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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简薰《别让夫人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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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喵喵
时间:
2019-5-22 15:13
标题:
简薰《别让夫人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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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别让夫人不开心》
作者:简薰
系列:蓝海E68601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9年5月29日
【内容简介】
人哪,运气真的很难说,当初姜苒去窦家小院应聘识字丫头,
本是想翻身,毕竟被逐出泰安侯府,她和娘亲实在穷翻天,
谁知上工第一天就发现,她主子竟是那盛世美颜的高冷少年!
惨了,她见过他的糗样不说,还专业打脸,这下还不被灭口?
多亏她急中生智糊弄过去,倒让主子留下好印象,
且凭着她的见识,一开口就让人家着了魔……哦不,是着迷!
甚至欲娶她为妻,而那聘礼……说是富贵辗压皇室都不为过,
有了主子这无敌靠山,不只她娘亲高规格被请回夫家,
连她身为下人的外婆都能在泰安侯府横着走呢,
嫁个夫君如此为自己出气,她还有什麽好不满的呢……但真的有!
第一章 侯府小姐应聘丫头
河水潺潺,清澈见底。
微风轻吹,带着五月底的些许凉意。
几个乡村妇女在河边洗衣,顺口聊闲话,说的莫不是谁家女儿要嫁啦,谁家儿子要娶啦,哎喔,那个陈家嫁女儿,给了一对金镯子呢。
小村子并不富裕,姑娘出门多半给几卷布,几尺红纱,有银镯子压箱底已经算很好了,这会居然有金镯子。那老陈夫妇平时对女儿总是大小声,原来心里这麽疼女儿,有了这对金镯子,再也不用怕被婆家瞧不起。
姜苒拧了拧湿衣服,远远的,邻居家的小姑娘赵春桃跑着过来,「苒姊姊,快点回家,好事情呢。」
赵春桃人小嗓子大,这一吼,几个洗衣妇都听见了,笑说:「什麽好事情?说来婶子们一起听听。」
赵春桃道:「镇上来了个富家公子,说是京城烦闷要来这里住上几个月,正在找识字的丫头,月银有二两,我娘一听,便让我来传一声。」
二两!
几个洗衣妇都惊了,乡下地方,一个大人在码头辛苦做工一个月也才一两银子,京城的富贵少爷请丫头,一个月就是二两,即使只待三个月,那也是六两银子,然後又叹起自己不识字,不然也能去应聘。
姜苒心中一喜,二两,发财了。
刚好也洗完衣服,她拿起木盆,湿手在衣摆上擦了擦,「几位婶子慢慢来,我先回家了。」
婶子笑说:「快点去,那麽好的机会别给别人拿走了。」
乡下人心纯朴得很,姜家过得艰难,因为拿不出嫁妆,姜苒一个大姑娘都十七了还没订亲,家里也没田可种,就靠母亲羊氏跟姜苒的一手好绣活,母子四人这才勉强过下来,现在居然有这转运机会,众人也都替她高兴。
姜苒拿着木盆,想着二两银子,跟着赵春桃不由得加快脚步。
赵春桃很兴奋,彷佛好消息是自己相询到的,「我娘买菜的时候听到,原本还不信,又去仔细打听了一番,确定是真的就马上回来了。」
姜苒心里怦怦跳,姜家是太艰难了,她真需要银子这种可爱的小东西。
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钱可以解决百分之八十的问题,剩下的二十是钱不能解决的?非也,加钱可解决百分之十九,也就是说,一百件杂事中,只有一件才是钱无论如何也不能解决的,老话一句,钱不是万能,没钱万万不能。
前些年,娘病了一场,幸好家里还有点存银可以买药,不然都不知道怎麽办才好。姜和跟姜兰一天一天长大,衣服每年都要重新裁过,都是省不得的花费,二两对姜家来说,可是非常大的一笔钱。
姜苒越想走得越快,不过一刻钟便看到姜家小屋,还没进门已经听到赵大婶的大嗓门,「羊大娘,这可是好机会,我有个远房表姊在大户人家当过丫头的,说赏银可比月银多,服侍周到的,一个月十几两可没问题。有了银子,你家就可以把屋子翻新,给床加炕坑,有炕坑的房子啊,以後让哥儿说门媳妇还不容易嘛。」
是这道理。姜苒喜色难掩的进入屋子。
跟在後面的赵春桃笑咪咪地朝母亲扑过去,「娘,路上我已经跟苒姊姊说了。」
「呦,这麽能干啊。」赵大娘夸女儿。
被母亲一夸,赵春桃显得十分开心。
姜苒的母亲羊氏也显得很高兴,但她生性软弱,还是问了女儿的意思,「苒儿,你说,那我们是去……还是不去啊?」
姜苒好笑,「我去,您不去。」
「我们两个人去,赚得也比较多,娘也识字的。」
「娘您都没几个力气,丫头要做粗活的,我来就好。」
「是啊。」赵大娘帮忙劝,「当丫头那可是要住主人家,你家和哥儿跟兰姐儿才十岁,怎能放两个孩子自己过。」
姜苒点头,「赵大娘说的是,我去就好。赵大娘,麻烦您跟我说清楚是哪户人家,哪条街?」
「就祁员外那条街,到角门去,跟那婆子说要应聘丫头就好了。婶子打听过了,那贵人挑剔着,所以还有好几个缺,就看你自己造化了。」
「谢谢婶子替我费心。」
赵婶子见她道谢,心里十分舒坦,「都是邻居,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说完,知道这是大事,她们母女肯定还要商量,便说自己该回去煮中饭,牵起赵春桃的手便告辞了。
赵婶子走後,姜兰这才出来,拉着大姊的手,「大姊,你要去镇上应聘了?」
「运气好的话,你没听赵婶子说,那贵人挺挑。」摸着妹妹的头,姜苒笑说:「去後面摘点菜,捞点酱菜出来,准备中饭。」
姜兰很乖,应了好就去厨房。
支开了妹妹,姜苒便问道:「娘,您是不是有话想说,怎麽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羊氏叹口气,「瞒不过你。」
「我可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母女连心,何必瞒我。」
羊氏听到女儿这麽说,略觉安慰,「我想……想把和哥儿送回京城。」
姜苒皱眉,「和哥儿怎麽说?」
「娘还没跟他提呢,他若回到京城,老太太那样重男轻女一定会有安排,总比跟着我住在这地方好,没钱供他读书,也没钱买地给他种。镇上的活计,没几分关系根本找不到,难不成将来成亲了,要让妻子养一辈子吗?」
姜苒暗忖,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骨气是什麽?一个不能吃的东西而已。
母亲说的都有道理,虽然附近不是没有吃软饭的男人,但她不想自己的弟弟也变成那样,好手好脚让妻子养,像什麽话。
和哥儿才十岁,现在启蒙虽然比较晚,但也不是来不及。
姜苒虽然有教他认字,但四书五经那些,却万万教不来。
京城啊……
「娘有时候想,和哥儿跟兰姐儿明明是侯府的少爷小姐,却跟着我沦落到这里,真对不起他们,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过。」
「娘,那是嫡母不好,爹又连屁都不敢放一个,关您什麽事。」
姜苒是在安泰侯府出生长大的,侯府富贵非常,虽然是庶女,那也是锦衣玉食,老太太即使重男孙,但丫头婆子若说要怠慢小姐,却也是万万不可能。姜苒饭来张口,茶来伸手的活到了六岁上,才随着生母羊姨娘被逐。
羊姨娘也没犯什麽大错,错在她叫羊姨娘——?嫡母胡氏病故,父亲姜聪文续弦,娶的是朝散大夫的五女儿,朝散大夫不过是个从五品下,不算什麽大官,但他家却有个大女儿在宫中,充媛位分,九嫔之一,在後宫属於正二品地位,重点是还生有皇子,所以姜家对这个新媳妇都很满意,当然包括姜聪文。
新媳妇叫做蔡菊芳,入门後生女的时候大血崩,之後不能再怀,後来请高人来家里一看,说是羊氏害的,因为羊吃草。
羊氏把蔡菊芳的好兆头都吃了,所以蔡菊芳才再不能生。
一个姨娘,跟一个皇子的亲姨母,很好选。
羊氏被放逐了,连同姜苒。高人说了,姜苒八字硬,有她在,蔡氏的孩子就算能出生也养不大。
无法反抗下,母女离了京城,羊氏直到出了京才发现自己已经有孕,一路辛苦不用说,蔡氏派来监视他们的人并没有因此心软,他们只知道主人交代,这对母女要走得越远越好。
姜苒如果是真正的古代人,肯定不能适应这样的落差,她做错了什麽要被赶?但她是穿越人,心智年龄也有二十几岁,所以能懂。
在进入旅行社之前,她曾经打过几年篮球业余联赛,平均每场得分十二,平均助攻三次,算是不错的成绩。换了教练後,教练不喜欢她,开始让她坐冷板凳,从先发五人到万年板凳,然後她想解约换队,教练也不放人,就这样拖着她两年多,直到合约满她才顺利转到其他队伍。
篮球球员的职业生命有限,她就这样浪费了两年多。
