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5年7月21日 【内容简介】 「凤宝庄」的家主苗淬元,着实就是个皮里阳秋的笑面虎, 他以「种桑养蚕、取丝制绸」做起正当生意, 暗地里却干下不少「挂羊头、卖狗肉」的勾当, 跟立志当个救死扶伤女大夫的朱润月全然不同调。 那生得秀润的姑娘人如其名,就像一轮明月当空, 两人性情天差地远,他偏就对她挪不开眼, 可她打小订下娃娃亲,对他又从来不假辞色, 就在他以为这抹月光永远不会落在他身上时,她竟惨遭退婚? 他怜她、惜她,感情再难压抑,既然别人不娶,他来求娶! 可她说对他无男女之情,怎能允婚? 他答此时无情,唯盼往後情生意动。 近水楼台,不一定先得月,但这是他的楼台他的月, 既已落入他的地盘,他都要将她牢牢捧在掌心之中…… 第一章 细绵绵的雨里夹带着杏花香,是春临的气味。 雨中,天光依旧清清,落在城里那几横几纵、又或者蜿蜒的水道上,水面溅出无数雨花,亦闪动粼粼波光。 那姑娘一身鹅黄衫裙,腰间缠着水蓝长巾,素面油纸伞斜斜打着,挡掉越发绵密的春雨,自然也遮掩了她的容貌。 也许正因这般,人在桥上的苗淬元才会留意到她。 瞧不见脸,平添幽思,彷佛雨幕里画开的一抹鲜嫩,水蓝长巾缠出不盈一握的腰肢,说她是「姑娘」,是因那乌溜溜的青丝仍荡在背後,伞下的发尾润着湿气,并未像妇人梳髻那般高高绾起。 姑娘乘摇船走水路而来,小船摇近河街岸边,姑娘没等摇橹师傅停妥,一个小跃便俐落跳上石阶,系在腰间的一只正红绣花小袋跟着晃呀晃。 「胡大叔,这雨天的,您去前头茶馆先歇歇,茶资我这儿有呢,您拿着,半个时辰後再来接我吧?」 摇橹大叔笑着直摇头,也不理姑娘递来的铜钱,连声道:「快去忙你的,快去快去,你爹交代的事可得办好了,快去!甭管咱了,这城里河街水巷、几弯几拐的,咱早都烂熟,上哪里打发,还真不用你操心。况且咱也不想挪动,就在岸上的廊棚下躲雨,跟几个相熟的同行说聊几句。」 姑娘嗓声不属甜润、爱耍娇娇的那种,却是语调沈稳,清脆有力,感觉扯嗓大呼的话,那是气壮力沛,定能将满大街的人全都喊住。 「大爷,瞧什麽呢?」贴身小厮庆来边问着,一双灵目直往河街打量。 他刚满十四,个头不算高,但手长脚长。 此时他一手替自家年仅十八、已生得修长挺拔的大爷撑伞,另一手则小心翼翼托着一只扁扁蓝布包,生怕被淋湿似。 姑娘结束与摇橹大叔的谈话,黄衫身影上了石阶,走过青石板道,消失在一间打铁铺内……苗淬元遂回过神,将脑海中「姑娘张声大叫」这种不着边的画面抹了去,微地一笑—— 「既无枯藤、老树、昏鸦,就瞧瞧这小桥、流水与人家,挺好不是?」落了话,他重新拾步。 庆来赶紧跟上,随主子下了石桥。 总之大爷说话就爱打禅机,他笨,从来只听得懂字面上的意思,反正他是不求甚解,听不懂就跳过,绝不会跟自个儿过不去。 亦步亦趋跟着,他掂掂手里的蓝布包,语气转兴奋—— 「大爷,这条云锦带上的菊海,是您手绘的图版制成绣片下去绣的,您画得好,咱们『凤宝庄』的绣娘们技艺也高,这成果可真好看,老爷和夫人瞧了肯定喜爱,往後若开卖,定然又是一轮疯抢。」 苗淬元仅淡勾着嘴角,大步踏过青石板道,并未因雨而慢行。 