匆来太太这儿道喜,一会子妾身立刻回房换了。」

  「罢了罢了,你坐吧。」冯氏轻轻拨动着杯盖,吃了一口茶,道:「周姨娘呢?」

  冯氏陪房孟圃家的半讥讽地说道:「回太太的话,听下人们说病的起不来身了。」

  冯氏脸上表情毫无半分变化,淡淡道:「明日你带一支上好的人参去瞧瞧她。」

  孟圃家的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当年她与周姨娘同是冯氏陪房,然而周姨娘却趁着冯氏有孕时爬上了徐道成的床,为此还害得冯氏动了胎气落了胎。

  当年徐老夫人还在世,为此动了怒要发落周姨娘,不想周姨娘却也怀了身孕,只得改将周姨娘禁足,之后周姨娘足月生下一子,行二,取名徐珘。

  此子自小好学,去年秋闱中举之时年仅十七,虽说今年春闱落榜,但胜在年轻,如今在国子监学习,因着这层缘故,阖府上下对周姨娘也高看几分。

  「今日人齐,正好摆饭了,一起吃吧。」冯氏道。

  众人拥着冯氏出去,依次落坐,钱姨娘则站在一旁伺候冯氏。

  饭点刚过,公主府便派人送来贺信,来人说驸马不得空,等改日再来恭贺,并送上了贺礼。驸马徐珂是徐家的嫡长子,前年做了宣平公主驸马。

  冯氏收了贺礼,给来人打赏了厚厚一包赏钱。

  因冯浚去年为了备战会试便暂住在徐府,如今中了进士,京中与冯氏交好的贵妇们得了消息都递帖子来拜访,冯氏接待客人忙得不亦乐乎。

  苏红缨也随着母亲来了徐府,一进门就去找了徐观岚。

  徐观岚自是欣喜,道:「我正想给你递拜帖呢,你就来了。」

  苏红缨笑了笑,「你我是好姊妹,你那点心思不说我也是知道的。」

  徐观岚吐了吐舌,「三年才出一个状元,自然是京中的大事,我听说这位状元郎连中三元,年仅十八,你就不好奇?」

  「我正要与你说呢,我在我爹那听了几耳朵,说这位状元郎名叫薛盛,庐州人士,原也是书香门第,可惜自幼丧父,孤儿寡母又被族人霸占了家产,走投无路之下投奔了扬州姨母家,去年乡试中解元之时就因才华横溢名动江南贡院,不少富绅官宦都想着给他捐资助学,他都一一婉拒了,如今连中三元,可不是成了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徐观岚听了不禁感叹,「这身世多像是戏文里演的。红缨,明日我必然要去瞧一瞧这传奇的人物,不然错过这一遭就太遗憾了。」

  「这还用你说,我哥哥早已包下了霞仙楼二楼,状元郎跨马经过御街,咱们坐在临窗的位子,居高临下看的最是清楚,何必挤在那人群中。」

  徐观岚赶紧讨好地给她拿了块糕点,笑嘻嘻说:「这是我亲手做的桃花糕,你尝尝好不好吃。」

  这时,婢女传话说五小姐来了,就见徐知茵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未曾放下手中提着的食盒便柔柔地向两人问安,苏红缨亦起身点头回礼。

  徐观岚道:「五妹有什么事?」

  徐知茵赧然地说:「我见着红缨姊姊在,想起上回她说我那儿的核桃酥好吃,今儿刚做了新鲜的,便包了一点过来。」说着便将食盒打了开来,果然一阵油香味扑鼻而来,金灿灿的很是诱人。

  苏红缨连忙说:「难为知茵妹妹还想着。」

  徐知茵浅笑着给她们一人拿了一个核桃酥。

  徐观岚一边吃着一边在心里腹诽,她最怕这种外表柔弱的女孩子,开不得玩笑也说不得重话,着实无趣,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默默与苏红缨对视一眼,就见她眼中也是满满尴尬。

  好一会儿,苏红缨才干巴巴地说:「这核桃酥还真是好吃,核桃浓郁,芝麻香醇。」

  徐知茵笑笑不回应,周围又是一阵静默。

  徐观岚暗自吐了口气,继续默默吃酥饼,虽然此刻一点也不饿,但总也比三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来得好。

  待两人手中的核桃酥吃得差不多了,徐知茵终于开口,「我听人说今科状元郎年仅十八就连中三元,明日……四姊可要去瞧瞧?」

  徐观岚惊讶地看着她,这倒是稀罕事,她竟也有想去凑热闹的一天?

  「你想去看?你应该知道,若是被爹知晓,少不得一顿臭骂。」

  徐知茵点了点头,红着脸说:「有四姊和红缨姊姊在,想来不会有什么大碍。」

  闻言,徐观岚暗自腹诽,敢情是把她当出头鸟呢!若是爹怪罪下来,肯定觉得是她带坏了庶妹。

  但徐观岚并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虽然与这个庶妹聊不到一块,但毕竟是姊妹,她又难得开口求她一回,她便说:「你既这样说,那明日你来我这儿,咱们吃了早饭一块出去。」

  徐知茵连连称是,嘴角漾起一个浅浅的梨涡,因为兴奋让脸颊显得更红了。

  徐观岚想,这样我见犹怜的女孩子,自己如何狠得下心拒绝?

  次日,徐观岚睡得正香,忽然有人捏了捏她的小圆脸,迷迷糊糊间听得熟悉的声音,「懒惰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床。」

  徐观岚眼睛都睁不开,慵懒地说:「你怎么会来,娘明明说你这几天都不得空的。」

  来人又捏了一把她的脸颊,并且不客气地将她从被窝里拉了起来。

  「做什么啦!」徐观岚抬眼瞪他,不睁眼不要紧,一睁眼吓得她整个人都清醒了。

  只见眼前的冯浚头戴进士巾,巾后一对展翅宽寸余,长五寸许,两端系着阜纱垂带,巾上两边簪一对翠叶绒花,还缀着一块铜牌,身上穿着圆领大袖深色蓝罗袍,腰间系青色带,黑角带版,垂尾于身后。