即使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都有很多事情没道理,何况古代。高人说克,那就是让姨娘一辈子无法翻身。
羊氏老实过了头,连分辩都不会,姜苒永远记得大厅上的羊氏那样不知所措,彷佛她真的错了,彷佛她真的吃掉蔡菊芳的好运。
不得不说蔡氏派的人太狠,把老太太跟姜聪文给的安身银都偷了,只剩下姜苒贴身而藏的一把银珠子——?是亲哥姜强给的。姜强是胡氏的儿子,一向疼这庶妹,知道她要被赶,小孩子帮不上什麽忙,也来不及跟管帐嬷嬷拿钱,把小抽屉的零用倒进束袋便跑去千卉阁,塞在妹妹怀中。
姜苒没给羊氏保管的原因也很简单,想留着做纪念,没想到却成了救命钱。
靠着那些银子买了小砖房,买了绣线,买了好布,舍得花钱买花样子,一针一线的开始,然後把孩子拉拔长大。
孩子们不瘦,但也胖不起来。小时候就算了,现在十岁,真的挺尴尬,姜兰还能学学刺绣什麽的,姜和到底要怎麽办?想去客栈当小跑堂,多的是关系户在排队,轮不到一个外人;想去码头做事,人家又嫌他不够壮。只能去邻家帮忙翻翻地,打打杂赚几文零用,但总不能一辈子这样吧。
羊氏道:「我原本只是心里想想,可是那赵婶子来说了京城富户找丫头的消息,我又起了心思,若你能顺利当上丫头,又能服侍得主人舒心,等贵人要回京,让和哥儿跟上一程也不是不行的。」
姜苒觉得有道理,不过又想起另一个问题,「可是侯府门户大,和哥儿怎麽进得去。」
「娘多留了个心眼,当时走的时候把对牌一起拿了,和哥儿只要拿出对牌便能证明他是二房的人,何况,他跟你爹长得那样像,不是父子都说不过去。」
也是啦,姜和真的跟姜聪文那个无情人长得很像。
姜苒的嫡兄姜强,长得像过世的嫡母胡氏,家里几个兄弟姊妹也是一半像爹,一半像生母,但姜和真的是跟姜聪文长一模一样,连滴血验亲都不用。
羊氏一脸自责又为难,「要是我们有银子可以买地来种,我是万万不会起那心思,和哥儿回侯府,福祸也不好说,但总得让他见一次生父,知道自己的来处,上祠堂,将来才能享香火。」
姜苒很想说「和哥儿不回去那鬼地方」,「和哥儿要跟我们在一起」,但她说不出来,因为生活是很现实的,她可以养和哥儿,也不介意将来帮弟弟养孩子,可是和哥儿总不能这样无所事事的让姊姊养到五十岁。
如果回到京城能被安排读书,考试,捐官,当然是最好。差一点的,给他几间铺子後分家,那也不错。总之,人要能养得起自己才能活得抬头挺胸,她若真的一直养和哥儿,才是害了弟弟。
这个世代,女人能刺绣维生,男人碰针线,那是会被笑到头抬不起来。
姜苒过去搂住羊氏的肩膀笑说:「那娘可得祈求女儿能应聘得上,女儿才能求那贵人回京时捎弟弟一程,不然什麽都白搭了。」
羊氏略微不安,「苒儿,你也觉得这样好吗?」
「当然好,总比在这穷乡僻壤让妻子养要强。」
吁,紧张。
吃过午饭後,姜苒洗了个澡,换上最好的一套衣裳,鞋子则是逢年过节才会穿的那双,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这便出门朝镇上走去。
祁员外的大宅很好认,她也很顺利找到贵人落脚处。
原本是一间旧宅,听说二十几年前还是个举子的住处,不知道什麽时候翻新了,红瓦白墙,沿着墙种了一整排的树,碧空如洗,青枝探头,鸟叫蝉鸣,一派夏日景色。
姜苒说自己是来应聘识字丫头的,角门婆子让她等了一下,很快的另一个婆子来带她进入内院。
姜苒乖乖的在廊下等,然後一个锦衣嬷嬷来了,一张晚娘脸孔,很严肃的审视她,然後问:「念过些什麽书?」
「《女诫》,《善心经》,还有《宝华经》。」
那嬷嬷眉一挑,似笑非笑,「《宝华经》?」
怎麽可能?《宝华经》天下只有一部,在钦天监修法处,每逢皇太后寿辰,皇帝寿辰,皇后寿辰,宫中大典,钦天监才会请出经书来朗读。别说江南这地方,就算在京城,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才有资格听到的宝经,哪怕是名门贵女,品级不够也没那资格。
之前文林郎的女儿不也在春宴时论起《宝华经》,想表示自己见多识广,结果被嘲了一顿,她就算知道经书内容,那也是转了好几手之後听来的,文林郎不过从九品下,还是个散官,他的女儿哪有资格进入皇宫磕头。
炫耀?脑子坏了吧。
而这乡下地方的乡村丫头居然说念过?
这种装模作样的人她看多了,只怕是京城有人来到此处,提起过这部宝经,她仗着自己记忆好记得了经书的名字,这便拿出来说嘴,可是啊,自己虽然是老嬷嬷,但也是见过世面的,五十几岁的人,《宝华经》也有幸在服侍窦嫔时听过几次,可不是她仗着小聪明可以糊弄过去的。
那嬷嬷哼的一声,「小丫头片子居然敢说谎?」
「小丫头片子绝对不敢说谎。」姜苒便背了起来——?她是故意说出《宝华经》的,她一定要入选,才能够存下银子给兰姐儿当嫁妆,才能够求贵人把弟弟带回京城。
最好的方法,就是透露自己的出身,侯府之女给人当丫头,绝对够资格。
那嬷嬷听她背得出来,眼神闪过一丝错愕,「你怎会这部经书?」
「小女子六岁前生活在京城,是侯府二房的庶女,名字现在还在族谱上,出京之前,每年都会随着祖母进宫几次。」
那嬷嬷点点头——?原来是侯府的姑娘,至於会沦落到此,也就是後宅那点糟心事。
男人争朝堂权力,女人争後宅权力,要说起来,後宅可能更凶狠。皇上做什麽决定至少还讲道理,顾面子,论情分。但主母可能看不顺眼就可以打死人,京城里每个月都有被放逐的妾室,穷困潦倒已经算好运,至少还留下一条命,很多的妾室死了都没人收屍。
这丫头能背得出来,至少听了几次也有,肯定有经历过侯府的华贵生活,现在却在离京城千里之远的地方应聘一个识字丫头……
嬷嬷脸色好了不少,「我虽不想探人隐私,不过你的母亲做了什麽,连累你被放逐,我却是得问清楚的,我家少爷挑剔,不好的不要。」
「我姨娘姓羊,父亲续弦的名字却有三个草,嫡母说我姨娘不祥。」
那嬷嬷啊的一声,「是安泰侯府姜家?」
「是。」
嬷嬷脸色又好上许多,一开始凶巴巴的,然後嘲笑,现在有点怜惜。侯府的小姐当个丫头是太绰绰有余了。
是了,虽然头发没光泽,脸色也稍嫌黯淡,不过气度却很好。她知道自己长得凶,一般乡下丫头看到她,腿都先软,哪还会跟她开起玩笑说自己是小丫头片子。
姜家那浑事,虽然没出人命但也算离谱了,羊吃草算什麽呢,羊拉的屎还养草呢,那个蔡氏千方百计把受宠姨娘弄走,自己也只生了一个女儿,後来再也没有生育,然後也因为嫉妒,过门後对前嫡妻的儿子姜强不好,母子并不亲,现在害怕晚年没人照顾也来不及了。
听说那蔡氏求着要让女儿招赘,这样晚年有女儿女婿在身边依靠,不用怕晚辈不孝顺,可侯府有好几个未婚小姐,怎能让一个没有血缘的男子入住,蔡氏烦恼自己的晚年,但侯府又不是蔡氏的丈夫姜聪文作主,姜聪文不过是二老爷,他上面还有个哥哥姜正文,那才是正牌侯爷。想当然耳,姜侯爷不准,他自己的女儿都没招赘,怎麽可能允许侄女招赘,那像什麽话。
嬷嬷在京城待了很多年,见识过很多主母的手段,但是像蔡氏这种以「羊吃草」赶人,侯府允许的,还是第一次听到。
只能说,女人有给力的娘家很重要,蔡氏在後宫有个姊姊蔡充媛,还有个皇子外甥,这样的媳妇夫家只会高看,就算是安泰侯爷姜正文面对招赘那麽离谱的要求也只说不行,没有罚蔡氏去跪祠堂。
原来是姜家那个羊姨娘的女儿。
嬷嬷又看了她一眼,「叫什麽名字,几岁了?家里有些什麽人?」
「姜苒,今年十七。家里有母亲,还有一对十岁的龙凤胎弟妹。」
嬷嬷的脸色爱惜了不少,大户姑娘落到十七岁还没婚配,侯府老太太是糊涂了,江湖术士的话怎能信。想当年,温皇后因为窦嫔的儿子得皇上欢欣,讨厌窦嫔,连带不喜当年东宫中的窦昭训,也说她命中带煞,若是位分太高会冲撞太子,所幸太子不信,还是护着心爱的女人,从东宫的窦昭训,窦良娣,到後宫的窦贵妃,结果窦贵妃连生五子,还个个身强体健,反倒是温太后亲侄女温德妃入宫二十几年只生了一个女儿,还病弱得很。
眼前这叫做姜苒的孩子,真可怜。
嬷嬷从随身荷包拿出十两银子,「去买几套好看的衣服,首饰也要,钗子得用金子,给你一天办置,後天便到府上。月初领上个月的月银,月底休沐两天,剩下的银子买点好吃的给你姨娘吧。」
姜苒一喜,「谢谢嬷嬷,敢问嬷嬷贵姓?」
老嬷嬷见她懂事,点点头,「老太婆姓黄。」
「谢谢黄嬷嬷,能给贵人当丫头是小女子的福气,也请嬷嬷提点一下贵人喜好,免得小女子无意间冲撞了贵人。」
黄嬷嬷见她命运多舛却不卑不亢,也不矫情推辞,相询时仪态落落大方,露出一丝笑意,这便说了起来。
主人家姓窦,行九,是窦贵妃的娘家子侄,原本是想出京游山玩水,所以只带了褚姓表弟跟几个小厮,没想到在玉佛寺跟祈瑞大师一见如故,便想在这边住上几个月好讨教一番,既然要住上一阵子,自然还是得找个丫头。
姜苒知道那位祈瑞大师,学问很好,据说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连梅花府的知府偶尔都会上佛寺去请教事情,这麽厉害的人为什麽出家,还有段故事。
据说年轻时的祈瑞大师是上过京城想赴考的,没想到入京後严重水土不服,别说考试,连下床都没办法。
隔了三年後,提早上京,一个月的路花了三个月才走完,心想这样总行了吧?结果还是不行,照样吐,晕,饮食不思。
