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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绿风筝《学长,未完待续》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6-5-6 09:46
标题: 绿风筝《学长,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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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学长,未完待续》
作者:绿风筝
出版社:新月文化
出版日期:2016年5月11日
女主角:刘克瑾
男主角:梵季诺

【内容简介】

我从她嘴里听过无数个称呼,最多的是坏蛋、混蛋、王八蛋,
但我最想听的,还是一声软软的「学长」……

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缘字,
但凡有缘,即便两条平行线也终能有所交集。

二○○六年的夏天,我遇见了他,
他是我口中的偷拍色狼,我是他眼里的冲动妹。
二○○七年的夏天,我又遇见了他,
他成了我的大学学长,我变成他的跑腿兼学妹。
我们共喝一瓶水、共同去过无数个地方,
直到他的毕业将我们分开。

多年後,我再次遇见了他,
如今他是我的学长、上司,以及喜欢的人,
而我们之间,未完待续……





  第一章

  人与人之间,讲究一个缘。

  但凡有缘,即便是两条平行线也终能有所交集。

  可,不是每段缘都是美好的,有些人的交集,其实是从「孽缘」开始。

  孽,坏、灾祸、恶因也。

  她和他之间,便是从一场不怎麽美妙的对峙开始的。

  还记得那日,阳光爆炸的好,天气很热很热,像要把人彻底烤焦似的,她和他的故事,也随着天气热呼呼的揭开了序幕……

  炎夏的午後,阳光洒满整条商店街,远远看去彷佛是一条铺了碎金的地毯,光彩夺目。

  穿着附近私立女中制服的女孩们,顶着燠热沿途嬉闹而来,脚下踏着流金,直奔隐身街弄里的冰果室,青春洋溢的曼妙身躯转眼便将靠墙的一张小圆桌彻底包围。

  这群以刘克瑾、莫雪迎、张安祺三人为首的女孩们,平均年龄不过十六、七岁,看着她们一边吃着沁凉的剉冰,一边叽叽喳喳的愉快喧闹,天南地北的说着未来梦想,室外动辄三十七、八度以上的高温,彷佛也没那麽难受了。

  「欸,小瑾,轮到你了,快说说看,你将来的梦想是什麽?」

  「……」

  突兀的静默,让大家纷纷调转目光。

  能够把大家的话题一股脑的抛在脑後,一个人兀自埋首吃着红豆炼乳冰,欢快到整张脸几乎要埋进剉冰里的家伙,除了刘克瑾还会有谁?

  「小瑾,你真的是蚂蚁投胎欸,有点节操好不好?」坐在刘克瑾右手边的莫雪迎好气又好笑,连忙用手肘顶了顶她。

  「你怎麽可以和一根加倍佳棒棒糖就可以摆平的人讲节操?你忘了高一的时候怎麽跟她熟稔的?只要是甜的,她根本就招架不住。」左手边的张安祺接力补刀,果然赢得在场所有人的一致赞同。

  「糟了,以後不会随便一个男人扔颗糖,小瑾就被拐回家了吧?」又一人很恶趣味的抛出这个臆测。

  「有可能。」异口同声一致附议。

  「喂,不要太超过喔各位,最好一颗糖就能把我拐走啦!」刘克瑾要说的是,要想拐走她,至少也要一整间屋子的糖才行。

  不想被这几个损友污蔑得太离谱,刘克瑾赶紧吞下口中令人陶醉的绵密红豆,抹抹嘴角,很是体现合群的抬起头来——?

  她并不特别漂亮,戴着呆板黑框眼镜的脸庞充其量就是肤色白皙、五官清秀。若真要说有什麽特别之处,就是眼睛特别乾净澄透,黑黝黝的眸底似乎蕴藏着一股同侪女孩们所没有的英气、正义。

  「我先猜猜,你的梦想不会是吃光这世界上所有的糖吧?」张安祺贼笑说。

  「去你的!」白了她一眼,刘克瑾清了清喉咙,「我想念C大新闻系,将来成为一位新闻记者,像当年揭发美国水门案的鲍伯.伍德渥德和卡尔.伯恩斯坦一样,努力监督政府各部门,善尽媒体第四权的责任。」

  「记者……可是你是女生欸。」张安祺满脸诧异。

  「女生又怎样?我没听说记者这个职业有什麽性别门槛。」面对张安祺的质疑,刘克瑾显得很不解。

  「不是啊,我妈说当记者很辛苦的,到处跑来跑去,累得像条狗一样,女生要嘛就要当主播,在镜头前打扮得漂漂亮亮,以後才能嫁个好老公,当个不愁吃穿的豪门少奶奶。」

  刘克瑾皱了皱眉,心里不由得有些不悦。

  从小生长在一个对男女性别有刻板印象的家庭,她实在是受够了女生就不可以怎样怎样的荒谬约束。男生可以当记者、抢独家,她刘克瑾一定也可以。

  再者,如果只是为了不愁吃穿,就要一辈子屈居人下,过着唯唯诺诺的日子,她宁可出去工作赚钱养活自己,谁让她刘克瑾不怕辛苦,就怕人生不够自在痛快。

  摇摇头,她坚决道:「不,我就是想要当记者,而且是要当一个不畏强权、坚持站在第一线报导真相的记者。」

  坚定宣示完自己的梦想,刘克瑾立刻低头,抓紧时间享受红豆炼乳冰化在嘴里的甜美与冰凉。

  好吃!真好吃!绵密的红豆加上迷人的炼乳……这根本是人间美味呀。刘克瑾满足地弯了弯嘴角,眼眸微眯,可爱的像只猫。

  角落一抹背对的身影略微侧了一侧,不动声色的朝说话的方向睐去眼神,精准的捕捉到同侪口中的「小瑾」。

  单薄的身板,一双乾净且坚定的眼睛,渴望揭发不法、追寻真相的远大梦想,还有那不拘泥性别设限自己的率真性情,清楚堆叠出梵季诺对这个女高中生的第一印象,连带也激发了他鲜少对人产生的欣赏。

  不知怎地,她的新闻梦让梵季诺想起了久违的自己,那个曾经一心一意非新闻系不读,甚至不惜闹家庭革命的自己。

  套句好友林是勋说的话,他这人眼光高,不被他嫌弃已经是万幸,要让他萌生出欣赏,肯定是奇蹟发生。

  其实哪里是什麽奇蹟发生,不过就是一种感觉,彼此之间的频率对了,剩下的不过是文明点缀。

  「在看什麽呢?」林是勋一搞定外带,连忙朝坐在角落的好友走来。

  梵季诺收回视线,浅扬薄唇,「没什麽。这是今天上课的笔记,传播理论有点名,记得下周上课前补假单。」

  「抱歉,大热天还让你跑来跑去。对了,你要不要吃点什麽?我请客,算是谢谢你这几天帮我送笔记。」

  这家老旧的冰果室是林是勋的爷爷多年来赖以养家活口的小店,这阵子爷爷身体不适,林是勋不想他因为挂心店里生意而无法好好休息,索性暂时留在家里照看生意,也好照顾病中的爷爷,多亏有梵季诺这个好友每天帮忙送笔记来,让他不至於落了学校的课业进度。

  梵季诺原想推辞,忽然间,一张吃着红豆冰的满足小脸无预警从他脑中跳了出来,让向来不好甜食的梵季诺兴起了尝试的念头。

  「那……就给我红豆炼乳冰吧。」

  「好,你稍等。」

  邻桌的女高中生似乎是要走了,正在数铜板准备结帐。

  「欸,我还差五块钱,你们谁先借我?」张安祺问。

  刘克瑾二话不说,直接补上五块钱铜板。

  「对了,小瑾,你今天有骑脚踏车吧?待会载我回家好不好?」

  说起刘克瑾也算是个异类,放眼这所被外界称之为贵族学校的私立女中,同学们就算没有私人司机专车接送也有校车搭,再不济总还有公共汽车,像刘克瑾这样不论刮风下雨都坚持自己骑脚踏车上学的学生,全校扳着手指头都数不出第二个。

