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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木挽锦《贵命福星》(卷一)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9-6-5 10:48
标题: 木挽锦《贵命福星》(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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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贵命福星》(卷一)
作者:木挽锦
系列:蓝海E687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5月29日


内容简介:

穿越成余武侯府三房姑娘,余之聪很快就弄清楚自己的处境有多艰困,
爹早死娘被侯爷夫人苛待,原主只能自愿嫁给雷国公世子冲喜搏生路,
却不知得罪了谁在花轿上被人害死,让她这个异世之魂顶了包,
她知道眼下只有死命抱紧那个病秧子夫君的大腿才有活路,
她勤勤恳恳、衣不解带伺候照顾,终於感动老天让他奇蹟似的痊癒,
这个京城出了名暴躁凶狠的夫君,在面对她时总是耐心温柔、和风细雨,
让她渐渐也将他视为人生中的依靠,对他越发的信任,
话说这男人长相真是她的菜,俊美不凡且身分尊贵,
难怪惹得他表妹芳心暗许,甚至妄想把她拉下世子夫人的位置,
不过坏女人最後总是没有好下场的,他身边依然只有她一个女人,
然而原主那不知名的敌人可是一直没有放弃动手,
她去参加宴会,竟有杀手出现推她落水……



  第一章 替人续命的夫妻

  西朝的冬天总是来得晚去得早,刚过完新年,春天就迫不及待的摸索过来,绿叶子嫩芽儿彷佛在一夜间就冒出头了。

  农户们忙着春耕,商户们忙着换季,无事可做的闲人们聚在街头巷尾,侃侃而谈。

  此时最让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当朝太子亲自带兵大败倭国,并将倭国国王活捉的事,太子乃国之储君,本不可亲身犯险,但倭人凶猛,几次三番在边界挑起战乱,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使得百姓民不聊生。

  太子闻讯,怒不可遏,定要亲去斩了倭人头颅,众大臣誓死劝阻,但太子只一句话,「吾在一日,便不许倭人踏我家园毁我百姓,尔当与吾同心。」

  太子亦是说到做到,短短数月,活捉倭王,将倭国纳入西朝属国,实乃骁勇善战。

  众人啧啧称奇,越发将太子赞得神仙下凡,无人能比。

  与太子英勇伟大的战绩相比,另一件被人关注的事就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却也吸引了大半闲人的目光。

  昏迷不醒只剩下一口气的雷国公世子居然醒过来了!

  雷国公雷曲那也是一代传奇英雄人物,早年征战四方立下万世之功,据说还救过皇帝的命,乃是皇帝最信任最看重的大臣,没有之一。

  然而这位大英雄的儿子却是个病秧子,还是个不祥之人,出生没多久便克死与其同胎而生的哥哥,世子之位便落在他身上。

  据说这世子自小身体不好,脾气却很大,莫说对待下人非打即骂,便是对着嫡亲年幼的弟妹也是不假辞色,凶残得很。

  这样的人死便也死了,无人惋惜,然而世子奶奶不忍孙子离去,听信冲喜一说,为世子定下一女子,不过几日便成亲,没想到世子竟然真的醒了。

  有人哼了一声,「什麽冲喜?难道你们都没听说吗,世子与那女子早有首尾,又不想被人知晓,便用了这装死的法子,可不就立马成亲了!」

  有人驳道:「雷国公世子高高在上,看上哪个女子,还不是一句话的事,用得着诅咒自个儿死吗?实在没有道理。」

  那人却轻笑着摇摇头,「国公府门槛高,世子夫人必定只能是位高之人,那等婚前失德门户又低的女子怎可入门?」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纷纷又去打听世子夫人出身何处。

  待听了世子夫人的出身,果然都嗤的一声,纷纷摇头感叹,世子恁的不是人,为个那样的女人装死骗人,据说国公府太夫人伤心得差点跟着一块寻死。

  那世子夫人更不是人,小小年纪便勾搭男人,手段卑劣又狠毒。

  有人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声,狠夫毒妇,实乃绝配,只不知哪日才能遭了报应被雷劈,男人劈死,女人守活寡,这才大快人心。

  男人劈死,女人守活寡。

  听到这话,余之聪微微低了头皱眉,捏着帕子掩在鼻上,将那一脸的怪异遮住。

  男人是死了,而那女人却不会守活寡,因为那女人其实也死了,且比那男人死的还早了一步。

  这一对苦命鸳鸯甩甩手潇洒的共赴黄泉了,却把另一对儿给勾了来替他们续命。

  她是余之聪出嫁途中穿过来的,那一瞬间她正在恍惚,似乎看到一个极薄极薄的影子晃荡,然後听到一声叹息——?

  「你要好好儿活着。」

  她当然要好好的活着,她的事业刚刚进入一个高升期,而她的亲子关系谘询室刚被纳入市政计画,可她遇到了什麽呢?

  一大清早赶去上班,路上听个新闻,恰在十字路口看到广告萤幕上正闪现着新闻里的男主角——?富豪集团新任董事长富二少,富豪集团老董事长的私生子,真是帅气俊朗,英气逼人,尤其那双幽深如潭的眼,深不见底。

  可惜今早暴毙身亡,至於死因,早已上了各大报纸头条,众说纷纭。

  她哼了哼,真是电视剧里的狗血剧情,微微的转了个头,竟然近距离的看到隔壁车里端坐的男人,幽深如潭的眸光扫过来,一片冰冷。

  她登时呆住了,暴毙身亡的富二少?

  眨眼的功夫,她的车飞奔而出,她甚至都没感觉到是怎麽踩的油门,但她确确实实飞了出去,这一飞便飞到了西朝余武侯府三姑娘余之聪的身上,成了替人冲喜的倒楣新娘。

  一人拜堂一人进洞房的准新娘,在新郎即将咽气的前一刻被人带到新郎床前,见其第一面也是最後一面。

  而就在这个时刻,她发誓再也没有比这一刻更狗血更震撼的了,她眼睁睁的看着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气的新郎,突的直挺挺坐起来,又听他嘀咕了一声,「不是要去上海吗?怎麽又来了故宫?」

  在她瞪大眼的一瞬间,新郎扑通仰倒在床上,不是死了,而是睡着了。

  自此,一对替人续命的新婚夫妇掀开了新的人生章程。

  她却并不会因为来了个同穿者而雀跃,反而更加的谨慎,越发收起小尾巴,小心翼翼的遮掩着,唯恐被那男人知道她的真实来历。

  谁知道这男人会不会乐得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而把她这个现代挡路者先给铲除了?又会不会提防她对他下手而先下手为强呢?她可真不敢太乐观,一边步步为营小心提防,一边又暗自祈祷千万不要碰上个人渣。

  想想原主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身为余武侯府的嫡三小姐,生活本该是金尊玉贵花团锦簇,可偏偏早早的便没了亲父,母亲没有私产傍身故胆小怯懦,又摊上个拎不清没本事又怕老婆的侯爷伯父,日子过得比黄连还要苦几分。

  但她生性刚强,凡事要强,每每为了母亲与大伯母发生冲突,虽争得了些表面的利益,暗地里却也挨了侯爷夫人不少绊子。

  也正因着这一日日的勾心斗角,余之聪强烈的想要离开余武侯府,当侯爷夫人委婉的提出将她许给雷国公府的世子爷时,她几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纵然知道雷上钧命不久矣,她也心甘情愿,至少那是高高在上的雷国公府,至少那是世子爷,即使死了,她也是雷国公世子遗孀,单凭此,她也能让母亲祖母与大姊姊过上好日子。

  在外人看来,她定是被逼无奈才出嫁的,丝毫不知她是充满了憧憬,只不过这美梦才刚开始,她却在花轿内香消玉殒。

  余之聪紧皱了下眉头,在她所存的记忆里,原主体格甚好战斗力极强,又是心甘情愿出嫁的,怎的忽然就死了呢?

  「二奶奶,是不是累了?躺下歇歇可好?」坐在一旁的沈嬷嬷见她神情似乎有些恍惚,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余之聪回过神,抛开脑子里的推想,微微一笑,「多谢嬷嬷,一会儿就到了,倒不累的。」

  沈嬷嬷在心里轻叹口气,目光却是带着几分赞赏疼惜,这二奶奶别看年纪小,其作为却可圈可点,成亲这几日,非但没有半句怨言还日日守在二爷床前,若不是她早知内情,或许真就信了外头那些谣言,以为这两人早就私定终身了呢。

  提起谣言,沈嬷嬷不禁又要唏嘘,也不知那些话是从哪里传出来的,竟传得整个京城都沸沸扬扬的,纵然太夫人严令府内不许多言,却也挡不住只言片语传到二奶奶跟前,着实让人捏了一把冷汗。

  却不知,这位二奶奶着实出人意料,似是压根没听过那些话一般,只专心实意的守着二爷,半句话都不曾多说过。

  正因如此,太夫人又对二奶奶多了几分看顾,更何况这位也的确是有福气的,才刚进门,不就把二爷从鬼门关上硬拉回来了吗?