又隔了三年,他花了半年慢慢入京,结果并没有改变。
哀莫大於心死,这便出家了。
由於他的学问实在好,於是每隔一天便在玉佛寺旁边广场教孩子念书,不用钱,穷也没关系,用笔沾了水写在桌子上当练习,就这样刻苦。三十年来居然也出了十几个秀才,考上秀才自然有富户乐於结亲代为请西席,考举子,即使没考上,也因为识字能到铺子做事,不用到码头当苦力,耕地要看老天爷赏饭,当帐房可不用害怕晴天下雨的,可以说有不少人的人生都因为玉佛寺,因为祈瑞大师而改变了。
要说窦九爷跟祈瑞大师一见如故那完全不意外,姜苒见过大师几面,很可爱的老爷爷,十分慈祥。
窦九爷如果要住玉佛寺,那当然是有房间,不过住在佛寺就得守规矩,得早起,早睡,吃素,谨言,京中住习惯的爷,突然要改成和尚作息,当然没办法。
姜苒觉得还不错,重学问,总比为了花魁留下来好。
询问清楚了,再三跟黄嬷嬷道谢後,姜苒便告辞。
手握着十两银子,手上沉甸甸,心里喜孜孜。
她去镇上的成衣店买了三套新衣服,新鞋子,然後买了金钗——?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但她记得很清楚,侯府的大丫头,耳坠是金子,手上有玉镯,打扮得都比寻常人家的小姐好。
大丫头若是太朴素,主人家看了也不高兴。
所以她又买了珍珠耳环。
剩下的银子给兰姐儿买了对纯金小耳环,又剪了几尺布,最後买了两只熟鸡。
被窦家录取是大大喜事,他们得庆祝一下。
另外一只鸡要送给赵大婶,谢谢她。
羊氏见到女儿大包小包还拎着鸡回来,便知道事情成了,「那贵人府上的人可好相处?你有没有受委屈?」
姜苒嘻嘻一笑,「女儿一说自己是安泰侯府的小姐,那嬷嬷马上另眼相看,刀子口,豆腐心,人好得很。」
羊氏责怪,「你怎好说出自己的出身,那不是白白让人笑话吗?」
他们到这乡下地方後,便说是正妻不容才被扫地出门,其余一个字都没说。
堂堂一个大户千金却沦落到要刺绣赚钱,羊氏无论如何不想让人知道,就当他们是普通人就好了。没想到女儿应聘丫头却讲出来了,难保那嬷嬷不会跟别人说,到时候从镇上传回这里可就不好了。
自己被指指点点就算了,她不想兰姐儿跟和哥儿被说,尤其是和哥儿,一个侯府的少爷到现在也没上过学堂,认识的字都是母亲跟姊姊教授,一件好衣服都没穿过,不认得字画,没有看古董的能力,说来是很难堪的。
「女儿不说,怎让那嬷嬷留下印象,那贵人只是比较挑,镇上认得字的姑娘也不是没有,去的路上女儿想得很清楚了,一定要被录用才行,和哥儿不能一辈子跟我们住乡下,我们得送他上京,得让他进学堂。十岁也不大,加紧脚步还是可以跟得上,何况和哥儿聪明,将来自己考个功名,人生就大不相同了。」
羊氏自责,「都怪我不好,连累了你们姊弟三人。」
「哪能怪母亲,要说就是祖母装死,大伯势利,父亲没用,蔡氏狠心,万万怪不得母亲的,女儿的名字也有草头呢,怎麽一点事都没有。」
羊氏摸着女儿的头发,十分爱怜,「等攒够了银子,先办你的婚事,都十七岁了,万万不能再耽搁下去。」
姜苒一脸嫌弃,「女儿才不想嫁。」
羊氏着急,「你不嫁,老了怎麽办,谁照顾你?」
「哎喔,娘啊,银子可比儿子实在多了,女儿要儿子干麽,银子才会听我的话,你不看周大壮娶了媳妇後,整天顶撞他老娘,周婶子都快被气死了,还有那个崔大头,跟个寡妇跑了,崔大婶白白养了二十年儿子一点用也没用,林阿山更绝,把老屋都押给赌场了,只为了翻本,现在一家住在破庙里,一日三餐都成问题,要儿子做什麽,女儿好好刺绣,好好赚钱,将来靠银子来养老。」
羊氏说不过她,又急了,「你这丫头怎麽好的不看,都看坏的。」
「又没人跟我保证儿子一定孝顺,我何必冒险。倒是银子,一定听我的话,女儿让它在哪就在哪,等女儿存够银子就买几亩地租给人家耕,赚租金,那日子过得可好了,到时候养两只狗,白天钓钓鱼,逗逗狗,市集开了就去买点肉,晚上把桌子搬到院中,看着月亮啃鸡腿,日子多舒坦啊。」姜苒开导羊氏。
不是不想成亲,想的,但是怕,因为太怕了,宁愿不要成亲了。
除非天上掉下一个好对象,人品好,外貌过得去,能尊重妻子,如果有这样的人出现,又愿意娶她,她马上嫁。但问题这样的人在古代太难找了,所以她只能安慰自己,顺便安慰羊氏。
姜兰午睡起来,见到鸡,眼睛都大了,「今天不是初一十五啊,怎麽吃肉了?」
姜苒摸着妹妹的头,拉来自己身边,取下姜兰穿在耳垂上的茶叶细枝,从怀中拿出那对环状的耳环,虽然小,却是纯金的,然後给妹妹戴上。
姜兰一脸开心地跑去照铜镜,然後又跑回来,「姊姊怎麽有这个?」
「姊姊应聘上贵人的丫头啦,那嬷嬷给了一笔钱买几件像样的衣服,这是剩下的银子买的,以後不用羡慕春桃啦,你也有。」
姜兰脸色红彤彤的,十分高兴。
小村虽然不富裕,但女儿家谁没个小金耳环,银钗子,过年还是吃喜酒时打扮一下,姜兰平常来往的邻居小女孩们也都有一两项比较昂贵的事物,偏偏姜家很穷,还真的都没有,前几年在庙会给人免费穿了耳洞,却也只用茶叶细枝避免密合,这是姜兰第一次拥有像样的饰品。
「看够了就取下来放好。」羊氏笑说:「下个月石大婶要娶媳妇,到时候再戴上。」
「姊姊还剪了一些布,让娘给你做件新衣服,就是这块,晚霞色的,喜不喜欢?」
姜兰开心得不行,她已经两三年没穿过颜色这麽鲜艳的衣裳了。
羊氏看着女儿这样喜悦,内心一酸,兰姐儿没过过好日子,这一点小东西就这样高兴,对,让和哥儿回去,将来分了家,也能照顾苒儿跟兰姐儿。
自己是不多奢求了,只要孩子好就行。
「怎麽这麽高兴?」姜和一边进来一边说:「还好几步远就听到妹妹的叫声。」
姜兰害羞起来,跑到哥哥面前,「姊姊买给我的。」
姜和看到妹妹耳上一对金灿灿的耳环,故意装作不知道,「买了什麽?」
「买了这个啊。」
「没看见。」
「你再看清楚些,有的。」姜兰急了,一边说一边把耳朵凑到姜和眼前,好让他看清楚。
羊氏笑了出来,「你哥逗你呢。和哥儿,别捉弄你妹妹,等一下要哭了。」
姜和笑,「早看到了,一对金耳环,很好看。」
姜兰破涕为笑,「就是,娘刚刚让我收起来,哥哥再晚点回来就看不到了。」
羊氏慈爱的看着儿女,「饿了吧,晚饭已经在炉子上煮了,你姊今天还买了鸡,晚上有肉吃。」
姜和虽然才十岁,但穷人孩子早当家,今日是去邻居的枇杷园帮忙采收枇杷,工钱二十文,包午饭一顿。
一天二十文的工钱是少了,不过十岁力气不大,也没什麽好说。
他拿出工钱,「娘,您收好。」
羊氏见儿子懂事,心里更觉得愧疚,当时自己若是有勇气跟老太太说或跟老爷说,姜家未必会把他们母女驱逐,相克?住远一点就是了,大不了他们住到姜家在乡下的庄子,怎麽样都比被赶出来好。
但後悔也於事无补,羊氏也常想,要是时间能倒流,要是知道蔡氏派来的人会把她的安家银给偷走,无论如何会争上一争。
可笑的是直到自己醒来发现银两都不在了,才知道原来蔡氏不是迷信,她是要置自己於死地,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幼女又没了银子,不死也难活。
那时苒儿才六岁,和哥儿跟兰姐儿还在自己肚子里,除了苒儿贴身藏的一把银珠子,什麽都没了,那群狠心的人连房钱都没付,羊氏後悔自己对他们太信任,连防都没防,她这个蠢蛋,直到那个瞬间才清醒过来。
她的儿子是侯府少爷,她的女儿是侯府小姐,被赶出来的是她与苒儿,和哥儿跟兰姐儿他们无论如何不该在乡下过一辈子,他们应该荣华富贵,应该锦绣前程。
一定是老天爷张眼给了机会,现在只希望苒儿能有那贵客的眼缘,等贵客回京愿意让姜和跟着走……
第二章 咱俩是姊妹
明天就要上窦府报到,今天当然不能浪费——?姜苒想把正在做的鞋面绣好,有始有终。
没想到才把绷子端到门口,远远又听见赵春桃的声音,「苒姊姊,羊大娘!」
羊氏跟姜苒对看一眼,都忍不住笑,这赵春桃像小鞭炮似的一点小事就大声响。
赵春桃气喘吁吁奔过来,「我们家的鸡栏不知道什麽时候开了,鸡全跑光,我爹娘说来请羊大娘跟苒姊姊去帮忙找。」
姜苒跟羊氏一听,连忙放下绷子,交代姜兰在家别乱跑,这便出门去找鸡。
赵家除了孩子当然全家出动,附近邻里听说赵家鸡栏开了也都二话不说四散寻看,乡下有种好习惯,一家出事,各家出手。
姜苒没多久就在路边找到一只,抓着翅膀继续找,没多久又找到两只,手已经抓不住了才往回头走。
赵婆子在鸡栏边,见状一脸感谢,「苒儿,真谢谢你。」
「赵婆婆,还剩多少?」
「已经找回一半了。」
「我走远些找,绑鸡的绳子给我几条。」
赵婆子连忙递上,姜苒拿起绳子便走。
鸡虽然有翅膀,绝对不会找不到,只是要跟鸡比灵巧而已,要不是她是篮球国手,大概也没这等好身手跟鸡斗。
路上看到一只,姜苒扑上去就揪住,绑好,提在手上。
还不到中午,又是生活了十年的地方,因此不用担心走太远会迷路。
不久,又抓到一只。
姜苒没带水壶,实在渴了就朝小溪流边走去,拎在手上的鸡叫得很惨,姜苒也不管,放在旁边,洗了脸又喝了水。
鸡的惨叫还在继续。
姜苒突然觉得不对,怎麽有比较远的声音?抬头定睛一看,哈,又一只!牠正绕着大树边绕边跳,一直想往上扑腾。
笨鸡,你的翅膀是装饰用的,别想飞了,看姑娘怎麽拿下你。
那鸡跳得很卖力,姜苒不由得奇怪,树上有什麽吸引住牠?抬头一看,忍不住错愕——一个人。
一个青年站在树枝上,穿得很好,长得很俊,此刻正一脸为难。
上去了然後下不来?
