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日期:2015年7月7日 【内容简介】 《上》 在公司素有「铁血秘书」之称的程思曼接到一个新任务, 就是负责调教董事长那个不成器又爱耍赖的笨蛋儿子! 不料他却因受伤失忆,性格丕变,浪荡子成了老古板—— 她开玩笑说自己是他的顾命大臣,他驳斥女人辅政简直荒唐, 她穿短裤露大腿上夜店找他,他责备她招蜂引蝶、伤风败俗, 他要向她道歉,居然是送上一盆仙人掌,表示它长得像她有气势, 这男人也太莫名其妙,可当他一再藉着壁咚「惩罚」她时, 她发现自己竟没有节操地心动了?!喔喔,老天爷救命! 重伤昏迷的朱佑睿,醒来竟惊觉自己来到五百年後的时空, 想他在大明朝可是位威风凛凛、俊酷又霸道的郡王爷, 如今沦落到在一个女人手下讨生存,她指东自己不能往西, 完全被吃定,实在可悲又可叹,丢尽大男人的颜面! 他决定只要一有机会,绝对要义无反顾返回自己的时代, 可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却怎麽也舍不得对她放手…… 《下》 他,不是以前那个「他」,以前的他不似现在这般帅气, 他没有那一手潇洒的点茶功夫,不会跳上马救她, 更不可能在她毫无防备时强吻她,强势地征服她的心。 得知他真实身分的同时,她也恍然醒悟他终有一天会离开, 但她告诉自己,能偷得一刻相处的时光,便是一刻幸福, 她不後悔爱上他,只是怎麽也想不到,他不仅回到过去了, 还将关於她的一切全部遗忘…… 回到大明朝,他清楚知道自己丢失了某部分重要的记忆, 召唤他回来的真人告诉他,遗落的或许就是不该带回的, 可他依然无法克制自己不在另一个女人身上寻找她的影子, 面对容貌和梦中倩影相仿的女子,他决意好好珍惜, 怎知她却在一场刺杀行动中,替他挡了一刀,死在他怀里, 离开了五百年後的她,又失去了五百年前的她, 心碎欲狂的他,不惜放弃所有也要找回那唯一的爱…… 楔子 朱佑睿从刀光剑影的梦里醒来。 梦里,他为了追击行刺皇帝的刺客,身中毒箭昏迷,生死未卜。 魂魄彷佛走过了一条长长的甬道,暗无天日,伸手不见五指,头很痛,宛如被撕裂了一般,神智昏昏沈沈。 「……睿,你醒醒!别再睡了,快醒过来!」 一道尖锐的声嗓从甬道的另一头呼唤着他,那里隐有微光。 他拖着沈重异常的步履缓缓地朝光的方向行去,声音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你知道你爸爸又入院了吗?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为什麽老是要令他这麽担心?别以为这样昏睡过去就没事了,快给我醒来!醒醒啊!」 听这嗓音,明脆中有种独特的软细娇柔,明显是个女子,但说话的口吻竟这般泼辣。 他乃是堂堂郡王爷,天子亲封的大将军,哪个女子胆敢如此对他大呼小叫? 他又惊又恼,一股奇异的力量蓦地从苍凉的胸臆中涌出,微弱冰冷的心脏渐渐恢复跳动,带动温热的血流。 他努力掀开眼皮,起初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刺目的白光,他痛得闭眸,调匀气息,眼珠慢慢转了转,才又缓缓地睁眼。 他看见一道模糊的形影,可视线太蒙胧,他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觉得她打扮极是怪异,秀发很短,只及耳下,身上穿着素白的圆领羊毛衣,也非他所熟悉的款式。 「你总算醒了!」见他清醒,女子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唇角弯起浅笑,可不过转瞬,那暖暖的笑意便敛去,伸手就狠狠掐他臂膀。 他愕然震住,身为皇室血脉,从小到大,他何曾遭受这般无礼的对待? 「你这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你爸在医院里就想见你一面,可你却……」女子蓦地噎住,似有些哽咽。 这是怎麽回事? 朱佑睿眨眨眼,又眨眨眼,终於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女子的容颜。 清亮的水眸眼皮极深,更显得瞳神深邃,琼鼻秀气微翘,嘴唇虽不是他向来中意的樱桃小口,但唇形颇为优美,唇色嫣粉润泽,自有动人之处,耳朵从那短发中悄悄露出,嫩白灵巧,翠眉弯弯,勾出几分飒爽的英气,眉头略微蹙紧後,又生动地传达出郁恼之意。 这张脸……似曾相识,除了那一头温顺柔细的墨发剪短了,她分明就是皇帝不久前赐予他的那名宫女。 他记得她的名,彷佛是…… 「香雪?」他声音沙哑地唤。 她怔住。「谁是香雪?」 「你……不是香雪?」莫非他记错名字了? 「我?」短发女子指了指自己,明眸圆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然後又是一巴掌拍他的头。「郑奇睿!我看你是撞昏头了,把我当成陪你喝花酒的酒家女呢!我是程思曼,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 程思曼?郑奇睿? 朱佑睿悚然大惊,急急撑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置身於一个极为陌生的环境,房内的摆设他几乎一样都不认得,就连他躺的这张床,底下铺的软垫也软得不似寻常,床架的材质不是木头,倒像是铁做的。 