  想到这里,沈嬷嬷嘴角微翘,扬着丝丝笑意,在心里默默为起死回生的二爷祈祷。

  这一抹轻笑恰被余之聪捕捉在眼里,她自是知道沈嬷嬷想到了什麽,也不禁扯了扯嘴角。

  今天是她三朝回门的大喜日子,却也是许多人都赶着来看热闹的有趣日子,余武侯府门里门外的不知道挤了多少人正等着看笑话呢。

  国公府的世子爷雷上钧真的起死回生了吗?两个人早前就有一腿了吗?外头传得这样厉害,新媳妇儿有没有因此而被婆家虐待呢?

  要知道如今的余武侯府可不再似往日那般了,老余武侯本是武将出身,跟着先祖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後天下太平,三代过後,余武侯府早已从武将转为文臣,却是一代不如一代,到了如今的余武侯身上,真真是文不成武不就,不过只剩下个名号而已。

  京城里像这种受祖荫庇护的人家并不少,如今大家处境都差不多,不上不下的,平日里倒还不显,一到了这种看人笑话的时刻,那是一个比一个殷勤,恨不能把人踩到脚底下碾几脚才舒坦。

  一路摇晃着缓缓行进,又缓缓的停下来,坐在最前头的小丫鬟花吟忙坐起身,弓着腰撩开帘子。

  余之聪往外瞧去,一眼便看到站在最前头的两个女人,身穿靛青色镂金团云纹衣衫、年纪稍大些的便是原主的祖母余老夫人,旁边两手搀着老夫人着一袭暖红色襦裙的,乃是原主嫡亲的母亲廖氏,两人面上带着些焦灼不安,此时都望过来,紧紧的盯在她脸上。

  她身形还未动,沈嬷嬷已俯身过来,伸手搀住她的臂弯,柔声道:「二奶奶,下车吧。」

  余之聪轻点头微微一笑,扶着沈嬷嬷的手起身,弯腰钻出马车,迳自奔向祖母和母亲而去。

  而与余老夫人并立在另一侧、身着铜绿色对襟长袍的妇人却先一步迈出来,急急上前,一把握住余之聪的手,眼角似乎带了些水光,柔柔的道:「聪姐儿回来了,伯母天天念着你呢。」遂又用眼角瞥了瞥沈嬷嬷,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这位大伯母似乎热情得有些诡异,余之聪存在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种作态的大伯母形象。心里这麽想着,但她面上丝毫未显,反微微笑着,「累着大伯母惦念了。」然後不着痕迹的将手抽出来,转过头去,对着余老夫人和廖氏甜甜的叫道:「祖母,母亲。」

  余老夫人上前一步,紧紧的握住余之聪的一只手,重重的捏了捏,眼眶微微发酸。

  廖氏也红了眼圈,一把握住女儿另一只手,若不是跟着个外人沈嬷嬷,她当场便要哭出来了,她的聪姐儿不知在雷家受了多大的罪呢!

  沈嬷嬷自知余家众人心事,也只管低了头,佯装没看到余老夫人与廖氏泫然欲泣的泪珠子,只心里对邱氏的殷勤还略略有些满意,来之前太夫人可是特意嘱咐过的,若这位侯爷夫人敢给二奶奶脸子看,她这一趟可不是白跟着来的。

  她转念又一想,嘴角撇了撇,面上神情便带了丝丝不屑,这会儿来献殷勤,八成是听说世子将好,可不就得来巴结世子夫人了吗?

  这也怪不得沈嬷嬷一味的把邱氏往坏处里想,实在是邱氏所做所为令人不喜,身为余武侯府的侯爷夫人,苛刻三房寡居的弟媳妇,薄待婆母,又将嫡亲的侄女嫁去冲喜,能是什麽样的好人呢!

  「三妹妹,快别在外头站着了,咱们回家里说话去。」声音动听,语气温和又亲昵,真真令人心生好感。

  话音未落,余之聪的手臂已被人紧紧挽住,一阵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吸入肺腑,亦是阵阵舒畅。

  余之聪微微转头,望向来人,面上笑容灿烂,由衷的赞叹一句,「二姊姊真美。」

  余武侯府的二姑娘余慧瑶真真儿是绝世大美人,年方十六,肌肤莹白赛雪,五官精致柔美,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都是说不尽的万千风华,令人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美得令人炫目却又低调不张扬,美得令人窒息却又身心舒畅,只觉得看上一眼,便是看尽了这世间美景,再不肯挪开半步。

  余慧瑶面上微微一红,带出的无限娇羞又是另一种风情,她低着头瞋了余之聪一眼,「嘴巴倒甜了,再美也美不过咱们今儿的新嫁娘。」

  余武侯府一共五位姑娘,大姑娘余之慧、三姑娘余之聪皆是三房嫡出,均已出嫁,除了二姑娘余慧瑶,其余两位,四姑娘余慧柔是大房庶出,今年十四岁,五姑娘余慧蓉是二房庶出,今年十三岁。

  庶出的姑娘与嫡出自是无法相较,衬得余慧瑶越发光耀着人,无人能比。

  两人这番互动,无论落在谁眼里都是一副姊妹情深之状,然而她们心里却明镜似的,各有各的思量。

  余之聪挑不出余慧瑶的毛病,记忆里也并没有两人发生冲突的事件,却下意识的不愿与这位二姊接近,可也感觉到对她并不讨厌,反而因着她举世无双的外貌想要多看几眼。

  她当然也知道,前者可能是原主遗留在体内的反应,後者则是她主观对美的欣赏而已。

  两人笑嘻嘻的招呼过後,一人一侧亲昵的搀住余老夫人的胳膊往府里走。

  余之聪一边走一边望向另一边笑着道:「祖母,您瞧瞧大姊姊,看见我都高兴得说不出话来了呢。」

  忽然被点到的大姑娘余之慧猛的抬起头看过来,脸上一阵红晕,轻轻的低低叫了一声,「三妹妹。」

  只一声,她便又低了头专心的扶着母亲廖氏,紧紧的跟着前头余老夫人的步子,低垂着的眉角却忍不住朝前面的妹妹身上瞟去。

  她心里藏着一件极大的事,惊恐不安却又不敢表露出来,只能使劲低垂着头,这才能不让人发现她的心不在焉。

  到了屋里,自是有许多来做客的夫人上前嘘寒问暖,其间沈嬷嬷紧跟着余之聪,寸步不离,态度恭谨。

  惯经历过这种场合的夫人们自是认得沈嬷嬷的,也瞧得出沈嬷嬷的勤恳小心,与之伺候雷太夫人似乎并无差别。

  这可就耐人寻味了,谁敢得罪荣宠正盛的雷国公府呢?他们是来看余武侯府的热闹,可不是来看雷国公府热闹的。

  在场个个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精,便都悄悄收了那些个小心思,说起话来都是客客气气的。

  整个过场走下来,还算顺利,余之聪悄悄的舒了口气,本来她还担心应对不当露了馅,却没想到这麽轻松就应付过去了。



  第二章 回门糟心事

  用过午饭,余老夫人着两个老婆子带了沈嬷嬷去吃酒,沈嬷嬷也识趣,知道人家这是要与闺女儿说些体己话,便也跟着出去了。

  屋里廖氏松了口气,余之聪却暗暗紧张起来,唯恐余老夫人与廖氏问一些她并不知晓的话题,岂不是要穿帮?