姜苒抬起头,「你等等,我去找人搬梯子过来。」
那青年看到她,又高兴又尴尬,「不,我自己能下去。」
「那你下来呀,都快中午了,你不吃饭吗?」
这里离玉佛寺不远,有些香客会随着溪流散步过来,也曾经听过香客走得太远,久久不归,累得玉佛寺的和尚出来寻人。
那青年似乎有点难开口,过了一会才道:「你把鸡绑起来吧。」
姜苒想了一下,怕鸡?
不想还好,一想简直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那青年微怒,「这有什麽好笑,我小时候被鸡咬过,看到便觉得不愉快,不行吗?」
姜苒笑着说:「行,你等等。」
凭着她在乡下生活十年的手段,一下子就把鸡制伏。
那青年却指着不远处,「那边还有几只。」
如果只有一只,他当然可以跑为上,但突然出现七八只,他根本无路可去啊,於是想也不想就上了树,没想到那些畜生就是不走开。
姜苒手脚俐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便收拾起来,一下绑了一串。
「好了,你下来吧。」
那青年放身一纵,轻巧落下。
姜苒这才看清他的脸。哇喔,远看不错,近看更佳!冷眉,冷眼,冷鼻子,冷下巴,冷冷的表情,如果不是看到他被鸡逼得爬树,她应该会觉得他很高冷,很难亲近,但现在她只想笑而已。
不行,姜苒,他有心灵创伤,这不能怪他,不准笑。
她强忍下来,问:「你是玉佛山的香客吗?」
青年点点头。
「村子里有人的鸡栏不知道怎麽开了,你回去路上指不定还会遇到,我送你回去吧。」
青年皱皱眉,让一个少女送回去成什麽样子,可是万一路上又遇到这种畜生,可没人会再来帮他了啊。
姜苒见他表情便知道意思,小屁孩自尊高,没关系,她是穿越姊姊,她让他。
把那串鸡绑在树上,拍拍手,「走吧,看你这身华贵肯定是贵客,中午不回去吃,和尚会着急的。」
那青年虽然别扭,但也知道自己现在是承了好意,於是点点头。
姜苒带头走,「你住镇上,还是住佛寺?」
「镇上。」
「那就对了,玉佛寺什麽都好,就是东西难吃得很。」
青年大有遇到知音之感,虽然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重吃,可那味道实在难以下咽,此刻听她自然说起,居然觉得有点畅快,「玉佛寺吃食的确比较一般。」
「岂止一般,那是锻链忍耐力啊!我妹妹小时候不听话,我娘总说再不听话就把她送到玉佛寺吃三顿,妹妹马上就乖了,你看看,那有多难吃。」
青年嘴角微微上扬,民以食为天,吃本来就是最重要的,只是他的身分怎能把吃的挂嘴上,就连端上的饭菜他都得平均起筷,不能让下人看出他喜欢吃什麽,不喜欢什麽,包含鸡肉,他也会忍着吃上一块。
「你回镇上时,一定要找去闻香楼吃他们的豆腐锅。」
青年被她挑起好奇心,「豆腐锅有什麽好吃?」
「锅底铺白菜,然後一层片皮猪肉,一层大葱,一层豆腐,那个汤啊,可不是白水,是猪牛大骨熬两天的。然後重点来了,猪是温体猪,白菜大葱是当日新鲜割下,豆腐是清晨做的,老实说,皇宫都吃不到这麽新鲜的好东西。」
听起来不错,他在心里记下来了,这小小地方的客栈也对吃食这样讲究,好,找机会一定要去试一试。
姜苒突然想起,「还有,万客楼的卤牛肉一定要去嚐一嚐,半筋半肉,端上桌的时候还有油光,鲁汁中姜葱蒜香,当然,重要的是肉香,用的是小肉牛,所以没有骚味,味道可好了,卤个一天一夜,筋软,入口即化,肉有劲,口齿生香。」
牛肉,他最爱了,每次出牛肉他都恨不得吃完,牛肉汁拌饭简直绝品,可是不行,这样下人就会知道他的喜好,他一定要维持形象,不能有弱点,不能有爱好,他就是要高高在上,不能像普通人。
姜苒继续说:「如果去市集,一定要去买糖人吃。我们这里只有一个老伯在做糖人,用的可是蔗糖,你知道蔗糖怎麽做吗?要先压出甘蔗汁,纯汁用小火烧滚,然後一直搅拌一直搅拌,搅拌的过程那蔗香可以传一两里,直到收了汁再晒,这才能拿去做糖人,浓缩的甘蔗还煮过晒过,甜而不腻,满嘴生香。」
青年握紧拳头,他一定要去吃。
他喜欢吃甜,这乡下的糖人也这麽精细,他只有小时候吃过,後来长大知道自己身分不同,不好再吃那些小孩子家的东西,天知道他每次买给侄子侄女,自己都好想吃一口,但是不行。
就这样她说他听,感觉路程也不远,很快玉佛寺的大牌楼就在眼前了。
姜苒直送青年过了牌楼——?如果鸡跑到这地方,自然有大和尚会去抓。
青年有点不自在的道了谢,「多谢姑娘。」
「别客气。」
「还……还请姑娘别对人说起。」
姜苒忍笑,小屁孩自尊心还挺高,於是宽慰他,「放心吧,谁没几项不喜欢的东西,我就怕猴子,觉得牠们在空中荡来荡去超可怕,这不丢脸,我不会到处说的。」
青年一拱手,表情松了一口气。
姜苒摆摆手,沿着原路回去。
拖着那串鸡回来,赵婆子看到,笑到眼睛都看不见,嘴里一阵夸,「苒儿太能干了,抓回了这麽多。」
「还有几只没抓到?」
「加上苒儿你抓回来的,剩下二十四只。」赵婆子虽然没读过书,但说起财产却十分精细。
「那好,我先回家吃午饭,下午再帮忙找。」
赵婆子千恩万谢,姜苒笑说不用客气,这才回到自己住处。
下午在邻里的帮忙下又抓回十几只,剩下的赵家也知道是抓不回来了,晚上拣了一些鸡蛋去各家道谢。
晚上姜家就吃馒头夹蛋,姜苒心想,等拿了月银就带母亲跟弟妹上馆子吃一次,豆腐锅,卤牛肉,看想吃哪一道都行——?姜家虽贫,但一年也会上馆子外吃一次,就是姜和姜兰生日的时候。
姜苒没怪过羊氏偏心,好歹自己还过了六年富贵岁月,弟弟妹妹一天好日子都没过过,生日吃点好吃的也不算过分。
不知道那窦九爷会在这小地方待多久,虽然有点不像话,她还是希望窦九爷最好被祈瑞大师的学问迷得死去活来,待得越久越好,一个月二两可不是开玩笑,她跟娘亲辛苦刺绣一个月,两人也赚不到一两。
少爷又比小姐好。
姜苒以前待侯府,自是知道姊姊妹妹都麻烦得很,有时候打扮被比下去就打丫头出气,说是丫头没挑好首饰。哎唷,自己就那点东西要丫头怎麽挑?只有金钗的抽斗难道要丫头挑出个东珠来吗?倒是少爷就好多了,还没听过哪个少爷因为衣服被比下去而打丫头的。
而且会云游四方,代表心胸开阔,会想跟祈瑞大师讨论学问,代表也有心向上,这样的人不会难伺候。
相较於羊氏的忐忑不安,姜苒倒是放心得很。
船到桥头自然直,安啦。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了。」黄嬷嬷带着姜苒到後院的罩房,「已经有两个丫头住了进来,床还空着两张,你想睡哪张都行。」
姜苒心想,睡哪边都一样啊,於是随便挑了一张,又把衣服放好。
窦九爷不愧是贵妃娘娘的侄子,虽然是临时居所,依然弄得十分豪华,丫头房都比姜家还要舒服许多。
她已经多久没睡丝床了啊,还有那枕头,里面是真的棉花吧,丫头都睡得起棉花枕——这窦家,有钱!
黄嬷嬷说着规矩,「四个丫头,两人两人轮值,一组早起,一组晚睡。窦九爷晚上睡觉不用守房,可以各自回房间,虽然你是侯府的小姐,但我丑话先说在前面,我家九爷不是乡下地方的丫头可以高攀得起的。」
姜苒一笑,大大方方的回答,「嬷嬷放心,小女子有分寸。」
爬床容易,名分难。
有些人脑子比较不好,觉得我女儿都被你破了身子自然要给名分,若对象是普通人还可以告官,但这家主人是谁,是窦贵妃的娘家侄子啊!谁敢告窦贵妃的娘家人?就算是皇后的侄女吃了亏,闹事之前恐怕都还要想一想,何况是乡下地方——?了不起收为通房,然後把人留在这边不带回京城,能拿人家怎麽办。
傻子才爬床。
想想又补充,「黄嬷嬷,小女子只想赚点银子给妹妹当嫁妆,其他的没想。」
黄嬷嬷见她态度光明磊落,忍不住点头,真没多想才能这样大方。
不是她针对姜苒,只是昨天也有一个丫头来报到,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听说还是里正的女儿,没想到晚上九爷沐浴时,她自己在外头脱了衣裳跑进浴间说要比翼双飞,九爷把那丫头当场扔了出来。
黄嬷嬷觉得很丢人,当了三十年的管事嬷嬷还看走了眼,那麽乖巧的女孩子居然如此大胆,九爷虽然没有责备她,她这老脸还是抬不起头,所以早上把两个新丫头喜逢、夏居都叫来耳提面命了一次,姜苒在中午前到,也要交代一番。
喜逢跟夏居都涨红着脸听完,然後一声不吭,只有姜苒直白回覆说自己不会那麽做。
黄嬷嬷只希望这三个丫头好好服侍九爷,不要再让她失望。
「这院的主人家就是窦九爷,褚表少爷,目前是我在管事。另外还有几个武师随行,首领叫做孔松,那两个新丫头本名都不太好听,我另外给她们起名喜逢跟夏居,你的名字还行倒不用改太多,就叫苒儿吧。」
「是,谢黄嬷嬷。」
这时一个穿黄栌色衣服的少女进来,姜苒一惊,这不是庄老板的女儿,庄招弟吗?