「凤宝庄」苗家位在太湖边上,祖业是种桑养蚕、取丝制绸,别的不说,光这座城内就有五处用来经营布疋生意的大铺。 苗家兴起到了第二代,根基已稳若泰山,之後更尝试了其他行当,酒楼茶馆、书肆、琴馆等等营生皆有涉及,至於制绸织锦、刺花绣鸟的本业更是越做越大,如今「凤宝庄」的布庄、绣楼不仅遍及大江南北,几款特制的成丝和成布更被当朝选为贡品,只供天家所用。 而他苗淬元正是「凤宝庄」的第四代家主。 自小便在商道上走闯,满十八岁的这一年才正式从爹亲手中接下整个家业,这肩上之担、脚下之路,非常人所能承负,落在他身上却有些四两拨千斤的气味。 像如今该百事缠身、分身乏术了,他依然能腾出时候嗅一会儿糅过杏花香的春雨,到这条街来亲取欲为娘亲祝寿的一套翡翠饰物。 这一处是大城中着名的工艺一条街。 河街两岸的店家多是靠手艺吃饭,打铁铺和打造头面饰物的店家尤其多,瓦屋傍水,水道上的小长舟或载客、或送货,川流不息,足见生意红火。 苗淬元走进一家门面毫不起眼的作坊。 虽说连个招牌也无,但作坊里的梁老师傅打造饰物的功夫已臻炉火纯青之境,为了娘亲这一套鎏金翡翠饰物,苗淬元可是花了重金才请动梁老出手。 此时作坊的小敞厅里,老师傅打开红漆木盒,将端庄大气的成品展现在前。 收了伞、站在主子身侧的庆来不自觉屏息,大气都不敢喘。 一是因敞厅前的棚院里,七、八名年轻师傅和几个学徒各自忙碌,化银、铸模用的火炉烧得甚旺,熔作液状的银料淌入石槽里,每道工法都得小心留神,整座院子竟除炭火作燃的声响外,再无其他声音。 其二是因梁老师傅的这套成品,明明当初交到老师傅手中的一方翡翠石头,瞧起来也不如何抢眼,岂知经老师傅神手打磨镶造,整个是贵气逼人且细致无端,全然出乎意料啊! 他两眼瞠圆舍不得眨,反观他家的爷,果然非常人啊非常人。 「多谢梁老,我明日便让人送尾款过来。」苗淬元偏轻快的语气听得出内心愉悦,但也仅是如此罢了,没什麽大喜过望的表现。 梁老师傅见他从容盖下盒盖,推回,起身欲走,才知他是想来个银货两讫,待付清尾款後再将东西取走,遂笑笑道—— 「既是给家里长辈祝寿的贺礼,苗大爷还是先将饰物取了去吧。尾款慢慢再算,咱信『凤宝庄』定然不会耍赖不认帐。」 苗淬元闻言一笑,也不推辞。「承梁老信任,尾款定尽快送至。」 庆来在主子的示意下,上前将红漆木盒抱起。 棚院外头小雨如酥,他见主子要离开了,遂将先前从自家绣楼带走的蓝布包搁在木盒上,用单臂贴身挟抱,打算用另一手替主子打伞。 然尚未走出棚院,作坊的窄小门前来了一人。 那人往里边张望一眼,随即踏进,无意间挡了某位大爷的路。 鹅黄衫裙,水蓝腰缠,腰间晃着一只鼓鼓的正红绣花袋—— 是个姑娘家。 是那个他在过桥时,短暂引去他注目的姑娘家。 心中打了个突,苗淬元身形一顿。 这一边,姑娘飞快瞥了苗家主仆一眼,断定是上门的顾客而非作坊人手,眸光便直正落在送客出门的老师傅脸上,声音正雅乾净—— 「请问这儿是梁故秋老师傅的作坊吗?我是从老墨打铁铺那儿过来的,打铁师傅们告诉我,这一带就数梁老师傅的手艺最高、最细腻,我想请梁老师傅打造一件东西,不知可——」 她话不及道尽,老师傅亦未出声,棚院内已响起凄厉惨呼! 「手!手——我的手!啊啊啊——」 「小六!小六受伤了!