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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鱼蒙《小娘子的金玉良辰》(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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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6-1-13 12:44
标题:
鱼蒙《小娘子的金玉良辰》(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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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6年1月5日
内容简介:
情人眼里出西施,状元郎看上没人要的小庶女,
先当送财童子强送礼,後作挡箭牌以命相许,
更甘愿做个受气包子予她欺!
看鱼蒙笔下细腻的甜宠重生好文,不容错过!
穿越之前苏若锦就是个剩女,彻彻底底的剩女,
上辈子的初吻守了那麽些年,这辈子的却被赵逸给吻了去?
殊不知她真正的初吻早被赵逸神不知鬼不觉地夺走了。
因为放她在心上,所以赵逸容不得旁的男人多看她一眼,
可他又该拿她如何是好?为了许她一个美好的将来,
他放弃平静的日子,决心将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他喜欢她,从村里时,他便喜欢她。她在村里时,他便想着,
等她长大了,他便要娶她。後来她到了城里,他虽不喜城里,
可她在这,他便巴巴地跟了回来。她一日一日越发夺目,他便发了誓,
不能落於人後,必定要争个门面去配她。他千不怕、万不怕,
只怕她厌弃他,她这样好,他只怕她有一日,看上了旁人,嫁与了旁人……
第一章
苏若锦寻了半日,才在河边找到苏若玉,那时她身边已经没人,苏若锦突然抱着她的腰,着实吓了她一跳,苏若锦才道:「大姊姊这是去会谁呢,让我一阵好找。」
苏若玉啐了她一口道:「胡说什麽。天夜了,咱们回去吧。」一边说着,苏若玉的脸却是红了。
这一天过得真是美好,让人舍不得时光就这麽溜走。
苏若锦回了家便将今日买的小玩意儿撒在床面儿玩儿,嫣红见了直说她瞎买,自个儿却也是掏出了一包东西。苏若锦想着院子里的几个丫鬟今日都没出去,便让嫣红拿着东西去分了玩儿。
嫣红笑道:「二小姐您可不用担心她们,您不在,她们乐得清闲,一早便摆了茶果、点心在那玩呢,宝珠更是夺了投针验巧的状元,可赢了其他人不少银子。」
苏若锦第一次听说投针验巧这个词儿,缠着嫣红又说了这游戏的规则,直叹今日不该出门,应当好好围观下这投针验巧。
嫣红笑道:「急什麽,来年咱们提前比试,比完了再出门,一定要赢了宝珠那嚣张丫头不可。」
「就是、就是。」苏若锦点头如捣蒜,同嫣红玩笑道。
正好宝珠送热水进来给苏若锦,听见了嫣红这最後一句,笑着答道:「这话可是二小姐说的,若是来年又跟急先锋似的出了门,我可要双倍罚小姐的银子。」
「你这贪财丫头,你家小姐最是穷的,你不知道呀。」苏若锦笑道。
「那可不管,若是拿不出钱来,我便将二小姐的衣服扒了卖。」宝珠强力威胁,苏若锦连连告饶,宝珠这才道:「二小姐,方才二少爷来过,说是寻您说话呢。见您没回来,笑笑便走了。」
苏若锦沉吟了片刻,道:「知道了。」
心底里到底还是搁着事儿,苏若锦第二日一早便起了,假意去花园里遛弯儿,苏文灿已然在那等着,见了她,啪地一下将手上的摺扇打开,不无得意地摇了摇,「二妹妹,那个黑衣男子,我可算寻着了。」
「寻着了?」苏若锦眼前一亮。
苏文灿神秘地笑笑,道:「我可是照着妹妹的吩咐,昨日特别让人盯着三妹妹。她同你们散开後,果真是带着华琦往小巷子里走,到了个木屋後头便入了屋子。我派去的小厮说,那个黑衣的男子他也认识,就是自小在咱们家做工的苏管家的儿子苏福全。苏管家死後,父亲给了恩典让他赎了身,还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做些小生意。」
