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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雷恩那《比兽还美的男人》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7-11 14:59
标题: 雷恩那《比兽还美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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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比兽还美的男人》
作者:雷恩那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6年7月5日
女主角:伍寒芝
男主角:邬雪歌

【内容简介】

伍寒芝身为「西海药山」的当家守火女,手握三百多帖不外传的珍贵药单,
肩负数百户人口的生计,身上扛着如此大任,若要成亲,唯有坐宅招婿。
不料祖传药单遭觊觎,她几次身陷险境,多得邬雪歌出手相帮——
他远从中原而来,却有一双域外兽族人才有的深蓝目瞳,在外游荡数年,
彷佛有家归不得,又若在寻找个安身所在。
他想要的,她给得起,於是她开口求亲,求一个互惠双利,
而他这个上门女婿当真尽本分,不仅扛起护卫大庄之责,帮忙打理生意,
还帮着她努力「作人」传香火,让一向坚毅的她越来越依赖,
才知自己亦有娇柔的一面。他静静守护,像与世无争……
岂知,只是「像」而已啊!该争的,他老早争到手,
如今行踪再现,往昔纷扰随之而来,他却选择不告而别,
走得潇洒,而她多想学他也潇洒一回……





  第一章

  金秋时节,中原武林盟总舵,各路好手齐会。

  正厅聚贤堂前,以一块块巨大见方的青岗地砖打造而成的宽广武场上,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打得正火热。

  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艺对战定然高下有分。

  然,武林盟比武大会所争的,却非个人武学造诣「天下第一」的名号,而是各武林门派之间的武艺较量。

  比试分成几组,采单场淘汰之法,各门派可推出三名弟子参赛。

  倘要挺进最终一轮的对打,必得在分组当中过关斩将,一路连赢七场。

  比武大会的宗旨,明面上虽说是「彼此切磋」、「相互琢磨」,但这一门一教一帮一派的荣辱,可都悬在这片大武场上——须连赢七场方能挺进决赛,若能夺魁当然最好,如若不能,派出的三名得意弟子也得尽力撑持,拚过一场是一场,可不好两下轻易就被踢出战局。

  武林门派讲究门面、口碑,若在比武大会上丢了脸面,比试未过半便已全军覆没,这输人又输阵的势态断然是一记丧门钟,往后日子想要招得优秀的新进弟子,就很难了。

  而一个门派若失掉武林新血的灌注,陷入欲振乏力之境,在江湖上必定势微。

  比武大会已来到第四天。

  明日最终一轮的压轴比试将由哪两个门派的杰出好手对战,在今日午后结束第七轮的竞技,结果便会揭晓。

  只可惜……众人没等到那个结果。

  一道劲捷的男子身影掠过高墙石檐,倏地跃进武场。

  电光石火间,只见他左臂一记扫挡、右手一扳一扣,场中央上缠斗的两门派好手立时被他拆解开来,各自往后退了几步方才稳住。

  变故突如其来,场中倶是一静。

  随即,喧嚣暴腾!

  老武林盟主像是偷偷打盹儿被吵醒一般,低唔一声,揉了揉眼挑眉去看。

  此人闯武林盟总舵,竟能避开外边高手如云的武林盟护卫,直入聚贤堂前。

  武林中人,五湖四海以武会友,不请自来话还好说,但他一进武场便出手,那一招异常俐落,猛劲薄发,生生阻了比试,尽管惊艳此人之技,观战的众人亦都竖眉怒瞪,骂声不断。

  「你……你……邬雪歌?!怎么会……」这一边,遭不速之客单臂扫挡而退开的玉镜山庄大公子部玉飞定睛一看,俊俏玉面满是愕然。

  被唤作「邬雪歌」的男子猿背蜂腰、挺拔如松,此时一把发尾微鬈的散发甩扬,朗朗天光下,褐发带着暗红,露出一张深目高鼻却极为年轻的面庞……横竖不过十五、六岁模样。

  闯武林盟总舵的人,竟是个嘴上没长毛的高大少年!

  少年一双深瞳湛蓝似海,目光凛冽无端,正缓缓扫视全场。

  这会儿,不仅邬大公子惊愕,待看清来人面貌,众人内心皆是一顿。

  虽说初生之犊不畏虎,这少年气势也太过凌厉!