  虽是笑着面对她,但原本那嬉皮笑脸的气息荡然无存,他本就生得明朗大气,如今更添了几分成熟之气,一时间徐观岚竟有些不认得了。

  果然是人靠衣服马靠鞍,徐观岚伸手捏住他巾上的铜牌,上面写着「恩荣宴」三字,她噗哧一声笑出来,「娘咧!你这是作什么妖?」

  冯浚整了整衣衫,挺直了腰背,说:「我怕你没见过这进士服,特地穿来给你看看,过几日就要还去国子监的。」

  徐观岚看他满脸写着「快夸我」三个字,可她偏偏就不捡好听的说,自顾自穿了鞋下床,「我才不稀罕你呢,我呀,要去看状元郎!」

  冯浚被她说得一噎,佯装生气地说:「你瞧那小子做什么?」

  徐观岚反问:「听你这口气,难道你认识他?」

  「怎么不认识,我们早在江南贡院就相识,也约着出来吃过几次酒,那小子就是个闷葫芦,无趣的很。」

  「就你有趣是吧?人家再无趣也是连中三元的少年英才。」徐观岚凉凉地道。

  冯浚被她气得不行,又去捏她的脸,「小丫头片子,牙尖嘴利的,看我不把你那些书拿到姑父面前去!」

  徐观岚一听急了,忙扯着他的袖子讨饶,「啊呀,好哥哥,你最厉害了,年纪轻轻就中了进士,妹妹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这还差不多,哪有胳膊肘往外拐的道理。」冯浚听着她的奉承话语,满心舒泰。

  「是是是,你说的都对。」徐观岚敷衍地道:「就是有一样,你可别再捏我脸了,怪疼的不说,还越捏越圆了。」

  「是吗?」冯浚看了看,又捏了一下,他倒是很喜欢这肉肉的手感。

  徐观岚气得直追着他打,外头丫鬟们听到响动,走进来服侍她梳妆打扮。

  大丫鬟映月道:「小姐,你们一大早又吵什么呢?」

  徐观岚气鼓鼓地嗔道:「这个人怪没脸没皮的,中了进士还来欺负我这个小丫头。赶明儿我修书一封,叫舅舅舅母给你找一个厉害媳妇管着才好。」

  冯浚连连告饶,「好妹妹,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徐观岚随手抓起一朵插在花瓶里的花朝他扔去,说:「快走快走,别再来烦我,我要梳洗了。」

  底下的丫鬟们皆偷笑着,这对表兄妹像冤家一样,总是吵吵闹闹的,倒也有趣。

  第二章 摔进他怀中

  徐观岚穿戴妥当出了卧房,见徐知茵已坐在椅子上等,她穿着一件灿新的水绿色子母扣对襟长衫,绣着沧海蝴蝶的花纹,下面配一条樱草色玲珑纱襦裙,头发梳着双丫髻,耳上珠玉叮当,脸上施了一层薄薄的胭脂,显得格外的清纯动人。

  反观她自己,只是简单的挽了个双缳髻缀了粉色的珠花,穿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茶白交领妃色袄裙,绣着丹顶承日、山岚青松的图案,脖子上戴着长命锁璎珞项圈,都是她最平常的打扮。

  是徐知茵打扮刻意了,还是自己打扮太随意了?她一路想着,到了霞仙楼见到苏红缨亦是平常打扮,才确定是怎么回事。

  苏红缨见到徐观岚立刻迎了上来,两人亲热地说说笑笑往楼上走,徐知茵跟在她们后面,到了二楼,果然视野豁然开朗,临街的一边开了一溜的窗,靠窗摆着数张桌子,最中间的一张上面瓜子、果脯、时鲜瓜果、糕点、茶水一应俱全。

  徐观岚赞叹道:「红缨你未免想的也太周到了些吧!」

  徐知茵亦道:「红缨姊姊太费心了,倒叫我无地自容了。」

  苏红缨笑了笑,「你们就快别笑话我了,我几时这样细致过?都是我那不思进取的哥哥,成日想些娘们的事情。」

  徐观岚一脸恍然大悟,「我就说你几时变得这样贤慧了,竟不像是你了。你哥哥这样有心,将来你家嫂子可有福喽!」

  苏红缨忙打趣她说:「那你来做我嫂嫂可好?」

  徐观岚「呸」了一声,道:「你竟连我的便宜都敢占,你再胡说,看我不收拾你!」说罢就要追着挠她痒痒。

  苏红缨拉过一旁的徐知茵躲避,徐观岚亦拉着徐知茵去捉她身后的苏红缨,一时间徐知茵被她二人拉得晕头转向。

  三人正玩笑打闹着,忽听得街上不远处传来鸣罗声,徐知茵最先听到声音,说道:「二位姊姊,你们听,可是状元郎过来了?」

  另外两人也连忙停止玩闹,一同往窗边走去,果然见到道路两旁人头攒动,乌压压的绵延开来,望不见尽头。

  正望眼欲穿之时,霞仙楼老板一路小跑上来,悄声说:「诸位小姐对不住,林小姐来了。」

  只见一群人众星拱月般围着一人走上来,原来是京城第一贵女林玉棠。

  她父亲林远斋是当朝丞相兼太师,长姊是最受皇上宠爱的贵妃,地位尊贵,还生了七皇子,都是储君的有力人选。

  林玉棠一上来就阴阳怪气地说:「杨老板,怎么还没清场?这般吵吵闹闹的,可别让我失了兴致才好。」

  徐观岚心中忿忿不平,就算是京城第一贵女也得讲先来后到吧?

  但她仍是压了压怒火,不失礼数地行了个问候礼,「林小姐。」

  林玉棠抬了抬眼,半笑着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四小姐。」

  她肯跟徐观岚打声招呼,是看在她父亲是二品尚书,长兄是驸马的面子上,至于其他人可入不了她的眼,只当没看见。

  林玉棠迳自走到窗边坐下,不客气地嗑起瓜子,说:「贵妃娘娘说我要是想见状元郎还不简单,随时入宫叫皇上传个旨就能见,可要我说呀,哪有这样瞧热闹来得有意思,你说是吧,徐四小姐?」

  徐观岚在心里狠狠呸了一声,先不说贵妃是否真的有这份能耐,你若真要瞧热闹,那去楼下岂不更热闹,何必来抢她们的位子。但是这些话她一句都不能说,不是不敢得罪林玉棠,只是不想起争执,闹得大伙儿都不愉快。

  徐观岚只道:「林小姐,不如咱们一块儿吃茶瞧热闹,岂不更热闹?」

  林玉棠冷笑一声,正要发作,忽听得楼下人群中有人喊「来了,来了」,顿时顾不上说话,赶紧探头张望,徐观岚等人也探出脑袋。

  喜炮震天,人声鼎沸,十二人旗鼓开道打头阵,其中一面旗上写着「连中三元」,另一面写着「皇恩浩荡」,皆是硕大的金字,十二人手执仪仗,跟着礼官手捧圣旨,后面状元郎足跨御赐金鞍朱鬃马,头戴点翠银花状元帽,身穿绯罗状元袍,腰间素银带,身上斜披着一副红锦,又因为身材颀长,周身气度不凡,越发显得惹眼,犹如鹤立鸡群,虽然因为还有些距离看不清面貌,却已让人不得不感叹一声,真乃人中龙凤!