  廖氏忍了这半天,终於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问道:「聪姐儿,如今世子爷的情形到底如何?」

  余老夫人目中亦满是担忧,定定的看着余之聪,似是怕错过孙女儿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余之聪心里一暖,知她们都是真心为她,遂笑了笑,「外头的人不是都在说世子爷起死回生了吗?事实也确实如此,世子爷的身子正一日日的恢复呢。」她挑了挑眼皮,故作俏皮的撒着娇,「这回您们该知道您们的聪姐儿是宝贝了吧,一出手就把个死人给生生拽回来了,我不许他走,他便只能留下来。」

  闻言,余老夫人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又跳。

  「呸呸呸,说什麽死人不死人的,太不吉利了!」廖氏狠狠瞪了瞪女儿,「以後可不许这麽说了。」见女儿还有心思说笑,情况应该不会太糟,却又不敢真的相信她的话,遂将信将疑的又追问,「世子爷真的能恢复?外头不是说世子爷这是胎里带来的毛病,看不好的吗?你可不要哄咱们开心呢。」

  方才一笑,余之聪反倒觉得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稍稍轻松了些,正了正神色认真的道:「祖母,母亲,是真的。说来也奇怪,原本太医们都说世子怕是不好了,让人准备後事,太夫人还安排我去见世子最後一面,谁知道世子突然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咱们都当是回光返照,却不料後头竟然睡着了,到了第二日便有了好转的迹象。」

  她顿了顿,弯下腰半蹲在余老夫人跟前,仰着头轻轻的道:「祖母,您说这是不是老天爷也可怜聪姐儿,不忍让聪姐儿一出嫁便做了寡妇,特意将世子放了回来呢?」

  余老夫人目中已是泪光点点,闻言再也忍耐不住,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哽咽难言,「我苦命的聪姐儿……」

  廖氏低低的哭起来,肩膀抖动得厉害,站立不稳差点跌坐在地上,亏得一旁大女儿余之慧用力扶着。

  她一颗心撕扯得厉害,又暗恨自己无能,使得亲闺女小小年纪就遭受这样的磨难。

  此情此景,余之聪也是禁不住泪流满面,心酸不已。

  「我就说咱们聪姐儿是个有福气的,可不就是吗!」邱氏笑吟吟的从外头走进来,掩不住的满面春风,今儿藉着雷国公府的名头她可是得了不少好处,心里正顺畅着呢。

  余之聪明显的感觉到余老夫人的身子一僵,颤了颤,原本轻抚在她背上的手攥了下又不着痕迹的悄悄松开,她忙收住泪,从余老夫人怀里抬起头来,悄悄的擦了擦眼角。

  一旁廖氏与余之慧也忙收了泪,面上都多了丝紧张。

  邱氏却不管这些,迳自上前牵了余之聪的手,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道:「聪姐儿,如今你也是雷国公府的世子夫人了,又是世子爷的救命恩人,凡事都要自己先立起来,日後咱们娘家人才好给你撑腰。」

  余之聪颇觉好笑,余武侯府还能替她去雷国公府撑腰?

  邱氏接着又道:「聪姐儿,我听说你婆婆同恭亲王妃极要好,你看看能不能让你婆婆在恭亲王妃跟前提一提你二姊姊,让你二姊姊去恭亲王府里头走一走?」

  这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余之聪稍微有些呆愣,抿着小嘴安静的看着邱氏,并未回答。

  余老夫人却被骇得不轻,气得身子颤了颤,冷声道:「你这是什麽话?国公夫人是聪姐儿的婆婆,聪姐儿还能做的了她婆婆的主?国公夫人还能做的了恭亲王妃的主?」

  兜头一盆冷水浇下,邱氏自然不高兴,撇嘴横了余老夫人一眼,慢悠悠的道:「聪姐儿是她儿子的救命恩人,请她帮个小忙还能推脱?再说了,若瑶姐儿日後进了王府,聪姐儿不也跟着受益吗?即便以後聪姐儿真当了寡妇,有个做王妃的姊姊,谁还敢欺负她?」

  「你,你,你……」余老夫人气得说不出话来,猛的剧烈咳嗽起来。

  廖氏也被气坏了,冲上去半抱着余老夫人,一边给她捶背顺气一边恨声道:「大嫂,你怎的如此诅咒聪姐儿,她、她不会做寡妇的。」说完便低低的哭起来。

  这会儿余之聪才算反应过来了,怪道方才那麽热情迎她进门,原来在这里挖坑等着呢,邱氏这是想让余慧瑶进恭亲王府做世子妃呢,可不就是日後的恭亲王妃了吗?

  她不怒反笑,轻轻的推开邱氏紧握着她的手,「伯母,据我所知,我婆婆同皇后交情也不错呢,您看要不要让二姊姊进太子府呢?」

  邱氏并未深想,最直接的摇头,「太子府里已经有太子妃了。」说出这一句才又反应过来余之聪这是嘲笑她呢,当即便有些着恼,硬生生的道:「哼,你别不知好歹,要不是我给你张罗,你能进得了国公府?趁着现在世子身子骨尚好,你赶紧的办好了这件事,对你以後好处多着呢。」

  余之聪忍不住拍了拍掌,叫了一声,「好,大伯母说得真精彩,可不亏得大伯母张罗吗,否则,大哥哥这会子不就得陪着世子爷躺在地下玩儿了,您可真是劳苦功高,这件事儿您应该亲自去跟国公夫人说呀,我婆婆一高兴,指不定立马就带二姊姊进恭亲王府了,这说不好一两个月的,我也就多了个王妃姊姊呢。大伯母,您可真是太能干了,咱们余武侯府离了您,可真是半步都挪不动呢!」

  邱氏被刺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红,气得直打哆嗦,却又不知该如何辩驳,的确是她儿子在外头打死了人,那家人又非要一命抵一命,她这才嫁了余之聪换回儿子的命。

  她重重的哼了一声,「聪姐儿,你不要以为嫁到国公府便无事了,你以後的日子怎麽样还很难说呢,末了还不得靠娘家给你撑腰?」说着目光在廖氏与余之慧脸上转了一圈,显然是在嘲笑她娘家没人,「你就当替你自己想想,这一次怎麽也得帮你二姊姊办好这件事,我定不会亏待你们的。」

  余老夫人刚刚才缓过气来,又被气得挺起身来,指着邱氏恨声道:「滚,滚,快给我滚出去!」

  她只说了这一句便气得往後一跌,瘫坐在椅上再也动弹不得。

  邱氏眼见着事情谈不拢,余老夫人这样子似是不大好,也不敢再多说,可心里又实在想替女儿办好这事,直急得百爪挠心,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屋里这一阵争吵,恰好全被余慧瑶、余慧柔姊妹在外头听个正着。

  余慧瑶直气得紧攥着手心,暗恨母亲多事,又恨余之聪不知好歹,其实她并不想进恭亲王府,可听到余之聪竟敢嘲笑她不自量力,她心里头的火便一阵窜过一阵,恨得心都疼了。

  她不想再听下去,愤然转身走开。

  余慧柔一介庶女,向来是她的小尾巴,见她走了,自是不敢独留,巴巴的也跟着离开了,知道嫡姊这会儿正不高兴,自也明白嫡姊是为何不高兴,确定走得远了,才狠狠的哼了一声,「她只当自己草鸡变了凤凰呢,竟敢这样同母亲说话。姊姊,待你做了王妃,定不能放过她。」

  她心里其实也是有些诧异的,没想到嫡母的期许竟这样高,可恭亲王世子妃是那麽容易当的吗?

  然而嫡姊嫡母有这样大的志向她自是开心的,这可对她有百利而无一害,能有个王妃姊姊,她的亲事也能门第高一些。

  余慧瑶正在气头上,听她又提起这事,狠狠的瞪她一眼,「闭嘴!」她目光落在余慧柔吓得有些苍白的脸上,陡的生出个好主意来,遂又笑了笑,「她只当自己真入了雷太夫人的眼呢,这会子世子乍醒,太夫人自是高兴的,怕是太夫人还不知道她在咱们家到底是个什麽玩意儿。」

  余慧柔不敢再多说,只连连点头,「姊姊说的是,等雷太夫人知道了她的真面目,怕是要厌弃了。」

  余慧瑶忽然又转了话题,低低的叹了声,「真真亏了母亲给她准备的那些回礼了,样样儿都是精选的呢,尤其那根老参,可是贵妃娘娘从宫里头赏给外祖母的呢。」

  余慧柔亦是愤愤不平,「真是糟蹋了好东西。」

  余慧瑶幽幽的低叹,「连带的雷太夫人也被蒙在鼓里,还以为咱们家多看重她呢!」

  余慧柔忽的心中一动,嫡姊这番话的意思,莫不是要把那根老参给换了,让余之聪在婆家没脸?