  周遭气流宛若有形,似随他环顾的姿态徐缓而动,眸心迸光,锐气翻涌,如藏匣宝剑之将出。

  「孽障!」

  一声怒骂高响,众人视线一调,便见玉镜山庄庄主邬海生大拍太师椅的扶手立起,一臂伸长,气到手抖,直指武场上的少年。

  邬海生大骂。「你想干什么?!想坏我玉镜山庄的名声吗?!别忘了,你已被逐出师门,与玉镜山庄早无瓜葛!」

  见少年面色冷峻,抿唇不语,邬海生倏地朝正堂方向抱拳一拱,义正词严道——

  「左盟主,此人虽出自在下门下,然桀骜不驯,目无尊长,数典忘祖,难以教化,既入玉镜山庄却又偷窥别派的武功心法,已非我玉镜山庄门人,今日大乱武场,定是当日遭我斥责驱逐心有不甘,因此才——」

  「邬庄主不也私下修练那所谓的『别派的武功心法』?」少年冷声截话。「可惜阁下慧根不足,无法领略一二,自身平庸,却容不得旁人跃进吗?」

  「什……什么?」邬海生保养得宜的儒雅俊面气到胀红。

  「那武功心法是我娘亲传下,以图和口诀仔细记载成一册心法秘笈,邬庄主将它夺了去,私藏于内房夹壁中,阁下如此这般觊觎他人之物,岂是君子所为?」

  「……觊觎?你、你……你这个孽子胡说八道什么?!那册心法秘笈……我亡妻的遗物我还不能碰了?等等!你如何知道秘笈藏在内房夹壁中?!莫不是你……你……」

  听到这儿,众人终于厘出一些头绪——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眼看着就是茶壶里的风暴刮到明面上来啦!

  玉镜山庄是江北颇具名气的剑宗门派,传至今已第四代,弟子遍布一江南北,庄主邬海生与元配夫人育有三子,皆拜入玉镜剑宗门下,自小便随父亲习武,其中身为邬海生的长子兼大弟子的邬玉飞年约二十五,几尽得父亲真传,实是玉镜剑宗年轻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至于这名褐发蓝瞳的冷峻少年,略熟悉玉镜山庄的武林人士该有所耳闻,若就眼前势态推敲一番,不难猜想——

  据说是邬海生一次江湖游历遇了难,险些身亡,幸得一名域外女子搭救才保住性命,当时邬海生的元配夫人已病逝,邬海生年岁未满四旬,儒雅俊俏却带点沧桑的孤高气质深深掳获域外女子芳心,于是邬大庄主秉持「受人点滴当涌泉以报」的心志,以身相许,迎娶那名域外来的女子成为填房。

  新任的这位部夫人肚皮很快有了动静,一开始以为是过门喜,但成亲尚不到九个月,孩子便呱呱落地,还是个足七斤重的小壮丁,五官轮廓像极了美丽的娘亲,若要找出与邬海生相似的地方,勉强也只有那偏白晰的肤色。

  隐隐有绿云罩顶之疑,许是心结难解,邬海生实不怎么待见自家么儿。

  这两年,邬家大郎、老二和老三,甚至是玉镜山庄的几名得力弟子,皆在江湖上行走,武林里混个脸熟,然邬家小儿的名号却鲜少人知。

  如今平地一声雷般现身,确实夺人目珠,确实……

  好看啊好看!