  不过也因为这样,间接造福了张安祺。

  「安祺,你和小瑾的家在不同方向,根本不顺路,干麽老是要小瑾载你回家,你妈不是让你搭计程车上下学的吗?」莫雪迎皱眉。

  「上次遇到怪伯伯,我到现在还怕着呢,等公车又太麻烦。」

  「小瑾骑车载你就不麻烦?我看你一定又是把搭车的钱拿去买名牌衣服,结果没钱搭公车。」

  面对莫雪迎的指控,张安祺没承认也没否认。

  唉唷,哪个女孩子心里没有一丁半点的虚荣哩?她不以为意,拽着刘克瑾的胳膊苦苦哀求,「小瑾,我的好小瑾,你会答应我吧?一个人搭公车很无聊的,一块儿骑脚踏车比较有趣啦!」

  莫雪迎摇头。「小瑾,别答应她,省得她每次都吃定你。」

  「没关系啦,反正也就几个公车站牌的距离,不算远,就当是消耗消耗热量。」

  安祺这人不坏,顶多就是爱漂亮了点,偶尔还爱耍赖,平日里对朋友还是很不错的。何况人本就没有十全十美,既然都是朋友,只要安祺的要求不算超过,是她能力范围之内的,也就没啥好计较,就当是互相帮忙罗!

  「还是小瑾最好了。」张安祺拉着刘克瑾的胳膊,对莫雪迎扮鬼脸。

  「小瑾一定上辈子欠你的。」莫雪迎咕哝。

  刘克瑾笑笑,没说什麽,见另外两名同学已经先行结帐,就等在门口,她们三个也赶紧收拾了书包,准备回家。

  「小瑾,我帮你拿书包。」张安祺大献殷勤。

  刘克瑾没推辞,由着她。

  离开座位的时候,张安祺不小心踢到邻桌客人搁在脚边的一只提袋,那一脚虽不重,却也让提袋从原本摆放的位置滑行了一小段距离,之後倒下,袋里的东西因此跟着散落出来。

  「对不起对不起……」见自己闯祸,张安祺连声道歉。

  「没关系。」梵季诺淡定别过头,不愠不恼的弯身捡拾散落一地的物品。

  其中一个纸盒距离刘克瑾不远,她本能地伸手帮忙。

  眼尖的她从简易的包装封面发现,里头装的是微型摄影机,也就是俗称的针孔摄影机。

  她下意识的看向眼前背对着自己,身形颀长的年轻男子,下一秒心中警铃大作,因为她发现,在那只提袋里,少说就有四个和她手上一模一样的纸盒。

  刘克瑾直觉联想起一件事——?

  最近学校附近的商店街一带出现了偷拍之狼,趁着天热,学生都着短裙出入,不肖的歹徒就拿着针孔摄影机到学生大量活动的地方,偷拍裙下风光还不够,甚至还潜入店家的洗手间内装设针孔摄影机,然後把取得的不雅画面散布在特定网站,供会员付费下载观看。

  消息被揭发後人心惶惶,虽然警方已经锁定犯案者是约莫二十至三十五岁上下的男子,而且有信心可以在短时间内破案,学校的教官和老师仍不敢掉以轻心,连续好几天在朝会上大力宣导,要同学们出门在外务必多加小心提高警觉,除了要留意身旁有无可疑人士,上厕所前也要检查四周环境,以免遭到偷拍。

  「二十至三十五岁的男子……」两只眼睛死死看着他,刘克瑾的心一连大跳了好几下。

  靠,她今天不过是天热贪凉,和同学结伴来吃个剉冰,不会这麽巧,就真让她碰上了吧?

  惊楞之际,一只乾净修长的手朝她伸了过来,伴随而来的还有一记令人心弦为之震动的磁性嗓音。

  「谢谢你帮我捡东西。」

  刘克瑾抬起头,全无防备的她就这样生生撞进了一双深邃如大海般宽阔幽深的沉静墨眸,又黑又亮,眸里全无半点邪佞之气。

  多好的眼神!刘克瑾忍不住在心里赞叹。

  平心而论,他应该算是好看的。会说应该,有很大部分的原因可能是女校待久了,生活中鲜少碰到像他这样醒目的异性,以至於明明会的文字词汇很多,却硬是词穷,脑袋里怎麽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然而赞叹之余,不免深深惋惜,因为这麽好的眼神,居然是属於猥琐的偷拍之狼,真真是糟蹋了。

  是说,一个人的身上可以同时拥有这样绝对的冲突感倒也不常见,可见古人说得不假,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刘克瑾看着面前这迟迟没收回去的手,心里明白,他是想拿回她手中的微型摄影机,但是很抱歉唷,她刘克瑾的良知与正义感不允许她这麽做。

  「我知道这是你的东西,但是很抱歉,我不能还给你。」

  包括梵季诺在内的每个人,都对刘克瑾此刻反常的强硬态度感到一头雾水。

  「小瑾,你吃错药啦?」张安祺拉拉她胳膊。

  「我没吃药。」

  梵季诺别过脸,双肩微颤,强忍住笑。

  刘克瑾很快会意过来。吼,这个张安祺,干麽又害她说蠢话。「我是说,我很正常,完全不需要倚赖药物。」

  「那不是重点,现在的重点是,你干麽拿着人家的东西不还?」张安祺又问。

  「对啊,小瑾,这样不好啦,你还是快把东西还给人家。」莫雪迎小声劝说。

  「就不还。」真还了还不知道要有多少女性受害,说不定里头的记忆卡正保存着关键性的犯案证据,她必须亲手交给警方。

  「同学,这是属於我的东西,纵使是你捡到了,也不能占为己有。」

  梵季诺漾着浅浅微笑,表现得很温和,可尽管如此,刘克瑾就是可以感觉到他的不悦。

  呵,她也很不悦啊!他的爸妈把他生出来,可不是让他去偷拍别人的。他有没有想过那些被偷拍的人心里做何感想?没有,他只想到他自己。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管他愉悦与否。

  「我在阻止犯罪。」

  梵季诺先是挑了挑眉,接着将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你这话什麽意思?」冷冽的眸光透着无以名状的危险。

  怎麽搞的?被这双眼睛这样盯着,她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胸口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压力堵着。

  刘克瑾吞了吞口水,在心里跟自己信心喊话,继续坚持立场,「什麽意思你心知肚明。」

  刘克瑾一行五人,两名去结帐的同学原本已经走出店门,迟迟等不到她们三人出现,只好又绕进来。

  「你们在干麽?怎麽还不走?」

  「还不能走,因为我发现偷拍之狼了。」

  「偷拍之狼?!天啊……」

  这话像一枚炸弹,当场炸傻了每个人,尤其是她的同学,一个个惊慌失措,刘克瑾见状立刻挺身而出,把她们一个个通通护到自己身後去,自己独自扛下梵季诺的无形压力。

  看不出来,这叫小瑾的女孩身板虽单薄,遇事倒还挺有担当、挺讲义气的,尽管脸上明显有着不安,却仍像母鸡护小鸡似的护住她的同学。

  遭到指控的梵季诺表情玩味的看着她,一方面欣赏她的义气,另一方面则是对她的指控感到啼笑皆非,真心不明白,好端端的,他怎麽就成了偷拍之狼?

  「咦,这是怎麽了?发生什麽事情了吗?」林是勋端着红豆冰走来,发现气氛不对,关切问。

  已然化身正义女神的刘克瑾指着梵季诺,直言不讳的勇敢控诉,「老板,我们发现偷拍之狼了!」

  偷拍之狼?!