  几人并排靠窗站着,见了这样的人物难免芳心微动,面带羞红,林玉棠见状元郎越发走近,她想看得更清楚点,忍不住往旁边推挤着,一下踩到了徐知茵的裙摆。

  徐知茵本来就紧张害羞地快把帕子给搅烂了,被这么一推,一个不稳就往后摔去,徐知茵本能地伸手乱抓,好巧不巧抓到了徐观岚的项圈,混乱间长命锁脱落飞向窗外,徐观岚伸手去捞,结果整个人跌了出去。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从茶楼里坠落一个女子,好巧不巧落在新科状元郎身上,甚至将他的状元帽都踢落了,连带着垂下了几缕头发。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所有人呆若木鸡,周围安静的可怕,只余残留的喜炮声。

  徐观岚脑子一片空白,等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时,不禁脸色煞白,身上传来的热气与力度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被一个男人抱在怀中,而她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姑娘,还好吗?」

  头顶传来低沉的声音,徐观岚愣愣地往上瞧,逆光中的状元郎年轻英俊,剑眉星目,高挺的鼻梁下唇角微翘,微笑地望着她。

  徐观岚胡乱地点头,不敢说话也不敢再看他,只把视线停留在他胸口的鹭鸶补子上。忽然身下一轻,状元郎抱着她翻身下马,苏红缨和徐知茵早已下了楼,一左一右将她架住,就怕她腿软。

  状元郎一句话也没说,在众人还未回过神来之际,就迳自捡起帽子,轻轻拍了拍尘土,然后端正地戴回头上,翻身上马,云淡风轻地彷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人群又再度沸腾了起来,这么奇葩的事件几百年都不曾遇到,足以让大家茶余饭后说上三个月,并且可能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变成更为离奇的段子。

  徐观岚的人生从未如此窘迫、尴尬、羞愧过,此刻她心中五味杂陈,只想捂住双耳闭上双眼,只愿自己从未出现过,或者地上能裂出一条缝来好叫她钻进去。

  状元郎薛盛随仪仗一路回了京郊家中,当日他中解元之时就已成竹在胸,知道自己将来必会高中留在京城为官,便拿出多年积蓄买下这一处宅院,虽然位置偏僻,房子不大,但胜在环境清幽,又有一汪清澈的河流流经屋后,他又雇了十来个奴仆,接了寡母一同前来,终于结束了多年的漂泊。

  薛母早早候在家中,家中披红挂彩,街坊四邻挤满了院子,热热闹闹地吃着糖,有年长的特意多拿了些糖果回家给孩子吃,说是沾沾状元郎的喜气,讨个聪明伶俐的好彩头。

  听得鸣锣声越来越近,薛母忙命人燃放爆竹,不多时仪仗到了门口,薛盛翻身下马在众人的恭贺中簇拥着进了家门,薛母给了仪仗队喜钱送走了他们,又热闹了一阵才逐渐送走看热闹的四邻。

  薛盛总算得了空,回房正要换下状元袍,不想一个物什从袖中掉了出来,他拾起来一看,是一枚长命锁,小巧精致,黄金打造,拿在手上沉甸甸的,只见一面用小篆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字,另一面刻着一只……

  他仔细端详了一番才看出那是一只小马驹,四肢短小作奔跑模样,眼睛笑得弯成月牙,身侧居然还长有一对翅膀,底下刻着「眉眉」两个小字,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怪好笑的马驹,不禁哑然失笑。

  他想,这个长命锁应该是那个姑娘的吧,大概闺名有个眉字。

  薛盛想到刚才发生的种种,那个叫眉眉的姑娘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裳,眼睛死死地闭着,眉心紧皱着,后来又呆若木鸡地睁着大眼看着他,那模样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好笑,又透着一丝丝的可爱。

  他正想着如何将长命锁还给她,这头薛母突然流着泪走了进来,薛盛忙扶了母亲,说:「娘,好端端的怎么哭了?」

  薛母年纪虽未到四十,但因为年轻时操劳显得有些苍老,她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哽咽道:「我都听说了,真是太不吉利了,你寒窗苦读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守得云开见月明,偏偏被个丫头片子砸了状元帽,太晦气了!那丫头到底是谁,竟这样的没规矩,我非得上门去骂她一通才解气!」

  薛母捂着胸口,这么多年他们孤儿寡母有多么不容易,好不容易盼得儿子金榜题名,还没来得及扬眉吐气就惹了一身晦气,她真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眼泪怎么也收不住。

  薛盛忙安慰道:「娘,儿子不信这些个,那就是一个意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娘,您快别哭了,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往后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您呢。」