  见老盟主揪着银白美髯笑咪咪地瞧着,武林盟左右护法亦动也未动,这是打算想坐壁上观了。邬海生心中暗骂,两道目光狠狠又扫向么儿,胸膛起伏甚剧——

  「行啊!现下连梁上君子都当得,东西要不到就偷,跟你娘亲一个德行,偷偷摸摸的勾当两下轻易干得顺手——」

  邬雪歌脸色骤变,蓝瞳缩颤,生生逼得邬海生吞下后头更不堪入耳的话。

  「爹,我来收拾这野种!」从未将少年视作自家兄弟的邬家老三邬玉兴蓦地扬声,窜上武场,手中长剑已出鞘。

  邬雪歌直到剑尖指至胸前半寸才出手。

  他两眼抬也未抬,众人双目则是眨都不及眨,事儿便了结。

  长剑被折作五、六段,邬家老三闹不清肚腹究竟是挨了一脚还是一拳,总之人往后飞了,飞呀飞,十分省事地摔回玉镜山庄的座台里。

  登时,叫「三师兄」的、叫「三弟」的,惊呼声此起彼落。

  玉镜剑宗一干弟子扶人的扶人、喂蔘丸的喂蔘丸、掐人中的掐人中,败了一个邬三,几个习艺有成的全随二师兄邬玉扬上武场,团团将人围住。

  对方是人多势众,却也没花邬雪歌多大功夫。

  骂声不断的几名弟子连同邬玉扬在内,剑器全被缴下了不说,两边颚骨关节皆遭徒手卸脱,接着一个个被或踹或打、或掷或抛地甩下武场,过程可谓目不暇给,手段可谓干净俐落。

  还不逼得邬海生亲自提剑出马!

  招式明明大开大合却剑走偏锋,无比刁钻,片刻已交手过百招,竟是……招招落空,如何也无法近敌之身!

  剑锋渐渐沈滞,像被一团气缠粘摆布,邬海生顿时心惊胆寒,拚着一股真气硬将剑器撤回,退开好几大步。

  「怎么可能?你……你内力何时练到如此境地?明明很弱很无用才是,怎么可能……」大口喘息,喘着喘着突然目皆欲裂,恨声道——

  「……是你阿娘,那个女人……她把诀窍全告诉你了是不?读懂心法的诀窍……她偷偷教你了是不?我就知她肯定还藏着一手,整本心法几要翻烂,背得滚瓜烂熟,偏就无法融会贯通,原来是她防着我……」约莫是怒急攻心,忽地一阵剧咳,玉镜剑宗还没被打趴的弟子见状自然全冲上前搀扶。

  这原是玉镜山庄自家的事,但今儿个闯武林盟的少年年纪当真是小,胆子着实太肥,身手实在太高,让人瞧着实在心痒难耐啊心痒难耐!

  「我来领教小兄弟高招!」

  伴随一声雷吼,一名身形高壮的年轻汉子从左侧看台跃进武场,大脚站定,郑重抱拳,通报门派与姓名,摆式。

  武场上连三变,先是各门派比武大会,跟着不速之客闹场搅局,紧接着上演玉镜剑宗自家的恩怨,突然有人横插一记,通报门派姓名兼摆式,完全是以武会友、欲切磋武艺的作派。

  绕了一圈又回到比武上头,盟主老大人似乎还觉得事没跑偏,挺不错,兴致勃勃的模样像鼓励后生们想玩便玩玩。

  须知三年一度的比试大会尚无结果,却冒出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小子,若拿不下他,还有什么脸继续在武场上待下去?

  于是一个、两个、三个……十多个,莫名其妙成了车轮战。

  少年的武功招式出自玉镜山庄,然内劲实在邪门得很,似越战越强,就连武林盟的几位好手忍不住亦下场一试。

  武林盟内功夫仅次于盟主老大人的右护法大叔有意试邬雪歌内力,后者遇强则强,本是不轻易认输的脾性,这一斗,打得邬雪歌天灵发烫,热气蒸腾,他费劲撑持,气喘如牛,目光却益发清亮。

  「莫欺少年穷啊,何况小兄弟这把功夫可不算『穷』,眼下这般逼他,再几年你可打他不过喽!」

  不知是围观的哪一位老前辈在场边朗声笑说,还引起附和,邬雪歌努力调息,定定望着这位武功奇高的大叔收手退开,甚至朝自己颔首扬了扬唇……突如其来的善意令邬雪歌一楞,却在此时,后方忽有劲风迫来。

  从来文人相轻,武人相重,一番车轮战下来,钦佩他年少却武艺超群的人不在少数,此时见他回身略慢,纷纷张声提点——

  「留神啊!」

  「左后,小心剑锋!」

  「我呸!什么玉镜山庄玉树临风的玉飞公子,背后偷袭,也太不要脸!」

  「还是趁咱们右护法大人狠狠掂过小兄弟斤两后他才使出这烂招,想捡便宜呢,咱见过不要脸,可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

  邬雪歌以退为进,先避长剑锋芒,几下吐纳已寻出对方破绽,遂揉身而上。

  邬玉飞手中剑器被震飞,半身发麻,腕脉立时被擒住,跪倒在地。

  此际要毁掉邬大公子一条臂膀根本易如反掌,邬雪歌脑中有无数念头闪过,然还没想清楚自个儿意欲为何,迟缓间手劲忽弛,背央却扎扎实实挨上一掌!