  林是勋看看好友,又看看这群忿忿不平的女高中生,懵了。他不过就是转身去给好友弄碗冰,才多久时间,好友就摇身一变成了偷拍之狼,就是神话故事也没这麽离奇。

  「怎麽回事?」他别过头询问好友。

  梵季诺先示意他稍安勿躁,转而对刘克瑾说:「同学,你这分明是不实指控,你倒是说说看,我怎麽就成了偷拍之狼了?」

  「说我是不实指控?好啊,那我问你,这是什麽东西?」刘克瑾将她拿在手里迟迟不肯归还的东西秀出来。「这东西可是从你的提袋里掉出来的,你敢当着大家的面,大声说出来吗?」

  「微型摄影机,包装上有写,而且是MIT。」梵季诺口吻沉静,态度坦荡,还不忘好心提醒包装上的文字。

  刘克瑾翻了个大白眼,抢回发言权,「我帮你补充说明,所谓的微型摄影机就是俗称的针孔摄影机。老板,你最好店里店外检查一下,看看是否被装设这种偷拍器具。」提醒完老板,转而对梵季诺说:「你给我听清楚,摄影机不是给你拿来偷拍女性同胞的!现在人赃俱获,你还有什麽话好说的?」

  她气呼呼,小脸鼓得像河豚,梵季诺一看就笑了,还差点岔了气。

  好不容易止住笑,他揉揉微酸的嘴角,「同学,持有微型摄影机不代表就是偷拍之狼。」

  天啊天啊天啊……他竟还笑得出来,这年头的歹徒真的没羞耻心欸!

  「这可不是什麽随身必需品,你随便到路上拉个人问问,几个人有微型摄影机?更别说你还同时拥有好几部。」刘克瑾咄咄逼人。

  女孩们频频点头,很是认同刘克瑾的质疑,对於眼前这令人不舒服的偷拍之狼,纷纷透过眼神表达唾弃。

  梵季诺对此全然视若无睹,一个人泰然自若的摩挲着下颚,陷入短暂思考。

  片刻,他再度直视刘克瑾,「你的推论乍看合理,其实粗糙又浅薄,你若是用这麽粗浅的眼光来看待事情,我保证你肯定会因为常看走眼,而有捡不完的眼镜碎片,将来当了记者,还会有跑不完的法院诉讼。看事情的角度有万万种,你不能粗浅的只用二分法,就因为我持有微型摄影机的数量不符合一般人的习性,你就不由分说迳自把我归类成偷拍之狼,未免武断。难道普罗大众习惯把巨乳这个词汇和女性划上等号,我们就可以直接把贫乳和男性划上等号?」

  可恶,这家伙搞偷拍还不够,连她们同学间的聊天内容也要偷听,现在还举什麽巨乳、贫乳的破例子,真是令人不舒服到了极点。

  「我的事情请让我自己担心就好,不劳费心,你有这闲工夫担心我,还不如先想想待会见到警察,你应该怎麽向警察先生交代你的可恶犯行,又该找谁当你的辩护律师,少拿你那种沙文主义的刻板印象来跟我说教。」刘克瑾反唇相讥。

  「不对不对,如果我说的是沙文主义的刻板印象,那你所坚持的,岂不也能说是一种道德魔人的偏执?」

  他的口吻越是清朗温和,刘克瑾觉得被挑衅的感受就更强烈。

  「你分明是强词夺理,有胆做没胆承认。」

  「一个人在法院上应该先被假定为无罪,除非被证实及判决有罪,这就是法律可贵的地方。」

  刘克瑾被他的无罪推定原则噎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忍不住骂自己干麽要白费唇舌和他说这麽多?

  「我不想继续跟你做无谓的争论,有什麽话你等员警到了自己慢慢辩解去。」

  「这是当然,只是,直到员警还我清白前的这段时间,我已经因为你的指控而受到前所未有的抹黑,脆弱心灵遭受严重创伤,你不觉得你应该为此负责吗?」

  呵,居然要她负责?这是什麽世道啊,这家伙该不会是想趁机向她索赔吧?

  「你到底想怎样?」

  「想和你打个赌。」

  刘克瑾像是看怪物似的盯着他。果真非常人也,都要面临法律刑责了,他还有心思跟她打赌,了不起。

  「不敢?」

  「小瑾,不要,他是偷拍之狼,我们直接把他交给员警就好。」莫雪迎一点都不想让刘克瑾跟偷拍之狼打交道,总觉得整件事似乎有什麽地方不对。

  「赌什麽?」

  「小瑾……」

  「就赌我是不是偷拍之狼。赌约是一年份的个人自由,由员警和现场的大家来帮我们的赌注做见证。我若洗刷清白,代表我赢,你就给我跑腿一年,如果最後证实我是偷拍之狼……你说,你想我怎样?」

  梵季诺把发球权交给刘克瑾。

  她认真沉吟须臾,「我个人一点都不希罕你帮我做什麽,不过,为了帮那些被你偷拍的无辜女性讨公道,这样好了,除了应负起的法律责任外,我要你每天都来商店街扫地,并且沿途大声宣示你以後再也不偷拍女生。」就算累不死你,也要让你被大家唾弃的口水淹死。

  双方达成协议後,梵季诺突然笑着感叹了起来,「唉,年轻人终究还是太冲动。」

  刘克瑾皱眉。什麽意思?这家伙不会是拐着弯骂她小屁孩吧?哼,她是年纪轻,可他年纪是有多大?装哪门子老气横秋!

  「咦,还楞着做什麽?你可以报警了。怎麽,不会连报案要打一一零都不知道吧?」他揶揄反问。

  吼,长眼睛没看过这麽欠揍的偷拍之狼!忍住忍住,跟这种人认真就输了,没关系,现在让他张狂,待会等员警到了,看他还怎麽得意。

  刘克瑾忿忿地拿出手机,当着众人的面报警。

  「好了,暂时没事,我总算可以吃我的冰了。唉,都快要融化了。」

  无视众人惊诧的目光,梵季诺接过林是勋手中的红豆冰,很是惋惜的坐下来,不失优雅地交叠着长腿,边吃着冰,边坐等员警到场,从容悠哉的模样哪里像是个即将被逮捕的偷拍之狼,根本拿自己当大明星。

  「这家伙完全没有在反省,看得本小姐拳头都硬了。」浑身充满正义感的刘克瑾都快被他无耻狂妄的行径给气死了。

  「冷静,你别冲动,员警很快就来了。」莫雪迎紧紧拉住身旁这个正义姊,免得她等不及员警到场就暴冲。

  另一头,林是勋倚在桌沿,无语笑看神情从容正大口吃冰的好友。

  今天的梵季诺有些反常,平常里总是大事化小的低调性格,突然有些得理不饶人。

  刚开始,林是勋还以为心高气傲的他不满被莫名其妙指控,气疯了,直到发现梵季诺眸底闪烁的异样神色,他才恍然大悟。

  梵季诺哪里是在生气,根本是在玩,他是故意逗这个正气凛然的女高中生的,她的正经八百,意外唤醒了他身体里的孩子气。

  这下林是勋可有些同情那个女孩了,别人他或许不清楚,但梵季诺一闹起来有多幼稚,他多少还是知道的,少不了让人恨得牙痒痒的。

  是说,能够让向来自制的梵季诺甘心脱稿演出,是不是意味着他对这女孩是另眼相看的?

  察觉到打量的目光,梵季诺抬头循着视线看去。

  「干麽,想找我拍广告吗?」

  「在做口味调查,如何,我家的红豆炼乳冰好吃吗?」

  「美味极了。」

  「三十年不败的招牌冰品,好吃是一定的,我再帮你多加些炼乳吧。」

  梵季诺没阻止,林是勋也就放胆通通加下去。

  梵季诺吃了一口,皱眉,「太甜了吧?」

  「怎麽会?你的笑容也很甜啊!」

  梵季诺总算明白过来。林是勋这小子,话中有话啊。

  是,他是笑得很爽,没办法,谁叫她这麽有趣。

  林是勋半眯着眼睛,低声说:「你不会是对人家……」

  梵季诺竖起修长的手指,轻轻往唇上一放,嘘。

  有些事情,不说破比较好。

  他还没完全厘清,但至少截至目前为止,感觉都是往好的这边走。

  接获报案通知的管区员警匆匆赶到。

  「谁是报案人?」

  「我!警察叔叔,我发现了偷拍之狼。」刘克瑾像日行一善的女童军,以阳光朝气充满正能量的姿态主动迎上前来。

  「人呢?」

  刘克瑾不假思索伸手往角落一指——?