管家儿子和千金小姐……苏若锦的脑袋里瞬间有无数个小说话本飞过。苏文灿又道:「苏福全原本一直跟在大哥身边,同三妹妹也见过几面,不承想二人至今还有联络。」那就难怪苏福全当日能将苏若竹推入水中之後还能全身而退了,简直就是个前家贼嘛。
能对一个女子死心塌地,那是爱啊,孽缘啊孽缘。苏若锦直摇头,只是想到苏若兰几次三番要弄死她,她对两人之间美好的爱情突然便打了折扣。这是对草菅人命的狗男女,不给点教训委实让她意难平。
苏若锦想了想,让苏文灿接着派人盯着苏福全,摸清苏若兰同苏福全见面的规律,只待弄清之後再另行打算。
这一厢,李家的两个姊妹再次邀请苏府姊妹去李府一同游玩。苏若兰这回却是格外上心,几次三番上门邀请苏若锦,苏若锦均一一推掉了,倒是顾氏看不眼,叮嘱道:「你整日待在屋里怎麽行,闷都闷出病来了,既是李家小姐盛意邀请,你便去一趟吧。」
苏若锦心知此行必不易,当天出门便也穿得中规中矩,到了李府,李家两姊妹格外热情,上回李玉嬛曾出言冲撞了她,这回却是挽着她的手直道:「若锦姐姐好些日子不见了,教我们姊妹挂念。」
「二姊姊那是闭门吃素装尼姑呢。」苏若兰笑道。
几个人均落了坐,李玉嬛见苏若竹提不起精神,又问道:「若竹姐姐这是怎麽了?看样子不大高兴呢。」
「她一向都如此,文人大体都似要装作弱不禁风,才担得起文人这个称号,最是矫情得很。」苏若兰又下了个结论。
苏若竹狠狠瞪了她一眼,向李玉嬛辩驳道:「昨儿没睡好,让妹妹笑话了。」若说是这李家,她最是不爱来的,若是遇见那个浪荡子李继昌,总要以奇怪的眼神看她,只是四姨娘劝她,越是在意越是要装得大方些,才能让人渐渐忘了那件事。
想到这里,苏若竹强打精神,仔细观察李家姊妹,方才找到夸点道:「妹妹这个衣扣子真是别致,真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样式呢。」
那是用金丝累起来的盘扣,瞧着像是对扣,镶在粉色的衣物上最是显眼鲜亮。
李玉嬛拍了拍自己的衣服,道:「不过是些小玩意儿,若竹姐姐若是喜欢,我让人送一对到你府上去。」
「那怎麽好意思。」苏若竹忙推辞道。
苏若锦见又是一副恭维与反恭维的场面,便失去了兴趣,反倒将精神集中在这个园子的设计里。
若是以一个现代人的眼光,这个园子确然有建筑学的美感,几乎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门窗上的图案、每一个建筑上的雕刻都像是经过精心的设计,色彩搭配丰富又合理,给人视觉的冲击。站在高处看,就连环绕亭子的水流都像是曲水流觞式的设计,苏若锦不由惊叹道:「这个园子可真美。」
李玉娆笑道:「每一个到这园子的人都这麽说,这园子原本也不长这样,是我大哥八岁时,自己画了图让人重新改造的,这里的一砖一瓦可都是经过他同意才能放上去呢。」
「八岁呀……」苏若锦不由咋舌,看不出来奸商李继安还有这等才华,这样的园子处处诗意,同李继安的一身铜臭真是不搭。
「可不是。」李玉嬛得意道:「人人都道我大哥天赋异禀。只是为了这个家,他才没去读那些劳什子的书的,否则状元又算得了什麽,我大哥一样拿下。」
「是、是、是。」苏若锦点头,她一向不相信别人假设性的话,因为那都是空想,谁都能成为空想的英雄。也是直到很久以後,苏若锦才真正相信,李继安的确能让家人有这样的自信,一切都不是吹牛,他的确是个天才,万事全能的天才。
这样的美景,身边却是这样的一帮人,真是煞风景,苏若锦不由叹息地低下头,正好瞧见自己水面上的倒影。再擡头时,远远看到李继安就站在那里,万年不变的墨色长袍加冰块脸,她看了一会,李继安便走了。
李玉嬛推了推身边的苏若兰,揶揄道:「若兰姐姐,方才我似乎看到大哥了。他定是知道你来,特意来看你呢。」
「瞎说什麽。」苏若兰红了脸,道:「李大哥最是正人君子,若是有女眷在这,他从不过来的,方才定然是偶然撞见的。」
「是呢,大哥的屋子就在假山後面,每日这个时辰都会在咱们亭子这看书,今日是被咱们占了他才没过来的。」李玉娆解释道。
苏若锦看到苏若兰脸上可疑的红,不由皱了皱眉头。苏若竹正巧也盯着苏若兰看,几不可闻地轻轻哼了一声,明显带着不屑。
苏若锦只当没看见,想着苏若兰平日里嚣张跋扈,对着李家姊妹倒是谦和有礼胜过自家姊妹,看来不是对李家姊妹真有感情,便是另有所图。更重要的是,若是李继安真如她们口中那般出色,那李家虽是商贾之家,顾氏也未必看不上他。看这厢李家姊妹同苏若兰眉来眼去的,也就是说,这个事儿靠谱?