庄老板的铺子专门卖针线花样,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也是一日三顿的安泰之家,家事虽然要自己动手但不愁吃穿,黄招弟是大女儿,姜苒跟羊氏去买绣线跟花样时偶尔会看见,因此认得。
听说庄老板的续弦对前妻女儿不好,原来是真的,不然堂堂一个小康嫡女又不是缺衣少食,何必来这边当丫头。
黄嬷嬷道:「夏居,这是新来的丫头,叫做苒儿。你们认识认识,以後中午开始当职,到晚上九爷休息为止。」
黄嬷嬷说完这些便出去了,姜苒想着自己晚到,礼貌上还是先开口比较好,於是笑着走过去,「我叫姜苒,黄嬷嬷说我在这里就叫苒儿。」
夏居有点局促,「我,我认得你,你来过我们店里买绣线。」
「你记忆真好。」姜苒笑笑,「以後就请多多指教啦。」
夏居一笑,似乎有点怕生,但又有点高兴的样子。
姜苒继续说:「你昨天都做了些什麽,可以跟我说说吗?好让我心里有个底。」
「九爷昨天下午回来说要沐浴,就帮忙准备了衣服鞋袜,晚上九爷跟褚表少爷吃饭的时候帮忙搧凉,收拾桌子。也不难,只是没做习惯,手脚慢了些,九爷不是很高兴,不过也没骂人,褚少爷说我还行,赏了一个荷包,黄嬷嬷也没太多责备,说过几天就会顺手了,我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待得下去。」
姜苒点点头,她自己是当过大小姐,但没当过少爷,原来少爷让人伺候只有这点项目啊,那倒是还好。
伺候人不难,难的是弯腰,不过自己既然图月银,腰自然弯得下去。
还有,夏居长得满美的也没被调戏,可见窦九爷跟褚表少爷的人品不错,血气方刚的年纪还能尊重一个美貌婢女。
她有想过,万一主人家猪哥怎麽办,就是跑!就算二两银子月银很迷人,也是得跑,可根据夏居所说,看来是不用跑了。
夏居道:「是不难学,只是没做过难免手生。」
姜苒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夏居好相处——?同事之间比起坏老板,更让人不舒服的是会挖坑的那种同事,好像不害人全身很难过一样。
她以前读大学时做报告要分组,因为是选修课,大家都不熟,於是抽签分,他们组上就是有一个特别麻烦,大家分工也是抽签,你做第一章,我做第二章,有人抽到总整理,那个害人精就抽到上台报告这项。
那次期中成绩很低,才六十整,全组都很错愕,他们的报告明明做得很好啊,报告完整,各种图表,各种数据都有,怎麽可能才六十,後来组长去跟老师问这件事情,原来那个害人精事後跟老师说同组很懒,报告都是她一个人辛苦做的,所以才会由她上台讲,因为组员对这份报告都不了解,要求老师不要给其他人太高分数。
组员们简直要吐血身亡,他们查了多少资料,在群组里反覆讨论,嫌PPT的模版不够用还花钱买了一组商业模版就是为了让报告更漂亮,然後那个抽到上台,从头到尾在群组连个屁都没放的人,居然跑去跟老师黑了他们一把。
但是要改成绩对老师来说很麻烦,老师只同意把平时成绩给高一点,期末给高一点,如此补回期中的低分,後来他们集体到教务处抗议,成绩才修改过来。
黑他们对害人精没有好处,但害人精就是想这麽做。有些人天性恶劣,不害人全身会长虫似的不安。
姜苒自己虽然是穿越人士,有成年人的心智成熟度,但还是会担心同事好不好相处,见夏居这样有点老实又害羞的,心里默默感恩了一下,老天爷对她还不算太坏。
姜苒到屏风後面换上了新买的好衣服,又把木钗取下,换上金钗,耳环也是一对小珍珠,然後抿了胭脂,看着镜中的自己,还是有点满意的,然後感触了一下,窦家真有钱,丫头房中的铜镜居然也用到这麽大面的,不是手掌大小的立镜,而是一个大大的镜台,可以照半身的那种,铜面黄澄净亮,照得清清楚楚。
她觉得窦九爷是好「眼色」的,就是他喜欢看漂亮的人,漂亮的东西,所以黄嬷嬷会要她们打扮,但是他很规矩,并不会手来脚来。
喜欢看没关系,不乱来就好。
梳妆完毕,姜苒觉得自己真的精神很多,果然人要衣装,这麽一打扮就从村姑变成小美人。噗,说自己是美人真有点害羞,不过真的不差啊,她承袭母亲羊氏的容貌,羊氏若是不美,蔡菊芳怎麽会把她当成眼中钉,千方百计要弄出府。
「苒儿,你这一身竹绿色配上杏黄腰带真好看。」
「又要精神,又不能夸张,绿色最好,不过夏居你皮肤白,穿黄栌色真好看。」
夏居害羞,「我把黄嬷嬷给的买衣服银子都存起来了,这是我在家的旧衣服,不过也很新,去年夏天才做的,只穿了几次,浆过後跟新的一样。」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穿着妃红的少女进来,眼睛红红的,一进门就扑在床铺上哭。
夏居一脸担心的过去,「喜逢,你怎麽了?」
叫喜逢的少女整个脸埋在枕头,呜咽道:「我不想讲,呜呜。」
姜苒想,戏精,不想人家问不会去没人的地方哭?
会进到丫头房的就是丫头吧,一个丫头穿着妃红色?脑子进水吗?这宅子就算是窦九爷暂住的,没有女主人,但一个丫头也不能这样张扬。
夏居被一凶,果然没问了。
姜苒想,这跟戏精预想的不同,戏精一定会自己讲的。
果不其然,才一下子喜逢就从床上爬起,一脸委屈的说:「夏居,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不然我可没办法了。」
「你说说,我尽力。」
「不是尽力,你一定要。」
姜苒在一旁,忍不住内心哇了一下,这不是戏精了,这是无理人,顾名思义,就是不讲道理。
无理人的特点之一——?全世界都欠我。
特点之二——?你必须帮我。
特点三——?我最无辜,所以我做什麽事情都应该被原谅。
就见喜逢一边落泪一边说:「我早上当值,见书房有几卷画像,想着画像卷着会受潮就拿去晒晒太阳,没想到那画像经不起晒,我刚才去收,好几幅都裂了,我心里紧张,只想着拖延便把画像放回房里去,但这只能挡一时,挡不了一世,窦九爷迟早会发现,等他发现,我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夏居安慰她,「那我要怎麽帮你?我不会修画啊……啊,我想起来了,老街有一间字画店,我们请人去问问能不能修画。」
喜逢马上止住哭泣,「你不用修画,你去跟黄嬷嬷说,那画是你拿出去晒太阳的,是你的错,这样就可以了。」
姜苒傻眼,这是把别人当傻子吗?自己有错要别人担,那自己的月银怎麽不拿出来给人花?
夏居为难,「那,那我会被骂的……」
「不会的,褚表少爷不是还赏了你荷包吗?你做得好,犯一次错不会怎麽样,哪,这样吧,如果黄嬷嬷要赶你出去,我再帮你求情?你就去认了错,一定没问题的。」
姜苒想,这什麽跟什麽,喜逢好不要脸,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夏居摇头,「不行的,我好不容易才进来当丫头,万一被赶出去,我要被舅舅骂的。」
喜逢又哭了起来,「你不肯帮我,你怎麽能这样,我们这麽多年好姊妹,现在有事情求你却不肯帮手,你真自私,庄招弟,你自私。」
夏居不善言词,闻言气红了脸,却不知道怎麽替自己辩解。
姜苒看不下去,「是,人家都自私,你最无辜了,把事情推到别人身上,你最无辜,你好棒棒。」
喜逢一怔,她跟庄招弟自小认识,吃定了她这软性子,原想逼得她去认错就好,自己还是有机会攀上富贵,没想到中途杀出一人替庄招弟说话,於是生气了,「我跟她在说话,关你什麽事情?多嘴。」
「多嘴又不害人,不像有的人啊,自作聪明惹了祸事还想赖在别人身上,你说说,怎麽会有人脸皮这麽厚,比猪皮还厚。」
喜逢自认貌美,见到有人居然把她跟猪皮比,气炸了,「你胡说八道些什麽?猪,猪皮!猪皮怎麽跟我比?」
姜苒却是不理她,转头对夏居说:「跟自私的人当朋友,就算你赔上性命,她也会觉得那是你应该做的,不要这麽傻,也不要因为她说你自私,你就傻傻的去认,自私的是她不是你,一个要你帮忙顶罪的人,你觉得她是把你当真朋友,还是把你当真傻子?」
喜逢大怒,「我要去跟黄嬷嬷说,我亲眼看着你把画拿出来晒,黄嬷嬷会相信我的!庄招弟,你别怪我,是你逼我的!」
姜苒一脸同情,「是是是,快点去,黄嬷嬷一定会信你,快去,快去。」
黄嬷嬷会信她才有鬼,那种内宅嬷嬷都几岁的人了,怎麽可能会被这种小手段骗去,一个穿妃红色的嚣张丫头,一个穿黄栌色的普通丫头,要相信谁是老实的,正常人都知道该怎麽选。
喜逢果真下床穿了鞋,飞也似的跑去了。
夏居生气,又有点不安,「黄嬷嬷会不会真信了她?」
「不会,她傻,黄嬷嬷又不傻,别说今天出了这件事情,就算没有,一个会穿妃红色衣服的丫头也不能留。」
「红色不好吗?」
「丫头有丫头的本分,把自己打扮得整整齐齐就是本分,但要是装饰得太过艳丽,人品不端的主人会怎麽想?不过我看黄嬷嬷严厉,窦家应该不是那样的门户。」姜苒顿了顿,知道自己是多话了,但看到一个小姑娘性子软成这样也有几分不忍,「你啊,不要怕别人不喜欢自己,你在意的人喜欢你就够了,天下不可能人人喜欢你,要讨得每个人欢心太累了。遇上喜逢那种人,就算你把心掏出来都没用,多替自己想一点,这样才能活得自在些。」
黄嬷嬷并没有让姜苒失望,果然识破喜逢的谎言,喜逢晚上就被打包丢回家了,然後黄嬷嬷又给她们两人耳提面命一番,老实!老实!