  呃,一个吃冰的小伙子?!

  没料到会看到这麽一个悠哉放松的嫌疑犯,员警当场楞住。须臾,他回过神,赶紧摆出公权力该有的威严气势,迈步上前。

  「年轻人怎麽称呼?」

  「员警先生,我叫梵季诺。」

  眯眼端详须臾,「还是学生吧?」

  「对,我是C大的学生。」梵季诺主动出示学生证。

  她可以是日行一善的女童军,他自然也可以是积极主动的模范好学生。

  「唔,很会念书嘛!那更要守规矩才对,怎麽会去搞偷拍呢?」

  「员警大人,我没有。」他举起手,随时准备对天发誓。

  「可是这几个女孩都指控你就是偷拍之狼,而且你身上还携带多部微型摄影器材。」

  「关於这点我可以解释说明。」

  梵季诺有备而来,站起身,俨然天桥下的说书人,将事情前因後果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

  根据梵季诺的说词,他是C大新闻系的学生,因为系图窃案频传,学生和系方都甚为困扰,他遂找上助教,建议在系图里安装微型摄影机,好揪出窃贼。

  在争取系上老师的允许後,由於他有熟识的店家,可以拿到品质较佳的台制器材,助教便把这个采购任务委托给他。

  「员警先生,这是稍早之前店家开立的发票,上头载有的购买日期是今天,这些摄影机都是全新未拆封,为了证明我的清白,你可以一一测试检查,看看记忆卡里是不是存有什麽偷拍的不雅画面。另外,这是学校助教的联络电话,你随时都可以打电话跟助教确认我的身分,以及我所说的内容是否属实。」

  员警对他的准备之周全、对办案之配合感到无比欣慰,然为求公平起见,员警也不敢马虎,避用梵季诺的笔电,另请同仁送来一部笔电,一人负责逐一测试微型摄影机,另一人则打电话给学校助教确认说法。

  一开始,带着多部微型摄影机的指控或许对梵季诺很不利,然而随着他不慌不乱的把来龙去脉解释清楚後,情势早已悄悄的出现逆转。

  最後果然证明这整件事其实是一场乌龙指控。

  「同学,你们表现得很机敏,不过经过我们警方调查,确认是误会一场,这位梵季诺同学并不是犯下多起偷拍案件的偷拍之狼,警察叔叔还是要提醒你们,在偷拍之狼还没落网前,大家还是要继续保持敏锐度,随时提高警觉。」

  若说获得平反的梵季诺内心有多欢快,刘克瑾就有多黯淡郁闷。

  怎麽会这样?搞了半天,真相居然是这样?刘克瑾好懊恼,紧抿着嘴不发一语,因为她满脑子都在想,是不是要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处理完报案後,员警起身离开。

  梵季诺不只殷勤亲送,还故意扬着嗓门,用足够店里每个人听得一清二楚的音量如是说——?

  「谢谢员警先生,你们真不愧是人民的保母,要是少了你们这麽认真明理的好员警,我们社会肯定要乱成一锅粥,光想就觉得好可怕喔!」

  听见某人得意洋洋的说话声,刘克瑾整张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表情说有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一旁的莫雪迎看得心惊胆跳,就怕她随时会爆血管,寸步不离的守在她身边。

  是说小瑾也真是太衰了,跑腿一年欸,谁知道那个人会不会趁机恶整小瑾,也难怪小瑾要臭脸。

  「小瑾,没事,别怕,大不了我们帮你一起给他跑腿。」

  面对莫雪迎的义气,刘克瑾扯了扯嘴角,勉强挤出笑。

  莫雪迎以为她是为打赌失利的事情不安。是,她是不安,但不全是因为要跑腿,而是那个梵季诺居然是C大新闻系的……

  这下糗了,她方才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念C大新闻系,万一将来没考上不是很丢脸吗?不不不,照她已经得罪人的情况,就算将来如愿考上,想必也是危机四伏隐忧处处。

  等等,她现在拚命担心,搞不好人家根本没有听到这一段,她这样不是自己吓自己。还是别胡思乱想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就算不直……生命总会自己找到出路的。

  刘克瑾没花太多时间纠结考不考上C大的问题,毕竟那都是一年後的事情,比较棘手的是,她待会要怎麽面对他?

  偷偷朝门口瞄了一眼,梵季诺还热络的跟员警道别,身影招摇的堪比五彩孔雀,深深刺痛她的眼睛。

  直到这一刻,刘克瑾终於可以深切体会,为什麽有那麽多人不喜欢输的感觉,因为那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真的很圈圈叉叉啊。

  她越想越闷,奈何懊恼无处宣泄,只好猛搔脑袋自虐。

  梵季诺走回冰果室,就看到她半点女孩该有的模样也没,分不清是天生豪放还是心情烦躁,一个劲儿的猛往自己脑袋抓。

  「唔,头皮痒成这样,我说同学啊,你是几天没洗头了?乖,要听话,天热容易流汗,女孩子要多多注意卫生。」

  梵季诺的揶揄让刘克瑾一僵,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把手放下。

  可把手放在脑袋上一动也不动的模样更傻!

  刘克瑾悻悻然的抽手,抽手前还不忘顺了顺头发,尽可能维持住最後形象。但,还是闷呐。

  「好啦,麻烦各位亲爱的同学给我和这位小瑾同学一点独处的空间,我们得好好聊聊关於跑腿的细节。」

  梵季诺以胜利者之姿,暂时打发了一旁好奇心泛滥的双方亲朋好友,迳自拉过椅子反坐在刘克瑾面前,双手搭在椅背上,用两只迷死人不偿命的深邃眼眸好整以暇的看着这位方才气势盖人,如今稍嫌困窘的小瑾同学。

  「什麽表情啊你!被污蔑的人可是我。」梵季诺好气又好笑。

  「你干麽一开始不说清楚?」根本故意看她像傻瓜似的团团转。

  「我记得我一直在提醒你,不要只相信你眼睛所看到的,可你不理。再说,你从头到尾也没问我,我要怎麽说清楚?要想成为记者,发问不是最基本的吗?毕竟真相可不会自己从天上掉下来,鸟屎还比较有可能。」

  是是是,是她有眼无珠,是她耳根子硬,一切都是她的错,这样可以了吧!

  瞧他笑得一脸欠揍样,刘克瑾真真是要气歪了,偏偏她又没办法反驳,只能消极无言以对。

  「怎麽,不服气?」

  「不敢,愿赌服输。说吧,我要从什麽时候开始跑腿?」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死早超生,早跑早结束,早日甩开他这团阴霾,她也能早日见到晴好的阳光。

  梵季诺没有回答,反而是抛出了另一个问题给她——?

  「你想念C大新闻系?」

  刘克瑾先是瞠目,接着气馁的闭了闭眼睛,心中暗骂:该死,他果然还是听到了。

  现在是怎样,莫非定律大爆发吗?越不希望发生的事情就越会发生。

  「你虽然没有偷拍,可是你根本从头到尾就在偷听我们谈话。」

  「你以为我想听吗?冰果室就这麽大,你们的嘴巴就像外挂扩音器功能,我还需要偷听吗?」

  「对对对,都是我们的错,很抱歉荼毒你的耳朵了,让你听了这麽多不营养的东西。」刘克瑾有些自暴自弃。

  梵季诺忍俊不禁。「确实是不怎麽营养,不错,你挺有自知之明的。」

  刘克瑾一口怒气窜了上来,最後生生卡在胸口,不上不下的令人生疼。她挣扎须臾,索性豁出去的低嚷,「对,我就是想念C大怎样,想应该不犯法吧?」

  话落,刘克瑾脸就微微地红了,毕竟,那是她的梦想,和好朋友分享可以,和不认识的人谈论实在是别扭,谁知道他会怎麽嘲笑她的梦想?