  余慧瑶见她默不作声,知她已猜出几分,遂又道:「这府里头,也只有你跟我最亲了,日後咱们姊妹可要互相帮衬着些才是。」

  果然如此,这是让她去换那根老参呢,余慧柔有些胆怯,迟迟不敢答应。

  余慧瑶便有些不耐烦,「罢了。」抬脚就走。

  余慧柔咬咬牙,望着余慧瑶离去的背影,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她知道如果不办好这件事,以後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经了邱氏这一闹腾,余之聪完全没有再待下去的心思,可又担心邱氏为难余老夫人与廖氏,一时间踌躇不定。

  余老夫人反而劝她不必忧心,早些回去照顾世子。

  廖氏原担心女儿在夫家受气,恨不能留下女儿长住,然而此时此刻也巴不得女儿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了。

  临行前,一直默不作声的余之慧却紧紧的追了出来,拽住她的袖子,目中水光盈动,而後又怯怯的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沈嬷嬷。

  沈嬷嬷何其老练,只一眼便知其意,忙道:「二奶奶,老奴先去瞧瞧马车备好了吗。」

  余之聪略一点头,「劳烦嬷嬷了。」

  对於这个姊姊,在她的印象里是与廖氏一般胆小怕事的,嫁了个京城小官,经常被婆母欺负又敢怒不敢言,遂不被夫君重视,日子过得很是不如意。

  原主曾几次三番的鼓动姊姊挺起腰杆强硬一些,却总不得其法,每每闹得姊妹不欢而散。

  以她大姊姊的性子,像这种主动在外头拉住她的情形,定是有要紧的事说。

  果然沈嬷嬷一走远,余之慧便拉着她的手到了僻静处,「聪姐儿,实在没时间同你说话,若这会子我再不说,怕是就要憋死了。」

  她急匆匆的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来,塞到余之聪手里,神情紧张不安,压低嗓音,「聪姐儿,这是怎麽回事呀?从收到这封信我就担心得要死,想去国公府看看你,又去不得,若不是今日亲眼看到你,姊姊都不敢相信你还……」

  眼泪夺眶而出,她再也说不出话来,遂紧紧的捂了嘴。

  余之聪只觉纳闷,忙将那张纸打开,却见上头第一行便写着——?

  不堪受辱,誓不进雷家门,宁死不屈。

  後头又写了几句交代後事的话,无非恳求姊姊照顾母亲祖母云云。

  落款是余之聪,笔迹也是余之聪的,但在余之聪的印象里,从未写过这样的信,更何况她也绝不会写这样的信,更遑论自寻死路。

  她敏锐的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顾不得安慰余之慧,追问道:「姊姊,这信是哪里来的?」

  余之慧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哽咽道:「我也不知道谁放在我身上的,那日送你出嫁後,我回家换衣裳时便看到了这信。」

  余之聪又问:「那你有没有同别人讲?」

  余之慧忙摇摇头,「我不敢跟任何人说,你姊夫还有母亲祖母都不知道,就连贴身伺候我的丫鬟也不知道这信里的内容。」

  余之聪这才安慰了她几句,叮嘱她切不可再告诉别人,并一再保证自己绝不会轻生,余之慧这才算是平静下来。

  回到国公府,天色尚早,雷太夫人略问几句便让她回去歇着。

  余之聪一走,沈嬷嬷便进来回禀,自是事无巨细一一禀告,末了又道:「回来的时候老奴瞧着二奶奶很有些心事的样子,老奴猜着定是有些不好的事。」

  雷太夫人已过五十,精神却好得很,眉目间仍有几分年轻时的俊美风采,「罢了,只要面子上过得去,咱们也不必多嘴。」

  正说着,有个管事嬷嬷进来,手上捧着个绣花大红锦盒,「太夫人,这是二奶奶院里送来的。」

  这是新媳妇回门,娘家人回礼里头孝敬夫家长辈的,雷太夫人并未多问,只点了点头,「收起来吧。」

  那婆子面上却似是有些难色,偷偷的朝沈嬷嬷看了几眼。

  雷太夫人觉得奇怪,「有什麽事吗?」

  那婆子忙将锦盒打开,「太夫人,您看。」

  盒子里并排摆着两根老参,乍一瞧似是好好的,细细一瞧却发现那参已变了颜色,显见是放在库房里经久不被人关注的次等货色。

  雷太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再一想刚刚沈嬷嬷的话,顿时便想通了其中关节,不由得怒火中烧,眼眉一挑,吩咐道:「把这两根人参送到邱大内阁学士府里头去,就说这是余武侯府递上来孝敬我的,这样好的东西请大学士也尝一尝。」

  沈嬷嬷微微一愣,邱氏犯了错,说到底该归到余武侯府头上去,这麽直接的甩到大学士府里去,似乎有点儿仗势欺人?

  雷太夫人扫她一眼,冷哼了声,「谁让邱家教出这样好的女儿呢,前头还好好的呢,後面儿就这般使绊子,这八成是求人不成反生恨,这是要让我看一看你们二奶奶在余武侯府多麽不招人待见呢。」

  沈嬷嬷这才恍然大悟,亦觉得邱氏做事太不入流,忙接了锦盒吩咐人送到邱府去。

  可怜邱大学士劳累一天刚下朝回来,还不曾进府,便被雷国公府的管家截住,扔下了礼扬长而去。

  末了他才明白过来,自家闺女惹事惹到雷国公府头上去了,直气得哆哆嗦嗦进了家门,见了老妻,恨不能喷一口老血,真是慈母多败儿。

  早就知这闺女不顶事,脾气不好心胸狭窄又自作聪明,遂将她嫁到空有名号的余武侯府,想着好歹有他在後头撑腰,在夫家也受不了大气,却不料碰上个不中用的女婿,硬是将其捧得越发不知天高地厚。

  平日里他都不想见这两口子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还了儿女债,余武侯府那些肮脏事,他是听都不愿听的。

  雷国公世子娶妻冲喜的事,他也是後来才知道娶的竟是余武侯府的三姑娘,细细打听了一番才晓得,原来是他那好外孙打死了人,他那闺女便把嫡亲的侄女儿卖出去救自家儿子了。

  这一笔糊涂帐直震得他喘不过气来,若不是老妻拦着,他真要冲进余武侯府使一使家法。

  如今他那蠢闺女又去雷国公府头上拔毛了,雷国公,那是他们能招惹的吗?

  「快把那孽障给我叫回来!」他觉得自己只有出的气,半点新鲜空气也吸不进来了。

  邱大学士最终还是动了家法,邱氏在邱家的祠堂里跪了整整三天,除了喝水,一口饭都没吃上。

  三天後,据说邱氏饿得坐都坐不起来了。

  邱家的这一顿人仰马翻,余之聪并不知晓,整整一个月她几乎没出过院门,熬药端药喂药,衣不解带的守着雷上钧,任何事但凡她可以完成的都亲力亲为。

  她这一番勤勤恳恳真真切切的看顾不但使得雷太夫人对她越发的亲热,就连原本不冷不热的国公夫人秦氏都忍不住赞赏,惹得二房夫人直羡慕秦氏得此好儿媳,府里的下人们更是对这位二奶奶赞不绝口。

  这当然是余之聪想要的结果,她早就仔细分析过了,要想在雷国公府站稳脚跟并能赢得颇有分量的一席之地,她其实是有捷径可走的,那就是尽万分心力照顾好雷上钧。

  不管雷上钧待人如何,只要她尽心尽力的照顾病重的丈夫,不离不弃誓死相随,这种姿态会为她赢得许多好处。

  果不其然,所得好处甚至比她想像到的还要多。

  这个时代虽对女子颇为苛求,但只要你尽心尽力做好自己的本分,并让所有人都看到你为之付出的努力,还是可以过得很好的。

  她既然这麽做了决定,再面对雷上钧的怪脾气抑或暴躁时都能更平静温和的对待,因为这都是替她赢来好评的加分项目。

  更何况她心里很明白,雷上钧的暴躁与坏脾气再不似以往,不过是身分转变的暂时过度期,换了芯的雷上钧或许并不是个特别糟糕的坏男人。



  第三章 探病引发的吵嘴

  这一日傍晚,刚走到房门口,余之聪便听到里头传来一阵低低的发怒声。

  「我的话你们也敢不听了?」

  声音虽然很低,却也像是拚尽了全力才吼出来的,後劲不足,尽管如此,余之聪还是很高兴的,这可比昨日要好了许多呢。

  她迈步进去,一股子药味扑上来,刺得眼都要睁不开了,她微微的皱了皱眉头,朝里头望去。

  只见雷上钧直挺挺的躺在床上,双目微睁,狠狠的盯着立在床前伺候的小厮福林,面色很是苍白,目光却甚是犀利,不似昨日那般昏昏欲睡没有精神。

  余之聪忙上前,轻声问着,「这是怎麽了?」

  福林如获大赦,急忙朝这边奔了几步,「二奶奶,二爷非要把窗户都打开,这会子正冷呢,小的怕冻着二爷。」

  这屋里头的药味实在太难闻了,别说病人,就是个正常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着,早晚也会被熏出毛病来的。

  可这会儿刚过了新年,春寒料峭,的确冷了些,雷上钧又是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哪个敢掉以轻心?