他仓皇四顾,视线对上一面穿衣镜,好片刻才认出那个在镜中的是自己的形影。 他瞪着那张清俊出色,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却绝对不属於自己的脸孔,心海不由得掀起惊涛骇浪。 镜中人是谁?他,又是谁? 第一章 明朝,正德年间,紫禁城 位於皇城西苑的太液池,面积约三十九公顷,经过几代修建,东边有陟山桥连岸,南边接团城,中有琼华岛宛如蓬莱仙山,岛上各色奇花异草拱着亭台楼阁,景色优美。 此刻正值春夏之交,池上烟波浩渺,湖光云影,有一小舟悠悠漂荡,一个身着明黄色常服的少年握桨一划,划开圈圈涟漪。 少年正是当今天子朱厚照,自即位後便争议不断,种种出格之举令众位老臣摇头感叹,深感忧虑。 那些文武大臣都觉得小皇帝举止不端,可朱佑睿知晓,他只是活泼喜闹、向往自由而已,若非生於皇家,恐怕他早已如同那些江湖子弟一般,背起简单行囊,游历四方,增广见闻。 「都说天子垂拱而治天下,照朕看,一个人整天被关在这狭隘的宫殿,来来去去就这麽一方小小的天地,哪里会真正懂得民间的疾苦?光看他们的摺子,就知道哪里闹旱涝了,哪里又有了盗贼,可这旱涝之灾究竟是什麽样的情景,盗贼横行又是如何霸道,朕哪里知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却连一个北京城都出不去!」 小皇帝抱怨连连,这话平素他也就只能跟几个内宦说说,让那些外臣听了怕是一口一个进谏,可在朱佑睿面前,他知道自己无须避讳吐露真正的心声。 朱佑睿微微一笑。「皇上心里的苦,臣明白。」 「你真能明白?」小皇帝睨他一眼。 「臣自幼为世子,十岁承郡王位,身边的人也是小心翼翼地捧着、跟着,除了偶尔蒙皇恩召见入京朝觐,臣亦是半刻离不得封地,天下之大,我视野却只有那方圆之地,臣不甘心,这才会向皇上讨旨,宁愿到边疆当一小兵,也要好好看看我朝大好河山。」 「如今你倒是建功立业,还斩杀了鞑子头目,唉,朕真羡慕你,什麽时候朕也能当个大将军,亲自领兵出征?」 朱佑睿面色一变,张口欲言,小皇帝见状,不耐地挥挥手。「得了,你可别跟朕说什麽皇上万万不可,朕听都听腻了!」 朱佑睿笑了。「不是的,皇上,臣是想说若是皇上做那领兵的元帅,臣就做您的左右骠骑将军,跟随皇上一同开疆拓土,成就男儿伟业。」 小皇帝闻言,倒噎了一口气,半晌,才瞪着他说道。「佑睿啊佑睿,要是那些老大臣们知道你这个皇叔跟朕说这番话,怕不骂你邀宠、奸佞!」 朱佑睿满不在乎。「自皇上允我从军那一日起,臣在他们心里就已经是奸佞之徒了。」 「好好好!」小皇帝开心极了,毫不顾忌地伸手就往朱佑睿肩上拍了拍。「你这个奸佞之臣,朕这个不三不四的皇帝身边怎麽能少了你这种人?哈哈。」 两人相顾而笑,名义上他们是君臣,是皇叔与堂侄,可这些年来,两人之间的相处便如同兄弟一般,和睦融洽。 只有不按牌理出牌的小皇帝胆敢三不五时便将一个郡王爷从封地召来京城,也只有潇洒肆意的朱佑睿不怕众臣怀疑他心存不轨,远离封地长住京城,还面不改色地接受皇帝御口亲封为威风凛凛大将军,赐下将军府。 「话说你这仗也打了,功也立了,还当上了将军,有人可是求到朕这边来了,希望能和你做亲呢!」 朱佑睿神色一凛。「什麽意思?」 「别装傻了!」小皇帝挤眉弄眼,不怀好意地笑道。「你都二十好几了,这亲事也该订下来了吧!」 朱佑睿剑眉一蹙。「臣的元配去世尚未满四年……」 「都快四年了!难不成你做丈夫的还要为妻子服丧吗?」小皇帝打断他。「朕想过了,你这将军兼郡王府不可一日无人主持,你说说看有没中意哪家的姑娘?朕为你赐婚!」 赐婚啊。 朱佑睿有口难言,事实上经过前次婚姻,他对娶亲一事已经怕了,可总不能一辈子都单身不娶,还是得为家族留下血脉。 可女人真真是麻烦的玩意儿!如今他的後院虽说没有正妻,倒也有几个侍妾,平日不是争风吃醋斗心机,便是迎风做那哀婉流泪之叹,教他起一身鸡皮疙瘩。 「看你这样子,还是对女人毫无兴趣啊!这可不成,枉费你长得这麽一副英气勃勃的好相貌,合该年少风流。」小皇帝啧啧摇头,明明年纪比朱佑睿这皇叔还小几岁,偏偏拿出长辈劝诫的口吻。 朱佑睿哭笑不得地听训。 「得!」小皇帝忽地一拍掌。「你既然暂时没有成亲的意愿,朕也不勉强你。不过朕前几日在太素殿发现一名宫女,窈窕美貌,温雅端庄,又点的一手好茶,知道你也是斗茶高手……对了,她名唤香雪,倒是人如其名,朕看她颇堪与你匹配,就赐给你吧!」 又来一个姬妾啊。 朱佑睿苦笑,既是皇帝所赐,他辞不得,索性就摆在後院当装饰品吧!反正所谓姬妾也就一玩物,随主人心意用不用而已。 「臣谢皇上恩典。」这句官话却是说得有点不情愿。 小皇帝分明听出来了,却只是嘻嘻地笑,持桨一划,欸乃一声穿莲蓬。 君臣这一聚便直到夕阳西下,入夜後,朱佑睿回到府邸,下人通报宫里送的人已经来了,暂且安置在喜梅苑住下。 「郡王爷是否要先见一见?」 朱佑睿并不想见,他连家里这几个侍妾都嫌太吵闹了,何况又多来一个?宫里来的又怎样?女人说穿了不都一双眼睛和一张嘴? 他冷淡地摇头,迳自回正房沐浴睡觉,隔天天色将明未明之际,他便照平日习惯起身梳洗,至庭园空旷处舞剑。 他练功之处离喜梅苑不远,穿过一条回廊便到,此刻一道纤纤丽影缓缓行来,身上穿一袭蕊红缠枝杏花的褙子,雪白素雅的褶裙,墨发梳成弯月髻,插一对点翠如意簪,手腕及腰际俱衔叮当环佩,可走动时竟是一声不响。 渺渺晨雾里,她的倩影若隐若现,微风吹拂,隐隐约约卷来一阵香气。 朱佑睿止了剑,眯了眯眼,随着她愈走愈近,他渐渐看清了这个气韵清冽如雪的美人。 香雪,小皇帝说的没错,果真是人如其名! 香风美人,情致旖旎,可他出口的却是一句杀风景的怒叱—— 「谁说你可以过来这里!」 