  下狠手偷袭的是邬海生。

  爱子心切,怕迟些出手,长子一条臂膀真被卸下,在众武林同道面前不顾玉镜剑宗的脸面耍阴招,邬大庄主委实是被逼急了。

  他自适才顺过气后就蛰伏在场边,离邬雪歌甚近,骤然一击,场边竟无谁能及时出声提点,就连才走下武场不久的右护法大叔也仅来得及飞窜过去阻下他的第二记掌劲。

  全场哗然——

  声音如浪似潮,一波波从耳边打过,邬雪歌只觉得吵,什么也听不真切。

  背央承受的疼痛很快蔓延至全身,但他很能忍痛。

  闭眼,紧咬牙关,让血肉肌筋适应那股骤变,意识到手中犹扣紧邬玉飞的腕脉,他陡地瞠目,瞳底蓝辉乱窜。

  「师弟,住手啊!」

  一道窈窕身影突然飞扑过来,扑到倒地的邬玉飞身上。

  女子扬首瞧他,芙蓉玉颊垂挂两行粉泪,美眸轻覆水气。

  邬雪歌居高临下陵瞪着这个长他两岁的小师姊元咏晴,下颚绷紧,额角微抽。

  「以往是……是我对不住你,我跟你道歉,你不要为难大师兄,是我对不住你,师弟……师弟……雪、雪歌,求求你……」

  柔声带着微哑泣音,一声声恳求,艳丽脸蛋上一向顾盼生姿的骄傲神态被楚楚可怜的模样所取代,当真我见犹怜,无人不为之心疼怜惜。

  邬雪歌只觉一股浊气从胸内烧起,烧得人厌烦欲呕。

  甩开扣在掌中的臂腕,他选择眼不见为净,一跃窜上高墙,消失在众人眼界中。

  这一年,中原武林盟三年一度的比武大会落得惨淡收场。

  比不下去,也不用再比,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随随便便就把整个场子全端了,还想怎么比?

  按理,夺魁之人在下一届的比武大会须得亲临武林盟总舵,必须接受新一任魁首的挑战,当时下场与少年较量的十数人中便有上一届的武魁首,后者输得倒也心服口服,魁首之位自是拱手相让。

  结果三年容易又秋天,比武大会上,新扛着魁首封号的人——

  没有出现。

  尔后匆匆又三年,依旧是比武大会上,那张专为魁首所设的太师椅上依旧空空如也……

  