苏若锦怔神望着方才李继安站着的地方,想着李继安的那个冰块脸同苏若兰这个刁蛮小姐的组合,倒也是般配。只是苏若兰外头还养着个管家儿子呢,这出戏不得越唱越精彩吗。
李玉嬛拿了块糕点递给苏若锦,道:「若锦姐姐,你吃吃这个芙蓉绿豆糕,这个可是外头吃不到的好东西,你一直都在乡下,更是难得见到这个,你可得多吃一些。」
「我不大喜欢吃绿豆。」苏若锦笑着推辞掉。李玉嬛每次要发动攻击时,表情就格外谄媚,她倒不是怕李玉嬛在绿豆糕里下什麽药,只怕这一块吃下去,李玉嬛真当她没见过什麽大场面。
「干嘛不吃呀,听说你在乡下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呢,连个丫鬟都不如,现在可是拿着架子咯,不给玉嬛面子呢。」李玉嬛捏着嗓子道。
苏若锦心道这丫头真是不依不饶要找她麻烦,硬着头皮收下,却也是不吃,拿在手上道:「我曾在一个师傅那学过一味糕点,倒也是从未见别人做过。」
「是什麽糕点,若锦姐姐莫不是哄人玩儿。我家厨子原也是做过御膳的人,天下的糕点他什麽没见过。这大话说出去,可别被人笑话。」李玉嬛嗤笑道。
苏若锦莞尔一笑,道:「改日妹妹若是得空,便去我那坐坐,我自会做出来让妹妹品嚐品嚐,只是那道糕点做一次便得许多材料,又得花费两个时辰,今日委实没有准备。」
「那妹妹拭目以待,若是妹妹见过的,可得罚若锦姐姐。」李玉嬛笑道,李玉娆也颇为兴趣,央着苏若锦约定了时间,想一同见见苏若锦口中的独一无二。
苏若兰轻轻咳了两声,狠狠地瞪了一眼李玉嬛,李玉嬛一愣,脸上的笑就挂在那里,不上不下,不得已又撂了句狠话道:「我还以为若锦姐姐自小养在乡下,定然没见过什麽世面呢。」
「乡下也未必不好,乡下的许多东西也好玩得紧呢。」苏若锦不恼,悠闲地回了句。
李玉嬛年纪还小,对什麽都有兴趣,正要问,苏若兰见势不对又拉住她,李玉嬛这才收了声,唤来了身边的丫鬟,也不知道嘀咕些什麽。
不一会,便有一阵歌声传来,若黄鹂鸟儿的歌声一般婉转动听,不见其人,只闻其声,苏若锦已觉得陶醉,她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只觉得歌者若空谷幽兰一般,歌声里满是寂寞。
谁知道李玉娆初初听到歌声便有些着恼,怒道:「妹妹你唤此人来做什麽,没得脏污了咱们的地方。今儿还有客人在,她哪里配在场。」
李玉嬛笑道:「她好歹是建州第一歌者,唱首歌来助助兴又有何妨。」
「助兴?我不需要她助兴。下作的娼妓,真是有辱门风,若是她有一丝廉耻之心,便该整日待在屋子里,别抛头露面。我要同二哥说说,此等人怎能养在府里,速速打出去才是正理。」李玉娆蹙着眉头,唤了身边的丫鬟便要赶她回去。
苏若玉拉着苏若锦低声道:「听说此女是建州第一清倌儿,歌艺一绝。只是前些日子李家二少爷看上了她,硬是强占了人家,李家为着这个事儿没少同李家二少爷闹,此女进府也颇受一番波折,结果进来了,因着是妓女的身分,连擡姨娘的资格都没有,只能这麽养着,竟是连个丫鬟都不如。」
清倌儿……苏若锦暗自思忖,这个李玉嬛又想玩些什麽花样啊,今日这一场,到底是设好的鸿门宴,还是李玉嬛突发奇想的神来之笔?一擡头,苏若兰满眸子的幸灾乐祸就在眼前。
古代娼门女子大体命运不由自己,苏若玉也说了,是李继昌那个色胚强占了人家,到了李府,那清倌儿更是任人使唤,没个地位。李玉娆这麽做,不过是嫌弃人家的身分。怨不得那女子似是愁肠百结,不过是个落魄可怜的风尘女子。一个娼妓只要顶着娼妓的名头,即便她清白如玉,她就必须背负娼妓的原罪。
不过苏若锦再是同情,也不过是蹙了眉头,她心中所想的若是说出来只怕会被这些个闺门女子当作怪物。
「个人造业个人担,自求多福吧,姑娘。」苏若锦正低声道,正巧那个清倌儿唱完一首歌擡头看她,苏若锦隐约觉得她的眉目有些熟悉。李玉娆的丫鬟去赶她,她也像是自己犯了天大的罪一般连连告罪,遥遥地朝着大家福了福身。
「欸。」李玉嬛却是突然惊呼出声,大声道:「你们看,若锦姐姐倒是同那个清倌儿有七分相似呢。」
这话一出口,苏若锦的脸色变了几变,就连李玉娆脸色也不大自在,忙解释道:「舍妹年幼,说话不知分寸,若锦妹妹别放心上。」
