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几日後,怀王一家先到京,在梓宫前痛哭一场。 「上回来,皇上身体还算健壮,怎麽就……」怀王哽咽。「早知如此,我该多陪大哥几日,如今竟是阴阳两隔。」 皇太后叹了口气道:「天有不测风云,总是意料不到的,我原也想让你早些来见见皇上,结果还是晚了。不过现今佑樘要守孝,不便处理国事,你既来了,便留在京城,代为处理。」 怀王一惊。「这如何是好?只怕文武百官……」 「又有什麽?这景国本就是赵家的,你也是赵家的子孙,他们若有异议,尽管来与我说!」 皇太后也是烦透了这一帮大臣,总是揪着皇家的家事。 怀王妃在旁劝道:「皇上驾崩,对殿下也是不小的打击,你作为三叔,就当是帮帮佑樘,等半年过了,咱们就回华津去。」 皇太后点点头。「是这个理儿,再过段时间,你二哥也应该到京了。」 怀王愣了一下,但随即又感慨道:「我与二哥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面了,倒不知道他现在如何?」 皇太后唏嘘,她何尝不是?只不过她这二儿子,个性不似怀王这般柔和,年少时就有些肆无忌惮,也就先帝喜欢他,说他率真豪爽,勇猛威武。 皇太后叹了口气,这些年未见,也不知脾气变好了没有?但到底是她的亲生儿子,岁月把好些不快都抹去了,剩下更多的则是思念,她也有些急切地想见到这个儿子了。 与此同时,肃王正在路上日夜奔波,已经走完了一大半路程。 身边心腹戚令淞打马上来,轻声道:「殿下此行,一定要慎重。」 肃王一声大笑。「本王怕什麽,那小儿还能抓了我不成?本王在巩昌府待了这些年,也该出来透透气了。」 戚令淞道:「不是说怀王也在吗?」 肃王又是大笑。「正是他在,本王才要去!十几年未见,正是要叙叙兄弟情,只可惜我这大哥命短,竟然这会儿就没了。」 戚令淞抽了下嘴角,真是担心万分。这天不怕地不怕、在巩昌府称王称霸的肃王,到了京城到底会激起多少风浪,万一……他不敢想下去。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肃王没有说带齐兵马,这次入京,只带了十几车的特产还有一百个近卫。 车队快速往前,卷起了阵阵烟浪。 几日後,怀王开始早朝,虽然百官都有不满,可现在乃非常时期,太子确实要守孝,皇太后又亲自下令,一时倒不好太过反对。 杨大人走出金銮殿时,便与礼部尚书张大人商议。「等再过上一个月,该给殿下上〈劝进仪注〉了。」 这〈劝进仪注〉,意思是劝太子早日登基,历来老皇帝驾崩,一般都是要走这个流程,通常都是大臣们劝,然後太子表示还要守孝,大臣们继续劝,来回几次,太子勉为其难登基,这便算是合宜了。 张大人道:「一个月是不是短了点儿?」 杨大人咳嗽几声,皱眉道:「此一时,彼一时,殿下还是早日登基的好。」 上头有皇太后,旁边又有皇叔,现怀王还来京了,怎麽看都不是好事,作为大臣,原本的职责也是让景国安稳,天下太平,他们可不希望起什麽纷争,更何况,这太子也是他们齐力才得以立下来的。 张大人沈吟片刻,点点头。「就听您的。」 到九月底,肃王终於抵达京城,他一来就去了乾清宫。 赵佑樘见到他,微微一怔。当年肃王回京,他还年幼,一点儿也记不得肃王的样子,今日一见,让他大大吃惊,实在是与怀王大不相像。怀王儒雅温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这肃王却是凶神恶煞,浑身透着煞气。 赵佑樘心想,难怪沙场上得意,像是天生如此。 肃王瞧他一眼,挑眉笑道:「当日小儿,竟长那麽大了!」他凑近看看,惊讶。「竟是像我父皇!」 他对父皇格外敬重,也格外依恋,一下对赵佑樘就有了几分喜爱。 严正跟黄益三却是白了脸色。他们这主子可是太子啊!是将来的帝王啊!结果肃王一来,竟然称呼他为小儿,说话如此随意,实在教他们惊恐。 赵佑樘神色淡淡,不以为意。「早听闻二叔神武,今日一见,比侄儿想像中更甚。二叔,」他手一拱。「请见过父皇。」 肃王顿足,朝梓宫看了一眼。