  梵季诺注意到她压在黑框眼镜下的白皙脸庞有着异样潮红与不自在,突然觉得这样的她还挺可爱的。

  「其实你误会我了,我也不是那麽坏心的人,这样好了,就当作我送未来学妹的小小见面礼,我们的赌约履行直接延期一年。」

  刘克瑾猛地抬头望着他。这家伙不会又在盘算什麽吧?

  她虽没问出口,梵季诺却已经从她的眼睛清楚看到里头写着满满问号和质疑,显然是对他的人格极不信任。

  嗯,她还是不要太信任……

  扬着唇角,梵季诺低低笑了一声,「个人觉得,等你考完大学学测,顺利进了C大再来好好跑腿,这样我也比较好物尽其用。」

  哇哩咧,亏她还在想,他会不会是出於体谅她要准备学测,所以才说要延期一年,没想到背後真正的阴谋是想尽情奴役她。

  啧啧啧,梵季诺这家伙果然邪恶。他确定他是念新闻系的?他根本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唔,当个无奸不成商的商人也很适合。

  刘克瑾实在管不住躁动的眼皮,当场不客气地翻了一个大白眼。

  待她意识此举可能有些不恰当,已经来不及了。

  没办法,她的情绪反应就是这麽快又直接,不高兴不要看,哼。

  「对了,我是不是应该拿个什麽东西当作今天打赌的物证……」

  前一秒,修剪整齐的长指还摸着下颚思考问题,下一秒,刘克瑾制服上的长形夹式名牌已经被梵季诺无声地一把抽走——?

  「欸,你干麽!」刘克瑾护着左前胸惊诧地嚷。

  「刘、克、瑾,挺中性的名字,我记住了。」发现她满脸通红,敢怒不敢言地护着胸前,他会意过来,语带同情的说:「你其实不用死死护着胸前,依你一片平坦的身形,我真的很难碰到,不过你放心,我跟你不一样,绝对不会因为这样就把你归类为男性,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属於女性一族,不管『它』大或小。」

  说话时,他目光几次意有所指的往她胸口一瞟,说完,随手就把她的名牌往口袋里塞,走人。

  刘克瑾觉得自己的肺都快气炸了!

  什麽跟什麽啊?!这个混蛋、王八蛋,胸部小有罪啊,再小它还是胸部好吗!

  「欸,你不准走,快点把我的名牌还给我。」

  「这个归我,方便我到时候从新生入学名单里找人,免得有人不认帐。今天就暂且到这里,我们一年後C大校园见。」

  梵季诺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麽,脚跟一旋又走了回来,摊开手掌一把抵在刘克瑾面前的小圆桌上。

  「你又想干麽?」

  梵季诺居高临下的瞅着她,半晌,微微眯起会令人心跳加快的迷人眼眸,用带有质疑的口吻说——?

  「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

  深深觉得受到挑衅的刘克瑾怒急攻心,抓起桌上尚未收拾的汤匙,作势要朝梵季诺可恶的笑脸扔去。

  然而她终究没有,拿汤匙扔一个王八蛋,汤匙未免太可怜了。

  可是,她内伤了,而且是非常非常严重的内伤。

  骑着脚踏车送张安祺回家的路上,她觉得自己胸口都快要炸开了,很想像个野人喔喔喔的乱叫发泄,偏偏张安祺还不放过她,不断在她耳边提起该死又可恶的梵季诺。

  「小瑾,我觉得那个梵季诺长得好帅喔,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可以把看似寻常简单的衬衫牛仔裤穿得这麽好看迷人,而且你一定想不到吧,那些可全都是国际名牌,包括他的鞋子。还有还有,他手上戴的手表我有在杂志上看过,是全球限量机械表欸,我猜他家里一定爆有钱,难怪这麽有品味。如果我能够有个长得帅、有品味又有钱的男朋友,我一定会幸福死了……」

  她哪里还有多余心思管张安祺会不会幸福死,她只知道自己气得快死。

  想到要在大学校园再看到他,刘克瑾就恨不得打死自己算了。

  一回到家,她屁股着火似的直往房间冲,拿出黑笔,二话不说立刻把C大新闻系从自己的第一志愿划掉,彻底涂黑,直到看不见为止。

  「哼,本小姐我不念C大总行吧?」

  然而痛快不过一秒钟,下一秒,梵季诺挑衅意味浓厚的可恶嘴脸无预警的跳了出来——?

  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你不会考不上C大吧?那一字一句像是在跳针似的,不断在她耳边重复放送,回旋再回旋。

  「啊啊啊啊……我要疯了,我真的要疯了。」

  刘克瑾整张脸埋向书桌,好一阵捶胸顿足後,果然换来短暂的平静。稍稍冷静下来的她开始重新梳理思绪,一个小时过去,她突然又坐挺身子,以着壮士断腕的精神,坚定地在心里告诉自己——?

  一定要考上C大!

  对,一定要,是可忍孰不可忍,她刘克瑾无论如何一定要考上C大新闻系,绝对绝对绝对不可以被梵季诺瞧扁,哪怕会有一年跑腿跑到死的黑暗地狱,个人尊严还是要誓死守护。

  她捶桌发誓,一旁的桌历掉了下来,她伸手捡起来摆正。

  桌历上写着几个数字——?二○○六。

  这一年,她和他的孽缘开始。

  第二章

  深夜十二点的便利商店。

  距离知名夜店Double S约莫五百公尺远,蹲点跟拍第七天,刘克瑾都成店里的熟客了。

  不得不说,台湾的便利商店根本是一种最伟大的存在,是许多爆肝族赖以存活的能源补给站。

  「小姐,你的美式咖啡好了喔。」

  「喔,谢谢。」刘克瑾霍地回过神来。

  「还没忙完啊,我看你好像已经连续加班一个礼拜了。」大夜班的店员说。

  「哈哈,快了快了……」刘克瑾一边打哈哈,一边敲敲自己混沌的脑袋,自我解嘲地在心里暗忖,怎麽又想起八百年前的事情了?一定是因为白天在记者会场碰到许久没联络,现在也同为记者的安祺,才会让她又想起那些陈年破事。

  张安祺,她高中时期的好姊妹之一,老天让她们一起考上同一所大学还继续当同班同学,不想,她们多年的姊妹情谊,却因为一个男人渐行渐远,最後形同陌路。

  说不难过是骗人的,因为关於「那件事」,她其实也是受害者啊啊啊啊……

  ×!都说漂亮的女人麻烦,其实漂亮的男人更麻烦,尤其是那个梵季诺,根本是麻烦中的麻烦!

  刘克瑾越想越恼火,在心里忿忿地咒骂妖孽的同时,伸手接过了店员递来的热咖啡,婉拒点数贴纸,拎着装有御饭团的购物袋离开柜台,来到可以清楚看到整条巷弄的座位区。

  唰地撕开包装条,抽掉塑胶膜,张着嘴巴率性地啃着坚持十八度C的御饭团,边用热美式咖啡把凉凉的米粒一股脑儿地全送进肚子里。

  手机响了,萤幕上,莫雪迎的名字醒目出现。

  「喂,找我什麽事?」

  「不是说要来找我吃甜点吗?」

  莫雪迎是饭店千金,脱离学生身分後就一直在自家饭店工作,知道刘克瑾是甜点控,三不五时就会约她到自家饭店吃下午茶。

  她想了想,「下周一你方便吗?我那天休假。」

  「好呀,就下周一,再忙也要跟好姊妹一块吃下午茶,我让秘书帮我把时间空出来。」顿了一下,莫雪迎关心问:「还没回家?」

  「还早哩。」漫漫长夜,只怕又要迎接朝阳了。

  「又在追独家?」

  「嗯。」她从鼻腔里应了声。

  莫雪迎也识趣,并不追问什麽。「好吧,不打扰你了,祝你顺利。」

  「谢啦。」

  挂了电话,刘克瑾有片刻失神。

  想起学生时代的自己,满腔热血、天真无邪地放胆编织着一个人、一枝笔抢尽独家新闻的宏伟大梦,那时的她压根没想到,梦想是美好的,而现实是残酷的,哪怕她一毕业就考进全台第一大媒体集团Speedy Multimedia Group旗下的芒果周刊,这几年也在新闻圈努力打滚磨练,今年二十七岁的她,却仍只是个每天追着女明星底裤颜色、男明星保险套Size的八卦记者。

  她在个人脸书发表对於黑箱法案的评论短文,十几天都冲不上一个万点,可悲的是,一张女星疑似露乳走光的腥羶照片,却不到十分钟就为她的PO文累积了上万个赞。

  面对如此吊诡的情况,说不心寒是骗人的,但,这就是现实,不是吗?