被斧板砍了!」 斧板是铜铁混制的锐利板子,用来切磨冷却变硬的银料,而负责这活儿的年轻师傅显然吓傻,抱着斧板不知所措地低嚷—— 「我不知道啊,小六的手何时搁那儿了?我……我没瞧见啊……」没瞧见,所以一斧砍下,砍得小学徒瞬间鲜血狂喷,抱紧伤臂倒地哀号。 梁老师傅见状,立即冲去忙按住小六几遭断臂的伤处。 必定要送医馆救治,走水路最快! 苗淬元才想吩咐庆来赶紧往外头河街雇船,眼前竟一道黄影闪过,那登门踏户的姑娘伸手就抢,夺走庆来臂弯里的蓝布包。 「喂、喂喂——干什麽干什麽啊?!」庆来疾呼,一个没留神,蓝布包被抢走,连红漆木盒都掉在地上,盒盖「啪」地一声摔开。 「这个好!」朱润月原本是锁定那方裹物的蓝布,没料到解开蓝布後,发现里边是一条长锦带,她赞了声好,又瞥见漆木盒内的饰物,眸子骤亮,手中遂抓起长条锦带和盒内一根钝尾发簪,二话不说,起身冲向伤者。 意外来得突然,事情发生得太快,怎麽都料不到眼前的姑娘会抢布夺簪。 苗淬元俊目甫动,挡已无法挡,那姑娘抢走东西便扑到小学徒身侧。 「压住啊!抓好!」 一刻钟前,苗淬元尚以为「姑娘张声大叫」这事,是多麽荒诞不经的想法,此刻——竟然成真! 让他亲耳听得真真的! 果如他所想,这姑娘张声大叫,丹田有力,简直气冲云霄,连年岁足够当她祖父还绰绰有余的梁老师傅都被震慑住。 老师傅老脸一怔後,立时听话地压住痛到乱扭的小六,让姑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云锦长带一圈圈紧缚在伤臂上端,力求止血。 她绑缚的手法十分老辣,完全不怕见血,几次催紧长带,伴随小六的哀叫惨呼,她充耳不闻,下手越发快狠准。 缚好长带後,她抓起抢到手的钝尾发簪,也不管那根鎏金翡翠簪多美多珍贵,只因是钝尾簪,戳起人来不会一下子戳出伤口,对她而言才叫管用。 她用偏圆润的簪尾,接连戳刺小六左胸至伤臂的几个点。 苗淬元深瞳刷过异采。 他习过武,武艺仅为强身健体,并不高绝,但授武师傅教他认过人体的经脉和穴位,这姑娘分明也懂穴道分布。 她使的是类似点穴止血的手法,因无内力,所以才需靠簪尾加强刺激。 「拆门板抬人,快去雇船!得送医!」她手劲未停,头也没抬,乾净音质张扬起来令人心神凛然。 「门板来了来了!」幸得有人见事亦快,她一吩咐,门板立即被抬来。 众人将小六抬上,赶着往外冲,人命关天,梁老师傅也无暇顾及苗家主仆,随大夥儿往外疾走。 苗淬元举步跟去,踏出作坊,见那抹鹅黄纤影一直跟在伤者身边。 船只没能立时雇上,急得众人直跳脚,却听姑娘扬声又嚷—— 「胡大叔、胡大叔——」 在不远处廊棚底下避雨兼闲聊的摇橹大叔猛地回头。 一见门板上躺了个人,鲜血触目惊心,用不着多说,胡大叔已三步并两步跃下自己的木船,协助作坊的人将伤者抬上船。 小船挤不下多少人,一方面也为了减轻负重好加快速度,朱润月只让梁老师傅随行,便让胡大叔出发。 「他的手兴许还能救回,快找我爹。」见血势大止,她面色微缓。 「当然送你爹那儿,这活啊,估计也只有他能办!」胡大叔施展了一手,船身立即回正。 