  听他这样说,薛母才渐渐止了眼泪,握着他的手说:「盛儿啊,娘这么多年的苦没有白吃,总算等到这一天了。」

  「娘!」薛盛亦动容,双膝扑通跪地。

  薛母连忙拉他起身,「盛儿,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起来。」

  薛盛摇摇头,跪在地上认真地道:「娘,您好生坐着,让儿子给您磕个头,要是没有娘,就没有今天的儿子。」说着便俯身磕了下去。

  薛母万分动容,眼含热泪,说:「你父亲一辈子只得个秀才,如今儿子这样有出息,他九泉之下也该瞑目了,记得等会儿去给你父亲上香、斟杯酒。」

  「是,母亲。」

  林家母慈子孝、和乐融融,徐府可就没那么祥和了,徐观岚惊扰状元游街一事很快传到了府里,冯氏气得半死,立刻罚徐观岚和徐知茵闭门思过,并抄写《女戒》、《女则》。

  冯浚去看徐观岚时,见她临窗坐着,小脸皱成一团,正苦哈哈地抄着书,圆圆的脸蛋都没什么光彩了。

  「眉眉。」

  徐观岚抬头看了看,脸上苦闷的表情没有半分变化,有气无力地说:「连你也来看我笑话。」

  「怎么会呢?我是来瞧瞧你好不好。」冯浚轻声说道。

  徐观岚呵呵干笑一声,「看都看到了,快走吧,我正烦着呢,没心思与你闲话。」

  冯浚与她是相处惯了的,听她这么说也不恼,拿起她正抄着的书看了下,「眉眉,你这写的是什么,字写得这样敷衍潦草,也不怕再被姑母骂。」说着就要撕碎那一页纸。

  徐观岚忙夺了下来,说:「别撕呀!我抄了很久的,反正我已成为京中笑话,再被多骂几次也无所谓了。」

  「傻丫头。」冯浚忍不住掐她的脸蛋。

  徐观岚瞪他一眼,说:「以后你不许再捏我脸,一天大似一天了,还这样没脸没皮的。」

  冯浚听了呵呵一笑,转移话题,「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个被你砸了状元帽的薛盛还不是照样出入翰林院,我看也无人笑话他嘛。」

  徐观岚眼睛一亮,道:「你是说外头没人议论这件事?」

  冯浚干笑一声,说:「谈论谈论也是人之常情,都是暂时的嘛,等过了这阵子就会被抛到脑后了。」

  徐观岚叹了口气,「我就知道会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想到那日薛盛云淡风轻的表情,忍不住赞赏地说:「还是状元郎心态好。」

  冯浚深表赞同,「毕竟是连中三元的人,心态自然比一般人强一些。」

  徐观岚忽然像想到了什么,撒起娇来,「好哥哥,你如今与他同在翰林院为官,自然常见面,得空能否替我向他赔个不是,毕竟我砸了他的体面。」

  冯浚揶揄道:「哟,有事相求才想到叫好哥哥啊。」

  徐观岚在他胳膊上掐了一把,「你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就说愿意不愿意。」

  冯浚面部扭曲了一下,立刻腆着脸说:「你的话我哪有不愿意的,遵命便是。」

  徐观岚又说:「还有,我的长命锁也在那日丢了,你也帮我问问状元郎,看他可有瞧见。」

  冯浚皆一一应下了,又安慰了她几句才离去。

  冯浚记挂着徐观岚的嘱托,隔日到了翰林院应卯后便去寻薛盛,见他早饭放在桌上未动半分,正低头伏案书写,知他在草拟礼部的文书,便没有去打扰。

  一直等到下值,见薛盛走出翰林院,他才几追了上去,喊道:「薛兄留步。」

  薛盛转过头来,见是冯浚,便停了脚步,还以一礼。

  冯浚快步上前与他并肩而行,「薛兄可有事忙?我请你吃酒去。」

  薛盛微微沉吟,点了点头,「也好。」

  冯浚听他爽快答应,笑着说:「我知道一处风光绝佳,吃酒观景的好去处。」

  两人骑着马一前一后往城外去,到了一处不知名的开阔湖面处,冯浚率先翻身下了马,薛盛跟在后面,湖边候着的小厮忙上前来问安,并牵了马去。

  正是春深时节,湖边杨柳依依,春花烂漫,湖面波光粼粼,漂着几艘渔船,有渔家正撒网捕鱼,远山隐隐如眉黛,风景确实不错。

  湖边早已停靠了一艘精致的画舫,有红衣绿裙的婢女引了两人往船上走,琵琶声从画舫里传出来,进到里面,一桌丰盛的酒菜早已备下,弹琵琶的人隐在帘后,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冯浚热情地说:「薛兄,请。」

  薛盛笑了笑,「冯兄有备而来,怕不是邀我吃酒这么简单吧。」

  冯浚挥退了伺候在旁的婢女,亲自给薛盛斟了杯酒,说:「其实我今日是来给薛兄赔不是的。」

  薛盛看了看他,不明所以,「冯兄何意?」

  冯浚与他碰了碰杯,先吃了口酒,才说道:「那日跨马游街,都是舍妹年幼无知才出了乱子,还请薛兄别放在心上。」

  薛盛有些吃惊,「那位竟是令妹?」

  冯浚点头道:「那是我姑表妹,礼部尚书徐大人府上的四小姐。小丫头知晓自己做了错事,也受了罚,如今人出不来又悔不当初,便一心求了我来向你赔不是。」

  薛盛听了亦吃了一杯酒,不在意地说:「本就是小事一桩,难为徐四小姐还记挂着,只要人没受伤就好了。」

  冯浚听他这样说,不禁松了口气,开心地与他碰杯,「我就说薛兄是心胸开阔之人,必不会放在心上,偏我那妹妹懊恼万分,如此她也可以放心了。」

  「对了,我那儿有一枚长命锁,想来应是徐四小姐心爱之物,当日慌乱中落在我身上了。」薛盛道。

  「正是,那枚长命锁乃是我祖父亲手绘制图样,找了工匠打造送给表妹的,她自小戴着从不离身,如今丢了也是急得不行,偏巧你捡了去,真是太好了。」冯浚大喜过望,这下眉眉交代的两件事都办成了。

  薛盛沉吟了一番,说:「那长命锁被我收在家中,本想等找到失主再奉还,如今找到了主人却偏巧没带在身上,改日薛某定当亲自登门奉还徐四小姐,也好叫她不必再将这事挂在心上。」

  冯浚想,朝中几个位高权重的大人都想着拉拢薛盛,他却迟迟没有表示,只管做好分内之事,姑丈徐道成是惜才之人,早在主持会试之时判了薛盛的卷子就极其赏识他,如今他自愿登门拜访,他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引荐一番。

  于是他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那姑丈府中皆是再和善不过的人,改日我再带你前去。」

  徐观岚自被罚闭门思过以来,抄了十几日的书,每日里晨昏定省皆是恭恭敬敬不敢怠慢,冯氏看她认真悔过便软了心肠放她出来,刚受了教训,徐观岚也不敢往外跑,只携了丫鬟婆子在花园里逛逛。

  花园是徐道成一手打造,栽种着各色花卉果树,春有百花争艳、夏有浓荫蝉鸣、秋有硕果累累、冬有白雪红梅,四时之景皆不同。

  阳光明媚,微风和畅,徐观岚的奶娘孙嬷嬷因为对花粉过敏,一个劲的流泪打喷嚏,只能躲在屋里,没了孙嬷嬷的管教,丫鬟们便开始没大没小,采了花编成花环戴在徐观岚头上,可爱娇俏的模样逗得大家哈哈笑。