原本他来乾清宫,一开始便应该如怀王一样,哭泣一番,可肃王并没有,他神色自若,内心想什麽,脸上便是什麽。 赵佑樘看着他,心里却有几分佩服。世人有几人能做到如此?虽狂妄,却很真实,原来他的二叔是这样的人。 肃王沈默一会儿,朝梓宫跪下,叩拜後站起来,朝赵佑樘看一眼,见他仍是很平静,没有害怕,也没有不喜,不由挑了挑眉道:「你不像你父皇。」 他这大哥从小就害怕他,一直生活在父亲、母亲的羽翼之下,不似他,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下战功,为景国四处征战。扪心自问,他的大哥坐上皇帝的位置,他并不服气。 肃王伸手拍拍赵佑樘的肩膀。「我这就去见母后,稍後咱们叔侄再好好说话。」 赵佑樘点点头,肃王大步离去。 此时的寿康宫,怀王也在。 肃王一进去就笑道:「母后,三弟,真是久违了!」 皇太后听到他这声音,眼睛就是一红。「焕儿!」 怀王上前几步,握住肃王的手。「二哥,确实是好久未见了,二哥别来无恙?」 两个人不过相差五年,肃王却比怀王年老多了,怀王看起来还是很年轻,顶多三十几。 肃王道:「看来华津府比巩昌府还是好多了。」 怀王一怔,慢慢松开手。 肃王看看他,一撩袍子,坐下道:「母后,皇上到底怎麽驾崩的?我这身体都好得很,皇上养尊处优的,如何突然就没了?」 皇太后微微皱眉。「还能如何,人的生死,谁能想得到,皇上原本身体也弱一些。」 肃王嗯了一声。「现在是三弟在暂代皇上?」 他说话从来都是单刀直入。 「你现来了,便与我一起,本来母后叫你来,也是这个意思。」 肃王嘴角挑了挑。「也好。」 看着他这笑容,怀王不知为何,忽然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出所料,隔日朝堂上,这肃王一来,文武百官又是一阵不满。 一个不够,还来一个,皇太后到底在想什麽? 不过他们都没有轻举妄动。在先帝执掌景国这数十年来,政治清明,国泰民安,与这些大臣是脱不了关系的,他们当然也懂得审时度势,太子一个月後即将登基,在这段期间,谁也不想出任何意外,就先看看两个藩王会做出什麽。 一众大臣都很有默契,谁知道肃王当日一上早朝,就在龙椅上坐下,底下百官心头俱震,就连怀王都吓一跳,赶紧示意肃王下来。 肃王摸了摸把柄才起身。果然龙椅的滋味不错,难怪为此,历代的皇家子弟为争这一个位置,都不择手段,骨肉相残。 肃王看怀王一眼,眼眸眯了眯。 怀王被他看得心惊肉跳,很快他就发现肃王要做什麽了。 臣子们的建议,但凡他同意的,肃王就不同意;但凡他不同意的,肃王都同意,弄得朝堂上鸡飞狗跳。 怀王一向重视脸面,当即就宣布退朝,他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兄弟两个会沦为笑柄,还如何替代太子处理国事? 可一旦从金銮殿出来,怀王这脸就沈了。 「不知二哥此举为何?」怀王斥道。「关乎社稷大事,不是儿戏,二哥岂能跟孩儿般,只为与我作对?」 肃王挑眉道:「既是社稷重要,那麽三弟,我既然来了,你还是回你的华津府吧!」 怀王面色顿变,他勉强稳住没有发作。「二哥此话何意?」 「一山不容二虎,别无他意!」肃王倨傲地道。「你今日就收拾下回华津。」 怀王气得笑了,淡淡道:「原是母后要见我,二哥说这话未免可笑,二哥不妨去与母后说。」 肃王不屑。「没想到三弟你真没长进,几岁的人了,还依仗母亲!你当自己仍是吃奶的娃儿不成?」 怀王一张脸通红,拂袖而去。 肃王看着他背影,冷冷笑了笑。 严正把这事禀告赵佑樘。 赵佑樘神色古怪。他早就对这兄弟二人的关系颇为好奇,不,严格些来说,是那母子三人,只因怀王常来京城,而肃王从不曾来,虽说巩昌府是远了一些,可要见一面,并不是难事。如今看来,其中必有蹊跷。 他想了一想,跟严正道:「你派人与余石说,叫他去找王大人,朝堂之事不可拖延,总要有个决议,一切都听肃王的。」 严正忙就去了。 且说怀王被肃王气得不轻,本是想与皇太后去诉苦,结果一想到肃王说他是吃奶的,这心里就过不去。 