因闹腾一场,且有人受伤见红,自然引来河街两旁不少注视,朱润月并不在意,仅垂眸想着还需做些什麽……唔,爹说重创外伤首要止血,再者,尽力让伤者神识保持清明……受伤的小学徒痛到脸色惨白,一双招子瞠得圆大,很好啊,着实惊吓到了,但没打算昏,也算气魄……反观她两袖沾上的片片血红,等会儿被爹瞧见,她家和气爱笑的爹八成要昏倒。 她整整袖口,双睫忽地一颤——啊!瞧她手里抓的?! 「喂,你!穿青衫的公子!」船就要摇离,她突然立起。 大夥儿循着她的眸光看向某位青衫公子,稍有眼力的已然认出—— 「咦?是『凤宝庄』的大爷啊!」 「是啊是啊,是苗家元大,没错的。」 苗淬元英眉微沈,目光甫与她对上,只听她清亮一句。「接好!」 一物从她手中当空抛来。 苗淬元本能展袖,一道袖底风过,五指已接住她抛来之物——是那根被她抢去的钝尾鎏金翡翠簪。 「朱姑娘快落坐,得摇快船赶水路了。」 「胡大叔,有劳您。」 「瞧咱的!」胡大叔吆喝了声,橹板来回扳摇,船身迅速荡离一大段。 此时尚能听到姑娘脆声清凛道:「嘿,别闭眼!你叫小六是吧?小六,姊姊请你吃蔘糖,你陪姊姊说说话,咱们聊天,你别睡啊!」 围观的百姓纷纷收回视线,正各自散去,但仍有人直盯着不放,就见船上那姑娘解开腰间的正红绣花袋,从里边掏出圆状似糖球之物喂进小学徒口中,自个儿也含了一颗。 她对着小学徒笑,含着糖球的一边颊面小小鼓起。 岸上,庆来刚把重新收拾过的红漆木盒抱了来,手里还拽着一方蓝布。 「大爷……」云锦长带都没了,抓着蓝布不放的少年小厮一脸的欲哭无泪。 苗淬元直直盯着小船离去。 春雨不知何时已歇,凉风犹带湿气,轻拂年轻家主一身青衫宛若悠闲。 他状似淡定,内心其实已怒海翻腾。 完完全全——就是「哑巴吃黄连」的局。 有、苦、难、言! 因为人命关天,所以夺他「凤宝庄」精心制出的菊海云锦带,夺得顺手。 正因人命关天,再抢他为娘亲重金打造的翡翠簪,抢得理所当然。 他还不能说不,毕竟,人命关天。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理他并非不懂,也愿意救,但被一个姑娘家如此这般「强取豪夺」,竟连个谢字也没,能不气吗?! 更何况翡翠簪上已染血,即便还来,如何再当长辈的寿辰礼?! 他五指紧握钝尾簪,簪首的团花边角刺得掌心生疼。 「庆来,雇船。」 「嗄?呃……爷,咱们今儿个是策马进城,两匹大马还拴在东大街咱们一号布庄那儿,您说步行去绣楼取物,再到梁老师傅这儿转转,便可出城回『凤宝庄』。这、这要回去,得回头把马儿骑走啊……」话音越说越弱,因主子大爷瞳底阴黑却闪亮,整个戾气大盛。 「雇船!我倒要追去看看,那条菊海云锦带能被折腾成什麽样?」 要他自认倒楣,也得弄明白喂他吃黄连的姑娘究竟是谁! ……年岁定然较他小,一副十五、六岁模样。 先前在油纸伞遮掩下,雨中身影尚觉婉约,待她堂而皇之来到面前,一时之间却也无法将她细看。 在作坊里的那场意外,只觉她个头小小,力气却大,脆声高扬能凛人心魂,至於婉约……是他脑袋浸雨,想多了。 旁的不提,就说她最後稳立在船上,挥臂抛来簪子的那姿态,哪来婉约?哪来?!根本是大开大合、俐落有劲! 可恶,到底打哪儿来的? 「听说苗爷前些天着了道,栽在一个来路不明的丫头片子手中,之後雇船追击,一出城外河道,竟已寻不得对方踪迹?」