黄嬷嬷非常生气,「真是找死,九爷书房的画也敢动,你们两个给我听清楚,该做的要灵巧,没吩咐的不要多事,九爷的画在京中那可是千金难求,被一个死丫头给弄坏了,那损失该找谁赔?我这管家嬷嬷的老脸都快让你们这些小丫头给丢光了!」
姜苒知道黄嬷嬷一肚子气没地方撒,於是陪笑说:「嬷嬷您放心,苒儿跟夏居都是奔着银子来的,一定老老实实,不会再让嬷嬷丢人了。」
「我也知道这不关你俩的事情,不过还是老话一句,别让嬷嬷失望,窦家有的是钱,服侍得好,不会亏待你们的。」
「是,嬷嬷宽心回房吧,我去厨房要一点宁神汤来煮给嬷嬷喝,晚上就好睡了。」
黄嬷嬷叹口气,「算你还受教。」
姜苒哄着老人家,「嬷嬷别气了,我们都会乖乖的。」
黄嬷嬷又念了几句,这才离开丫头罩房。
夏居长吁一口气,「苒儿,你胆子真大,我看到黄嬷嬷的脸总是紧张得说不出话来,你还能劝得她老人家不生气。」
「黄嬷嬷也是为了我们好,她老人家刀子口,豆腐心,其实不凶,你不用怕。」
「那个宁神汤是什麽?」
是京城才有的东西,而且是官户才能用的,贵人出游一定会带上一些,心情烦闷睡不好,喝一碗就好了。
姜苒笑笑简单解释,这好东西可是太医院放出来的单方,民间没有。
她在侯府听过,自己倒是没喝过,不过老太太很常喝,总是在早上时说起,听多了便有了印象。
说完便去厨房领了药,在小炉子上炖了半个时辰才给黄嬷嬷送去。
晚上窦九爷跟褚表少爷有饭局,不会回来吃,姜苒乐得轻松,跟夏居把晚饭端到外头,听着鸟叫蝉鸣,吹着夏日晚风,吃起来别有一番滋味。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姜苒快要入睡时,突然听得夏居一声叹息——?
「苒儿,你真好,我们才认识一天,你就替我说了好多话。」
夏居只是不善言词,又不傻,姜苒跟黄嬷嬷讨好时,说的都是「我们会乖」,不是「我会乖」,好话都带上自己了,下午也是,要不是姜苒帮忙,她一定又被喜逢吃得死死的,去跟黄嬷嬷认了错。
姜苒翻了个身,「我们都是丫头,应该彼此帮忙的,你帮帮我,我帮帮你。」
不像喜逢,你帮帮我,我害害你。
一会,姜苒又快睡着时,夏居又道——?
「我爹以前很疼我,可是自从母亲过世,娶了新母亲後,个性大变,我之所以会来当丫头是因为弟弟听到母亲想把我嫁给白老员外当续弦,贪图那五百两的聘金。」
姜苒大惊,「那个白老员外……不是五十几了?」
果然,有了後娘,就会有後爹,这句话一点都没错。为了五百两,从小养大的亲闺女也能卖。
夏居低声说:「我舅舅在府衙做事,随着知府大人接待过窦九爷,见到他带来的几个侍卫都年轻有为,而且大多未婚配,若我能有那个缘分……只要窦九爷开口,我爹跟後娘绝对不敢说第二句话,到时候我随夫婿回京,就当做自己没了娘家,好好经营夫妻生活,养儿育女就好。舅舅说,这样我娘知道也会替我高兴。我……我这样脸皮会不会太厚?」
「才不会呢,能当上窦九爷的随身侍从,人品不会太差,总比卖给白老头好!夏居,你加油点,能当侍从,必定从小习武没见过什麽女性,更少接触女色,只要你主动一点点,机率就很大,事关你一辈子,胆子要放开。」
夏居害羞一笑,「不知道怎麽着,每次听你说话我都觉得好舒服,好像说进我心里一样,不过这样可对不起黄嬷嬷了。」
「哪里,我们是保证不对窦九爷起心,可没保证不对侍从起心啊,这不算欺骗。总之,你好好努力,将来见到你亲娘,至少也能跟她说没辜负她把你生下来,你好好的过了这一辈子。」
夏居眼眶顿时红了,「是,我娘不能白生我……我得过得幸福才对得起她……苒儿,你真好。」
姜苒拉住她的手,「我们是自己人,要互相帮忙。」
夏居用力点头,「嗯,自己人。」
第三章 九爷的真实身分
像样的丫头太难找了,识字的姑娘难免自觉高人一等,不该一辈子待在这小地方,尤其窦贵妃的娘家侄子是块上好的肥肉,谁不想咬一口?所以就会出现很多失控的行为,例如里正的女儿想要比翼双飞,例如喜逢自作主张晒了画,听说还有人明明不识字仍然过来了,只因为觉得自己长得美。
姜苒跟夏居十分自觉,在丫头找齐之前自行分成两班,夏居伺候早上到下午,姜苒是下午到窦九爷安睡。
姜苒虽然是伺候下午,但也是早早睁眼。人人都看着呢,哪能这麽白目睡到太阳晒屁股,於是虽然觉得丝被触感舒服,还是狠心爬了起来。
窦家挺大方,不苛扣丫头,她只是试试看丫头能不能领茶,厨娘就给了,还是不错的春茶,中午吃完饭,喝一杯浓茶正好解解困。
看看时间差不多,就出发到主屋去。
因为是旧宅翻新,当然只是一般格局,一进三间大屋,後院再过去是丫头罩房,姜苒只要穿过抄手游廊便到大屋。
天气进入初夏,格扇跟梅花窗都大大开着通风,姜苒深吸一口气,要见主子啦。
轻手轻脚入屋,只见左侧有两个多宝格放置一些古玩奇珍,後头一张大大的紫檀桌,案头上的人正在作画,旁边夏居静静的帮忙搧扇子,屋子里除了窗外的风吹鸟啼,一点其他声音都没有。
姜苒过去接过扇子,跟夏居交换了眼神,夏居便悄悄退出。
姜苒继续搧,没出一点声音,但忍不住打量。这就是窦九爷了,头上玉冠,不错不错,戴金冠很俗,银冠很丑,玉冠则会显得文雅,宝蓝色的长袍虽然稍显成熟,可是腰上系的月白色荷包却又显得少年气,拿着画笔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看得出有在练武。
真是长进的人,如果窦贵妃是她的亲姑姑,那她肯定就当个懒人过一辈子,什麽都不用学,贵妃是姑姑,太子是表哥,完全有条件把懒散进行到底了,这窦九爷居然又练武又做学问,现在还画画。
看看,呦,画的是个姑娘。
明眸皓齿,气质温婉。姜苒在心中鼓掌,画得可真好,爱娇的神情跃然纸上,好像下一刻就会笑出来一样。
是未来的窦九少夫人吧,才能这麽明目张胆的画着对方的样子。
窦九爷腰上的月白色荷包一定也是纸上美人亲手所做,姑娘要有那心思,才配得上他的想念。
姜苒忍不住又看一眼,真美,好像从诗画中走出来的一样,难怪窦九爷到了南方,还念念不忘画画解相思。
终於,窦九爷收了笔,却没盖印,只道:「等乾了後收起来。」
声音有点耳熟,但姜苒没多想,「是。」
窦九爷放下笔,一起身两人面对面,四目相对,姜苒睁大眼睛——?那个怕鸡的人?居然是窦九爷,欧买尬!
两世为人,她自认比一般人镇定,但现在真的吃了一惊,内心飞快的运转起来,他会不会见笑转生气,然後赶她走?千万不要,她可是盼着这活计带来的好处,姜和的前程,姜兰的嫁妆都要看她了,不能在第一天就阵亡。
桌子边的窦万里内心一阵懊恼,怎麽是这丫头?自己那麽失态的时候被看去了,不知道她会怎麽想……不,她会不会跟人说?要是让人知道他怕鸡,要是这件事情传入京城,真不知道会被笑成什麽样子,丢脸不说,还会威严尽失……
姜苒反应很快,立刻低下头,「九爷要洗手吗?」
装作不认识就好。
知道一个人的弱点不是什麽好事,因为对方肯定想除之而後快,窦宅的丫头有二两银子,她绝对不要走。
对,我不认识你,我第一次看到你……昨天的事?昨天我整天在家,什麽事情都没有。
窦万里也懂了,这丫头在装。
不得不说,他松了一口气。刚刚他脑海闪过这丫头想跟他叙旧的画面,光想像头就很疼,现在她能装没事那是最好,「我饿了,让厨房开点心出来。」
「是,奴婢马上去。」
姜苒小碎步退下,奔向厨房。
厨娘一听是窦九爷要点心,马上施展手脚,很快弄了两道,咸的是四喜饺子,甜的是软炸元宵。
姜苒端着食盒,快速往回冲。
窦万里不愧大户少爷,吃相十分优雅,吃了两个四喜饺子,两个软炸元宵,看不出来喜欢甜还是喜欢咸。
姜苒又伺候着替他用布巾擦手——?其实黄嬷嬷来不及教,也没时间训练,但她在大户待过,丫头怎麽伺候自己是有印象的,照样伺候他就好了。
窦万里用乾净的布巾擦过手,姜苒又把剩下的东西端回厨房。
那厨娘说:「点心还有剩,等下了值,自己过来厨房拿。」
姜苒一喜,「多谢大娘。」
四喜饺子也就算了,那个软炸元宵,她想吃。
再次回到书房,窦万里已经看起书来。
姜苒照样拿扇子轻轻搧着,心想,她应该没事了。
忍不住给自己按个赞,姜苒,装得好,装得妙,装得呱呱叫,这窦九爷人也挺上道,跟她一起装,姜苒忍不住对未来又更有把握,自己一定能伺候到他回京。
一个月二两银子,姜苒彷佛已经看到自己拿出十两银子跟母亲羊氏说「这您存着,将来给兰姐儿办置嫁妆」云云。
搧凉可比绣花轻松多了,绣花那真的是……只有一声叹息可以形容。
不过当时身上没银子,也没其他本事,不绣花又能怎麽办?姜苒有时候会庆幸,在安泰侯府时老太太对女孩们的女工很严格,她底子打得好,後来才学得快,不然真不知道要怎麽存活下去。
初夏午後,夏风吹拂入窗,只有树叶沙沙轻响,还有窦万里翻阅书籍的声音,安宁,舒适,姜苒想着未来,一切很美好……突然间,很突兀的一声「呱——?」打破了静谧的氛围。
而且还不只一声,後面又继续「呱——?」,呱得很绵远,很悠长。
窦万里放下书看了姜苒一眼,姜苒只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的上司在看书,十分风雅,她却在这种时候肚子饿,太丢脸了。
姜苒憋得满脸通红,窦万里先是错愕,然後忍不住莞尔,这丫头肚子叫起来怎麽这样大声,活像一只青蛙。
初见是个抓鸡的野姑娘,没想到却识字,正觉得她还可以的时候,肚子却叫了起来——挺矛盾的,可是他居然觉得挺有趣。
他知道,这丫头不怕他。
不像京城那些婢女,不是战战兢兢怕他生气,就是献媚讨好想飞上枝头。
很久以前,有个婢女也在他看书的时候叫了肚子,那婢女吓得当场跪下,拚命磕头,直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窦万里见眼前丫头通红着脸,一脸万念俱灰,只觉得好笑,也忍不住笑出来,这丫头怎麽这麽好玩?