李玉嬛见状,知是戳中苏若锦的心尖,得意地同苏若兰扬了扬下巴,继续装傻道:「真的呀,姐姐们看,那清倌儿眉目间便是第二个若锦姐姐,是不是呀?若兰姐姐。」
苏若兰正要点头,兀然看见苏若锦的眼睛,满满的愤怒和威胁。那眼神绝不是一个十一岁的小姑娘能有的,苏若锦几乎瞬间将自己二十几岁的灵魂积聚出的威严全数逼出,气场强大到瞬间让苏若兰闭了嘴。
苏若兰几乎以为苏若锦会当场爆发出来,掀了这桌子。
谁知,不过片刻,苏若锦已是恢复到平常的模样,点了点头,道:「确有几分相似。」
苏若玉的嘴唇翕动,便是苏若竹也隐隐带着几分不忍。苏若锦却是不慌不忙,站起身来,自顾自地倒了杯茶,双手执杯朝李玉娆道:「今日若锦能到府中一叙,身为客人,若锦以茶代酒先谢过主人款待。」
不等李玉娆反应,苏若锦一乾而尽。而後,她却是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沉下脸来,说道:「若锦接下来的话可能有所冒犯,可若是不吐却委实心中不快。」
「二妹妹。」苏若玉隐约察觉到什麽,轻声唤道。
苏若锦却是摆了摆手,继续对李玉娆说道:「今日做客,若锦也是怀着感激愉悦的心情前来,但是却有几个事情不明,万望玉娆姐姐给我解答。」
「妹妹请说。」李玉娆不安,狠狠瞪了李玉嬛一眼。
苏若锦道:「第一,我虽是自小养在府外,却也知道与人为善才是根本,刻薄之话更是不可多说。便是我自己,也是恪守本分,二位能与我相交,亦是缘分。可我不明,两位究竟是从何人嘴里听说我在府外不见世面、不知礼法,甚至将我贬低为丫鬟不如、腌臢不堪。
若是二位亲眼所见,若锦定然二话不说认下了,可若是道听涂说,李二小姐将这话一说再说,若是落入旁人耳里,传了出去,於我是不是太不公平?」
「若锦妹妹误会了,那都是……」李玉娆正要解释。
苏若锦打断道:「此是其一。其二,这清倌儿也是李二少爷的房里人,二位小姐定然也是见过的。咱们今日是姐妹相聚,咱们乐呵自在叫个人来助兴本也是你二位主人家的美意。可何以二小姐三番四次将我与那清倌儿作比较,我不是什麽矜贵的嫡出小姐,可到底也是苏府的二小姐,清清白白的正经姑娘,二小姐将我比作一名娼妓是何意思?」
「我也是玩笑……」李玉嬛见她真的怒了,连忙辩解道。
苏若锦微微一笑,道:「玩笑?若是今日我也说二小姐同花楼里的娼妓相比较,二小姐又当做何感想。将心比心,二小姐可曾想过我的感受。更何况李府同苏府交好多年,便是李大太太也曾亲口说过,我苏府的几个姑娘长得都极为相似,二小姐的意思便是我苏府的姑娘都像极了……」
苏若玉一个箭步掩住苏若锦的口,苏若锦适时停了下来,心里琢磨着这样子可能还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愤怒,硬是将自己的脸憋了个通红,做泫然欲泣状。
李玉娆一番话在嘴里琢磨来琢磨去,都觉得不知道如何平复苏若锦的愤怒,几次张口又合起来。
苏若兰道:「二姊姊何必这麽激动,玉嬛妹妹不过是跟咱们开个玩笑罢了,二姊姊这麽当真反显得咱们小气了。」
苏若锦冷笑一声道:「我只知道女子名声大过天,半分玩笑也开不得。若是三妹妹觉得此事可以随意开玩笑,那我也无话可说。」
这时便是苏若竹也坐不住,同苏若锦并肩站在一块,不等李玉娆解释,道:「我们姊妹今日来做客,却不承想主人家并不欢迎,既是如此,我们姊妹先行告退了。二姊姊,我们走。」
没想到第一个声援她的竟是苏若竹,苏若锦怔了怔,遂点了点头,愤然离席。
李玉嬛再怎麽想也没想到会有现在这个场面,她原本也只是同苏若兰串通好,折辱苏若锦一番,更何况苏若兰说了,苏若锦就是个任人戳的包子,是决计不敢同她们对着干的,这是什麽情形。
可明显,苏若兰脸上也是不自在啊……便是苏若玉,都是脸色不愉地告退,去追苏若锦和苏若竹了。
李玉嬛突然瘫软在椅子上,朝着苏若兰和李玉娆懊恼道:「大姊姊、若兰姐姐,若是她们将今日的事儿告诉了苏夫人,我可怎麽办呀……」