  她瞧了瞧房里的几扇窗户,「太医也说过要适当通通风的,不然对二爷的病也不好,你们去把那几扇窗打开,只开一半,风能吹进来,却不会对着二爷吹,开上半个时辰。」她微微一笑,看了看床上的雷上钧,「二爷,您说如何呢?」

  许是一开始便知道他并不是原主的缘故,她对他便没有害怕的感觉,虽也小心谨慎,却并未有太大的惧意,又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觉得如今这位二爷,不过是只冷面老虎,其实并不会真做出什麽过分的残暴之事来。

  雷上钧转了视线,并未说话。

  福林忙接过话来,「二奶奶这主意好,开上半个时辰就好。」

  雷上钧锐利的目光又突的朝他扫过来,他顿觉脸上凉飕飕的,猛然想起刚刚二爷似乎也是这麽说的。

  哎哟,这可得罪主子了。不过二爷与二奶奶夫妻一体,二爷的就是二奶奶的,他是二爷的,那自然也是二奶奶的下人,听从主子的话,那是绝对没错的。

  福林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乐颠颠的跑去同花吟一起开窗去了。

  余之聪眨眼瞧着这主仆俩的小动作,忍俊不禁,换做以往,福林并不敢这般的,或许现在他也发现了主子的些许改变,慢慢的对他不再那麽害怕了。

  要知道原来的雷上钧脾气十分暴躁,据说对下人非打即骂,虽说对贴身伺候的福林好一些,却也不会太过纵容,此刻这位仁兄似乎威严有余气势不足呢。

  对於这些细微的改变,雷上钧会作何解释呢?

  余之聪轻摇头,微微一笑,她想太多了,还是想想自己如何与这男人相处吧。

  她这一会儿担忧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傻笑,神情自然又旁若无人,却不料早已尽数落在床上男人斜射过来的眼角余光里。

  雷上钧也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小女孩,真的是个小女孩,虽然个子高高的,容貌也十分美丽,似乎也有些前凸後翘之感,但比之成年人还是差远了。

  当然了,原主看上的也不是她的花容月貌,不过偶然一次瞧见她正被大伯母刁难,遂起了恻隐之心,当雷太夫人提起冲喜之说时,他毫不犹豫的提了余武侯府的余三姑娘,引得雷太夫人还以为他们早已暗生情愫。

  别说雷太夫人了,若不是他早就知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单凭余之聪对他照顾得这麽用心,怕是连他都要产生怀疑了。

  要说原主也是够自负自大的,病得只剩下一口气的人了,凭什麽还以为自己能救别人於水火之中呢?

  你死了,你的媳妇还能过上好日子吗?一个死了丈夫的年轻小寡妇,哪还有好日子可言?

  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偏要顾着这小妮子,居然将他生生的拽了来替人续命,替那恶小子帮小媳妇过上好日子。

  既然借用了人家的身体,总要替人做些什麽的。

  恶小子其实并不恶,纵然时时生病,纵然母亲打小便不喜欢他,他也并不觉得什麽,仍然偷偷的喜欢香香软软的母亲,只是在他八岁那年,知道了一件天大的秘密,自此性情大变,彻底的相信自己乃是不祥之物,压根就不该被生下来,於是他开始各种作,奔跑在速死的大道上使劲的作,为的就是早死早超生。

  果然早早的便超生了。

  他动了动身子,朝里侧了侧,屋子里头的药味总算淡了些,他这才狠狠的吸了一口气。

  「二爷,您觉得怎麽样?」软声细语,伴着阵阵极清淡的香气,小小的女孩儿凑上来,安安静静的站在床边。

  他不禁蹙了下眉,鼻间的香气若有若无,反惹得他想深深的吸几口。

  余之聪见他向里偏着头,面色阴沉,似乎并不想说话的样子,非但不生气反倒觉得安心,暗道,这才是雷上钧原本的模样。

  「怎麽把窗户打开了?」

  低低的询问声传进来,余之聪忙回过头,见大姑娘雷仪清与三爷雷上鸣一起走进门来。

  「这屋里头药味太浓了,打开窗进进风,不然都透不过气来了。大妹妹三弟快坐下说话。」余之聪笑着迎上去,态度温和语气亲昵。

  这两位可是雷上钧一母同出正儿八经的嫡亲弟妹,按理说也该是最最亲近的人了,不过据说是极不受雷上钧待见的。

  然而她却不同,她是两人嫡亲的嫂嫂,不管雷上钧是何原因不喜欢两人,但她於情於理都该多照顾弟妹几分的。

  雷上鸣面上微微一红,似乎有些不习惯新嫂嫂的亲昵,低垂着头不敢抬起来,低低的嗯了一声。

  他白皙的肌肤瞬间染上一层红晕,俊俏的侧脸宛若云霞,真真堪比陡然盛开的牡丹花。

  余之聪一颗心都忍不住跟着跳了几跳,险些喘不过气来,实在生得太好了,比女人还要美上几分。

  她忙转了头去看雷仪清,又觉得一双眼被生生拽住了,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花容月貌自不必说,最值得人称赞的却是她举手投足间流露出的优雅气质,高贵典雅浑然天成,彷佛与生俱来一般。

  雷仪清被她直愣愣的一看,本就有些不自然,这会子直觉的侧了侧身子,悄悄的藏在哥哥後头,半垂着头。

  余之聪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有心再多看两眼,却也不得不转了视线,复又落到躺在床上的人身上,目光这才恢复正常,笑着道:「你们看,二爷这气色是不是好了很多?」

  她两眼直勾勾盯着两人、看都看不够的神情,以及落在他身上彷佛带着些惋惜的目光,一丝不差的落在雷上钧眼里,惹得他鼻间冷冷的轻哼了一声。

  难道他长得很丑?他今天明明照过镜子的,虽比雷上鸣那娘们样似乎差了些,却多了阳刚之气,如今他尚在病中,气色自然比不上,但那也绝对是一等一的美男子。

  他这不经意的一声哼,吓得雷上鸣两人都颤了颤,不约而同的朝後退了退。

  余之聪更是觉得有些尴尬,本想着缓解下气氛,不料却弄巧成拙,遂低了头不再说话。

  「这可多亏了咱们二奶奶悉心照顾,二爷才能恢复得这麽快。二奶奶一会儿不在,二爷睡觉都睡不安稳呢。」一旁立着伺候的福林弓着身子笑嘻嘻的插进话来。

  雷上钧锐利的目光刀子似的朝他剜过去,他只故作害怕的低了低头,却依旧梗着脖子直挺挺的站着,丝毫看不出惧意。

  其实他最是明白二爷的,明明心里在意得很,却偏偏要用极端的法子表现出来,换做以前他并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这般,但自二爷醒过来後,他发现二爷似乎很在意二奶奶,就连平时并不能容忍的一些人事都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了。

  所以他想,或许二奶奶真的可以改变二爷,可以让二爷生活得正常点,让二爷也过几天好日子。

  雷上鸣颇有些同情的微微抬头看了看余之聪,轻声道:「嫂子也辛苦了,纵然二哥需要人照顾,也不必嫂子事事亲力亲为,嫂子也要多休息休息。」

  话音刚落,锐利如刀的目光又朝他射过来,他吓得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多言半个字了。

  而雷仪清早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心下暗暗责怪三哥多事,二哥的媳妇儿用得着你去关心吗?休不休息的碍着你什麽事了?惹着床上那煞星,倒楣的还不是他们俩!

  她突然灵机一动,低声道:「二哥二嫂快些歇着吧,咱们就不打扰了。」

  说着不等雷上鸣再说一句话,硬拽着他衣裳急匆匆的走出门去。

  出了院门,她这才长长的出了口气,缓缓松开紧拽着哥哥衣裳的手,夕阳正斜斜的挂在天边,余晖落在她面上,蒙上一层淡淡的红晕,使得她宛若坠落人间的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雷上鸣抬头望着天边那散发着淡淡光芒,似乎下一刻就会落下去的夕阳,「清姐儿,你说咱们这新嫂子怎麽样?」

  雷仪清狠狠的白他一眼,拧眉道:「好不好的也不关咱们的事,还是想想怎麽不惹祸上身吧。」

  雷上鸣转过头看她,若有所思的道:「你难道没发现一件事情吗?」

  「什麽事?」雷仪清奇怪的看着他,红红的嘴唇嘟起来,多了几分娇俏。

  雷上鸣抬手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思考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若在以前,咱们能进得了二哥的屋子吗?他卧病在床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事了,咱们以前又不是没去瞧过二哥,哪次到屋里去过?可是现在,连咱们自己似乎都已经习惯了,更不需人通禀就能自个儿进去了,而且二哥也不会生气。」

  雷仪清也是一愣,是呀,从什麽时候开始,他们可以自由进出二哥的房间了?仔细想一想,不就是从二嫂进门开始的吗?