而一旁,姜苒先是尴尬,後来也忍不住笑。老天鹅啊,怎麽会让她在这麽重要的场合肚子叫,难不成是嫌她的考验还不够多吗?
窦万里阖起书,对这丫头起了兴趣,「你叫什麽名字?」
「姜苒。情重姜肱的姜,星霜荏苒的苒。」
窦万里点点头,会用成语,那不会只读过《女诫》跟佛经,四书五经应该也是有涉猎的,「家里有些什麽人?」
「母亲,还有一弟一妹,是龙凤胎。」
窦万里想起来了,黄嬷嬷跟他说过,有个丫头是京城大户的小姐,姨娘被宅斗斗出府,那个小姐也随着自己姨娘被放逐,理由也很可笑,姨娘姓羊,续弦叫做蔡菊芳,因为羊会吃草,所以羊姨娘不能留在府中。
羊,一说是上古黄帝裔之後,一说是周朝官职羊人後裔,不管是哪一个,说来是贵姓,没想到会是这个下场。
就算不在京中,那也是侯府的小姐,沦落到来给人当丫头,可见金银很窘迫。窦万里觉得很不敢相信,侯,食邑千户,庄子铺子更不在少数,居然连自己家的女儿都不照顾。
「安泰侯府竟没管你们母子生活?」
「没有。」
「肯定恨了吧?」
「当然,不过知道嫡母把我们母女弄走後,自己也过得不好,我就安心了。」
窦万里一怔,继而大爆笑——?这麽老实可以吗?他觉得可以。比起说「小女子不恨,只希望父亲母亲身子安好」这样的回答更得他的心意,羊氏不简单啊,一个被放逐的女子,把女儿养得这麽大心大性。
庶子庶女因为母亲身分,很多都像小白兔,整天害怕担心说错话,嫡母永远是对的,错的是自己。凭什麽?他偏偏要说,主母就是有错的时候。
想是这样想,但不知道怎麽的,就是想逗她,「身为子女,不能这样说自己母亲。」
讲到嫡母蔡氏,姜苒一肚子气,原本还能装乖,但这下忍不住了,「正妻也不过占了个好出身,凭什麽欺负姨娘,有能耐就让自己男人别收这麽多,治得住丈夫,那叫本事;整姨娘,那叫小心眼。真正的妻子是能让丈夫尊敬,让姨娘敬畏,而不是在丈夫面前装乖,然後把姨娘治得死去活来。」
窦万里一怔,忽而觉得好痛快!
他想到自己——?他也是庶子,母亲虽然是贵妾,但还是矮嫡母一截,嫡母这辈子拿着正妻这个身分,趾高气扬。
小时候他真的不懂,明明是母亲先进门却得对嫡母卑躬屈膝,母亲什麽都好,就是输在娘家不够强大,所以只能为妾,不足为妻。
他记得小时候,母亲身分还是普通姨娘时,嫡母总是会在午後把母亲叫过去,说人不舒服,那几个医娘下手太轻,按了也不舒爽,还是妹妹手艺好,能不能帮姊姊松松肩膀,母亲一按就是一个时辰,按得满头大汗,两手发抖,直到再也使不出一分力气,嫡母才放过母亲。
而这种戏码,一个月总有好几次。
只能说恶人自有天收,嫡母如此欺负母亲,自己却生不出儿子,後来抱个小妾的儿子过去养偏偏很不受教,还会在课堂上跟先生顶嘴,如此人品,不要惹事让家人收拾已经万幸,根本不能期待他会孝顺,父亲也没把家传给那个过继的「嫡子」。
东瑞国讲究礼仪,就算窦万里在心中替母亲不平,但也不能说出口,不然不只是他的问题,还是母亲教子不善,没想到在离京城这麽远的地方,会有个丫头说出了所有庶子庶女没敢说出的话。
窦万里原本只是觉得她很有趣,现在发现她不只有趣,她还有思想——?祈瑞大师跟他说,思想是内在的东西,肉眼看不见,只能用心体会。
人跟人之间的缘分,看的不是皮相,而是思想。
祈瑞大师还说,他姻缘不顺,是他以为的正缘,其实是偏缘,门户不是一辈子,外表更不是,要能跟一个人想到一处,说到一块,这种缘分才可能延续下去。
昨天他被鸡追上树,她送他回玉佛寺,祈瑞大师一看他就说,命中桃花已开,正缘已来,原本还觉得祈瑞大师开玩笑,现在想来,那个正缘莫不是姜苒?
自己是庶子,她是庶女,这可以。
她能理解後宅问题出在哪,将来的问题就不会大。
她母亲是姨娘,过门後自然不会看不起他母亲的姨娘身分,会好好孝顺母亲。母亲生他养他十分辛苦,将来的妻子一定要能承欢膝下才可以。
窦万里认真思考起来,眼前的丫头跟自己配不配。
姜苒还在替自己母亲打抱不平,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古代人已经想很多了,也不能怪她,毕竟不是土生土长古代人,她常常会忘记在这个世界,男女只要说过几句话就能决定终身,而窦万里身分尊贵,向来只有他说不,别人没有拒绝的余地,原因也很简单,因为从小到大没有人可以拒绝他,就算想拒绝也不敢,他有绝对的权势能让所有人点头。
撇除这个,他对自己的外貌也有自信,瞧这几天丫头们都一个两个扑上来了,就是因为少爷长得好,丫头们扛不住啊。
姜苒的身分要当正妻有点低,可是他若喜欢,也没人会说不。不过这事不急,反正他还要在这小地方多住几个月,祈瑞大师的学问惊人,他想好好讨教一番,就趁着这段时间好好估量,看看姜苒是不是祈瑞大师替他算的那个有缘人。
姜苒在窦府住下来了。
九爷窦万里不难伺候,而且他几乎天天去玉佛寺,需要丫头的时间根本不多。
黄嬷嬷这些日子还在找新丫头,不过都不行,听说那个喜逢後来又回来求了一次,还带着一个衙役来,说是自己远房堂叔,可以替她作保她从小到大都很乖,那日是鬼迷心窍,想让黄嬷嬷再给个机会。
那个衙役也很好笑,大概在乡里横惯了,也不看看窦家是什麽人,窦贵妃的娘家人少说也是三品起跳,一个三品官家少爷要给他一个地方衙役什麽面子?那喜逢跟衙役还在跟黄嬷嬷纠缠不休,武师头头孔松旋即过去,一手一个拎起往外扔,然後关上角门。
姜苒听厨娘转述,笑得东倒西歪。
喜逢的人品太差了,如果黄嬷嬷点头,她跟夏居都会很头大。
早上没什麽事情,姜苒都会绣绣花,等休沐就可以拿回家让娘拿去卖了。
也不是她懒,不去干其他活,而是窦家宅子虽然不大,但规矩多,各有分工,如果她去打扫,是抢了粗使婆子的工作;如果她去整花,是抢了园丁的工作;如果她去厨房弄点心,是抢了厨娘的工作;如果她给主人家做衣服,是抢了绣娘的工作。
於是她问黄嬷嬷,那早上要做什麽?
黄嬷嬷让她自己找事情做,打发时间。
她又试探问,那她绣绣花行不行?