说话之人约莫二十出头,年轻刚峻的面庞上顶着一头白发,目光似慵懒,笑中带恶华。 满天红霞甫被黑蓝吞噬,月儿便露出皎颜,清光在湖面上迤逦,明明是平静无波,才有月光便不同,被镶亮的湖水闪啊烁的,像也小小闹腾起来。 湖面上有两艘船,一艘是轻长的中型乌篷船,另一艘是大户人家游湖用的华丽舫舟,两艘船在湖东这一处偏僻岸边接了头。 两边都来了些人,乌篷船上的老大被大户人家的家主邀上舫舟密谋,谋到最後,前几日传进耳里的事直接就问出口,末了还非常「热心」地提议—— 「嘿嘿,究竟是哪路人马?咱寒春绪都想会会了。苗爷,不如你给说说,对头是圆是扁、长相如何?身上有无其他特徵?待咱俩将眼前这事了结,掘地三尺我都帮你把人挖出,免得你日日忿恨,夜夜难平,进而怒伤自己啊。」 说得像他有多悲惨似。 苗淬元坐姿雅正,神情淡然,勾唇笑道—— 「不劳寒爷费心,要寻那人并非难事,在下自会处理。」 那日临时雇船已花去一些时候,加上对方那位摇橹师傅技艺惊人,摇船切进蜿蜒水巷,走捷径通城外河道,令他们跟得极为勉强,才一个错眼不见,连人带船都不知往哪里寻。 他让人盯着作坊,梁老师傅直到傍晚时候才返回。 他遂以付尾款为由,当夜再次登门拜访,言谈间问起伤者情况,得知那名叫「小六」的小少年被大夫留住在医馆内,险遭齐腕斩断的左手是保住了,但复原之路方要开始,亦不知能复原到何种程度,但至少是保住手了。 如此听来,大夫还挺有能耐。他记得,那姑娘对摇橹大叔说—— 他的手兴许还能救回,快找我爹。 所以大夫是姑娘的爹。 只要问出医馆位在何方,要找人算帐还不容易? 然未料及的是,梁老师傅竟多次装傻岔开话题,要不就支吾其词。 最後老师傅竟语重心长道:「大爷,就……高抬贵手,算了吧?那姑娘是情急之下才强取您手里贵重之物,这事说起来,咱这作坊也得担些干系,您这尾款,小老儿是万万不敢收了,您拿回去吧,也……也请回吧。」 哼哼,老师傅一双火眼金睛倒也厉害,没被他笑笑模样唬了去。 他留下那笔尾款,起身离开。 老师傅不愿透露,他也不是没其他法子再查,只是事有轻重缓急。 太湖一带有湖匪建帮立派,往来商旅与湖荡人家多受其扰,连几处城郊外的湖边小村亦遭摧残,其中以「太湖黄帮」势力最大。 去年冬天,官府终於力图剿匪,肃清不少大小帮派,「凤宝庄」位在太湖边上,且是这一带极具声望的大户,在剿匪一事上,明里暗里出了不少力。 今年开春,号称「太湖黄帮」五巨头的大小当家有四人落网,一人逃脱,那漏网之鱼还是黄帮头子、湖匪们的首领。 怕只怕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前几日再传湖上有货船遭劫,对方不夹紧尾巴避风头,竟又出来作案,若非有意挑衅,便是被逼急了。 但不管是挑衅抑或狗急跳墙,只要对方不肯按捺,就能轻易诱之。 只是蛰伏与诱敌这等细活,交给官府兵丁怕是很难做得到位。思来想去,唯有眼前这位游走黑白两道、专接暗盘生意的「千岁忧」寒老大,才是上上之选。 寒春绪从盘里抓起一颗鸭梨,张口就咬,还边吃边道—— 「苗爷见外了不是?咱与你还有你家老二湅英兄早都混熟,『凤宝庄』与『千岁忧』那是铁打的情分,我狡兔三窟其中一个窝,还是『凤宝庄』帮我置办的,有『凤宝庄』这颗真金白银、童叟无欺的羊头挂在前方,咱这狗肉生意才能卖得风生水起不是?