  「这么好的时光,不如来放纸鸢吧,」徐观岚兴致一来,吩咐道:「去两个人,看看姊妹们有没有空一块儿玩。」

  她回到廊下坐着吃了几块茶点,没多久,去请人的两个婢女回来,一个说徐听枫在屋里绣嫁妆,另一个说徐知茵被钱姨娘拘着读书出不来。

  徐观岚叹口气,道:「罢了罢了,我一个人玩吧。」

  不得不说自从冯浚做了翰林院庶吉士以后,她的日子无聊许多,都没人陪她一起玩了,她甚至都有些想念老围着她转的冯浚了。

  朝中规定官员五日一休沐,冯浚自在惯了,如今每日晨起去翰林院应卯,连懒觉也睡不成,心下早就苦不堪言,盼了几日,总算熬到休沐,正巧徐道成也得空,冯浚便带着薛盛来见了徐道成。

  三人相谈甚欢,徐道成连连称赞薛盛,夸他前一阵子起草的文书文采斐然、措辞得当、情深意长,竟无须再做修改,连皇上看了都连声叫好。

  薛盛以学生自称,谈话间满满谦虚敬意,三人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有人进来通报,皇上宣徐道成进宫议事,徐道成才起身,吩咐冯浚代替他好生款待薛盛后便匆匆离去。

  冯浚领着薛盛出了前院,在一处凉亭里落脚,请他稍坐片刻,便遣了人去隐秀院寻徐观岚,不一会儿那人回来禀报,「四小姐不在住处,去花园里玩了。」

  冯浚微微颔首表示知道了,转头对薛盛说:「我那表妹最是闲不住,不如你我就去花园寻她。」

  薛盛点了点头,两人便往花园走去,一路上冯浚向他介绍府里的景致。

  徐道成本是文人出身,素爱雅致,虽然位于北方,尚书府的设计却颇有江南园林的典雅精致,府里开挖了一条弯月般的湖,横贯整个尚书府,名为月牙湾;上面东西各架一座拱桥连接前院后院,名为双虹映月;又有亭台楼阁、千奇太湖石、奇花异草点缀着月牙湾,还有九曲回廊连接通向花园。

  薛盛见处处雕梁画栋,回廊墙上拓著名家书法碑帖、名家古画,曲径通幽,草木深深,曲水流觞,五步一小景,十步一大景,走了约莫一刻钟,耳边隐隐听见嬉闹声,分花拂柳间眼前豁然开朗,春翠之色映入眼帘。

  他紧接着看到一群丫鬟婆子皆围着一棵丈余高的树,抬头眼巴巴地望着,脸上多有担忧之色,薛盛顺着她们的视线往上瞧,就见一个少女正在爬树,一只纸鸢挂在高处的树梢,估摸着是要将它取下来。

  冯浚自然也看到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喊道:「眉眉,你又在做什么?」

  徐观岚听到熟悉的声音,头也不回,只看着近在咫尺,却又构不到的纸鸢说:「这群没用的,纸鸢挂树上了都没本事拿下来,还得本小姐亲自出马!」

  冯浚着急地道:「你先下来!我来帮你拿,这摔下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正说着,一个小丫鬟拿了根长竹竿匆匆跑来,秋月上去就是一个巴掌,啐道:「作死的小蹄子,叫你拿个竹竿你跑到哪里去快活了?没得叫小姐等不及上了树,若是小姐摔下来,你有几条命赔!」

  小丫鬟默默哭着不敢吭声。

  冯浚拿过竹竿一边捅树上的纸鸢,一边说:「你快下来吧。」

  徐观岚见状急忙阻止,「哎呀,你别动,放着让我来!你若是一下子捅了下来,我岂不是白爬了这么高。」

  冯浚并不听她的,轻轻一戳便把纸鸢捅了下来,「快下来吧,看看谁来了?」

  徐观岚依言转头往下一看,只见冯浚旁边站着一个出众的年轻后生,正是薛盛!

  他身着一件天蓝色实地纱行衣,白袜青鞋,墨发高高束着,插了一根素玉簪,温润如玉,是最最标准的谦谦公子,而此刻他正默默地用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望着她。

  娘啊!怎么次次见他都是她最尴尬窘迫的时候?这是命中犯克吧!

  徐观岚抱着树,眼神因震惊而有些目瞪口呆,像极了一只偷吃的猫躲在树上,惊慌失措地看着树下的主人。

  都怪冯浚,怎么提前带人过来也不通知她一声?

  徐观岚在心里骂了冯浚千百遍,最后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在薛盛的注视下下慢慢从树上爬下来,天知道她此刻心情有多么的复杂。

  她又急又窘,下了树还没来得及站稳,就想乖巧地问个安挽回一点形象,结果脚下不稳,一下子摔了个狗吃屎,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好巧不巧树上一颗小野果落了下来,砸在她头上,让她吃痛地叫了一声。

  完了完了,她的形象全完了!

  徐观岚心中一片绝望,任由婢女扶着她起身。

  冯浚帮她拍去身上的尘土树叶,拿去她头上的花环,好笑地说:「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姑娘家!有没有摔痛?」

  徐观岚摇了摇头,尴尬地说:「又叫人家看笑话了。」

  「徐四小姐真性情。」薛盛笑着道,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徐观岚听了却窘得满脸通红,若是早知道他会来,她也会表现的像个举止得体的闺阁小姐啊……她欲哭无泪,如今在他眼里,自己大概不会有什么好名声了。

  冯浚见徐观岚委屈巴巴的样子,连忙上来打圆场,「眉眉,这便是状元郎薛盛。」又对薛盛说:「薛兄,这是我表妹徐观岚。」

  薛盛先拱手,端端正正施礼,说:「在下薛盛,字长松,那日让四小姐受惊了。」

  徐观岚亦屈膝还了一礼,道:「那日是我莽撞,才出了那样大的岔子,还望薛公子海涵。」

  「小事一桩,何足挂齿。」薛盛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双手递给徐观岚,「四小姐心爱之物,理应归还。」

  见他手上物什用白绢整齐地包裹着,徐观岚接过去,打开来一看,正是自己那枚丢失的长命锁,忙连声道谢。

  映月上来接过长命锁,吩咐丫鬟去找工匠把项圈修复好。

  冯浚双手一拍,笑着说:「如此甚好,皆大欢喜,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哦,不对,该是不摔不相识!」