现代,台北 「郑奇睿,你给我回来!」 「思曼,我的好秘书,你就饶了我吧!」 「不行,今天还有许多文件等着你批阅签名呢!你这个代理董事长可不准逃。」 春雨茗茶的董事长办公室内,一个男人好不容易溜出门口一步,立刻被追在他身後的女人拎着後领揪回去。 这两、三个月里,这一追一逃的戏码在公司里几乎天天上演,职员们都已经由起初的惊骇、不信、茫然、鄙夷,转变到如今的见怪不怪,还留在公司内加班的部分同事个个撇过头去忙自己的,当作没这回事。 女人将男人揪回办公室後,关门落锁,不客气地双手插腰,对着垂头丧气的男人摆出泼辣的姿态。 她是程思曼,董事长室首席秘书,聪慧机敏,俐落大方,在公司素有「铁血秘书」之称,说一不二。董事长郑成才可以说从小看着她长大的,欣赏她行事风格坚忍干练,又有一颗纯善之心,对她极是信任,三个月前,他因中风入院,放心不下独生儿子,特意指定郑奇睿为代理董事长,并将她派去儿子身边辅佐,千叮万嘱,请她务必尽力让这个不肖子成材成器。 程思曼从小家境贫寒,若不是郑成才善心赞助,她也不能顺利从大学毕业,她向来敬重郑成才,自然对他交派的任务全力以赴,即便她心里对郑奇睿多少有些不屑,觉得这个只懂得花天酒地的纨袴子弟太辜负董事长的苦心。 清冷如刀的目光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将郑奇睿扫过一遍,亏他长了一副清俊端正的好相貌,却是如此不长进。 程思曼冷哼一声,郑奇睿顿时浑身起鸡皮疙瘩,忍不住便想讨饶。 「思曼啊,你也晓得我是哪种料,公司的事我根本一窍不通,不懂也不想懂,老爸让我代理他的职务是想逼我跳楼吗?」 「他不是想逼你,是想磨练你。」 磨练! 这两个字令郑奇睿背脊更加泛凉,他涎着脸笑道。「你就算赶牛也得让牠停下来吃个草对吧?我今天从九点就进公司,到现在都快晚上七点了还不能下班,还让不让人活了啊!」 「我不一样陪你到现在了吗?」程思曼粉唇一撇,才不理会他装可怜。「这些文件你一天都看不完,怎不检讨你自己的工作效率差?」 「是你不让我看完的!」郑奇睿提高声量抗议,眼看两道犀利的眼刀又扫过来,他颤了颤,连忙压低嗓门,一派委屈地嘟囔。「明明签个名就好嘛,你非要我每个字都看过,还得解释清楚是什麽意思给你听……」 「难道你看不懂的文件就想随便乱签吗?」程思曼冷冷打断这番无力的辩解。「万一被下属骗了怎麽办?你想在董事长生病的时候让有心人将公司掏空?」 「怎麽会呢?不是还有汪伯伯嘛!他可是我们公司最英明有为的总经理。有他的掌舵,再加上其他主管同心协力,公司不会有事的。」 郑奇睿笑出一口健康的白牙,笑容看起来爽朗又纯真。 程思曼呆了。 不是因为他笑得太帅,而是因为他脑子的构造太神奇,神奇得让她晕眩又想吐血。 他是真的相信那个汪大器吗?这傻孩子!居然看不出来那家伙正是对公司虎视眈眈的一匹坏野狼……傻瓜啊傻瓜!怪不得董事长生病後,最放不下的就是这个独生子了。 「郑奇睿,你真是没救了。」程思曼目露同情,语气又带着些微鄙夷。 「你说什麽?!」郑奇睿不爽了,蓦地恼羞成怒。「程思曼,你搞清楚,你是老爸派来帮我的秘书,不是我亲妈!你该对你的直属老板用这种讲话态度吗?」 唷,现在是拿他公司小开的身分压她吗? 程思曼伸手掸了掸衣袖,一派气定神闲。「正确地说,我的直属老板是董事长,他只是暂且把我借来辅佐你。这在古代来说,他就是太上皇,你是还没长大的小皇帝,我就是顾命大臣……不对,董事长还没卸任呢!你顶多只能算是临时监国的小太子,我当然有资格教训你。」 「什麽小皇帝、小太子?」郑奇睿嚷嚷。「我已经满三十岁了好吗?早就是大人了!」 「是啊,三十而立,可你摸着良心问你自己,你真的有立起来吗?你比古时候那些早早就继位的小皇帝还不如,人家至少还知道每天要上朝,跟大臣商议政事,你呢?只是让你看几份奏摺你就哀哀叫。」 「程思曼,就跟你说了,不准你这样对我说话!我是你上司!」 「那你就拿出上司的样子来。」 两人相互对峙,谁都不想让步,可终究是郑奇睿感到气虚,唉,也不知怎地,他认识这女人好几年了,以前只当她是老爸一时大发慈悲助养的野丫头,还能对她耍耍少爷的威风,後来她进公司跟在老爸身边,一步一步爬到首席秘书的职位,他便渐渐在她面前有些直不起腰杆来了。 他恨得磨牙。「好好好,我认输,我斗不过你。」顿了顿,索性放下脸皮豁出去,反正他在她面前早就很没尊严了。「思曼啊,我真的累了,而且肚子也饿了,我们先休息一下再继续好不好?」 她凛然不语。 虽然她没说话,可从她双手自然垂落的动作,他看得出她有些心软了,连忙把握机会,更加眨巴着眼睛装出一副可怜样。「思曼思曼,我知道你最好了,我想吃披萨,公司对面不是有家义大利餐厅的披萨做得很好吃吗?」 「那家餐厅不提供外送服务。」 「那你就亲自去买回来啊!我在这里等你。」 她眯了眯眸。「这是调虎离山之计吧?」 他心一跳,急急高举双手做立誓状。「不是不是!我发誓,我会乖乖在这里等你,我说到做到!」 她狐疑地盯着他。 他用两根手指轻轻扯她衣袖。「思曼啊思曼,我肚子好饿喔!胃都痛了,呜~~」哽咽。 说起撒娇耍赖,他大少爷可是很有一套的,狭长深邃的俊眸隐约含着水光,煞是纯洁无辜。 程思曼几乎都要觉得自己是欺负小白兔的恶狼了,她无声地叹息,虽然内心百般告诫自己不可轻信眼前这男人,芳心还是微微柔软。 「好吧,我就再相信你一次,你可别让我失望,就乖乖在这儿等着。」 「好好,我绝对不让你失望!」小白兔热切地答应,点头如捣蒜。 走出办公室後,程思曼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门反锁,让里头那家伙想溜都溜不出来,这麽做是有些难看,但以郑奇睿过往的辉煌纪录来看,她这样防备并不过分。 