  只是偶尔想起过往的自己,不免心酸,当初她怎麽可以好傻好天真到这种地步?

  也罢,谁没有无知过,路是自己选的,没得抱怨。

  再者,鸵鸟一点想,挖不到动摇国本的大新闻,那就多拍几条能让总编大人血压稳定、心情美美的女星内裤吧,这样一来至少每个月五号薪水会准时入帐,周刊的销售数字不会太难看,上班的气氛也就不至於太糟糕。

  不都说现在蹲得低,以後才跳得高吗?为了以後,想想也就没有什麽不可以忍的了。走!拍内裤去……呃,不是啦,是继续等候独家画面啦!

  收拾情绪,刘克瑾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剩下的美式咖啡,捏扁纸杯,朝垃圾桶一扔,拎过印有便利商店Logo的购物袋,走出便利商店,迈开套着长靴的双腿,果断地朝停放在知名夜店後巷的深灰色神秘厢型车快步移动。

  时序已然进入春天,冬天的气息却依然鲜明而浓烈。

  根据气象预报显示,新一波的强烈大陆冷气团会在今晚入夜後彻底发威,不到十度的低温照理应该会冷得叫人直打哆嗦才对,不想,连续几个小时保持高度警戒,埋伏在密不透风的厢型车里,她却硬是被闷出一身汗。

  不得已,只好趁着还没被闷死前下来透透气,顺便去便利商店补充体内的咖啡因,确保浓度足以再支撑个几个小时,好让她捕捉到珍贵的独家画面。

  拉开车门,上了厢型车,刘克瑾把手中的塑胶袋往一旁驾驶座递去。

  「谢啦,老大!」包力达换手继续用脚架权充不求人,捶打僵硬的肩膀,腾出来的右手迫不及待地打开购物袋,方才还满心期待的笑脸顿时崩盘垮台。

  「怎麽又只有御饭团?」包力达哀怨问。

  蹲点数日,他已经吃了不下二、三十个御饭团,现在光是想到三角形,都会让他下意识的感觉恶心。

  「谁说只有御饭团?明明还有一杯美式咖啡。你小子跟到好主子了你,傻傻的。」刘克瑾傲娇的挑眉。

  「咖啡第二杯半价,那麽大的广告旗帜,瞎子都能看到。」

  「第二杯半价又怎样,没有我掏钱买第一杯,哪来半价第二杯?不然你想喝什麽?星巴克?」

  「可以吗?」包力达眨着眼睛问。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会『兴嘎你巴落器』。」她伸手就是一掌。

  包力达遭到重击,摀着头哀嚎,「啊,老大,干麽打人啦!」

  「兔崽子,半价也是钱啊,要知道,你今天看不起一毛钱,明天你就会被一毛钱看不起。有时间嫌弃,不如求求上天保佑,赶快拍到独家画面,大家好收工,我宁可回家抱男人躲被窝,也不想跟你这臭小子在这简陋的车厢里多窝一秒钟。」

  话痨模式启动,看来老大的压力很大,情绪极度不稳定。

  偏他也是个不怕死的,继续冒死抬杠,「老大,前提是你得先有男人抱啊!」

  刘克瑾霍地转头,杏眸圆瞪,「谁说我没有?」

  「啊,失敬失敬,我都忘了,我们家老大想抱男人还怕没有吗?双手往自己胸前这样一交横,就行啦!」

  全芒果周刊上下,谁不知道他家老大根本和男人没两样,同理可证,拥抱自己等於抱男人,哈。

  「呵呵,好幽默喔,去你个包力达B——?」啪!包力达的脑门毫无悬念的再度被狠狠地巴了一下。

  好了好了,老大心情有发泄,应该还可以撑一晚。他真是用心良苦啊。

  连续遭到两次重击的包力达一边摀着脑袋,不忘把心中的疑问说出,「老大,这条线索我们还要继续追踪下去吗?有没有可能是一则乌龙爆料?」

  毕竟是关於新生代乐坛摇滚小天王汪竞东的私生活,所谓人红是非多,抹黑成分确实很高。

  「有可能。」刘克瑾不讳言。

  「那我们干麽还不撤?万一真是假的,这几天岂不白搭了。」

  但是爆料者信誓旦旦的要他们去追,甚至放话过几天还要出示更具爆炸性的消息,就算刘克瑾对此线索有所质疑,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甚至在想,汪竞东最近神隐,据说是在筹备新唱片,或许哪天她该假扮清洁人员,潜入天王专属录音室探探情况。

  定了定神,发现包力达还在等着她回话,遂弯唇笑说:「你想撤就撤呀,不过前提是,你得自己打电话跟总编大人报告。」刘克瑾直接放大绝。

  这几期的芒果周刊销售数字一跌再跌,都快要跌破裤底了,听说总编大人在集团的会议里被刮了好几次胡子,成天眼巴巴的就等着爆炸性的独家新闻来给自己翻身呢,这时候没帮忙挣个独家新闻回来,还要他撤线,当心总编大人一怒之下先把他们的工作给撤了。

  一提到办公室里那位因为和分居中的妻子正在协议离婚,导致情绪不佳,活像是被喷火龙附身,随时都要喷火的总编大人,包力达瞬时无言。

  他傻了才去招惹!蹲点顶多就是无聊了点,傻瓜才去找骂挨。他索性继续认分的在车里蹲点,嗑着冰凉凉的御饭团,等待奇蹟降临。

  小天王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公开的宣传活动,平日里又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们只好被动的等在这个可能出没的地方。

  哒哒哒……高跟鞋的声响,在暗夜里分外清晰,不一会儿,两个女人从厢型车旁走过,大冷天里,超短热裤下的美腿格外惹眼。

  「老大……」

  「看见了,腿很细很美,活脱脱就是辣妹两枚,你这色胚可以把口水擦一擦,别污染车子整洁。」刘克瑾没好气地说。

  「吼,不是啦,你快看一下照後镜,那辆正准备停在我们厢型车後面的蓝宝坚尼,该不会就是我们在等的目标吧?」

  不看还好,一看,刘克瑾双眼发亮,一颗心都兴奋地怦怦直跳。

  哪里是好像,冷着一张帅脸的年轻男子,就是他们苦等多时的乐坛摇滚小天王汪竞东啊!

  刘克瑾抓过公司配发的大炮级全自动相机,对着暗夜里只身一人的汪竞东猛按快门,很快,汪竞东就这样熟门熟路地消失在知名夜店的後门,了无踪影。

  「老大,他进去了,现在怎麽办?」

  小天王一个人上夜店,充其量也就是社交,想要有更进一步的指控,势必就要拿出具说服力的关键画面才行。问题是,夜店门口有安管把守,这麽一台大炮级的专业照相机根本偷渡不进去,偏偏独家这种东西就是没图没真相啊!