  徐观岚眼看自己衣裙脏了,头发也乱了,绝非适当的待客之道,便请他们俩人去凉亭里稍坐片刻,自己换了衣衫再来。

  冯浚摆摆手,说与其乾等着,不如去他屋里坐坐,徐观岚想着也好,便点头致意,携了丫鬟婆子回房换衣。

  冯浚带着薛盛回了自己院子,忙献宝似的命人拿出他珍藏已久的围棋,要与薛盛下两盘过过瘾,他自觉棋艺不错,在冯府很少输棋,不多时却被薛盛杀得片甲不留,脸色顿时垮了,嚷嚷着再来一次。

  薛盛不置可否,等着他收拾棋子,悠闲地喝了口茶,看着门外温暖的阳光出神。

  冯浚一边落下第一子,一边说:「你是不是也觉得眉眉那块长命锁很是好笑?」

  薛盛听了,想起那只马儿,淡笑着说:「确实不多见。」

  「岂止不多见,简直闻所未闻,」冯浚忽然像想到了什么趣事,咧着嘴笑起来,「你是不知道,眉眉自幼长在我金陵家中,送过来时只是一点点大的奶娃娃,短胳膊短腿的,那会儿还不会走路,扭动着肥嘟嘟的小身子满屋子乱爬,一逗她就笑的咯咯咯,她又属马,我爷爷就是见了这副景象,才画了那样一匹马儿,又不知他从哪本书中看到有那种长翅膀的天马,便依着想像添了那对翅膀,每每想起我都觉得好笑。」

  薛盛听他说着,脑海中想到那副景象,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眼中也隐隐有了笑意。

  见状,冯浚正打算再打趣个几句,突然听他说道:「冯兄,承让了!」

  冯浚一愣,赶忙低下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笑,黑子早被他吃了一大片!

  第三章 欲看状元却落水

  冯浚觉得这种人太可怕了,说笑话都不分心,这局他可不能再输了,得好好想想对策才行。

  正想着,徐观岚走了进来,说:「你们在说什么呢,我在门外就听到了笑声。」

  薛盛抬头,见徐观岚穿着一件浅杏黄绣桃花扇琵琶袖交领短袄;下身是一条米白褶裙,裙琚上绣着金鱼啄花;脖子上戴着已经修好的璎珞项圈;耳上缀着白玉金钩水滴耳环;青丝半绾成髻,一对桃花朵朵珍珠流苏对钗妆点在鬓间,微微晃动着,其余头发披散着,有两缕垂在肩头;眉如远山黛,目似桃花俏,唇不点而朱,此刻正笑意盈盈,显得格外的明媚动人。

  也不知是不是外面的阳光太过于耀眼,薛盛觉得自己有些恍惚,眼前的徐观岚如此打扮,与方才那个登高爬树的野丫头判若两人,竟有些不认得了。

  薛盛手中迟疑,这一分神就被冯浚赢了去。

  冯浚兴奋地说道:「眉眉快来,看我把状元郎杀个片甲不留。」

  徐观岚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他赢了,却撇嘴说道:「你少得瑟了,肯定是薛公子让着你。你们方才说什么笑话呢,说来我听听。」

  「哪有你这样说自己哥哥的?」冯浚看到她颈上的项圈,不免又笑起来,「我们在笑你这小短腿的小马驹呢!」

  徐观岚微愣旋即明白过来,脸色微红,嗔说:「你又当着别人的面取笑我!我定要修书一封,告诉外祖父叫他好好修理你才是!」说着拿起帕子盖住脸。

  原本肤色就白,如今面带羞怯白里透红,耳垂也跟着隐隐发红,薛盛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见她流露小女儿娇态的模样,心中微微衣动,他立刻喝了一口茶,悄悄平复了心绪。

  冯浚伸手扯掉她脸上的丝帕,笑着说:「好妹妹,我不说了,你坐我跟前看我们下棋可好?」

  徐观岚抢过丝帕,说:「乾坐着下棋有什么意思,前些日子桃花开得茂盛,我特地采了些来做桃花酒,现在喝着正好呢。」她转头吩咐流月将一小罐酒摆上桌,「我还特地拿来了爹爹送我的西洋玻璃杯,晶莹剔透地盛着才好看呢!」

  徐观岚一边说一边斟了一杯酒,双手递给薛盛,浅笑着说:「薛公子尝一尝。」

  薛盛忙起身致谢,接了过去。

  冯浚等了半日不见徐观岚给他斟酒,便问:「我的呢?」

  徐观岚睨他一眼,「自己倒去。」

  冯浚讪讪地挑了挑眉,一边倒酒一边说:「这么好的杯子从没见你用过,今儿怎么舍得拿出来?」

  徐观岚轻轻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喝酒,说:「你管我呢!我想什么时候用就什么时候用。」

  薛盛瞧着他兄妹二人吵闹,笑笑地喝了一口酒,入口清甜爽口,带着淡淡的桃花香,赞美道:「四小姐的酒很不错。」

  徐观岚听他这样夸自己,心头美滋滋的,忙说:「我那儿还有好些呢,等会儿我叫人给你装一罐,也算是向你赔礼了。」

  薛盛也不推辞,说:「如此便感谢四小姐的美意了。」

  冯浚忙抗议说:「眉眉,怎么不见你送我?你这有些偏心了啊。」

  徐观岚双手叉腰,撇撇嘴,「不给不给,我就不给你,看你怎么着。」

  冯浚作势又要去捏她的脸,徐观岚一下灵巧地躲开了,朝他做了个鬼脸。

  映月道:「两位小祖宗快别闹了,桃花酒多的是,奴婢这就去给表少爷取来,您要多少咱们就给多少。」

  冯浚好笑地道:「看看你这个没良心的,你屋里的人都比你好百倍。」

  徐观岚白他一眼,压根不理他。

  「唯小女子难养也!咱们还是继续下棋吧。」冯浚一脸无奈地对薛盛说。

  徐观岚便坐在旁边,拿了吃食看他们下棋,不知不觉喝下几杯酒,头就开始变得晕乎乎的,她发现状元郎长得真是好看,丰神俊逸,温润如玉,执着棋子的手指修长白皙,落子干脆俐落、气定神闲,自带一股飘逸……她眼皮越来越沉,终于思考不下去,沉沉睡着了。