孰料千防万防,家贼难防,当她提着热腾腾的披萨回来时,公司内只剩一个女同事呆呆站在董事长办公室敞开的门外。 她倏地大惊。「怎麽回事?代理董事长人呢?」 女同事一脸泫然欲泣。「刚刚代理董事长在里面喊救命,说他肚子痛得快死了,可公司其他人都走了,我只好帮他开门……」 「你哪来的钥匙?」 「代理董事长从门缝下丢给我的。」 从门缝?程思曼愕然。这麽说他是料到可能有这一出,早早就打了支备用钥匙?可恨啊可恨!她居然又一次上他的当了! 程思曼懊恼不已,也顾不得安慰那个自知犯了错的女同事,急忙四处找人,过了好一阵子,才从郑家的佣人口中打听到郑奇睿旋风似地冲回家,趁董事长在房里睡觉时,快手快脚收拾了行李,拿了护照便直奔机场。 他居然逃出国了! 放下手机,独自站在人潮汹涌的台北街头,程思曼恨不得能仰天长啸—— 郑、奇、睿!我要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天在公司的茶水间,程思曼与公司的行销副理谢弘扬偶然相遇,谢弘扬一边喝咖啡,一边听她抱怨郑大少爷是如何施计脱逃,听得哈哈大笑。 「有这麽好笑吗?」她不悦地瞪他。 「是、是很好笑啊!」谢弘扬笑得差点将杯中咖啡泼洒出来,连忙先搁在一边,清咳两声,星眸闪烁。「我本来以为你这魔女够厉害了,没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啊!大少爷居然能从你的魔掌里脱逃,了不起!」 「瞧你把我形容的,好像我多坏!」程思曼抿抿唇,冷哼。「你以为我很想管他吗?要不是董事长千叮咛万交代,我才不想理那个纨袴子弟呢!」 谢弘扬止住笑声,若有所思地望着她。郑奇睿虽说个性浮华,又不怎麽长进,但起码也是个高富帅,又是董事长唯一的儿子、公司未来的接班人,他原本以为两人朝夕相处,说不定会擦出什麽火花,这段日子一直心怀忐忑,颇有些不安。 看来并不如他所想的啊!程思曼对郑奇睿依旧是不假辞色,暗自鄙夷,很明显她并不是那种贪恋荣华富贵的女人。 很好。他微微一笑。 「你又笑什麽?」她察觉他异样的神情,秀眉微挑。 「没什麽。」他连忙端正表情,举起咖啡杯啜饮。「那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办?」 「能怎麽办?」程思曼叹气。「董事长现在在家休养,我今天下班就去向他谢罪。」 那麽严重?谢弘扬莞尔。「你知道咱们大少爷逃去哪里了吗?」 「我请航空公司帮忙查过了,他买了往北京的机票。」 「他人在北京?那不算很远嘛。」 「是啊,所以我就让他玩个两天,等这礼拜六我再飞去把他抓回来。」 「你要飞北京?」 「嗯。」 谢弘扬皱了皱眉,说实在的,他很不喜欢程思曼老是和郑奇睿扯在一起,但以他的立场也没资格说什麽,毕竟她只把他当成是在公司认识的好朋友。 他曾经试着追求她,却被她以暂时无心谈恋爱为藉口拒绝了,他不愿两人连朋友都做不成,小心翼翼地把持着友谊的界线。 对她,他并没有死心,只是决定耐心地等候,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看见自己对她的情意。 「我和你一起去吧!」他把握机会提议。 「你也去?」她愕然挑眉。 「是啊,北京那麽大,你一个人找人也不方便,多个人帮忙不是更好吗?」这理由相当光明正大。 程思曼不禁踌躇,她的确需要人手帮忙。「也好,那我们一起去吧!我来订机票。」 「OK。」谢弘扬极力忍住内心的兴奋,只是淡淡一笑。 两人在茶水间道别後,程思曼回到董事长办公室,继续收拾郑奇睿留下来的烂摊子,下班後,她买了郑成才爱吃的点心前去郑家探望,却意外接到他紧急送医的消息。 他又再度中风了! 上回中风时,他半身轻微麻痹,休养了三个月,病情总算好转,能够顺利起身下床走个几步了,哪知他听说儿子溜出国的消息,一时郁愤,竟然气到再次脑溢血,程思曼慌忙赶去医院,医生说情况不大乐观。 她在床畔守了整晚,直到将近中午,郑成才悠悠醒转,见到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探问郑奇睿的下落。 「思、思曼,奇睿、他……」郑成才嘴角歪斜,流着口水,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能用一双目光混浊的老眼瞅着她。 她心痛不已,差点就在老人家眼前崩溃落泪,几次深呼吸,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您放心,我马上去把他带回来。」 「交、交给你了……」 当天下午,程思曼便提着简单的旅行袋奔赴机场,谢弘扬因为手头有工作,不能说走就走,只能在电话里表达担忧。 「放心,我已经从奇睿的刷卡纪录查到他住在北京的四季饭店,我就在饭店里守株待兔,绝不相信等不到他。」 「你一个人要小心。」谢弘扬低声叮嘱。 「知道了。」 程思曼乾脆地挂上电话,登上飞机,经过几个小时的奔波,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她此时正坐在四季饭店的大厅里。 她试着拨打郑奇睿的手机,果然直接转进语音信箱,她冷冷地撇嘴,就不信他躲得了一时,还能躲一世。 她连晚餐也不吃了,买了杯咖啡,一面滑手机一面等,这一等就等到了午夜,原先的淡定逐渐转为焦躁不安。 这家伙在这种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究竟到哪儿鬼混去了? 