  「那又怎麽样?难道你还指望他能对你好一些?」雷仪清烦恼的跺跺脚,不知这会儿心里到底是个什麽心情,又抬头低声道:「三哥,如果那一次二哥真的没醒过来,现在你是不是就是世子了?」

  雷上鸣没想到她会忽然这麽说,心里一震,忙向四周看了看,低声训道:「这样的话休要再说,二哥也是咱们嫡亲的亲哥哥,你怎可盼着他……这样的话,再说一次,我就去告诉祖母!」

  雷仪清气得脸都白了,狠狠的道:「那你去跟祖母说好了,只你知道咱们是亲兄妹,可他有没有当咱们是嫡亲的弟弟妹妹呢?有时候我就想,如果大哥还活着,大哥一定不会这麽对咱们的。」

  眼里的泪夺眶而出,瞬间她觉得委屈极了,再也不想多说一个字,捂着脸跑开了。

  「清姐儿……」雷上鸣也有些生气,既怕妹妹想不开,可又不知道应该怎麽说,眼见着丫鬟们急匆匆的跟上去了,重重的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雷仪清心酸得很,一味的低着头,一边哭一边跑,连脚底下的路也不看了,几次都险些摔倒。

  她贴身伺候的丫鬟绿枝吓得不行,使劲儿追上去,一把挽住她的胳膊,气喘吁吁的劝道:「姑娘,您慢点跑,仔细摔着,三爷并非有意的。」

  雷仪清倏然停下,脸上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的往下掉,声音也沙哑起来,「他们都以为我不懂事,哪里知道我心里的苦?一个疼爱我的世子哥哥,和一个不待见我的世子哥哥,这能一样吗?我如今也不小了,再往後,等我去了别人家,娘家又有谁来给我撑腰呢?他做世子跟三哥做世子能一样吗?」

  「我的姑娘,这样的话您在咱们屋子里头说说也就罢了,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呀!」绿枝吓得脸都青了,慌乱的朝四周看看。

  「绿枝,你说我应该怎麽办呀?」雷仪清说着靠在绿枝身上,低低的哭起来。

  恰在此时,一个人影自树後悄悄的闪身离开,一眨眼便不见了踪迹,只是主仆俩并未发现。

  是夜,余之聪换了衣裳正要上床,听到叶韵说雷上鸣把雷仪清训哭了,对於两人的不欢而散,她倒是觉得挺奇怪,据她所知,这两兄妹的感情特别好,尤其雷上鸣,性子温和体贴又极疼爱妹妹,有什麽要紧的事能让他狠心把妹妹训哭呢?

  因着雷上钧病得严重,成亲之时并未将其挪到新房,一直到现在仍旧住在原先的屋里头,而余之聪则独自住在新房里。

  屋里并没外人,叶韵试探着问:「要不,奴婢再去打听打听?」

  余之聪缓缓摇头,摆手道:「不必了。」

  叶韵面上显出些失望来,眼底有些焦急,刚要再说几句,却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花吟。

  花吟暗暗使个眼色,叶韵立马闭嘴,不敢再多说。

  余之聪坐在床上,拉了拉牡丹缠枝富贵花开锦被盖在身上,斜靠在滚花金丝边大引枕上,眼角余光扫向两人,暗暗叹口气。

  这两个丫头是她在余武侯府时便贴身伺候着的,不但忠心还颇有几分小精明。

  叶韵性子活泼跳脱,遇人总是不语先笑,别瞧她年纪不大,却是打听小道消息的一把好手。

  而花吟却与之相反,性子安静,凡事都会往深里多想几分,为人处世就极为稳当妥帖。

  两人一静一动,也算互补,再被余之聪刻意培养一番,真真称得上左膀右臂。

  她也知道两人此刻的想法,无非是嫌她不打听府里的消息,不主动出击。

  然而她却不是这麽想的,雷国公府并不似余武侯府,人口相对简单,整个国公府里并没有庶出的子女。

  老雷国公和下头的两个儿子都是只有正室并无妾抑或通房之类,这也是雷国公府的一桩美谈,可谓家风极正。

  雷国公雷曲自是不必说,那是雷国公府的顶梁柱,也是西朝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而二老爷雷衡却是个极妙的人,据说才情上乘,一举中了探花,却不愿入朝为官,只喜欢风花雪月,舞文弄墨。既是素喜风花雪月的,房内怎麽也要放几个软言细语的解语花才是,但他偏偏只守着妻子韦氏一人。

  雷国公府的一派繁荣景象绝不单单只靠雷国公一人才得来的,若後宅不宁,如何镇得住朝堂?

  可见雷国公府後宅里的女人们个个都是精明的主儿,既如此,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人,何必自讨苦吃?

  更何况自目前为止,这府里头上至太夫人,下至仆妇,没人给她尝过半点苦头,哪怕外头把她传得那样不堪,她都没受到任何干扰,既是如此,她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有什麽必要呢?

  对她来说,伺候好丈夫,安安稳稳的做她的世子夫人便可,无须多事。

  前世她对於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关系有很深入的了解,知道有时候太过着意反而会弄巧成拙,不如自自在在,顺其自然。

  这话她与两个丫头明明白白的说过,只是她们在余武侯府时过得日子太苦了,时时刻刻都要保持警惕,所以一时半会儿还放不开。

  同样的话她说过第二遍第三遍,旁的不再多说,只希望她们能自己慢慢体会,慢慢的走出那个死胡同来。

  纵然如今日子瞧着过得顺心,她却也是不敢掉以轻心的,那张遗书还藏在她这里,到底是谁要置她於死地又特意做了这样的安排?

  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终日待在後宅的小女子,又是什麽人想要她的命呢?

  如果有人想要她的命,她相信既然她还活着,那人就一定还会有所行动,在这之前,她只能安静耐心的等待着,一边等待一边好好的保护自己。

  除此之外最让她担心的便是余老夫人与廖氏,邱氏的苛刻在她的记忆里可是印象深刻,她那麽坚决的拒绝了邱氏,邱氏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等过了这一阵,她还要再亲自回去看看才行。

  第四章 二爷身子大好了

  国公夫人秦氏扶着丫鬟的手,缓缓走进女儿的院子,看到屋里头灯光极亮,却无半点声音,似是无人一般,不禁皱皱眉头。

  雷仪清看到母亲进来,有些吃惊,忙起身迎上来,「母亲,父亲还没回来吗?您怎麽这会子过来了?」

  明亮的烛光照在秦氏面上,越发衬得她肌肤赛雪,眉黛如画,虽已生育过几个孩子,身形却依旧窈窕多姿,岁月在她身上沉淀的似乎只有浸入骨的典雅雍容,与女儿并肩而立,她更像是成熟稳重的大姊姊一般。

  秦氏朝房里的丫头们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

  屋里只剩下母女两人,雷仪清不由得有些紧张,紧紧的挽住秦氏的胳膊,轻声问:「母亲,发生什麽事了?」

  秦氏掰开她的手,缓步走到雕花大椅上坐下,面色严肃,目中也透着几分严厉,「清姐儿,下午你对绿枝说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雷仪清吓了一跳,随即咬咬唇,低了头不说话,心里却在想是不是绿枝告的密。

  秦氏声音越发严厉,「你放心,这话不是绿枝跟我说的,而是秦嬷嬷听到同我说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张口闭口去了别人家,又在一个丫头跟前抱怨娘家人,这可是母亲对你多年的教养?难道平日里,我都是这麽教导你的吗?」

  雷仪清心里一颤,扑通跪在地上,泪珠子落下来,「母亲,女儿错了,女儿……女儿只是……」

  秦氏见她说不出话来,又厉声道:「那你说你错在哪里了?」

  雷仪清鼻间酸涩得厉害,她不敢抱怨秦嬷嬷,更不敢抱怨母亲,只觉得天大的委屈无处诉说,却还要强撑着认错,「我不该那样说二哥,更不该盼着他……不好过,也不该在外头胡言乱语,女儿没有遵从母亲的教导,女儿让您失望了。」

  秦氏摇着头叹口气,面上的严厉稍稍收敛了些许,缓缓站起身,将跪在地上的女儿扶起来,语气也柔和了些,「你说的这些的确错了,母亲已经说过许多次,你二哥不喜你,你可以避着他远离他,却不可心生邪念盼他不测。」