为大爷你分忧,我很乐意啊!」 「寒爷近来退回太湖一带休养生息,是觉日子过得太平淡无趣,才想四处找乐子吧。」苗淬元长指在膝上轻敲了敲,从容又道:「眼下最大乐子就这一件,黄帮湖匪四缺一,逃掉的还是帮中老大,够寒爷消磨些精力,不必动脑筋动到在下头上来。」 寒春绪轻哼了声,将鸭梨吞得连核都不剩。 「消磨精力?嘿嘿,还不够我塞牙缝。不过苗爷尽可放心,这道小菜咱还是会好好吃的,『太湖黄帮』不清个底朝天,我在此地的老巢也难以安生。」 要诱敌现身,再诱敌深进。 苗淬元在明处当诱饵,寒春绪的人马在暗处打埋伏。另外还有苗家二爷苗湅英的人手帮忙,三剑齐发,就待鱼儿上鈎。 今夜其实已是第四夜,诱敌与埋伏这般的细活,原就讲究耐性。 算准对头作风,耐着长长的性子,静待。 噢,也不算「静待」,富贵人家乘舫船游湖,在湖上夜宴,怎麽也得安排歌舞助兴,越热闹越能引来注目啊,可不能真静静待之。 苗淬元从舫船二楼的大窗望下,二弟苗湅英置在他这儿的人手充当起乐师和伶人,此刻准备发船,有人在甲板忙碌,有人正理着琴弦。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理弦人的琴技尽管及不上他家那位拥有「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封号的三弟苗沃萌,但身为一名江湖人,指下琴色如此,也甚稀罕。 他浅浅扬了嘴角,边捕捉琴音,长指在窗棂边轻敲,思绪转动。 寒春绪已在一刻钟前离去。 负责打埋伏的寒老大今夜之所以现身与他聚头,主要是来知会他这几晚湖边上的情势。 舫船连着三晚荡在湖心作乐,乍见下以为天下无贼、风平浪静,实则对头动静皆有迹可循。但「太湖黄帮」的头儿对这一带亦是了若指掌,若主动出击怕要打草惊蛇。 所以,一动不如一静。 待敌将至。而这「将至」,或者就在今晚。 外边「叩叩」两响敲在门板上,令他沈思陡顿—— 「大爷,咱进来了。」稍等了会儿,听到里边传出应声,一扇门才被推开,庆来端着碗黑乎乎的药汁踏进。 「爷,您的药,刚熬好的。金伯吩咐了,您一定得喝,若再像昨儿个搁到忘记……唔,就别怪他唠叨,准要念到爷的耳朵出油才干休。」「凤宝庄」里的仆婢,也仅有金伯敢对大爷这麽撂话,让身为小厮的小少年十分景仰。将药搁在临窗的茶几上,庆来张圆双目,杵着不动,就等主子乖乖喝药。 苗淬元收回敲击的指,上身略挺,用小调羹舀舀碗中黑汁,淡然问—— 「你来我身边也已三年,可知我为何服此药?」 庆来想了下。「爷似乎在夏、秋两季较常服药,冬天和春天倒不常用,如今虽是春日,可爷连着几晚都在湖上熬着,金伯才又盯着爷服药吧。唔……小的之前问过金伯这帖药的功效,金伯说,是用来补中益气、强身健体的呀……」话音微顿,因主子大爷突然扬唇笑深。 苗淬元颔首。「是啊,是为了补中益气、强身健体,自然是如此。」放下调羹,他整碗端起,药略烫舌,他也是几大口便喝尽。 今晚也随他上舫船的老仆正将熬过的药渣倒进湖里,老仆抬头朝二楼大窗一望,恰跟他对上。 「老金——」苗淬元低唤了声,还把手里的空碗倒翻,挥了挥,意思是——瞧,我把药喝个精光,多老实啊! 