正寻思时,手机铃声蓦地响起,来电显示竟然就是郑奇睿。 她急急接起电话。「混蛋!你人在哪儿?」 「思曼救我!」耳畔传来哀怨的呼号。 她呼吸一顿。「怎麽回事?你又闯什麽祸了?」 「有人追杀我……」 「什麽?!」 第二章 明朝,北京城郊 晴空万里,原野旷阔,远处一片森林郁郁葱葱,掩着一方如镜的湖泊,映着天上朵朵白云。 今日天子出城游猎,随行的小兵正忙碌地在空旷处紮起一顶顶营帐,香雪坐在昭武郡王的马车上,素手纤纤,正执壶点茶。 帘外天高地广,帘内只有一方静谧的空间,任帘外风声和人声喧嚣吵嚷,她只专注於帘内这一壶茶,这一盏清香。 她从很久以前就明白,她的世界只有眼前这方寸之地而已。 她出身不显,从小长於闺阁,十四岁那年入宫选秀,成了宫女,来往的便是宫里那几处亭台殿阁之间。 这样的她,原该平平淡淡地了此一生,她也不求皇帝临幸,不求上位为嫔妃,只求闲暇时能为自己点一盏茶,喝一口唇齿留香。 可人生难料,她竟会被皇帝下旨赐给当宠的将军郡王,而後又有人找上她,挟持了她唯一的亲弟弟,命她为他们办一桩事,保她弟弟平安富贵。 她父亲只是个监生,在她入宫後不久,她的家族便因一次水患遭难,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死光了,只留下年幼的弟弟托给母舅那边的人照顾。 在这世上,她也只牵挂这个弟弟了,就算不能保他富贵,也一定要让他平安。 所以怎麽办呢? 她只能做了,杀了那个男人! 可如何才能一击中的,着实费尽她思量,无论是下毒或行刺,她总要想办法撇去自己和这件事的关系,否则小皇帝一旦震怒,别说她这个凶手死无全屍,就连弟弟和母舅一家都逃不掉满门抄斩的命运。 不过就算她侥幸成功,怕同样难逃一死,那位神秘的幕後主使者难道不会担心她有一天泄密? 毕竟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 早在她接下任务的那一天,她便知晓无论事成与不成,自己前方只有一条死路,总有一天会走到尽头。 她原想走得快一些,可那男人实在太聪明了,或说太冷情,对她们这些後院的姬妾从来不假辞色,她进府两个月,他竟是一次也没主动来探望过她。 或许是他们初次相见,她给他的印象太坏了,他在清晨练剑,她竟闯进了属於他的私密空间。 他认为她是刻意在他面前展现自己来争宠,她不否认自己是藉着散步之名想一窥这个男人的身姿,只是没想到会犯了他的大忌。 她只是个姬妾,对他而言就只是个玩意儿,他是主人,她是可打可杀的奴婢。 第一眼,她没能令他动了心,就注定了节节败退。 这次游猎,他本也不欲姬妾随行,要不是小皇帝随口一句话,她也没这个荣幸陪侍。 小皇帝想喝她点的茶,所以他才把她带来。 一念及此,香雪不禁幽幽叹息,捧着茶盏浅浅地啜了一口,水雾在眼前朦胧。 从前在宫里,她虽也远远地见过他几回,但都是惊鸿一瞥,上回相见又不大愉快,她连头都不大敢抬起来,直到今晨,她才有机会将他的相貌看得清楚,正如那些宫人私下议论时所说的,这位郡王爷确实长得很好看,身姿高大俊伟,五官宛若刀雕斧凿,眉目凌厉张扬,看似贵气逼人,却又内含某种英睿光华。 许是长年上战场的缘故,他的肤色并不如一般贵族公子那样白皙,而是一种淡淡的古铜色,偷窥他练剑那回,那半敞的衣襟下露出结实匀称的肌理,汗水在晨光下如朝露莹莹闪烁,自有一股阳刚的魅力。 怪不得那麽多名门贵女想与他联姻,谁家姑娘不想嫁个允文允武的好儿郎? 说来能做他的姬妾也算她好运呢,当日她出宫时,那些宫里的好姊妹们可是个个嫉妒又羡慕地目送她。 她们哪晓得她赴的是一条黄泉之路…… 香雪自嘲地勾勾唇,帘外忽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哨,跟着马蹄声杂沓而来,扬起漫天烟尘。 是游猎的贵人们回来了,不知这趟郡王爷的收获如何? 素手悄悄执帘,掀起一道细缝往斑竹帘外望去,眸光稍一流转,那挺拔伟岸的身影便赫然入眼,如一道闪电,照亮了她狭小的世界。 她痴痴地望着。 入夜,繁星点点俯视人间,原野中央架起一座营火,熊熊燃烧着暖意,小皇帝半坐半躺在老虎皮铺就的座褥上,下首那桌坐的正是朱佑睿,两人喝酒吃肉,谈兴正浓,也不管其他王公大臣在一旁看这哥俩好的一幕看得扎眼。 香雪跪在朱佑睿身侧侍酒,在这样的场合,她是没资格坐下的。 「将军大人今天可得意了,猎了一头狐狸又打了好几只野兔,成果可比朕丰硕不少啊!」 这要是别人,听皇帝这半酸不酸的揶揄,早就冷汗直下了,也只有朱佑睿敢满不在乎地一笑。 「臣的箭术是比皇上好那麽几分。」 大言不惭的一句话教香雪微微一惊,连忙敛眉低眸。 「给你几块染布就给朕开起染坊来了?」小皇帝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是臣失言,臣自罚一杯!」朱佑睿举杯,很乾脆地一饮而尽。 「得了,你说的也是实话。」小皇帝闷了,伸手揉了揉下巴。「你这骑射是战场上磨出来的,朕不如你也是应当。」 「皇上说的是。」 小皇帝又赏他两枚白眼,忽地一拍大腿。「朕就不相信,等朕在西苑再苦练个几年会及不上你!哼,到时我可要亲自斩杀几个鞑子的贼首给你看。」 「臣静待那天的来临。」 这话愈说愈不成样了,香雪听得心惊,这才深切地领悟朱佑睿有多麽得宠,小皇帝在他面前又是多麽荤素不忌,什麽都敢说。 不愧是天子信臣。 「对了。」小皇帝眼珠滴溜溜地一转,瞄了瞄安静垂首的香雪,嘴角勾起坏笑。「朕把这太素殿的美人宫女赐给你,你觉得如何?」 香雪正斟酒的素手一颤,朱佑睿则是眉目不动。 