  不经意间听到野兽壕叫,悲鸣一般却动人心弦,无比灵动的耳力于是将他从远处带进这座隐密的谷地。

  他足下无声,徐缓踏入谷地时,那头灰狼半身已陷进流沙中。

  越挣扎下陷得越快,灰狼像是察觉到如何都是死路一条,于是垂首,两只前脚不再乱动,尚未被流沙吞没的上半截肚腹剧烈鼓伏。

  狼瞧见他了,如星闪烁的狼眼湿漉漉。

  他走近,走在下沈沙地上,高大精实的身躯仿佛比影子还轻,大脚靴子往沙上一踩,不留半点痕印,流沙恶地在他底下显得温驯悄静。

  灰狼先是咧了咧大嘴,尖牙泛亮。

  他将手放在它额上抓了抓那柔软皮毛时,狼低呜了声,湿润鼻头在他随即探来的掌上蹭动,竟……挺委屈似。

  他似乎笑了,嗓声幽荡——

  「这谷地里什么也没,你进来做什么?」见影子异常清楚,遂抬头上瞧,这一瞧倒有些惊艳。

  「为了这一轮圆月吗?」狼嚎月,一向是要挑地方的。

  谷地不算大,四周尽是断壁高崖,由下往上看颇似坐井观天。

  此时月上中天,无半丝的云,小小一幕穹苍是宝蓝色调,玉盘般的明月占住一大片,一时间像变大许多,然后是数不尽的星子,点点聚成银河。

  他无声勾唇,大手一提,如桌上捻柑似,眨眼已将灰狼从沙中抓起。

  「去吧。」一抛,劲力使得恰到好处,毛茸茸的壮硕躯体被抛到不远处的谷口,落地甚轻。

  他也不再管那头狼,一口气徐徐吐出,瞬间,放任身躯往沙里沈。

  能坐就别站、能躺就不坐,他干脆往后一倒,躺平。

  所有静谧的、闪亮的皆映入目中,景致别开生面,当一只坐井观天的蛙像也不错……他忽而记起,也曾这样仰望一轮月。

  在闯进武林盟、大闹了比武大会,他离开之后避进一座破败的山神庙,那是他被逐出玉镜山庄后的安身之所。

  当时一踏进破庙前院,他便倒地了,背央遭偷袭的那一掌没能完全挡下,打得他的气海穴大乱,全靠意志撑持才将自己拖回山神庙。

  胡乱抹了把脸,松懈气劲的身躯正悄悄慢慢地被流沙吞噬,他也不管。

  那时似乎吐了几口血,他昏过去,再次张眼时,清亮圆月就挂在庙前大树梢上,他怔怔看着那轮月,怔怔看着那位老武林盟主从大树梢上飞落,如轻羽飞坠,慢腾腾的,无声地荡到他身边。

  他满眼戒备地瞪着,老人却冲着他笑弯两眼——

  「趁你不醒人事昏得彻底,咱没跟你这小子客气,仔仔细细把你摸了个遍,呵呵,现下应该也挺舒服了才是。」

  老人这么一提,他才察觉胸中气郁已泄去泰半,想是对方出手相助。

  但即便老人没出手,他的内息功法亦能自愈,不过多花些时候罢了。

  「不怎么领情是吗?嘿,抿唇绷颚,凛眉眯目的……你这娃子发倔的模样还挺俊俏啊,跟咱年轻时候像到一块儿了。」叹气,忽地喃喃低语。「三年一度比武大会,满中原武林淘澄过来又淘澄过去,终于啊终于,终于淘到一株好苗子,我容易吗我?可让我好找啊,邬海生这小子也太不地道,早把你藏哪儿去了?咱俩儿要能早些遇上多好!也不用愁白了老夫一把胡子,担心中原武林盟里人才雕零……」

  「欸欸,实在不好当你的面骂你爹,不过你那爹也确实该骂,看来玉镜剑宗往后会有好长一段时候得低着头、夹着尾巴过活了。」

  「什么什么?他不是你爹?嘿,他邬海生还真就是你亲爹!」老人信誓旦旦点头。

  「外貌尽管差异甚大,但骨胳筋脉却是血亲般相似,你不信你爹,总得信我,你怀疑你家娘亲,总不能怀疑我。」

  嘿嘿笑,招摇地晃着五指,「老夫这手出神入化、摸骨辨人的摸骨功,今儿个可是摸了你爹又摸过你,你这小子确实是邬家的种,一准儿没错。再者,咱来这儿之前还问过作客武林盟的江湖百晓生,那家伙说了,玉镜山庄邬家子孙,十个有九个眉中带痣,我瞧你左眉尾巴里就藏着小小一颗。」

  那些事,那些话,已时隔六年。

  嘲弄勾唇,他下意识抚了抚左眉尾的一颗小痣。

  娘亲在世时曾一而再、再而三对他说,他的的确确是邬氏血脉,只不过自小遭邬家人苛待的他,很难不心存怀疑。

  他曾暗自希冀生父当真另有其人,希望自己与邬家人毫无血缘牵连,如此这般,那些人待他的不好,也许就能释怀,也许……当年便不会处心积虑选在武林盟比武大会上,让玉镜剑宗出大丑。

  他为了让他们邬氏父子在武林同道面前颜面扫地,为了能狠狠砸碎玉镜剑宗招牌,可是费了极大功夫隐藏实力啊……

  「你这小子也真够狠,随便这一闹腾,亲爹的门派都能闹垮。」

  老人口气不像责备,倒有些「行!咱欣赏你!」的调调儿。

  「你那套内功心法确实大奇,但那是域外兽族人才可能练就的本事,其实只有图没有字才对,而图就画在一张羊皮上……呵呵,问咱为啥清楚这事吗?嘿嘿嘿,武林盟里养着一群『包打听』的伙计,又跟江湖百晓生互有往来,百晓生底下那些人脉遍布大江南北、五湖四海,好用啊!」略顿,「你娘亲没能练成,你却练得一发不可收拾喽,兽族人的天赋到你这代再次活起,也算有些盼头,到底没让这偏门至极却又中正浑厚的法门失传……至于多出的那本册子,想来是你娘亲为了你爹,才将域外兽族的武功心法译成汉文写作口诀,并以图相辅,但他无论如何练不成,你心里再清楚不过,可你就是淘气,硬把那册子偷了去,咱瞧着,你爹准要气疯,这下你可开心畅怀啦……」