已上了年岁的老仆笑着点点头,收回目光,待要转进舫楼内,又被另一声叫唤喊住。 「金老伯……老伯,是您没错吧?」女子的音质乾净如铃,透出惊喜。 不只老金一个闻声转身,甲板上准备出船的人手全都戒备地瞄了去。 夜幕四合的岸头,那身影一下子跑近。 舫船上的灯火一照,暗蒙立转清晰,竟是年岁轻轻的姑娘家独自一人。 老金眨眨眼,将人认出了,讶声问:「……这不是朱大夫家的闺女儿吗?咱记得是个挺好听的名字……啊!润月!是润月没错,朱大夫说过,你出生那晚,月娘圆润润高挂,所以取作润月。润月姑娘,你这是……都这麽晚了,怎麽还一个人在外游荡?离这儿最近的渡头还得走上一小段路,何况你现下赶去,渡头也没船,梢公们早都歇下了呀!」 「是啊,确实晚了点。」朱润月腼覥地挲挲鼻头。 略顿,她一手轻拍了下背在身侧的小药箱,笑道—— 「我是过来湖东这儿送药的,顺道去张婆婆和顾老爹家里探望,婆婆的胳臂是火伤,老爹则是跌伤腿,我爹日前帮他们诊过,伤无大碍,但就是得勤些换药,所以也帮他们重新裹了药才走,结果耽搁久些,就错过最後一趟渡船。」 「啊?那、那……这……」 朱润月又道:「金老伯,您是『凤宝庄』的人,那这船理应是苗家的船吧。我爹和我住哪儿,您是知道的,这船若是回苗家『凤宝庄』,还真能顺道将我捎上,所以……可否请金老伯同苗家哪位主事的爷提一声,允我上船?」 老金一下子为难了。 这偏僻地方,当然不能留她一个女孩儿家在这儿,瞧,竟连盏灯笼都没得傍身,太危险!可要让她上船嘛……这船是拿去当诱饵的,如此岂不是拖人家姑娘往险里跳?! 想了想,要不就他留下来陪朱家闺女? 他虽有些岁数,但一套八卦棍从年轻练到老,给他一根猛棍在手,寻常莽夫来个五、六人合围,他还不瞧在眼里。 若陪着姑娘家往渡头过去,说不准能寻到夜泊的船,多花两倍的钱,应还是赁得到船只渡回湖西「凤宝庄」。 就这麽办! 「姑娘且等等,咱跟家里大爷回报一声,让咱留……」 「老金,既是相熟之人,就请这位润月姑娘上船吧。」舫楼楼上传来男子话音,惯於命令似,十分乾脆便截断老仆的话。 朱润月此刻才晓得仰首去看。 方才见岸边有船、有灯火,心里一喜,再见竟是相识之人,瞬间真有如释重负之感,她一心与金老伯说话,还真没留意到二楼窗边有人垂首俯视。 家里大爷…… 金老伯适才话里透露了,所以船上的是苗家大爷吧…… 半年前,她随爹娘移居太湖边上,爹的「崇华医馆」重新开张,来馆里求医的百姓们爱闲聊,她那时就听过苗家「凤宝庄」不少事,知道苗家年轻一辈的爷们是三兄弟,而新一任家主自然是苗家大爷。 她眨眨眸,微扬的脸蛋上,双眉不自觉轻蹙。 那男子背後灯火通明,临窗而坐的身影犹如剪影。 他肩线宽且平,头上并未梳髻戴冠,一把长发似随意拢成一束,她尚能瞧见夜风带动了他鬓边几缕青丝。 然後是他的脸,五官自然是朦胧不清,但他在笑。她知道。 不过她不大明白的是,苗大爷这模糊笑意里……怎麽亮晃晃的、有精光乱闪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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