「臣至今尚未有机会喝她点的茶。」 「什麽?你还没喝过?」小皇帝惊讶,这意思是他连碰都没碰过这女人吗?狐疑的目光朝香雪扫去,她顿时头皮发麻。 小皇帝这是怪她侍候不周吧?身为姬妾,却不能引起主人的怜惜,两个月来他连她一根手指也没碰,她是够失败了。 香雪咬了咬牙,不着痕迹地瞥了朱佑睿一眼。 这男人是故意的吧?他定知晓他一句话便能送她上死路!可他为何要这般说话呢?无论如何,她也是小皇帝赐予他的人,她若有不是,圣上也不免有识人不明之疑虑。 或者他就是故意的,暗示小皇帝以後别再送女人给他了…… 香雪一时也想不清,只能暗暗深吸一口气,很识相地伏身跪倒在地。「贱妾失职,请皇上降罪。」 「得了吧!是这家伙不理你,又不是你不理他,降什麽罪?」小皇帝一针见血。 这话却丝毫安慰不了香雪,只令她更加颜面无光。 可区区一个侍妾,又哪来的面子可顾? 小皇帝哼哼两声。「皇叔,你这可是跟朕作对?朕说她点的茶好喝,你偏不喝,是对朕有何不满吗?」朕赐予的女人你看不上,莫非是怀疑朕的眼光? 「皇上圣明,臣怎麽会有不满呢?只是近日臣实在忙碌,并无闲心点茶、喝茶。」倒不是看不上,只是最近不想用,皇上若有闲不妨管管国家大事,微臣这点家务私事就不劳费心了。 君臣互打机锋,自然都明白对方话中涵义,目光化为兵器在空中交击,火花四射。 「你有空喝酒,却没空喝茶?」小皇帝意味深刻地笑了笑。「那就今晚吧!回头你回自己的营帐里让美人儿侍候你一盏醒酒茶,教你这个不解风情的冷面将军也好好消受一回美人恩。」 就硬要送他入洞房是吧? 朱佑睿无声地叹息,皇帝御口都开了,他明天要是不送上落红的帕子给皇帝验看,怕是皇帝接着就要嘲笑他不像个男人,口口声声要替他赐婚,帮他找回男性雄风了。 「臣谨遵皇上旨意。」纵是咬牙切齿,也只能认了。 回到暖融融的营帐内,那些小兵们也不晓得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竟在榻上挂了红罗帐,铺了戏水鸳鸯的被褥,桌上燃着一对红通通的喜烛。 朱佑睿看得嘴角直抽。 出门在外,这些人是从哪里弄来这些的?准备得还真周到啊! 香雪比他早一步回营帐,她沐过了香汤,此刻穿着一袭绣着蝴蝶穿花的粉桃色衫裙,半乾的秀发只用一根玉簪松松地绾着,素着一张清秀容颜,更显身姿淡雅,嫋娜娉婷。 「爷回来了。」她屈身行礼,嗓音甜美如醴。「可要先行沐浴?」 他看都不多看她一眼。「我口乾了,先给我一杯茶吧!」 「是。」香雪捧来一盏事先备好的醒酒汤。 他挑了挑眉,以为她会现场表演点茶的手艺。 她看出他的意外,浅浅一笑。「点茶讲究心情气氛,如此才能品出茶的滋味,爷今日怕是没这心情,容妾改日再为爷献茶。」 好吧,人家也不屑随随便便就点茶给他喝呢! 这番隐微的傲气倒是稍稍勾起朱佑睿的兴致,仔仔细细地看了面前的美人一番,也算是姿容妍媚,如清风明月,令人舒心。 他一口喝乾了醒酒汤,将茶盏递还给她,自行到帘後沐浴,隔着一道薄薄的纱幔,他的身影其实香雪都能看得见,一时口乾舌燥。 今夜,就要将自己给了他吗? 反正迟早要给的,一个将死的女子守着贞洁也没用,只是这颗心怎麽就跳得这麽慌呢?乱得她脑袋空空,都不知该做什麽好。 片刻,他沐浴完毕,只穿着一件白色中衣便走出来,她连忙端来炭盆,坐在榻边,先用一方巾帕将他一头湿淋淋的头发擦了擦,然後一束束地捧起来在炭火边耐心地烘烤。 他手捧一卷兵书读着,而她看着他中衣下的肌肉近在眼前,芳心怦怦地跳,脸蛋悄悄地浮染红晕。 怎麽办?怎麽办才好? 内心百折千回,就是压抑不了紧张,再如何劝服自己冷静,毕竟也是一生一次的初夜。 墨发烘到半乾,他忽地不耐地摆摆手。「好了,就这样吧。」 她震了震,小手在半空中僵了一会儿,这才缓缓放下。 「安置吧!」 「……是。」回话的嗓音虽温顺,却掩不住一丝犹豫。 他回头看她,只见她脸若芙蓉,染着淡淡嫣色,明眸乍见他目光,闪烁了下,接着便强作镇定,粉唇微微一弯。 「爷今日骑马骑了一天,肌肉想必紧绷,妾给爷揉揉吧!」 语落,她见他不发一语,便当他是同意了,半跪在他身前,捧起他一条小腿,春葱般的手指有技巧地按揉着。 这是在拖延时间? 朱佑睿居高临下,星眸炯炯。 他并非守身如玉的柳下惠,元配赵月薇去世後,也偶尔会轮流进几个侍妾房里,只是他似乎对性事有某种洁癖,总觉得碰了自己不喜欢的女人颇不自在。 渐渐认清後院那几个姬妾的嘴脸後,他便对她们毫无兴趣了,而皇帝硬塞给他的这个女人,又如何呢? 他静静地打量她,她低着螓首,露出颈後嫩白的肌肤,脖颈弯出一个美妙的弧度,纤细柔婉,彷佛一折就断。 他心念一动,抬手拉出她发间的玉簪,发丝如瀑倾泻,在她腰间摇曳。 他能感觉到她娇躯一颤,按揉的动作也僵住了,半晌,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果真是想逃避侍寝呢! 不知怎地,朱佑睿忽然想笑,比起其他女人此刻或性感或羞涩的勾引,他更喜欢她故作坚强的胆怯。 大手抬起她小巧的下颔,明眸似乎平静如水,他却敏锐地察觉到那静水下的一丝波澜。 他定定地盯着她,眼神清冽明透。「你明白皇上今夜讲的话是何用意吧?」 唇如风中娇蕊一点红,不着痕迹地颤了颤。「妾身明白。」弯睫如蝶翼,乖巧地敛伏。 还是少了点趣味啊!朱佑睿挑了挑眉,忽然没了兴致,直接躺下。「睡吧!」 就这样?香雪愕然,失神了好一会儿,才安静地跟着躺下。 原来他还是不想碰她啊!心头萦绕一股无法言喻的酸涩,听着枕边人绵长沈稳的呼吸,她却是久久不能成眠。 亢桌上的喜烛依然燃着火光,滴滴烛泪垂落。 半夜,朱佑睿被一阵细微的响动惊醒。 他警觉地睁开眼,竖起耳朵聆听,似有来人接近的跫音,而且人数不少。 