  是,就是成心不让邬海生好过。

  娘亲将兽族传承下来的羊皮图给了他,那一个个小图由线条回旋再回旋组成,宛若人体中的奇经八脉,不需娘亲多说,他目光一落在图上,脑门发热发麻,像瞬间开了窍,也不知开哪门子窍,只觉源源不绝的气猛然灌顶,往四肢百骸冲腾,肌筋、骨胳、血肉、毛发……全身上下最最细微的东西全活起。

  仿佛以往不过是具行尸走肉,直到这样的无形碰撞,他才真真苏活。

  他依图练气,邬海生看重的是汉译口诀,娘亲写下的那本册子对他而言无丝毫用处,他偷出毁去,仅想给邬海生添堵罢了。

  那位有些不正经的盟主老大人在他耳边念叨了一大堆,最后的最后,老人重复又重复、强调再强调——

  「既然闯上武场打过比武大会,你把各门派的优秀子弟全打了个遍,无论如何,三年后你还得给咱回武林盟亮亮相,谁让你夺了这个武魁首,该担的事儿还得担好喽,你要不回来,那是打我老脸,没把整个中原武林瞧在眼里,届时嘛……嘿嘿嘿,就别怪老夫心黑手狠。」

  谁理那老头啊……

  什么武魁首?还得回去亮哪门子相?

  乱七八糟的活儿,谁爱担谁去担!

  漂泊六个年头,从未想过返回中原旧地,那地方不是他的根。

  这些年武林盟的人一直追踪着他,是有些不胜其扰,但更教他厌烦的是,时不时有人寻他下战帖,常是在饭馆里打尖、茶棚下小歇,甚至野宿之时,那些人莫名其妙便跳出来自报师门与姓名,说是想与他切磋武艺,还不准他拒绝。

  烦!

  当年仅是单纯要玉镜剑宗好看,未料把自身也搭进去,惹得一身腥。

  直到这两年往域外游荡,走过纵谷与高原,跨过砾原与沙漠,去到极远的西边,销声匿迹,避开许多莫名其妙之人、许多无聊至极的事,日子像才安生了些……

  那个什么武魁首的封号,谁要谁拿去,少来烦他!

  四周寂静,孤独的气味一向尝惯,今夜无意间邂逅这片星月,也算有些滋味。

  鼻口掩去吐纳,以丹田龟息,功法在体内自在周行。

  他头颈放松,全身皆松弛而下,任流沙漫过双耳、漫上颊面与额头、吞了他浓密的发,最后盖去他的唇、他的鼻……

  突然——有动静!

  埋在流沙中的双眉甫蹙,他的肩臂竟被用力拽住。

  身上的细沙啪啦啪啦又沙沙乱响地往两旁泻流。

  他动也未动,心火却瞬间怒烧——

  这些人扰得他还不够吗?!

  天之涯、地之角,他藏得够深够沈了,还想将他挖出来折腾才痛快吗?!

  偏偏一个赛一个弱,打发这些人究竟得打发到何时?

  扪心自问,他也想求败,可若为了日子清静而要他故意认输,实又太折辱自己,就三个字——办不到!

  烦啊!