怀王妃安慰他道:「二哥是个粗人,你何必与他计较?只把该做的做好便是,总归不能白来一趟。」 怀王想了想,点点头。 结果第二日去朝堂,肃王仍是这麽干,不止肃王,底下重臣也一般,只要出了争议,一概都支持肃王,怀王这脸丢得不轻。 好不容易挨到退朝,怀王就去收拾行李。 皇太后得知,召他相见。 怀王道:「有二哥在就行了,儿子实在帮不上什麽。」 皇太后最疼他,这回叫他回京,也是想藉此机会,让怀王留在京城,谁想到肃王一来,兄弟两个竟然会闹起来。 「我去与焕儿说说。」 「不必了,母后,若不是您的意思,孩儿原本也不想来,如今见母后身体安康,孩儿也心满意足。」 皇太后挽留。「再怎麽说,也得等到皇上下葬吧?你再等几日。」 怀王这次没有拒绝。 皇太后又去找肃王说话,肃王仍是我行我素,皇太后气得恨不得赶他回去。 熬到皇帝下葬之日,一众人去送灵,声势浩大,跟去的宫人黄门都不少,一下子宫中空荡荡了许多。 绦云阁。 冯怜容很久不见太子,也难免担心他,便让锺嬷嬷叫大李来。 「奴才去看过了,殿下就是瘦了一些,人还是很精神的。」 冯怜容问:「肃王还在吗?」 「在,奴才瞧见就立在殿下右侧。」 冯怜容松了口气。当年怀王监国,太子一直卧病在床,还差点中毒,幸好他谨慎,身边的人都是心腹,才没有让别人有机可趁。当年没找到幕後主凶,甚至是下毒之人也没见到脸,什麽蛛丝马迹都没有。 皇太后震怒,进而怀疑到怀王身上,怀王只得小心从事,未免束手束脚。 这时候,肃王来了,好像天生跟怀王是对头一样,也不知为何,反正他一来就乱了套。 冯怜容想着,瞧瞧锺嬷嬷,问道:「嬷嬷可知道肃王的事情?」 锺嬷嬷跟肃王的年纪差不多,她很小就被选入宫,也是经历过两朝的人,只不过当时实在太年轻,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肃王好似是为哪件事惹得先帝不快,才被封到巩昌府的。」 巩昌府比起华津府,那是差多了。 「是哪件事?」冯怜容问。 锺嬷嬷摇头。「奴婢真不知。」 其实这事儿也是她听别人说的,而别人对来龙去脉也一样不清楚。 冯怜容心知也问不出来,只得作罢。 等皇帝梓宫一入皇陵,哭灵便不必了,只不过太子还得守孝,每日粗茶淡饭;至於怀王,虽有皇太后挽留,可脸面下不来,他不似肃王,什麽都不管不顾的,没过两日,就回了华津府。 现在是肃王监国,这肃王非同常人,他原本觉得做皇帝应该挺有意思的,号令天下莫有不从,结果假皇帝做了几日,甩手不干了。 「痛快是痛快,可实在麻烦,还不如在巩昌府呢,这些大臣每日在耳边罗嗦,老子恨不得把他们嘴巴给封了!」肃王做惯了土大王,这里却一应讲规矩。 戚令淞嘴角直抽,忙劝道:「可殿下把怀王赶走了,不得好好接手?」 肃王想了想,前往东宫正殿去看赵佑樘。 赵佑樘一身素白夹袍,正在看书,见到他来,起身相迎。 肃王上下打量他,点点头道:「坐罢,不必拘束。」 严正嘴角一抽。到底谁该拘束啊?竟然跟未来的帝王这麽说话! 赵佑樘道:「听闻二叔做事很是直爽。」 肃王哈哈笑起来。「啊,是不是那些臣子骂过本王了?」 赵佑樘默认,但很诚恳地道:「侄儿很感激二叔能在此刻前来。」 「哦?」肃王看着他,嘴角挑了挑道。「听母后说,原本就是你的建议,我说呢,她何时会想到本王这个儿子了。」 赵佑樘听得出里面的怨念,想一想道:「不知二叔可愿留在京城?侄儿还年轻,很多事情需要二叔的辅佐。」 肃王一怔。想当初,不管是先帝,还是皇太后、皇上,都对他很是忌惮,恨不得他永不回京城,没想到这个侄儿的想法与众不同。「你可知你皇祖母的想法?」 「侄儿知道。」 「那你还留我?」 赵佑樘缓缓道:「二叔只要愿意,过去这些年随时都可以回来,可是二叔没有。如今侄儿相邀,二叔也不愿吗?」 肃王默然。京城是他的伤心地,当年被父皇冤枉,被兄弟陷害,使得他远离京城,要说这帝王之位,当年他也垂涎过,可事过境迁,他早已不在意了,不然以他的脾气,谋反不过是瞬间的事情。 赵佑樘这段时间,已召见过宫中旧人了解实情,对肃王算是有个认识,这才大胆一试。结果如他所料,肃王不是贪图权势之人,即便是在监国时,他亦没有耐心,也没有野心。 