忽地,一道尖锐的呼号划破静夜的空气。「有刺客!」 朱佑睿一震,小皇帝向来就最烦那些繁文缛节,这次出门游猎,若不是他坚持,恐怕小皇帝还想试试微服出巡的滋味,即便勉为其难地听了他的劝告,也只是带了部分的皇城禁卫军以及一小队御前带刀侍卫,要在这黑夜里应付突如其来的刺客,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思及此,他顾不得身旁那娇软的女子睡得正熟,急急翻身下床,随便披上一件外袍,便提刀冲出营帐。 火光人影,刀剑交击的铿锵声,夹杂着兵士们的呐喊,远处甚至传来马儿受惊的嘶鸣。 香雪原就睡得不安稳,在这种情况下焉能不醒?她目送朱佑睿提刀出帐,心韵凌乱,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饶是帐外早乱成一片,她也没勇气只披了件外衣就出去,她下床穿戴整齐,偷偷掀帘一瞧。 夜色深沈,纵然有火把照明,她也费了一番眼力才找出朱佑睿正在皇帝主帐附近跟某个黑衣刺客交战,至於小皇帝本人,她远远地瞧不清楚,但那一团带刀侍卫中间围起的那位,应该就是他。 她正犹豫着该是灭了残余的火烛,就这麽躲在帐里不动,还是趁这兵荒马乱之际悄悄给朱佑睿刺上一刀,完成自己身负的任务?心思尚未定,便见朱佑睿和黑衣刺客逐渐往这边打来。 机会只有转瞬,不容她迟疑,香雪捡起一把落在地上的短刃,悄悄藏在衣袖下,一步一步接近朱佑睿。 她走得很慢,双腿打颤,手也在打颤,生平没想过自己会杀人,而且对象还是那样一个英睿卓拔的男人…… 忽地,不知从哪儿射来十几支利箭,纷然如流星,直坠在小皇帝周遭的包围网。 朱佑睿瞥见箭雨,一时心急,嘶声厉喊。「保护皇上!」 可偏偏他自己却是抽不了身,眼看皇帝的包围圈被打散了,那道明黄色身影在刀光剑影里左闪右躲,情况危险,他心急如焚,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粉桃色,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掌将那影子拍往刺客那处,趁那刺客措手不及,攻势延阻之际,闪电脱身,往小皇帝身边飞奔而去。 「替我挡一挡!」仓促之间,他只撂下这麽一句话。 也不晓得他知不知道自己抓来当肉盾的不是带刀的侍卫,而是她一介弱女子。 香雪百般无奈地受了刺客一刀,砍在肩头,汩汩出血。 如果她早一步狠下心来行刺朱佑睿,也不会被他拿来当肉盾了!这莫不是上天对她开的玩笑? 她疼痛地跪倒,刺客砍了一刀後也不再理会她,迳自加入同伴们的战局。 这一刀砍得很深,她全身冷汗淋漓,神智昏昏,她强自支撑着不晕过去,迷蒙的眸光在不停晃动的人影中寻找着那个男人。 她怎麽就没想到呢?能在那腥风血雨的战场上存活下来的男人必有冷血残酷的一面,危急之际拿她当作肉盾脱身,并不奇怪。 终究,她只是个姬妾罢了,若是能够因此救皇帝一命,也是她祖上积德呢! 又有箭雨朝这个方向射来,香雪挣扎地起身想逃,撞上几个匆匆赶往皇帝主帐的太监和宫女,她踉跄地一晃,结果後背又挨了一箭。 一口气提不上来,她软软地扑跌在地,衣衫染血,逐渐溢流地面。 她怔怔地望着那一点一滴,逐渐让尘土吸收的鲜血。 就要这麽死了吗? 若死了,谁会思念她呢?弟弟会记得她这个姊姊吗? 或许只如一阵飞烟,转瞬便会消失於这世间,不曾留下一点痕迹。 罢了,就这样死了也好,也就不会再有人逼着她害人了。 「朱……佑睿……」 临死前,她想叫一叫这个曾与自己亲密同床的男人,虽然她知道她没资格直呼他姓名,不过,就让她任性这麽一次吧! 她拚尽力气抬头,涣散的目光也不知飘往何处。「朱佑睿……」 谁在喊他? 经过一场激烈的打斗,黑衣刺客群尽数被歼灭,小皇帝安然无恙,朱佑睿也有了余裕观察周遭。 放冷箭的刺客也被一队禁卫军扫荡了,如今营地一片狼籍,不时有重伤的兵士倒地呻吟。 朱佑睿。 那声音明明那麽细弱,却如一道落雷劈在他耳畔。 朱佑睿猛然惊觉,对了,香雪呢?那个女人上哪儿去了? 锐眸凛冽一扫,尚未来得及发现她的身影,几匹惊马忽地踢踏嘶鸣而来,在营地里一阵乱冲,所过之处人人惊骇。 其中一匹冲向朱佑睿,他身形机敏地一挪,右手抓住马缰,左手以刀点马背为支撑,俐落地翻身上马,稳稳控制着笼头止住马匹。 其他几匹也分别被几个马术特别好的侍卫驯服,但其中一匹却朝一个倒地的女子奔去,只差那麽几步,她便可能惨死马蹄之下。 是香雪! 朱佑睿认出了那道纤细的倩影,心念电转,踢着马腹朝她疾驰而去,在千钧一发之际,弓身展臂,将她轻盈的娇躯一把拉上马,扣在自己身前。 定睛一瞧,他这才看见她背上插着一支断箭,肩头也有刀伤,正血流不止。 「你没事吧?」他沈声问。 她早已在昏迷边缘,可听见他的声音,仍是极力掀起沈重的眼皮,昏蒙蒙地望向他。 「朱……佑睿?」 她竟然直呼他的姓名! 朱佑睿讶异地挑眉,不及细思,身下的马匹又躁动起来,为了让受惊的马儿定下神来,他不得不带着她又往林子处奔驰了一阵,可就在此时此刻,他瞥见一个刺客的黑影闪过林间。 竟有漏网之鱼! 为了查出究竟是谁谋划这场行刺,图谋不轨,更为了确保小皇帝性命无忧,他也顾不得怀中佳人身上有伤,快马加鞭便往那刺客追逐而去。 「你忍着点,等我先把刺客拿下,就送你回去疗伤。」他低声对佳人解释,也不晓得她有没有听见,她身上的血逐渐染湿了他的衣襟,教他莫名的有些着慌。 必须速战速决! 他冷然寻思,抱着她跃下马,将她安置在某个树洞隐密处,叮咛她好好躲着。 「在这里等我。」 「你……去哪儿?」 「去追那刺客,总得留下一个活口来盘问。」他淡定地解释,转身又重新跃上马,去追那个拚命往森林深处逃窜的黑影。 