苏若锦、苏若竹费了一些工夫才回到苏府,苏若竹欲言又止了半日,方才道:「二姊姊,你今日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有什麽,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罢了。」苏若锦道。
「苏州城里的姑娘都想讨好李家姊妹,唯独二姊姊逼得她们哑口无言。」苏若竹赞道。
苏若锦侧了头看她,笑道:「我怎麽觉得你今日有些不同,前些日子你见了我还跟见了仇家似的呢。」
「一码归一码,今日的事儿本就是她们过分了。」苏若竹淡淡道。事实上,前几日苏文灿便告诉她,苏若锦拜托他定要查清当日推苏若竹落水的真凶,且有些眉目,苏若竹心中自觉错怪了人,便有些愧疚,今日才主动示好。
苏若锦笑笑,道:「我近来无事,亲自做了几样糕点,若是四妹妹不嫌弃,可以来我屋里坐坐。」
说白了,其实苏若竹同苏若锦并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应是互相削弱,站在同是庶女的立场,苏若竹还有一个姨娘当靠山,而苏若锦却一无所有,苏若竹还更加有优势。只是苏若竹一直以才女自居,却没有摆正自己心态,分明是个庶女的身分却强求嫡女的待遇,这才造成她心里的落差。
而对於并不积极向上的苏若锦而言,能活下来、活好,已经是最大的目标,所以她更愿意减少苏若竹这个隐形的对手。少个敌人多条路,苏若锦暗暗想道。
苏若竹扯了扯笑容,道:「今日疲了,改日吧。」言毕,带着丫鬟便走了。
嫣红隐忍了半日,终於不甘道:「二小姐,今日李家小姐这麽羞辱您,您应当将此事告知夫人。真真是将我气死了,她们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受过教养,怎能如此刻薄。」
「不过是孩子之间的玩闹,何必闹到长辈那去。」苏若锦安慰她道:「我都不生气了,你还气什麽。李二小姐虽是年幼,可李大小姐却是个知书达礼的人,自会给咱们一个说法的。大不了咱们将来不再去她们那就是了。」
嫣红又呢喃了一阵子,大体上是忿忿不平,苏若锦安慰了她许久,又叮嘱她不许对外人嚼舌根子,嫣红这才作罢。
◎ ◎ ◎
实则李氏姊妹更是害怕苏若锦会将此事告知顾氏,坏了两家情谊,更让人觉得李家小姐没了教养。而苏若兰也怕苏若锦在顾氏面前添油加醋告她黑状,所以苏若锦前脚走,她後脚便也赶回来守在顾氏屋里。
谁知道过了两天,苏若锦除了来请安之外再没有别的言语,苏若兰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又着人通知李氏姊妹,让她们安心。
李玉娆总算安下心,到底心里还有些疙瘩,便将此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了李大太太。
李大太太紧锁眉头听完全程,待听到李玉嬛拿苏若锦比作娼妓,当下便怒了,唤来李玉嬛骂道:「到底是谁纵得你,请人家到家里做客却给人家难堪,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吗,说出去咱们李家还在建州城立足不要!」
李玉嬛自知理亏,闷着头不吭声。李大太太道:「昨儿我才见了苏夫人,她还直夸继安,想来那苏二小姐确然未将此事说出去。总算她也是个懂事的人,若是遇见个小气的,将此事捅了出去,可如何是好。咱们虽是家大业大,可毕竟是商贾之家,苏府老爷却是建州城知府,这其中的利害关系又岂是你们能知道的。」
李玉娆沉默了片刻,道:「这可如何是好?那日她们姊妹拂袖而去,留都留不住,看是真气坏了。」
「你不是说那日同她约好了,明日要嚐嚐她做的糕点。」李大太太心生一计道:「你明日带着你妹妹去,若是看她态度傲慢端着架子,你们便回来。若是看她和颜悦色,玉嬛便去同她道声歉,看看她是何态度。」
李玉娆得了令,便思量着明日如何做。毕竟是自己做了错事,要去道歉却是扯不下面子,正愁肠百结,却遇上了李继安。