  她话锋一转,又道:「只是今天你犯的最大的错,并不是这些,而是你万不该听信别人的话,并把这些话放在心里,又去你三哥跟前诉苦,你可知道你的那番话其实是在挑唆你三哥同你二哥争世子之位吗?若你三哥真是那样的人,真的把这话当真了,你可知後果如何?」

  雷仪清原本涨得通红的脸霎时变得苍白无血色,手指头颤了颤,愣愣的看着母亲,却不敢往下接话。

  秦氏目光落在她脸上,看进她柔软委屈的双眸里,「你再想一想,若你娘家兄弟相残,你在外的名声就会好了吗?你在夫家的日子就好过了吗?而咱们整个雷国公府又能落个什麽好呢?」

  雷仪清瞬间想明白了一些事,泪珠子还挂在眼眶,神色焦急得似是再也按耐不住了,「母亲,您的意思是,说这些话的人居心叵测,故意误导我撺掇三哥争世子之位,好让咱们家宅不宁吗?」

  女儿总算想到了点子上,秦氏这才欣慰的点点头,「清姐儿,今年你已经十四岁了,考虑你的终身并没有错,然而你若只想走这些邪门歪道,你父亲和我断不敢让你出这个家门的。」

  越是想通这一点,雷仪清越是害怕,她的一己之私差点毁了整个国公府,幸亏三哥不是那样的人,幸亏母亲及时点醒她,否则……

  她有点语无伦次,「母亲,我……」

  秦氏将她揽在怀里,温柔的拍了拍她的背,「别怕,母亲知道你心里并无邪念,最担心的便是你听信旁人的话做出傻事来,亏得今天是秦嬷嬷听到了,若被别人听到,还不知会留下什麽祸根。」

  雷仪清紧紧的抱住了母亲的腰,有些劫後余生的感觉,「母亲,您放心,我一定会查出来到底是谁故意说这样的话让我听到的。」

  秦氏点点头,觉得正好可以给女儿一个锻炼的机会,遂道:「这件事我不插手,你若有需要,直接来问我。」

  她深深的看着女儿,娇滴滴花朵一般的小姑娘,美得令人挪不开眼,一边觉得骄傲,一边又隐隐担心,心思单纯的女儿,万一被大坏蛋骗走可怎麽办呢?

  她正了正神色,「清姐儿,你要记得,无论什麽时候,无论你二哥对你好或不好,雷国公府都是你的家,你父亲和我还有你三哥,包括你二叔跟四哥哥,他们都是你的家人,都会支援你帮衬你,若你日後过得不好,断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切不可再听信那些话,你要相信我们,相信你最亲近的家人,明白吗?」

  雷仪清重重的点点头,眼角的泪水再度滚落,有悔恨自责又有满满的暖意,她的亲人总会支持她保护她不让她受伤害,而她却仅凭听来的三言两语便做出那样的傻事来,她果然有负於母亲的教导。

  一日清晨,余之聪照旧早早的起床,亲自熬了药喂雷上钧喝完药,又喂他吃了些饭,眼见着外头艳阳高照,一片暖意融融,遂提议道:「二爷,不如让福林把您背到外头晒晒太阳,今儿个天气特别好呢。」

  一听到主子点到自己名字,福林立马乐颠颠的上前,「二爷,二奶奶这主意可真好,小的背您出去坐坐?」

  雷上钧真想一脚踹出去,踢偏这张成日里只会拍马屁的马屁脸,「二奶奶这主意好」几乎成了他每天必说的话。

  他还知不知道谁才是他主子?谁握着他的卖身契呢?真是一点为人奴仆的自觉都没有。

  福林见他没说话,自动当成是默认,遂上前弯腰想扶他坐起身,岂料主子一个眼神如刀,硬是把他给杀了回来。

  「滚!」

  福林只好悻悻的滚了,委委屈屈的看着二奶奶,似是想寻求点安慰。

  余之聪也以为雷上钧不想出门呢,便笑了笑,「打开窗户也是一样的,今儿的风也是暖暖的,舒服着……」

  话还没说完,她半张着嘴直勾勾的望着床上,不动了。

  福林觉得奇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呆了呆,随即就反应过来,一个蹦跳蹿上前去,又忙小心翼翼的站住,想上前又不敢随便动,颤声道:「二爷,二爷,您、您能下来了?」

  雷上钧不屑的扫他一眼,气定神闲的站在床边,眼角余光瞟了瞟对面险些被惊掉下巴的小丫头,神情倨傲的迈步朝门外走去,经过余之聪身边的时候还忍不住撇了撇嘴,真是遮也遮不住的得意。

  余之聪瞬间回过神,咧着嘴迈着小碎步紧追上去,颇有些狗腿子味道的紧紧跟在雷上钧身侧,乐得简直有些语无伦次,「二爷……二爷真的好了?」

  雷上钧斜斜的看她一眼,目光在她闪着亮光的白玉簪上顿了顿,并未回答她的话。

  其实他早就可以下床了,每每夜深人静都会起身溜达几圈,起初虽有些虚弱,但成日里大补着,早就有力气下床了。

  然而他却不敢这麽快的好起来,毕竟他这是娘胎里带来的虚症,又差点死翘翘,真要一下子好起来,实在太诡异。

  另外,他眼见着小丫头对他伺候得如此殷勤,他也不好意思不给人家表现的机会。

  审时度势肯吃苦耐劳,聪明漂亮又会巴结上司,对待这样积极上进的女下属,他总是愿意多给些机会的。

  看他精神抖擞的摆酷,余之聪开心得嘴都要裂开了,彷佛这奇蹟真的就是自己创造出来的,她眼里亦闪耀着无比自豪无比骄傲的光芒。

  看这两口子,一个冷冰冰的不屑说话,一个开心得合不拢嘴说不出话,福林顿觉反应也跟着慢了半拍,急忙喊道:「快去把这天大的好消息禀告太夫人!」

  得了令的小丫鬟还没抬脚,就听雷上钧慢悠悠迈着步子说道:「不必去禀告了,我亲自去请安。」又瞥了瞥依旧在傻笑的余之聪,彷佛有些嫌弃似的慢悠悠抬起胳膊来,「还不跟上。」

  余之聪稍微愣了愣,随即明白过来这是让她搀着去给雷太夫人请安呢,可是瞧他这模样,压根不用人扶着搀着了吧。

  只一霎,她便想到了一个可能,莫非雷上钧这是要给自己邀功?

  想到此处,她嘴角的笑意更深更浓,忙不迭的小跑追上去,轻轻柔柔的挽住那条似乎有些刚硬的胳膊,小心翼翼的低声道:「爷慢点走。」

  福林惯会看人眼色,这会子却是关心则乱,一溜小跑跟上去,伸手就要搀住主子另一只手臂,他实在担心二爷身体太重,万一摔倒把二奶奶给砸坏了可如何是好哟!

  不料好心被人当成驴肝肺,主子伸手拍掉他的咸猪手,还冷冷的甩过来一个眼刀,而二奶奶不领情也就罢了,此刻还瞟了个不满的眼神,好像他抢了谁的东西一般。

  就连跟在後头的花吟都悄悄捂了嘴偷笑,他顿时觉得面上无光,一颗受伤的心在灿烂的阳光里碎成片片。

  世子爷去给太夫人请安的消息犹如插了翅膀,瞬间便传遍了整个国公府,反倒是太夫人屋里头消息最慢,只因今儿个府里来了人,正在屋里头说话。

  来的其实也并不是外头的客人,而是雷太夫人唯一的爱女,雷国公府的大姑奶奶柳雷氏。

  其实这会儿雷太夫人正在伤心,一手抱着闺女柳雷氏一手揽着外孙女默默落泪。

  她与老国公爷恩爱一生,育有两子一女,最疼爱的便是这唯一的女儿,总觉得女孩儿就要娇养,难免爱护得有些过了,使得女儿性子温柔善良却无心计手段。

  原本嫁在京城,不过几步路的距离,却不料女婿外调高升,她也不能拦着更不好使恩爱夫妻分居,便忍着痛与女儿分离,虽知道女婿人好,也免不了忧心女儿。

  谁道越是忧心就越是不顺当,女婿染病早早辞世,留下女儿一人带着个孩子,她几次三番派人去接女儿回来,但女儿坚持要替夫君守孝,她哭了几回也是无奈,只盼着女儿早些回京。

  盼着盼着,终於把闺女盼回来了,岂料竟是女儿一个人带外孙女偷偷跑回来的。

  原来柳雷氏因只育有一女,又嫁妆丰厚,便遭族里人算计,最後竟被软禁了起来,这一次也算是拚了命才带着唯一的女儿逃出来的

  从江南到京城,千里迢迢,其中凶险,可想而知。

  雷太夫人当即怒不可遏,立马派人去请两个儿子回来,定要替女儿讨回公道,她捧在手心里养大的花朵儿,怎可任人摧残!