黄嬷嬷说行啊,自己去跟绣娘拿布拿样子吧。
所以就变成这样了,姜苒跟夏居一起起床吃早饭,然後夏居去伺候,她绣花,自己吃中饭,等下午去跟夏居换班。
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有一天,夏居才刚刚去前头大屋,很快又回来,「苒儿,九爷让你过去。」
姜苒也没多问,立刻放下绷子,拍拍裙子把线头拍落,便快步移动过去。
穿过绿意盎然的後院,姜苒进入大屋,见人行礼,「奴婢见过九爷。」
「我要去玉佛寺,你跟我一道。」
「是。」姜苒也很久没去玉佛寺了,觉得有点开心。
黄嬷嬷很快张罗完毕,姜苒跟着窦万里坐马车,孔松带着几个武师骑马随行。
马车很大,铺着锦绣垫子,不怎麽感觉得到震动,车上有小梨木做的柜子,里面有各色点心。姜苒已经知道窦万里的饮食习惯,於是咸甜各取四种放入白瓷碟子,果然,他又是每种各拣一个吃,看不出喜好。
车上有壶有杯,摇摇晃晃中,姜苒奉上新茶。
然後窦万里闭目养神,姜苒也靠着迎枕休息。
很久没搭乘这麽豪华的双头马车了,不禁有点怀念……对啦,她就是喜欢好日子啊,嫡母胡氏人不错,可惜身体不好,胡氏过世时她也难过了许久,结果不到一百天,她爹就娶了续弦蔡菊芳,後来她就随着母亲羊氏出了侯府。
如果胡氏还在,她现在应该还在侯府吧……不对,十七岁应该已经出嫁了,想到这里突觉有点惊悚,还是乡下好,至少不用「被出嫁」。
虽然姜苒没嫁妆,不过能装乖,还是有人不介意嫁妆问题,上门问羊氏意思,但姜苒真的不想,当高门媳妇都很苦了,何况农家媳妇,天没亮就要起来干活,煮饭,洗衣,农活,给丈夫送午饭,继续农活,煮饭,收拾。
这样的生活想想就晕,而且有了小孩也不得休息,邻家赵春桃的姊姊赵春枝出嫁怀孕,夫家一样要她下田,她婆婆说了「我怀孕时照样翻地,你别给我装」,结果赵春枝流产,那婆家还上赵家闹了一顿,说赵家明知道女儿身体不好还许婚,想害人,要求赵家退回一半的聘金。
看看,乡下多的是这种人,因为自己年轻吃过苦,所以有了媳妇就往死里折腾,媳妇越惨她越高兴。
姜苒不能想像自己过赵春枝那样的生活,也不愿意,她如果怀孕了就要当大爷,让她挺着肚子下田?别想。
被侯府放逐唯一的好处是不用结婚,因为蔡氏不会千里迢迢来帮她婚配,她也不会回京求蔡氏,所以能自由自在当自由人。
在京城被婚配,那最多心灵吃苦。
在乡下被婚配,那是心灵与身体的双重吃苦。
完全不婚配,就什麽问题都没啦。
母亲每次都说很愧疚,她都笑着说没关系,她真的不介意,虽然她也想有人陪伴,一起生娃,养儿育女,那些想想都很开心,可是又很怕嫁不好,无法脱身,结果毁了自己一辈子……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姜苒睁眼。
随行的武师连忙放了梯子让她下马车,姜苒下来後心想,要不要扶窦九爷下来?扶他好像看不起他,但不扶他又有点怪怪的。
正在想,就见窦万里纵身一跃,轻巧落下。
姜苒在心里哇了一声,好功夫。
窦万里对玉佛寺熟门熟路,小和尚也都认识他,他往禁止闲杂人进入的後山走,并没人伸手拦住,姜苒却犹豫起来。
跟上去?但禁院只开放给窦九爷这贵人,可没开放给她啊!
不跟上去?又显得很失礼,但这种问题又不能问,是要她怎麽判断?
正局促着,窦万里喊了一声,「跟着。」
姜苒一喜,「是!」
姜苒在这边住了十年,一年来玉佛寺三五次,从没到过後山。後园少了香客说话的声音,宁静不少。
檀香在空气中隐隐散开,混着青草清香,山风吹拂,沁心舒畅。
後山没有花,唯有两侧参天大树,太阳已经有点大,但站在此处却是一片阴凉,顺着石梯一步步往下,先是听见水声,然後看到瀑布,一个转弯就见瀑布下有个水塘,水塘边上是水榭,一个老和尚正在那边跟自己下棋。
窦万里走过去,行了一个礼,「大师安好。」
祈瑞大师抬头微笑,「坐。」
然後又看了姜苒一眼,还是一派慈祥。
姜苒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据闻祈瑞大师当年无缘考场,心灰意冷之下开始修佛,此後修为一日千里,能知佛意,甚至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姜苒来过玉佛寺很多次,总看到祈瑞大师在大殿旁免费教授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这些孩子读了书,将来就可脱离贫困,因此从来没香客去打扰大师。姜苒也打从心里尊敬这样的人,读书识字能让穷人家的孩子有资本去改变命运,祈瑞大师年复一年免费教字真的很了不起,这才是真正的佛心,佛事。
要说她穿越到这边有什麽偶像,那就是祈瑞大师了。
现在被偶像微笑以对,姜苒只觉得要高兴得上了天。
窦万里从怀中拿出书卷,「昨日深思一晚终於想出答案,不是重农轻商,而该是重农保商。」
祈瑞大师点点头,表情写着「孺子可教」。
窦万里继续说:「我东瑞国以河道立国,因为有东西河道数条,南北河道数条,北方得以吃到新鲜蔬果,南方可以得到珍贵药材跟木材,这些不只是农民辛苦的结晶,也包含商人的努力。商人,不只是商,底下还有一群劳力,每个劳力背後都是一个家庭,若是重农轻商,压抑商业,那相对的也会压抑到苦力,在河道工作的人,船务,码头工人等都会被影响。朝廷应该鼓励商业,鼓励商人给工人多一点工资,而不是处处挑剔商人,以为这样打压就是对农民的公平。」
姜苒在内心哇了一声,古代人能有这见识,不简单。
重农轻商是自欺欺人的一种手段,这种手段到进入二十世纪才渐渐被一些经济专家所检讨,商人也繁荣了社会,他们为什麽要被轻蔑?
但这古代人生在这保守的世代,可以说出重农保商,可见是真的有脑子,他的说法是共享,共荣,而不是齐头式公平。
祈瑞大师微笑,「小姑娘怎麽说?」
「我家少爷说的对,要是没商人,北方的人一到冬天只能吃咸菜,南方的人只能用一些普通木材搭屋,然後十年就倒。现在不管南方北方,过的都是差不多的日子,你有人参,我也有人参,你能吃蔬菜,我也能吃蔬菜,当然农民很伟大,可这也有商人的功劳在里面,朝廷应该减轻农民赋税,而不是整天骂商人,动动嘴皮子这可不叫施政。」
窦万里心里一动,难道这就是祈瑞大师说的「心意相通」吗?
朝廷轻商,为了讨得朝廷欢心,京城上到下莫不轻贱商人,但好笑的是大家嘴巴上轻贱商人,私底下又大做生意。做生意没关系,可嘴巴上不对商人好一点,不也是骂到自己吗?
减轻农民赋税,这点他也想过,朝廷这几年税收丰厚,其实可以在实际上对农民好一点。
「老衲问小姑娘一个问题,若有人送你三间铺子,收,还是不收。」
「大师问倒小女子了,若对方要求我的事情,我能做到,我收,若我做不到或者对方不愿说何事,除非我穷到无路可走,不然不敢收。」
祈瑞大师眼露笑意,「没有断然拒绝,小姑娘爱财。」
姜苒坦然,「爱得不行,我与母亲被家族放逐,这麽多年来只有银子照顾我们一家四口,最香的不是桂花,而是铜钱,最美的不是牡丹,而是金子。」
窦家的丫鬟活被众人抢破头,还不是因为那二两银子。
祈瑞大师微笑点头,「这麽多年,若不是香客捐赠,玉佛寺也难维持下去,老衲也爱金银。」
姜苒打趣,「大师不是四大皆空?」
祈瑞大师回得大大方方。「四大皆空也得活下去,何况老衲还有贪念,想办学堂,想办善粥棚,都得要银子。」
两人话说得有来有往,一旁的窦万里却是心想,祈瑞大师说的没错,让他带她过来这里跟祈瑞大师说说话,自己从旁看看便能知道这是不是正缘。
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现在觉得,好像可以……应该可以。
他说政事,说朝廷,她不但懂,还能附和上几句。祈瑞大师说,这就是思想沟通,两人要是不能想到一块去,相处起来也不高兴,譬如说,如果她刚刚大赞农民,大贬商人,他可能就不高兴了,可是她不但想法跟他一样,还能有新观点说要给农民减税,对,虽然不是多特别,但至少那是她自己的想法。
他喜欢的女子既然不喜欢他,那他就找一个能相处的。
母亲总是替他担忧,尤其是梅家把梅如玉送入宫中後,母亲总是用很担心的眼神看着他,怕他冲动,怕他惹事,如果他这一趟江南行能带回一个正妻,母妃也会高兴的……是的,不是母亲,而是母妃。
窦万里,本名齐万里,是当今皇上第九个弟弟,为正一品亲王,封号为「敬」,朝中称为敬王,食邑万户,为爵位最高等。
他母亲窦氏在後宫位分是嫔,窦家并不是太入温皇后的眼,窦嫔自然十分艰难,而东宫中的窦昭训也跟窦嫔一样,努力求生存。
窦家没有什麽不好,就是女儿都生得太美,姑姑跟侄女分别侍奉了皇帝跟太子,且都生有儿子,看在容貌普通又无子的温皇后眼中,自然刺眼得很。
皇上病重的时候,亲自命了四个顾命大臣,把皇位传给太子,也就是萧贤妃的儿子,至於温皇后从低等嫔妃那边抱养来的六皇子,虽然已经寄在皇后名下,但个性顽劣不堪,皇上当年说他「不足以为太子」,温皇后怎麽哭闹都没用。
皇帝病逝後,萧贤妃的儿子登了大宝,生母萧贤妃成了圣明皇太后,温皇后则变为温太后,窦嫔则成了窦太嫔。
圣明皇太后跟窦太嫔是自小的闺阁交情,入宫後也彼此扶持,又蒙皇上开恩让窦氏跟着萧氏住在宛月宫。後宫新人太多了,皇上不是常常来,两个姊妹能彼此作伴又各养有儿子能交换育儿经,这十几年来的交情自然不同凡响。
皇帝跟齐万里虽然不是同母所出,却是同在宛月宫长大,是兄弟中最亲的,於是登上大宝後,皇帝分封兄弟为王,却只封了一个一品亲王,就是齐万里。
圣明皇太后也恩准窦太嫔可以出宫让儿子养,现在窦太嫔虽然住在敬王府,却是每个月都会入宫去跟圣明皇太后叙旧。至於温太后,只是名义上的太后,她当年因为自己无子,为难遍了後宫的有子嫔妃,圣明皇太后跟窦太嫔都吃了不少亏,现在谁会理她。
齐万里这几年总是京城住半年,然後当钦差半年,明察暗访,要是有贪官污吏就往京城上奏,东瑞国的地方官都知道有个亲王钦差,於是做事也谨慎起来,只要为官者清明,百姓自然安居乐业,於是人人都称赞皇上圣明。
大家都很好,只有窦太嫔心里苦……儿子都二十岁了还没个正妃。她就不懂了,那梅如玉有什麽好,让儿子神魂颠倒这麽多年,现在她都入宫了,他还是没娶。
齐万里当然知道窦太嫔的心思,可是他也不想随便将就,看他几个哥哥娶的王妃一个个像什麽样子,什麽都不会,争风吃醋跑第一,自己生不出孩子的不多念念佛,还想着弄掉姨娘的孩子,要是随便乱娶,那还不如不娶。
不过他现在想法改变了,或许姜苒真的可以。
作者:
nestiant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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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5-25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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