李继安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前因後果,随口批评了李玉娆两句,从袖子里拿出个蝶恋花的簪子,五瓣花中延展出细致的层层叠叠累丝,雍容华贵中不失典雅,上面缀着的蝴蝶更是栩栩如生,瞧着正是苏若锦当日给凤栖阁的设计,其他配件的图样还在赵逸手上呢。
他拿出这个,一来确为道歉,二来,却是想试试这个苏府二小姐,他隐隐觉得苏二小姐似乎便是苏金。
李继安道:「既是赔礼道歉,便带些礼物去,省得被人说咱们李府小家子气。」
「可这是不是太贵重了些。」李玉娆嘀咕道:「这原本可是要给上一任知府的千金当嫁妆的,後来没给成,我要了许久你都不给我呢。」
「都没成套,单个的有什麽好的。」李继安冰着脸,东西交到李玉娆手上便走了。
第二日,李玉娆起了个大早,李玉嬛因着要上门去贴人家的冷脸,拖拖拉拉了半日才动身,到了苏府的垂花门处也不见苏若锦来接,李玉嬛越发不想动,道:「我就说她一定不愿意见咱们,心眼儿可真小。」
「咱们是来道歉的,毕竟是咱们辱了人家,她摆些谱也是应当的。」李玉娆思量着,心道不知苏若锦是不是忘记了,垂花门处有几个婆子正在唠嗑,她便让丫鬟报了家门。
不一会,便见嫣红亲自到了垂花门处,对着二人道:「二位小姐久等了。我家小姐这会正在忙,二位随我来。」
李玉嬛难免腹诽道:「好歹我们也是贵客,竟让一个丫鬟来接,她的待客之道也高明不到哪里去。」
李玉娆也有些着恼,想到李大太太的话便有些打退堂鼓,後见嫣红面带笑容,热情大方,便硬着头皮跟着她进了门。
苏府李家姊妹来过很多次,可从没有一次竟是走这麽远,李玉娆几乎以为嫣红是带着她们绕弯子,嫣红却说到了。
嫣红道:「我家小姐知道二位小姐要来,一早便进了厨房准备食材,原本同二位小姐约定的时间是晌午之後,却不想二位小姐来得这样早,故而有所怠慢,万望二位小姐谅解。」
这番话是苏若锦教她说的,若是按照嫣红的打算,是要再晾一晾她们二人,可苏若锦不许她胡来,她便作罢。方才来院子的时候,嫣红也确然带着她们绕了一些远路,她几次以为李玉娆要翻脸,可最终李玉嬛还是忍了下来,她才有些放心,这才是道歉的态度。
院子里的某个屋子哐当作响,嫣红带着笑意指了指那个方向道:「这个糕点的做法我委实也没见过,小姐真是花了好大的心力,又是熬煮又是用冰块的,真是费工夫。这会可能是做好了吧,二位小姐先用茶,我去看看。」
正说着话呢,苏若锦端了个盘子出来,笑咪咪道:「你们两个来得可真巧,新鲜出炉的桂花绿茶糕,保证你们吃了忘不了。」
这话说得跟顺口溜似的,李玉娆一听就笑了,心里的不爽快也放了些,看苏若锦毫无造作的轻松模样,当下便拽了拽李玉嬛的手。
怎奈李玉嬛的一双眼睛全被盘子里的东西吸引去。那是个白瓷盘,盘子上的桂花绿茶糕却如一座座精雕细琢的水晶塔一般晶莹剔透,教人看着便觉得吞入肚中必定爽滑畅快。可那造型却是极美的,又让人不忍心破坏。
苏若锦当下便拿了两个汤勺,李玉嬛急不可耐地挖了一勺,只觉得冰凉爽口,甜滑中带着韧性,片刻後便是满嘴的桂花香,让人回味无穷。
天热里吃什麽糕点都让人觉得难以下咽,可偏偏这桂花绿茶糕却让人停不住。
李玉嬛发出长足的叹息声,对着苏若锦道:「若锦姐姐,这个真好吃。」
李玉娆见她浑然忘记今日来的主要目的,只顾着吃喝,只得摇头,趁着苏若锦心情好,将李继安给她的簪子交到苏若锦手上,诚心道:「若锦妹妹,那日是我们姊妹言行无状,让妹妹受了委屈。今日来我特意备了些薄礼聊表歉意,请妹妹务必收下才好。」
李玉嬛顿时停了勺子,嘴里纵使无上美味也失了味道,她忙道:「若锦姐姐,对不起。」
苏若锦淡淡地笑了笑,道:「我後来想想,当日我也有些错处,都是过去的事情,我们都别放在心上了。只希望二位姐姐、妹妹往後还待我如初,莫生分了才好。」
「那是自然。」李玉娆道,将那簪子又推了推。
苏若锦忙道:「这个我可不能要。」
「那可不行,这是我让大哥特意挑我们凤栖阁最好看的簪子给妹妹赔罪的,若是妹妹不收,那便是看不起咱们。」李玉娆笑道。
苏若锦仔细一看那簪子的花色,心里顿觉得天雷滚滚,来来去去一圈,这个簪子到底还是回到了她的手上。
李继安……想到李继安的冰块脸,她突然有些忐忑,他这是试探?还是凑巧?