  「你还好吗?听得见我说话吗?」嗓声微喘,像出了大力气一时间还没完全缓过来,听得出没半分功底,低幽幽的,略绷的问话让语调添了几分柔韧。

  他骤然踭眸,长睫沾沙,几颗细沙还掉进眼里,竟似无感。

  清月下,女子一张鹅蛋脸白得润出一层薄光,乌发用素布简单扎在脑后,眉长入鬓,颇具英气的墨眉下生着一双丹凤眼,眼头是润润的尖,眼尾弯弯上扬,不俗不妖,只觉无比的清亮澄明。

  他在那两丸澄亮的瞳底瞧见自己,因为她脸蛋就悬在他上方,正气喘吁吁跟一滩流沙奋斗,想把他的头与肩臂先捞出流沙。

  见他陡地掀睫,她似乎惊了一瞬,但很快便稳住脸色。

  ……吓着了吧?他想。

  也是啊,他有一双极其诡异的蓝色眼睛,连与他血缘相亲的人都不敢直视。

  心底忽涌嘲讽,他面上仍在发僵,作不出表情。

  忽而,他削瘦峻厉的下颚被人扣住,欲吸取他的注意力般微用力扳正,那略凉的指很……很柔软,这一扣,仿佛往他胸房里去,前一刻才冒出的什么嘲弄笑讽的,全凝结成团了……

  「我手劲不足,没法靠自个儿拖你出来,所以得把你绑着系妥了,才能赶着老米将你拉出,要支持下去啊,你且再忍忍。」她迅速说着,雪颜沈静,甚至略显清冷,但上身却贴靠过来,几将他环抱。

  不,不是「几将」,是真的张臂环抱过来,在她花了吃奶力气把他单边肩膀和上臂勉强拖出之后,她以相当迅捷的动作将一条粗绳穿过他腋下,再斜绕到另一边肩头,稳稳系住。

  她蓦地起身跳开。

  他目珠不由自主寻她而去,眼角余光这一瞥才明白,原来她口中的「老米」不是谁,而是一头异常壮硕的骡子。

  斜绑住他的那条粗绳,另一端就套在骡子硬颈上,女子赶着骡往后退,鼓舞般不断轻拍骡子的颈和背部,口中亦不断道——

  「行的,老米。行的,快出来了,再退再退,用力啊,只差一点点了……」

  她鼓动「骡心」的声音并不高亢,是徐缓低柔的,偏有股叫人不忍辜负的味道,像若没为她成事、了结她的心愿的话,当真要内疚到死都不足惜。

  努力努力!

  壮骡当然不负她所托,与流沙的下陷吸力缠斗几回,终于全须全尾把人拉出。

  「你真好。」女子捧着骡子的肥颊揉了揉。「先等等,等会儿再给你好吃的。」

  道完,她丢下骡子跑向他,快手快脚解开斜套在他身上的绳索。

  那张雪颜再次悬宕在他上方、映入瞳心,他尝试着说话,脑子像懵了,只晓得直勾勾盯着人,无语。

  「你……没事吧?」莫不是惊傻了?!

  对着那双异瞳挥动五指,对方瞬也不瞬,她一惊,连忙伸手去按他的颈脉、探他的鼻息……怎么会这样?!

  脉动和气息……倶无!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倾身趴在他胸前,侧耳听取他的心音。

  心音如鼓,咚咚、怦怦跳得震耳,但口鼻皆无气息……怎么可能?!

  她蓦地记起老人们说过,曾有人因过度惊吓,吓得忘记喘息,一口气若上不来、吐不出,也就没办法纳进新的一口养命气,不出半刻钟,连跳动的心也会因为止息而萎缩,届时不死也得死。

  当机立断,她采取老一辈传承下来的方法,扬高臂膀,狠狠的朝那张被惊魇住的脸掴下——

  啪!

  掌掴声脆响,在这座谷地里造出回音。

  她怔了怔,手掌好痛,看着那张被自己扫偏了的峻颜,心头很难不揪紧。

  「清醒了吗?」扶正他的脸,她双眸紧盯。

  他不知自己是否清醒,也许……他在梦里,一个挨揍的梦中。

  不只是挨揍,他、他这是被打脸了!

  当年他十五岁闯武林盟,各门派高手云集,除了偷袭者,他可都守得好好的,没让谁越雷池一步,而这些年每遇寻他挑战的人,他更是连块衣角衫摆都没让那些人碰着,此刻却是如何了?!

  她、她她……这小娘敢打他脸?!

  见蓝瞳畏疼般缩动,她悄悄吁出口气,仍有些紧绷地问——

  「记得自己的姓名吗?你叫什么名字?」

  他叫什么名字要她来管?!他……他……

  「邬雪歌……」

  他听到自己不大争气的声音,没办法辜负她似地回答了她的问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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