  冯浚见她头一歪靠着自己的肩膀睡着了,手中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点心,不禁宠溺地笑了笑,一动也不敢动,等她睡得更沉了一些,他才拿掉她手中的点心,将她轻轻抱起安置到里间的床榻上,一时丫鬟们也都轻手轻脚地跟着进去伺候。

  薛盛见此情景,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迳自走出了门,负手看着廊下的鸟笼出神。

  不多时,冯浚也走了出来,说:「我那妹妹还是小孩子心性,让你见笑了。」

  薛盛道:「四小姐率真可爱,最是难得。今日时候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冯浚点点头,「也好,那我送你出府。」

  另一方面,徐知茵听说薛盛来了府里,早没了读书的心思,想着要去见一见,一时却又寻不到合适的由头,一边暗自懊恼不该拒了徐观岚放纸鸢的邀约,一边又苦思怎样能见到状元郎却又显得不那么刻意。

  半晌,徐知茵终于想出一个绝妙的点子,她知道薛盛出府必要经过月牙湾,便去那边的凉亭里弹琴等候,如此一来必能碰面。她立刻吩咐了丫鬟焚香抱琴,又对镜点了口脂匆匆出了屋子。

  当冯浚引着薛盛走到月牙湾畔,果然听得琴声隐隐传来,他抓了个路过的丫鬟问:「是谁在弹琴?」

  小丫鬟道:「是五小姐,表少爷是否要奴婢去告诉小姐一声?」

  冯浚摆摆手,「我也只是路过随口一问,你若去倒是扰了她了,你忙去吧。」

  徐知茵眼见着他二人停下脚步像是要走过来,正欢喜之际,没想到冯浚竟带着薛盛绕过了通往凉亭的路,往假山石洞穿过去。

  她急急起身,她的琴被衣袖挥落在地也顾不得捡,忙走出凉亭,不想走得太急脚踩到了裙摆,亭子边的栏杆又过于低矮,她一个趔趄就翻落到水里去。

  徐知茵的贴身丫鬟吓了一跳,又不会水,手足无措地大喊,「不好了,五小姐落水了,快来人哪!」

  其他奴婢赶忙奔走去喊人,冯浚和薛盛也听到了喊声,忙折回去,远远地就见着徐知茵在水里扑腾挣扎。

  冯浚正想过去相救,不知从哪里冲出一个人跳下了水,一把拖住徐知茵往岸边游,其他人赶紧在岸边接应着,等上了岸才看清原来是徐珘。

  徐知茵早晕了过去,众人一团忙乱,请大夫的请大夫,抬人的抬人。

  徐珘浑身湿透,见了冯浚却不忘行礼问候一声。

  冯浚连忙说:「不说别的了,你快去换下这身湿衣裳。」

  徐珘对着一旁的薛盛点头致意,匆匆离去。

  冯浚对着薛盛说:「这一天竟发生这么多的事情,叫薛兄看笑话了。」

  薛盛没多说什么,只道:「是我叨扰太久了。」

  知道他是在给自己面子,冯浚感激地笑了笑,带着他离开。

  徐观岚这一觉睡得深沉,醒来时屋内已掌了灯,她在床沿坐了半晌才慢慢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是睡在冯浚屋里,立刻喊了人进来服侍。

  流月和秋月走进来给她打水洗脸,流月说:「小姐可还真好睡,您可知五小姐落了水,此刻还昏迷不醒呢!」

  徐观岚一惊,她不过睡了一觉,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好好的怎么会落水?」

  流月道:「听说五小姐在湖边亭子里弹琴,一时脚下湿滑没扶稳摔了下去,身边的丫鬟们又都不会水,五小姐在湖中挣扎着喝了好几口水,幸亏二少爷下学路过救了起来,上岸的时候已经晕过去了,大夫都去了好几个,此刻还没醒呢。」

  徐观岚皱着眉头说:「早些时候不是说她在屋里读书吗,怎么又跑那么远去那亭子里弹琴?」

  流月耸耸肩,说:「奴婢也不知,许是那样有情调?」

  秋月意有所指地说:「午间小姐请她放纸鸢,她推说没空,却跑去湖边弹琴,怕是得了什么消息,想见什么人吧?」

  徐观岚一时没意会到秋月的话是何意思,只说:「快些给我把头发梳一梳,我也去看看她。」

  秋月一边给徐观岚梳头,一边说:「小姐是好心,还想着去瞧一瞧她,五小姐却没那么好心,以往小姐被老爷惩罚,她哪一次不是躲得远远的?」

  徐观岚责备道:「我不知道五妹心眼好不好,却知道你是个嘴巴厉害的,她此刻还昏迷着呢,你就少说两句吧。」

  秋月这才悻悻然地住了嘴。

  等收拾妥当,徐观岚便携着几个贴身丫鬟往滴翠院去。

  正是向晚时分,暮色笼罩着斜阳,泛着淡淡的金光,进到钱姨娘的院子,几个大夫正在庭前商量着对策,奴仆们进进出出来回奔走。

  徐观岚走进去,见父亲坐在堂中,满脸凝重,母亲也站在一旁,她见父亲脸色不好,便小声地问候了一声,「爹、娘,我进去看看五妹。」

  徐道成摆摆手不说话。

  冯氏和蔼地说:「去吧。」

  徐观岚掀开门帘走进去,先看见钱姨娘抽抽搭搭地坐在床头哭泣,两只眼睛肿得核桃似的,见了徐观岚不忘起身唤一声,「岚姐儿。」

  徐观岚忙叫她坐,又往床上看去,见徐知茵眼睛紧闭,脸色青白,巴掌大的脸蛋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孱弱得彷佛随时要去了一般,忍不住皱眉道:「怎么会这样严重?」

  钱姨娘哭得泣不成声,说:「茵姐儿本就体弱多病,如今又呛了水着了凉……」越说越伤心,再也说不下去。

  她虽然受到徐道成的宠爱,但徐道成并不是会宠妾灭妻男人,她出身又低没有娘家依靠,在府里地位低下,只有一个女儿傍身,如今出了这样的事,她怎能不肝肠寸断?