这一次将话说开,李玉娆倒也渐渐意识到苏若锦的好,两人也愿意交好,便是平日有些娇气的李玉嬛也觉察苏若锦同苏若兰口中庸俗无知的乡下妹子是有很大区别的。
等离去时,李玉娆因喜爱那桂花绿茶糕,特意向苏若锦讨了一些带走,到家又送了些到李继安那,李继安不过吃了一小块,至此便念念不忘了。
◎ ◎ ◎
等过了一个月左右,苏若锦又求着顾氏去了趟落霞庵,归来时苏若锦依然决定,她要出山了。
苏若锦三个月前给落霞庵的银子确然改善了林氏的生活,屋顶也修葺了,夥食也改善了,可钱也有用完的时候,这都三个月了,落霞庵的小尼们见没人去看林氏,便又渐渐冷落她。
二来,苏若锦自己的院子里也极为缺银子。顾氏每个月给的月银她几乎不怎麽花,存起来是有不少,可有钱给林氏,她就没钱过日子,她能忍,总不能让院子的丫鬟们也忍,况且这不是她要的生活,她分明有手艺能赚钱,何必亏待自己。
苏若锦唤来嫣红,仔细问道:「你说,咱们院子里的丫鬟们可都靠得住?」
「宝珠和宝华原本我也不大放心,可是这几个月来她们倒也老实本分。宝福和宝秀自不必说,她们欠着小姐的情呢。」
「我要养在身边的人绝对忠心。」苏若锦沉吟道:「那还是再看看吧。我问你,你可有什麽可靠的人在苏府附近,方便咱们传东西的?」
「还真有。」嫣红合掌道:「我家兄弟大山就在咱们府里,这会跟在咱们三少爷身边呢,每日里跟在三少爷身边出出进进,一个月倒是有一天的假,我便会寻着机会见他一趟,说说话。」
「这可正好。」苏若锦挽过嫣红的手道:「嫣红姐姐,自从在周家村见着你,我便拿你当亲人一般看待,今儿我有事求你,你可一定得帮着我。」
「小姐您莫这麽说。」嫣红道:「说句不怕遭雷劈的话,嫣红打心眼里也是拿小姐当妹妹护着,当初若不是三姨娘,我早就死了,三姨娘不只救了我,还让我兄弟进府里伺候三少爷,这些我全记在心上。小姐如今便是让我去死,我也是愿意的。」
这话可说严重了,苏若锦抖了一抖,忙解释道:「没有那麽严重,只是这个事儿得保密,否则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苏若锦原意是要让大山每隔一段时日便将她的图样送去锦绣坊和金玉满堂。
锦绣坊,赵逸方接手便将那首饰铺易了名字。若是能同他合作,他自然不会亏待自己。至於金玉满堂,且不说韩金玉当初帮了她,韩金玉的夫人还是香和郡主苏白芷呢,这两人真是她命里的福星。
她简单地跟嫣红说了说,避开了首饰图样的问题,嫣红忙道:「这个没问题,我兄弟是个可靠的人,小姐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苏若锦点了点头,再三叮嘱嫣红此事别让人发现。一封信是给凤栖阁的李继安,以苏金的名义告知他已回家乡,首饰图另外派人送去。只希望李继安收到後,不要再查她当日的事儿。另一封信却是给金玉满堂的韩金玉,以苏金的身分含蓄地表达了自己有难处,只能让小厮代为送图,且工钱月结,让人代取的意愿。
苏若锦的秘密工作室,正式开张。
苏若锦寄出的信很快便有了回应,可苏若锦不承想最快找到她的却是李继安。
那日,苏若锦受邀请到李家做客,中途却被侍女带错了路。
直到侍女找了个藉口离开,她方才发现她是真的被坑了。四周全无人,她只看到一袭墨色长袍的李继安缓缓转身,像是看到猎物一般,单刀直入,对她道:「五岁被送出府,到了周家村,八岁掉入陷阱里险些送了性命,传闻说是被牛头山上清心寺的和尚救了,并被批命,大难不死必有後福,命里带旺。
十一岁被接回府,在苏老太太的寿宴上一鸣惊人。」李继安慢吞吞地陈述着,语气平缓,无惊无喜。
苏若锦只觉得自己喉咙又要被哽住,李继安咧了嘴继续道:「这些表面上的东西看起来只会说你是个突然走了运的庶女。实则,不足九岁开始同周家村的秀才合作,一个人负责画图样,一个人负责卖。不久前更是女扮男装,亲自到了几家首饰店卖图样……」
李继安就这麽看着这张还算稚嫩的脸,柔柔地笑开了,「苏二小姐,你还有什麽有趣的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你在说什麽。」苏若锦有些发懵。
「我去周家村找过你,正好那天,你回苏府。」李继安几乎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道:「我找人查过你和赵逸,原本我也怀疑你们只是容貌相似,只是时间的巧合不会有那麽多,我前後一推敲便几乎能断定,苏金就是你,苏二小姐。」
从见过李继安,苏若锦见到的就是个不苟言笑的冰山商人,大多数时候彬彬有礼,偶尔侧头沉思会让人觉得害怕,可这个笑容算什麽,大尾巴狼看到小白兔?苏若锦脑中的弦一下子绷紧了,等过了许久,方才意识到李继安说了什麽。
李继安的肚子里竟是满肚子的黑水,竟以她身分之事做为要胁,强烈要求苏若锦同他长期合作。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继安开出的条件极为丰厚,不仅仅只有设计费,还有三成抽成。同时他强烈邀请她做凤栖阁的隐形设计师,每个月还能给她定薪。
苏若锦不过粗粗算了算,便觉得李继安这只狐狸委实会做生意。若是按他的演算法,她的生活将能得到极大的保障,而且倘若有一天她才思枯竭了,她还有个基本工资能领一领。
这狐狸,怕是猜到了她不可能同他一家合作。苏若锦望向手边的另一封信,金玉满堂的韩金玉极为豪爽地便答应了她的请求,同时表示有需要他的地方,她只要他说一声,他定当尽力。
苏若锦琢磨了片刻,决定还是不断了自己的後路,依是给两家画图,只是在风格上特意区别开来,各有特色。
一个月後,三家的银子分别到手,苏若锦掂了掂,竟是赵逸给的最多。
第二章
苏若锦让嫣红托人去了趟落霞庵,嫣红回来报信时,忿忿不平道:「那落霞庵的姑子们真是见钱眼开的货。原本听说大山要见三姨娘,冷眼相待,後见了咱们送去的银子,脸上瞬间大变,一个个倒不如俗世中明事理。」
「出家人也是人。」苏若锦总结道,见嫣红脸上又是踟蹰,便斜眼瞪视她。
嫣红被看得心里发虚,失声笑道:「二小姐,每次您有这个眼神,我就心里犯怵。您就爱装凶,可偏又不像。」
「那是还没遇着我真凶的时候呢。」苏若锦笑道。
嫣红摇了摇头,脸色却是沉下来道:「二小姐,大山素日在三少爷身边伺候,我知您又是极疼爱三少爷的,所以吩咐了大山,三少爷有什麽事儿得多顾着些。昨日大山便告诉我,说院子里颇有几个丫鬟总是欺负三少爷年幼,三少爷自小性子倔,再疼也不哭不闹,大山虽看着心疼,可那几个丫鬟是大少爷屋子里的,大山也做不了多少。」
「被欺负了。」苏若锦倏然冷了神色道:「怎的不去告诉祖母?」随即她又想到了,苏文瀚懂事早,定是知道这事儿牵连到苏文远的丫鬟,怕给苏文远惹麻烦。偏生苏文远性子冷,又是个男人,不大关心孩子的一些细节。
没娘的孩子终究像根草,纵然老太太护着,又有何用。不哭、不闹、不喊疼的孩子,最是让人心疼的。
「大山还说,三少爷自从见过了三姨娘,老太太、夫人有时候赏给他的银锞子,他都给攒起来,等多些了,他便嘱咐大山送去给落霞庵的姑子,让姑子好生照顾三姨娘呢。这麽小的孩子,真是……」
嫣红说着说着便想抹泪,便是苏若锦也颇为感触。这些事儿苏若锦统统都不知道,可此刻,她忽然想起那日苏文瀚从落霞庵回来时许的那个誓言,这个孩子在他的童年遭受到了什麽?