看来当年皇祖父的眼光还是对的,他这二叔并不适合做皇帝,他在远方的藩地反而会更加好一些,也能发挥他的特长。 肃王叹口气。「此次来一趟京城,也算故地重游,可要留在这儿,我并不喜欢。」他拍拍赵佑樘的肩膀。「我看你还是早日登基吧,这劳什子守孝也够了,那些麻烦事还得你自个儿来处理,我择日就回巩昌府。」 他说完,转身就走了。 赵佑樘看着他的背影,微微一笑。 肃王一走,各路大臣纷纷上劝进表,叫太子登基。 皇太后这会儿也是头疼,两个儿子急匆匆来了,又急匆匆走了,国不可无君,皇太后对太子守孝期短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麽两、三回之後,太子终於答应登基。 这时候,也到十月底了。钦天监已经选出吉日,在十月二十八,太子赵佑樘举行了隆重的登基典礼,他派出三位官员前往南北郊、太庙,设稷坛祭告,其中一位就是永嘉公主的驸马,韩国公世子周少君。 祭告受命後,赵佑樘换上衮冕祗奉天地以及列祖列宗,一应大礼完毕。 他登上奉天殿,在一片山呼万岁以及朝乐中,接受百官朝拜,并昭告天下,明年为天纪元年。 那一刻,他俯瞰众生,像是站在高山之巅。 他赵佑樘的时代,终於来临了。 根据惯例,皇帝登基,便入住乾清宫。 赵佑樘此刻已是乾清宫的主人,在登基那日,他便大赦天下。这几日,为解决早前守孝时堆积下来的事情,他夜以继日地召见大臣,直到半个月之後,才算轻松一些。 十一月二十日,他尊奉皇太后陈氏为太皇太后,皇后江氏为皇太后。 太皇太后见他孝顺,笑着道:「你母妃也该追封一下了,你母后不是心胸狭隘之人,不然当年也不会让你常见她。」 赵佑樘领情,太皇太后又道:「那立后,你打算挑在哪一日?」 「钦天监已经择日,在二十六。」 太皇太后很满意。「你样样都不用我操心,如今做了皇上,哀家这心里也欣慰,景国必将会更加强盛。」 赵佑樘笑一笑。「也多谢皇祖母这些年的扶持。」 太皇太后点点头,见她这孙儿当上皇帝仍是一如过往,既不傲慢,也不卑微,她原也是看中他这一点,才一直没有动摇。 她又嘱咐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这日,赵佑樘抽空去绦云阁,距离他上回去,已经有一个多月。 除了守孝,每回他想去的时候,总有事情阻挡,一下子竟耽搁那麽久,期间,冯怜容一点消息都没有,要不是他常派黄益三问问大李,真当她要消失了。 对此,赵佑樘的心情也挺复杂的,若是换作别的受宠的良娣,他现在当了皇帝,怎麽样也得抓紧,她倒是好,像是全无关系。 当赵佑樘大步走入殿内时,冯怜容正抱着赵承衍玩,现在赵承衍快有十个月大了,可好玩呢,放在床上,自己能翻来翻去的。 上回给他一面小铜镜,他拿着玩,啪的一下甩在锺嬷嬷的脸上,第二日,锺嬷嬷的眼睛乌青乌青的,後来她就再也不敢给他拿稍重的东西。 「叫爹爹啊。」冯怜容又在逗他。 赵承衍笑嘻嘻道:「爹,爹!」 冯怜容哈哈笑起来。「叫娘。」 「娘。」 「叫祖母。」 「祖,祖……」 赵承衍说不清楚了,他说相同的字很顺溜,但两个不一样的字就有点儿难,像「祖母」、「曾祖母」,她教了好久,还是没学全。 「叫爹。」冯怜容又道。 结果赵承衍还没开口,赵佑樘在门外喝道:「你当是训八哥呢!」 门外立刻跪了一地。 冯怜容听到这声音,心头一震,本想走过去瞧瞧他,可是却怎麽也迈不动,好像双腿灌了铅似的。 赵佑樘一步跨入,看着对面的冯怜容,她抱着孩儿傻乎乎地立着,竟然都忘了向他行礼,便皱了皱眉。 冯怜容的眼睛瞅着他,一时酸甜苦辣全部涌上来,她的眼泪忍不住就哗啦哗啦地往下掉。 这一个多月,她恨不得跑出去见见他,可是,她没有。赵佑樘不是太子,他是皇帝了,还会是那个对她亲切、宠爱她的人吗? 冯怜容很怕,她只敢在这里等,等他来见她。现在,他终於来了,她哭得更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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