  她嘤嘤地哭着,哭得徐观岚脑门生疼,一时却不知怎么安慰她,心中也是难过不已,只能偷偷抹眼泪。

  这时,钱姨娘突然听得外间有大夫说:「五小姐能不能醒来,就看能不能熬过今夜了……」

  听了这一句,钱姨娘不管不顾地跑了出去,跪在徐氏夫妇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哭求,「求老爷太太救救茵姐儿,她才十四,还那样小……妾身只有她一个女孩儿,她若去了,妾身也活不成了……」

  徐道成见心爱之人哭得梨花带雨,声声像针般扎在他心上,正想扶她起来,却见徐听枫走了进来,说:「老爷太太身体康健,姨娘不必哭得死去活来的,没得触了霉头,五妹自然是要救的,姨娘放心。」

  在女儿面前,徐道成不好过分对钱姨娘好,只能尴尬地收回了手,无奈地说:「你先起来吧。」

  冯氏吩咐道:「快把钱姨娘扶下去好好休息。」又对着钱姨娘说:「你别着急,我们自会再想法子,你该保重自己,没得茵姐儿醒来你却倒下了。」

  钱姨娘哭得几乎断气,断断续续地道了谢,便任由人扶了下去。

  冯氏转回来对着徐道成说:「老爷,不如去请王太医吧?」

  徐道成愣了愣,想到自家确实与王太医交情不错,他方才情急之下竟然忘了,「夫人说的是。」

  冯氏这才吩咐下人,「快去叫秦管家亲自去王太医家一趟,把人请来。」

  等到王太医来了,诊断开药,确定无性命之忧后,众人才松了一口气。

  于是徐道成回书房继续处理公务,冯氏忙命众人散了,又多拨了几个丫鬟婆子留下照顾,这才携了徐观岚、徐听枫离开。

  走出滴翠院,天色已黑,一弯弦月挂在树梢,一阵夜风吹来灌进脖子里,徐观岚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拢了拢领口,虽说快要入夏,夜晚还是有些凉的。

  丫鬟们提着灯笼一路照着,倒也亮堂,如此一折腾,早已过了晚饭时间,徐观岚肚子饿得咕咕叫,冯氏听到了,赶忙说道:「可饿坏眉眉了,快去通知摆饭。」

  孟圃家的恭敬地说:「太太,早预备下了。」

  母女三人一路走着,徐听枫扶着冯氏的手,说:「娘您也太好说话了,您没见着方才爹那样子?」

  冯氏叹了口气,「我也是瞧着茵姐儿生死未卜,她又哭得怪可怜的,我亦为人母,能体会她的心情。」

  徐听枫没好气地说:「阿弥陀佛!娘,您可真是菩萨心肠,女儿就是看不惯她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怪会勾人的。」

  从小到大,钱姨娘老是霸占着父亲,她没少看到母亲偷偷落泪,却还要保持正房夫人的宽容大度不能说什么,免得落个善妒的名号,因为这样,她对钱姨娘自是没什么好脸色。

  「这么些年,她也没闹出什么过分的么蛾子,你父亲也肯给我面子,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冯氏握住徐听枫的手,又转头去牵徐观岚的手,将三人的手放一处,说:「如今我所有的希望,不过是给你们姊妹俩挑个好归宿,过得幸福美满,我便没什么好求的了。」

  夜风夹杂着花香,幽幽飘来,冯氏的话让姊妹俩都沉默了,爱子之心莫过于此。

  徐听枫想到自己过完年就要出阁了,再不能承欢膝下,不禁有些伤感,想说些什么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只红了眼圈喊了一声,「娘。」

  徐观岚将头靠在冯氏肩头,娇嗔道:「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一直赖在娘的身边。」

  冯氏噗哧笑出来,「你这孩子又胡说,哪个女孩子不嫁人?」又摸了摸她的头,「你姊姊是从小不用我多费心的,不过你这个样子,我怕就是提高一倍的嫁妆,也不知有没有人敢来提亲。」

  「娘,您又这么说我!我到底怎么了嘛!」徐观岚气鼓鼓地嘟起嘴。

  冯氏瞪了她一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身分,居然学野小子去爬树,还叫外人看笑话,这事要是传到外头,人家该怎么想咱们尚书府,没得以为咱们府里教女无方,说出去你父亲也脸上无光。多少事情我都替你压着没让你父亲知晓,不然你有多少脸皮来讨他的骂?」

  好女不吃眼前亏,徐观岚忙说:「娘,我知道错了,您就别再说了好吗?」

  「你可别嫌娘罗嗦,娘哪一句话不是为了你好?明日你就去你姊姊屋里,她成日在那边绣嫁妆,你也去帮着扯扯线,好好学一学,没得等到你出嫁却要将嫁妆假手于人,说出去叫人笑话。」

  徐观岚摇了摇头,说:「娘,我就不明白了,府里养了那么多手艺好的绣娘,再不济外头铺子里上好的货色也多得是,没道理硬要自己绣,还一坐就是一天,绣得头昏眼花,这都还没来得及出嫁就落得个老眼昏花,腰酸背痛的症头了。」

  闻言,冯氏登时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徐听枫没好气地说:「你这一套一套的歪理到底从何而来?古往今来哪个女子不是亲手绣嫁妆,夫家瞧着你的针线活越是精细,你脸上也越体面不是?」她又对冯氏说:「娘您放心,我明天一准儿把眉眉看得牢牢的,叫她抽针拉线。」

  徐观岚见母亲和姊姊你一言我一句地说教,她无奈地垂了头,只觉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

  「太太、小姐们,仔细脚下。」婢女们在一旁不时地提点着,快走到冯氏的院子时,遇到了周姨娘。

  周姨娘身上兜着斗篷,由于生病,虚弱得只能由两个婢女搀扶着,不时咳嗽几声,见了冯氏,她忙欠身问安,「见过太太。」

  冯氏不咸不淡地说:「大晚上更深露重的,你出来做什么?」

  周姨娘又是一阵咳嗽,婢女给她拍了拍背,她才渐渐缓过来,说:「妾身今日觉得身上好多了,便想着来给太太请安,结果听说太太去瞧茵姐儿了,妾身便想着也去瞧一瞧她。」

  冯氏也不劝她回去休息,依旧冷淡地说:「你要瞧便去吧,今日之事多亏了珘哥儿,才让茵姐儿捡回了一条命。」说罢只吩咐人赶紧开饭,不再多做停留,携了两个女儿就走。

  在冯氏心中,她可以对抢占她丈夫的钱姨娘睁一只闭一只眼,却无法对背弃主子的周姨娘释怀,尤其是周姨娘还害她掉了一个孩子,那是一个已经成形的男胎,她每每思及此,心中就痛到不行,如今只对她不闻不问,没有多加折磨,已是她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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