  国公夫人秦氏与二夫人韦氏免不了一阵劝慰,连连指责柳家太过分,明确表态一定要替柳雷氏讨个公道,并极力劝说柳雷氏母女留在国公府,雷太夫人的心情这才稍稍平复了些。

  恰在此时,雷上钧夫妇刚好携手迈步走进来,雷太夫人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仍旧低低的呜咽着,「我苦命的鸢儿啊……」

  鸢儿正是柳雷氏的闺名。

  余之聪是有些懵的,视线落在雷太夫人的怀里,见两个美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纵然哭得凄凄惨惨面色憔悴,身上的衣衫也很破旧,却仍旧掩不住她们绝美的容貌与气质。

  雷上钧淡淡的叫了声,「姑母?」

  雷太夫人的哭声戛然而止,直愣愣的看着雷上钧,一脸的不可置信,要知道这一次病倒,雷上钧已经有半年没下过床了。

  秦氏与韦氏一样的惊讶,她们一听说小姑子带着孩子回来,就赶紧奔过来见面了,根本没听到外头的动静。

  在面对雷太夫人时,雷上钧才嘴角一弯,露出个淡淡的笑意来,「祖母,您不认识钧哥儿了?」

  纵然亲眼看到,雷太夫人仍是有些不相信,「钧哥儿,真的是你?你真的能下床了?」

  柳雷氏低了头悄悄擦了擦眼角,忙从雷太夫人怀里站起来,心底虽悲伤,但面上的惊喜却是真真的,「钧哥儿,你真的好了?」

  她这一路上赶回来,自是没少听见娘家的是是非非,心里最担心的也是侄子和母亲的身子,这会儿看到雷上钧气色比以前还好上许多,稍感轻松的同时目光便落在余之聪紧紧握着雷上钧胳膊的手上。

  那些谣言,或许是真的?

  雷太夫人已站起身,急急的奔到雷上钧跟前,眼里泪光盈盈,伸手在他胸前摸了摸,「钧哥儿,你真的好了?」

  雷上钧摸摸鼻子,抓住雷太夫人的手,「祖母这麽伤心,那我还是回床上躺着去吧。」

  雷太夫人眼角的泪滚滚而下,嘴角却带着浓浓的笑意,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臭小子,你再躺下去试试!」接着又去拉余之聪的手,「聪丫头,真是多亏你了。要不是你,钧哥儿还不会好得这麽快呢。钧哥儿,你的命是你媳妇儿从阎王爷手里拽回来的,你一定要好好对她,你若亏待她,瞧我怎麽收拾你!」

  柳雷氏面上有些惊讶,母亲待钧哥儿媳妇的态度……外头那些传言?

  雷太夫人已转过头来,握着余之聪的手,「这是你姑母,那个是你姑母家的妹妹萱丫头,说起来比你还大一些呢。」

  柳雷氏微微一笑,从手上褪下个手镯子塞进余之聪手里,「你们成亲时我没赶上,这回又来得匆忙,真没什麽拿得出手的东西送你呢,这个你别嫌弃,先拿着玩。」

  余之聪接了镯子福身行礼,「多谢姑母。」

  她望向後头的萱妹妹时倒有些为难,他们出来的突然,身上实在没有好东西可以送人,就是身上也没戴几样像样的东西。

  作为表嫂,初次见面总要给妹妹见面礼的,她觉得自己可能要丢人了。

  不料一直默不作声的雷上钧却抢先一步道:「萱妹妹长这麽大了,越发的漂亮了。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玉器,我那里有一块上好的玉,等会子给你送过去,算是我和你表嫂给你的见面礼。」

  柳芷萱亦是多年没见过雷上钧了,小时只觉得他冷冰冰的不爱说话,虽然长得好看些,却也不怎麽讨人喜欢,这会子再去看他,只觉得他变了个人似的,若说小时候是好看,这会儿便是美,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尤其那一双眼,定定的望着你,有如一汪清泉,轻悄悄的荡进心里。

  她面色微红,屈膝福身,动作娴雅,「多谢表哥表嫂。」原来冷冰冰的表哥还记得她喜欢玉器,一颗心不受控制的漏跳了几拍。

  「大嫂,你可是得了个好媳妇,瞧瞧这才几日就把钧哥儿的身子养好了,我呀,只盼着震哥儿也能找个这麽好的媳妇儿。」韦氏笑得合不拢嘴,望着余之聪的目光满是促狭。

  秦氏却不以为意,淡淡的扫了一眼韦氏,又看了看雷上钧,淡淡的道:「身子才刚好,少活动,还是在床上多歇歇吧。」语毕便转过头,似乎不想再多看一眼雷上钧夫妇。

  雷太夫人心头沉了沉,却也是无奈,大儿媳对钧哥儿的淡漠时日已久,任凭她明里暗里多少次劝说,都无法解开大儿媳的心结,始终认为是钧哥儿克死了霆哥儿,这麽多年来都不肯给钧哥儿一个笑脸。

  此情此景其实大家都见惯不怪了,然而初来乍到的柳芷萱却觉得个个话里有话,且都是针对余之聪的,再想起一路听来的谣言,心下一动,故作单纯的抬头笑道:「来时便听闻表哥表嫂感情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表哥真真好福气。」

  路上听闻?名不虚传?那些听闻里可没有一件是夸赞余之聪的。

  韦氏眼珠一转,目光落在婆婆嘴里可怜的小姑娘身上,弱柳扶风花容月貌,瞧着很是温柔安静,无意间说出这样的话,似乎也是可以原谅的,然而……

  目光一转扫过小姑子,见她目中带了几分不安与怒意,随即便明白了,这看似单纯的小姑娘想得可远着呢,这是在提醒大伙儿余之聪在外的名声呢。

  只可惜柳芷萱并不知道这一屋子的人对余之聪其实并无恶意,方才的话都是发自内心的称赞,这麽一来倒显得她挑拨离间了。

  韦氏能想到这些,雷太夫人与秦氏同样想得到,却都不动声色,并未多看柳芷萱一眼。

  余之聪微垂着头,并未看清众人面上神情,却也感觉到对面的小姑娘似乎并不是那麽简单,只刚刚望向雷上钧的那一眼就包含了太多的复杂情绪。

  顺着秦氏的话,她轻声细语的回答,「母亲说的是,二爷还要多休息才是。」

  正说着,雷国公雷曲与二老爷雷衡齐齐走进来,看到雷上钧都很诧异,又高兴得很,再看到憔悴不堪的柳雷氏,面上都带了压制不住的怒意。

  雷太夫人不想孙子跟着操心,急忙吩咐余之聪扶着雷上钧回房,自己与儿子媳妇们商量对策。

  院子里,明晃晃的阳光肆意照在身上,令人心头一片温暖,余之聪深深的吸了口气,又缓缓的呼出去,只觉得全身毛孔都打开了,真真舒畅无比。

  她悄悄歪了歪头,偷偷看雷上钧,他头上有几根发丝在阳光下欢快的舞动着,被染成了金黄色,此刻她忽然发现他的肌肤比白玉还要晶莹,彷佛透着一股子比太阳还要温暖的亮光,使得他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淡淡的光环里,美得炫目。

  第一次,她发现这个男人原来长得这麽好看,比她印象里的古代四大美女还要好看。

  雷上钧感受到来自身侧的炙热目光,似乎比看雷上鸣时还稍稍入迷一些,前几日的郁闷顿觉舒畅了不少,故意侧了侧头,好叫她看得再仔细点。

  她却不敢再大剌剌的看了,如今她是大家闺秀,可不能太花痴,垂首间,她眼珠子转了几转,终於又抬起头来,望着前方不知名的某处,貌似无意却又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道:「萱妹妹真是个美人儿,温婉端庄,只不知姑母遭遇了什麽事情,我瞧着似乎不大好。」

  雷上钧眼角微斜,总觉得这话似乎涵义颇丰,极像试探,遂淡淡的哦了一声。

  余之聪眨眨眼,哦是个什麽意思呢?是对那萱妹妹有意思还是没意思呢?

  再一想又觉得颇为好笑,有意思没意思又有什麽区别呢?她知道他有没有意思又有什麽意思呢?

  她想的的确是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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