  「我进去瞧瞧,总要想办法弄到画面才行。」刘克瑾拿起这些天备而不用的偷拍笔。

  「那我呢?」

  「你在这边守着,免得他发现不对劲跑了,届时我们两头空,总编大人保证发疯。」刘克瑾动作迅捷,说话的当下已经把身上的羽绒外套脱了下来。

  虽无半点暴露,但一身的黑色加上如瀑长发,衬得她肤色白皙透亮,缀在脸上的一对英气眼眸也就更鲜明了。

  不得不说这是挺高端的一种卖弄手法,尽管她本意并不在此,纯粹是因为穿黑色方便,各种场合通吃,还很耐脏,洒点香水就可以糊弄过去,实在挺适合像她这种三天两头超时加班四处蹲点抢拍独家画面,没空回家洗澡更衣的新闻从业人员。

  「老大,你干麽脱衣服?疯啦,外面很冷欸,你还是把外套穿上比较好,现在流感疫情严重,当心感冒。」

  敏捷地将改装成耳环的微型摄影机别上耳朵,刘克瑾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向包力达,「你确定不去把你脑袋的洞补起来?你真的很阿达欸,你有看过哪个妹上夜店玩还穿厚外套的吗?又不是米其林宝宝模仿大赛,当然是漂亮最要紧啊!不要低瞧了门口那些安管人员的审美眼光好不好。听姊的,脑子是好东西,快点给我长出来。」

  没等包力达回话,松了松那头引以为傲的乌黑秀发,一身黑色劲装的她已然踩着长靴直捣黄龙。

  包力达没说出口的是,老大呀老大,二十岁的才叫妹,你老人家充其量只是算是……老当益壮?徐娘半老?

  当然,这话不能当面说,说了会死人的,他包家就他一单丁独苗,都还没给家里开枝散叶呢,性命要紧。

  远去的刘克瑾猛地打了喷嚏,直觉回头往厢型车睐去犀利一眼——?

  臭阿达不会又在背後说她坏话了吧?等着,等老娘收割完这则独家新闻,回头再收拾他。

  梵季诺回到台北,时间早已跨过了子夜十二点。

  许是时差作祟,半点睡意也无,回家只怕也是一个人睁着眼睛独坐直到天明,他索性开着车往位於内湖的Speedy Multimedia Group总部大楼而去。

  楼下停车场的警卫先生看到他,完全不惊讶。

  媒体人有几个是每天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的?像这样三更半夜还出现在公司的,梵季诺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後一个。

  「梵总编,出差回来啦!」

  众所瞩目的时装周依序在四大城市展开,身为知名时尚杂志Fashion Lab的总编辑,梵季诺少不了要当起空中飞人,穿梭於各大国际精品品牌的服装发表会场,精准掌握年度第一手的流行资讯。

  「刚下飞机,很多天没进办公室,想说先过来看看。这个送给你,是巧克力,你女儿应该会喜欢。」

  「这怎麽好意思?」警卫先生受宠若惊。

  「一点小东西而已。」

  虽说是一点小东西,可想到上国中的女儿收到时的开心表情,警卫先生很是感激。「谢谢啊,梵总编。」

  离开警卫室,梵季诺搭着电梯上楼。因为不是截稿期,Fashion Lab办公室空荡无人。梵季诺刷了门禁卡,迳自走向自己久违的座位,放下公事包,脱下长大衣,把风尘仆仆的自己往椅子塞去。

  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的呆坐了几分钟後,他摁亮桌边的台灯,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份用牛皮纸袋装着的文件。

  就像过去每一个无眠的深夜,点了根烟,一字一句的慢慢看着已经熟到不能再熟的内容,试着从中抽丝剥茧,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

  因为太多次的重复取拿,牛皮纸袋的袋缘已经有些微的磨损,文件也因为一读再读而纸角卷曲,页面泛黄。

  梵季诺的思绪跟随着书面文字陈述,缓缓走进事件。

  究竟,在倒卧成为屍体之前,现场发生了什麽事?

  思考,思考,再思考,大脑不断高速运转,他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好几次用力的吸着香烟,可惜,尼古丁始终无法解开他心中的谜团,帮助他闯过眼前的迷雾。

  一切又堕入了僵局,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深深打击着他。

  印象中开朗的笑颜,对比夹在文件中照片里毫无生息的面孔,紧紧撕扯着他的心。

  这不仅仅只是一条生命的殒落,包括他自己的人生在内,也因为这件事而受到影响,以致发生他想都没想过的改变。

  梵季诺捏了捏酸涩的眉心,紧紧闭上眼睛。

  这不是逃避就能抛却的,因为心里的那道坎根本跨不过,他说服不了自己!

  虽说当初的痛苦、愤怒、不甘、心痛已随着时间流逝,但这并不代表他放弃找寻真相,而是慢慢内化成了无言的疼楚,盘旋在心里,敦促着自己继续走这条不容易的路。

  总会有到尽头的那天,不会一直石沉大海,不会的!

  他打起精神,从公事包里又抽出另一份新拿到手的文件,试图找寻连结。

  万籁俱寂中,外头的长廊传来一阵杂沓的步伐,梵季诺抬起头,就看见一抹身影仓促穿越长廊,风风火火的跑向位於左手边的芒果周刊办公室。

  会是谁?梵季诺挑了挑眉。

  慎重起见,他收拾文件,将之锁进抽屉,然後起身往隔壁走去。

  周刊办公室的门是完全敞开的,当梵季诺顺着光源往里走,看见桌边立着男人的身影,急慌慌的不知道在桌面上翻找些什麽。

  光源中,梵季诺很快的认出男人的身分。「包力达?」

  突如其来的低沉男嗓让背对的包力达吓了好大一跳,暗忖,不会是遇到什麽脏东西了吧?他虽然是男人,可也真心的怕鬼。拜托拜托,不管有啥冤屈,人鬼殊途,千万别来找他,他还只是个打杂跑腿的菜鸟……

  「包力达!」

  他硬着头皮缓缓转过身来,看到是梵季诺,绷至高点的紧张情绪立时松懈下来,面容稍稍恢复血色。

  「吓死我了,梵总编,原来是你啊……」

  虽说是不同刊物部门,但好歹比邻而居,每天进进出出多少总会碰到,更别说这个梵季诺可是迷倒一海票女同事的时尚杂志总编辑,工作能力又好,集团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他的。

  包力达就挺欣赏他,不像老大,成天在背後对人家嗤之以鼻、不以为然,时不时就要说什麽「男人长得漂亮就是麻烦」之类的言论。

  拜托!根本是老大自己长得太粗糙,才见不惯梵总编优质,标准的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怎麽了?看你急忙忙的。」

  「能不急吗?为了独家新闻,我家老大现在进了警局,我得赶紧联系法务想办法去把她弄出来才行。」他真的很心急,大冷天都急出一头汗了。

  刘克瑾在警局?!

  梵季诺皱眉,「怎麽搞的?不会是采访过程和警方爆发冲突吧?」

  毕竟,若无具体事例,警方不该、也不会贸然把一个记者扭送警局,那只会给他们自己找麻烦。若是因为第三者报警,顶多就是去喝杯茶,例行公事一下也就放人了,根本不需要劳烦到公司的法务人员。

  「实际情况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不赶紧把人弄出来,就算之前没爆发冲突,但之後我可不敢保证。」

  别人他是不知道,但自家老大横起来的时候,还真是没人招架得住。

  「梵总编,你知道法务的电话吗?我他妈的一直找不到。」包力达都急到口不择言了。

  梵季诺说了一串号码。

  包力达赶紧拨电话找人。「快啊快啊……怎麽都没人接?!」

  「她被抓进哪间警局?」

  「信义分局。」

  夺过包力达手中的话筒,挂回机座,「不用打了,直接去警局,里头的陈队长我认识,我去跟他打声招呼。」

  「真的假的?那太好了!梵总编,你根本是民族救星来着的。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啊!」

  搬到救兵的包力达哪还管啥法务专线,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关灯锁门,尾随梵季诺离开办公室,直奔警局,好把老大给保出来。

  凌晨一点半,警察局热闹的一点也不输给医院急诊室,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的香水味、臭死人的烟味,以及时不时传来的喝斥,简直没个消停。

  尽管员警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可带回来的人实在太多了,加上该执行的SOP流程半点都不能少,要想完全消化,没几个小时怕是搞不定。

  挨着墙角往後数来的第三张桌子,刘克瑾正在接受警方的讯问。

  生平第一次啊!