不要走。 柔若无骨的小手颤巍巍地抬起,试图挽留,终究又无力地垂落。 苍白的嘴唇勾起一丝自嘲的苦笑。 她有什麽资格留他呢?他甚至连跟她同榻共眠时都不想要她,又怎会给予她一点点关怀? 说到底,她并不是他的谁,只是个随手可弃的玩意儿…… 月华如水,冷冷地照在这无情的世间,男人抛下佳人,纵马远去,没想到这一追,却是中了对方声东击西的陷阱,一支淬了毒的利箭从他身後凌空飞来,穿背而入,痛得他椎心刺骨—— 现代,北京 有人追杀我! 郑奇睿在电话里说完这句,蓦地传来一阵打斗声,接着线路便断了,程思曼背脊泛冷,立即找上北京公安局,在当地警察的协助下,利用手机定位,搜寻郑奇睿的行踪,终於在一条阴暗狭窄的胡同里找到昏迷不醒的他,紧急将他送去医院治疗。 也不知他惹上了什麽麻烦,被人打得伤痕累累,肩臂、背脊、手腕及眼角都有瘀青,嘴角破了道口子,额头也有碰伤。 这些伤势都不算严重,最令程思曼紧张的是他後脑勺肿了一小块,虽然医生检查过後认为并无大碍,顶多只是轻微的脑震荡,她仍是放心不下。 嘴上对这个纨袴公子再不屑,他毕竟不是个坏人,就只是浮华了一点,「单蠢」了一点,她不认为他应该受这种罪,何况他可是董事长唯一的宝贝儿子,要是有个什麽万一,教老人家情何以堪? 想到郑成才还躺在台湾的医院里,程思曼不觉胸臆揪紧,无论如何,希望这父子俩都平安无事。 她彻夜坐在病床旁守候,天亮了又暗,郑奇睿昏迷了十几个小时,仍不见苏醒的迹象。 她愈来愈焦急了,护士进来替他量过体温和血压,观察生理监测仪的数据,都说情况良好,可为何他就是不醒呢? 「你这混蛋,我可是不吃不喝在这里陪你,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没好好睡一觉,你都不觉得良心不安吗?还不给我快点醒来?」 听护士小姐说,多和病人说说话对唤醒他有用,程思曼立时连串叨念起来,将堵塞於胸臆的焦灼、担忧一股脑儿宣泄出来,若是郑奇睿醒着,听她从他生活态度散漫骂到工作不认真,甚至将他几个经常来往的损友一一揪出来痛批,怕是早就摀着耳朵提脚溜到无影无踪了。 可如今他却是一动也不动。 「郑奇睿,你醒醒!别再睡了,快醒过来!你知道你爸爸又入院了吗?你是他唯一的儿子,为什麽老是令他这麽担心?」提起老人家,程思曼渐渐地感到辛酸,眼眶微红。「你快醒来,我们回台湾去看你爸,他等着见你呢,你回去好好孝顺他,别再惹他生气了,好不好?郑奇睿,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吧?别装死了,快点睁开眼睛,算我求你了……」 蓦地,躺在病床上昏睡的他似有了动静,眼球激烈地移动。 她察觉到他的反应,大为惊喜,清亮的杏眸圆睁,屏息期盼,终於,他缓缓地抬起眼皮,露出一双深邃湛幽的墨眸。 「你总算醒了!」程思曼高悬的芳心总算安落,唇角直觉地弯起浅笑,可转念一想,这家伙是因为偷偷溜出国才会发生这种意外,忍不住伸出玉手狠狠掐他臂膀。 他似乎有些惊吓,瞳孔倏缩。 「你这混蛋!你知不知道我快担心死了?你就不能一天不惹麻烦吗?可恶!」 他不吭声,只是一再地眨眼,好似在适应光线,慢慢的,迷蒙的眼神变得清亮。 他怔怔地望着她,起初就像不认识她似的,不一会儿,目光有了焦距。 「香雪?」他沙哑地唤。 谁啊? 程思曼愕然。「谁是香雪?」 「你……不是香雪?」他迷惑地瞧着她。 「我?」说她是香雪? 这家伙!居然连她都认不出来,他该不会还以为自己身在哪个酒色财气的温柔乡吧? 一念及此,程思曼不禁气恼,亏她一直守在昏迷的他身边不敢离开,结果呢?瞧瞧他这反应,就算她是圣母都想发火。她恨得一巴掌拍他的头。「郑奇睿!我看你是撞昏头了,把我当成陪你喝花酒的酒家女呢!我是程思曼,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一点!」 听闻她这番辛辣的斥责,他整个人如遭雷击,急急撑坐起身,环顾病房周遭,那冷锐的目光彷佛能将触目所及的一切都戳出一个洞来。 程思曼也被他吓到了,她说错什麽了吗?怎麽他脸色如此难看?以前不管她怎麽骂他、念他,他要麽当耳边风,要麽无赖地讨饶,最多也就是不情愿地反驳几句,绝不会这般眼神犀利。 说来也奇怪,只不过眼神稍微冷酷了一些,他浑身上下的气质便和从前大不相同,少了几分惫懒,多了几分煞气,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架势。 「你是谁?这是何处?」 瞧,现在他逼问她的神态,可不就像个威风的大将军吗?还拽文言文呢!他当自己在拍戏? 程思曼直觉又想巴他头,可玉手才刚扬起,忽地警觉他头上可是有个肿包呢,医生说可能有轻微的脑震荡,而她方才还出手打他…… 她忽觉歉疚,放软了语气。「奇睿,你没事吧?这里是医院啊!你忘了自己昨天晚上被追杀的事了吗?」 他没说话,只是惊疑不定地盯着她,目光凛冽。 她被他看得微微颤栗了下。「奇睿,你该不会真的认不出我来吧?」 他眯了眯眸,一字一句地低声问。「你说,我名唤郑奇睿?」 程思曼倏地倒抽一口气。 糟糕!事情真的不妙了! 她连忙起身按呼叫铃,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赶来,床上的男人见状,神色又是一变—— 「护士小姐,怎麽办?我朋友好像失去记忆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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