  若不是怕惹毛员警,她真该自拍打卡,纪念这历史性的一刻。

  刘克瑾自我解嘲的吹着额前的发,心里却是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因为她等了好些天的独家新闻被警方这一搅局,全黄了!

  尽管她事先有交代包力达守着後门,好方便随时做最後拦截。但根据他们最後一次通话显示,包力达也GG了。小天王汪竞东在阿达跑去超商借用厕所的时候仓皇逃逸,他只来得及看见天王座驾的车尾灯消失在黑夜中。

  最该死的是,她还不知道得被留置在警局多久,想做点什麽紧急应变措施都无法。

  唉,真是天要亡她,天要亡她……

  光是想像明天一早可能看到总编大人铁青的屎面,她就有种性命要被买单的错觉,心情荡到了谷底。

  不过,人嘛,临死前总是多少要挣扎一下,哪怕可能没什麽用。

  「警察先生,我叫刘克瑾,我真的真的真的是芒果周刊的娱乐线记者!」她第一千零一十二次向警察先生表明自己的身分。

  该名员警也第一千零一十二次无言的望着她。

  好,口说无凭,谁让她证件都留在厢型车上了,但是员警这样冷处理式的无言,着实让刘克瑾看了很火大啊。

  她左张右望了一下,奇怪,之前明明常听同事说警察局每天都有很多记者蹲点泡茶的,怎麽她连一个鬼影都没看到?算了,不能指望了,靠自己吧。

  「所以我到底要怎麽做,才能马上立刻离开这里?」她深呼吸,压抑着怒火,勉强挤出笑容问。

  「警方在查缉毒品,配合点,做完笔录还要采集检体验尿、验毛发,等该完成的都完成,自然就可以通知家人或朋友来保你了。」

  刘克瑾忍不住提高音量,「可我又不是去消费玩乐,我是去采访,是去工作的!我前脚才刚走进去那家店,你们员警後脚就冲进来临检了,完全秒杀,别说毒品,我连一口Screwdriver都没来得及喝上,是要验什麽尿,验什麽毛发?」

  「今天没吸毒,不代表之前没有,毒品会残留在人体内一段时间。」员警皮笑肉不笑说。

  靠,居然把她跟吸毒的瞎妹划上等号!「我——?」

  员警无缝接轨抢白道:「我知道,你一定要说你绝对没吸毒。」他嗤笑一声,「每个被抓回来的都这样说。」

  员警自信破表的蔑视表情当场点燃了刘克瑾心中的怒火,她手掌砰的往桌子一撑,身体像离弦的弓箭,猛地便往面前的员警倾去大半个身子。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声音微弱却清晰的在她心里冒了出来——?

  冷静!千万冷静啊刘克瑾!袭警可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这一拳下去,你就等着上遍明天各大媒体的头版头条,上头将以「芒果娱乐线记者警局暴冲」作为大标,小标则是「独家新闻落空,女记者殴警宣泄」,而你原就坎坎坷坷的新闻路,只怕要就此宣告打烊。

  对,不能打,丢了独家已经很惨烈,要是还平白奉送别人独家新闻,她刘克瑾岂不成为天下第一蠢?

  看了眼指节泛白的拳头,她小姐发挥一秒变脸的功力,挺身对员警行了礼,「遵命!警察先生,我绝对会乖乖配合警方,耐心等待。」

  转身,脸垮得一塌糊涂不说,白眼几乎翻到後脑杓,刘克瑾把所有知道的脏话全都在脑中召唤了一遍,回到一旁的长椅上。

  幸好通讯权利没有被剥夺,她二话不说赶紧联系包力达,「阿达,马上打电话找公司的法务,一定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我从这里弄出去。」

  耐心等?哼,本小姐傻了才在这里跟你耐心等。

  刘克瑾双手环抱住身躯,脑袋靠着後墙,眼神冷,身体……也很冷。明明稍早在车厢里她还闷到冒汗,怎麽现在坐在警局的长椅上,整个人就有种随时要被大陆冷气团买单的感觉。

  她本能地摩擦自己的双臂,试图帮自己的身躯多制造些热度,突然,她的右上臂被人从後方拍了一下。

  她别过脸,眼前出现一件外套,视线越过外套,她看到一张陌生的年轻脸孔。

  「外套借你。」

  刘克瑾没说话,就是看着他。

  很青涩。虽说身上穿着夜店员工制服,但显然入行不久,还没沾染上这圈子的滑头、世故气息。

  见她迟迟没有接手,小伙子觉得纳闷,「你不是会冷?」

  「你自己不冷?」

  他耸肩,「还好,警局里人多。」

  考量身上这身黑色劲装实在太中看不中用了,看着是辣穿着却是冷,不想害自己接下来的日子得拖着伤风感冒的病躯去跑新闻,确认不会暖到我冷到你後,刘克瑾也就不跟小伙子客气。

  外套味道挺乾净的,这让刘克瑾对这小伙子的印象大好,一披裹上身,温暖的滋味席卷而来,当场让她激动的都快流眼泪。

  小伙子没再说话,自己默默的滑着手机。

  是说警方这次还真是大刀阔斧啊,连夜店员工都没放过,通通打包带回……等等,莫不是接到什麽线报,所以才搞这麽一出?

  刘克瑾本能地朝身旁那位正专心滑手机的内部人士看去——?

  妙了,小伙子居然不是在看美眉的辣照,而是盯着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痴痴的看。

  「照片里的人是谁?」

  小伙子抬头,弯了弯嘴角,「我外婆。」他又滑动萤幕,秀出别的照片,「这是我外婆和我弟弟。」黑漆漆的眼睛里,有着满满的爱。

  果然,外婆的照片让这个叫郑仁俊的小伙子打开了话匣子,聊着聊着,刘克瑾把话题引到他现在的工作上——?

  「唔,每天确实可以看到很多名人来店里。」

  「谁谁谁……有没有小S?志玲姊姊呢?小天王汪竞东你见过没?他会常出现吗?本人看起来如何?帅不帅?」刘克瑾不惜把自己弄得像个迷妹。

  「很帅,小费给得很大方,前辈们都抢着服务他,大家都巴不得他天天来。」

  Yes,安捏就对了啦!知道汪竞东是店里的常客,代表这条新闻还能继续追下去,而不是整个黄掉。

  期间她也不忘几次技巧性的深入探问,发现郑仁俊对店内事务实在知道有限,更别说今晚警方大动作临检的可能动机,刘克瑾也就不勉强他了。

  不过,听他这样挂心外婆和弟弟,一门心思就想多赚点钱给外婆养老、给弟弟念书,刘克瑾真是打从心里喜欢这个男孩,忍不住就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唉唷,这孩子发质挺不错的,好好摸喔……

  「老大?!」

  为了用最快的速度把老大弄出警局,包力达在大冷天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不想千里迢迢赶到警局,竟看见老大不只没有丢了独家的心痛样,还跟一个年轻小鲜肉聊得可欢快了,两人身子挨得近不说,手还在人家脑袋瓜上摸呀摸的……咦,老大身上披的是谁的外套?该不会就是小鲜肉的吧?

  听见包力达的声音,刘克瑾收手,一下从长椅上站起来,开口就是一阵数落。

  「臭阿达,你怎麽到现在才出现?我刚刚才在想,如果你小子敢让我在这破警察局看到明天早上的太阳,我定会让你看不到明天晚上的月亮。」

  「吼,老大,你以为三更半夜搬救兵这麽容易吗?要不是让我走大运,找到这位民族的救星,你还真得在这里等着看日出。」

  她狐疑挑眉。民族救星?切,这个包力达讲话就是浮夸。

  「谁啊?」刘克瑾毫无半点防备的掀眸往包力达身後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吓一跳。

  刘克瑾心脏猛地一缩,像是一秒被扔至极地,器官急速冻结,胸口紧得差点喘不过气,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吃惊地彷佛看见一零一化身火箭,咻的冲上外太空。

  怎、怎、怎麽会是他?!

  这家伙不是应该善尽他时尚总编的责任,流连在各大时装周的伸展台下,看他的品牌大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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