苏若锦想了想,让嫣红带了些银子,两个人去了苏文瀚的住处,他奶妈说,他去了苏文远的院子里,苏若锦又马不停蹄去寻他。
苏文远也到了成亲的年纪,苏府里好多个丫鬟动了心思,可偏偏苏文远像个木头,至今连个通房的丫鬟都没有。他这个年纪的男人们都以破了处、一天破了几次为傲,为着这事,苏文远的几个好朋友少不得笑话他,他自己倒是不以为意,一心向学,倒是为难了他院子里的几个漂亮丫鬟。
苏若锦早前便听到风声说苏文远身边的几个丫鬟有些不大老实了,却从未见识到。
这一回总算到了苏文远的院子,远远便听到莺歌燕语。她仔细一看,被莺莺燕燕围困的可不就是她的宝贝弟弟。
苏文远也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剩下苏文瀚一个人,看他被人围得脸都涨红了,不知所措地瞪大了无辜的眼睛。有个穿着绿衣,皮肤白皙的丫鬟正凑在苏文瀚跟前,问道:「三少爷,这群人里我待你是极好的,你可得多跟大少爷说说我。」
「你最骚吧。」又一个穿红衣的点了点那穿绿衣的额头,娇笑道:「昨儿你伺候大少爷到几更啊,大少爷跟你说了几句话?」
「大少爷可跟我说了好多话呢。」绿衣得意道:「而且还对我笑了。」
两个人当着苏文瀚的面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苏文远更宠谁,全然不放苏文瀚在眼里。大山终是忍无可忍,对着绿衣道:「昨儿少爷对你说的话不就是,绿衣,你身上的香味好浓,影响到我看书了。绿衣,你别在我跟前走来走去,挡着我光了。绿衣,你出去吧。」
噗嗤一声,红衣不由笑出声,继而指着绿衣哈哈大笑。
绿衣红了脸,指着大山的鼻子便要推他,苏若锦真是看不下去自己的弟弟被当作空气,轻轻咳了声,院子里的几个人顿时收了声。苏若锦如今也是老太太、苏明和身边的红人,几个丫鬟齐刷刷唤了声:「二小姐。」
苏文瀚更是从位置上以逃生般的速度蹦躂起来走到苏若锦身边,高兴地唤了句:「二姊姊,你怎麽来了。」
苏若锦将他拦在身後,这才笑着对几个丫鬟道:「我竟是不知道在大哥院子的几位姑娘都长得如此标致,美如天仙,便连命都是好的,说是丫鬟,却个个在院子中聊天,喏,在这的便有六个,难不成都是闲着的。既都是闲人,我还是建议大哥少用几个丫鬟,可好?」
最後的字压低了声音带着无比的威胁,美貌丫鬟们抖了一抖,一个个忙道厨房有事儿、针线房有事,全数都散开了,绿衣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山,依然是站着不动。
「绿衣这是等我请你出去?」苏若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是大少爷让我在三少爷身边伺候的。」绿衣缓缓答道,擡着眼看苏若锦却有些轻蔑。
苏若锦心知,在许多人的眼里庶出的小姐比丫鬟高不到哪里去,甚至有些得宠的丫鬟比不得宠的小姐姿态还高些,若放在平日也就罢了,可今儿她心情不大好,索性放下脸来对绿衣道:「你就是这麽伺候三少爷的?三少爷年幼,你们在三少爷面前说些有些没的,浑然不顾三少爷还在看书、习字,扰他清静,出去!」
绿衣还要再答,苏若锦只管拿眼神镇她,绿衣无法,跺了跺脚往院子外走,边走边嘀咕道:「不过是个庶出的小姐,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不成,我好歹还是大少爷的丫鬟,何时竟要受你的气了。」
那声音不大不小,苏若锦一心放在苏文瀚身上并未曾听到,可恰好被迎面回来的苏文远听了个仔细。绿衣吃了一惊,当下脸色变了几番,见苏文远脸色不变,方才稍稍放下心来。
到了半夜,苏文远的院子里却闹起来。嫣红来报的时候,苏若锦正要睡下,说是苏文远不知道怎麽的,竟是要将一院子的丫鬟全给遣了,独独只留下个貌不惊人,年纪又最小的笔研在旁伺候着。
苏若锦因着白日跟苏文瀚说了许久的话,这会也有些乏了,这会又是别人院子的事儿也就不大放在心上,挣紮了一会,眼皮子便垂了下来。哪知才作了个极累的梦,院子里便吵起来,她一个激灵便醒了。
略略披着个风衣起身,透过门缝便见绿衣跪在院子里,凄凄楚楚地求道:「嫣红姐姐,我已经知道错了,我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说那些冒犯主子的话儿,你就让我见见二小姐,让我给她赔礼道歉,求求你了,我不想走……」
嫣红叹了口长气道:「做丫鬟的最怕见高踩低。咱们往日有些情分,我也提醒过你不少次,可你就是听不进去。如今可好,不光你自己要走,连累着你一屋子的姐妹全给遣了。二小姐已经睡下了,你还是回去吧。往後记得了,不管伺候谁,都得收收你那性子,欺主的事儿你可别再犯了。」
「姐姐真不能帮我一回吗?」绿衣又哭道:「我自小在大少爷身边伺候,万万想不到会因为一句话引来无妄之灾。大少爷如此疼二小姐,只要二小姐说一句话,我们或许便可以不走了。往後便是做牛做马我都愿意,只要不被送出府去配人。」
「你们毕竟是大少爷身边的人,二小姐却是个庶女,哪里能管得到大少爷的事儿。你还是早些回去收拾收拾吧,别扰了二小姐休息。」嫣红最後的一句话竟是将绿衣原本的话原封送回,不仅狠狠搧了她一巴掌,更是给她留下个长足的教训。
◎ ◎ ◎
第二日,苏若锦请过安,早早地又到了苏文远的院子,那些个丫鬟正拎着包裹往外走呢。红衣只略略看了眼苏若锦,福了福身便告退了,绿衣眼睛都肿成了核桃,身边几个丫鬟都恨意满满地看着她,想来她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苏若锦饶过屋子找到苏文远,苏文远正悠然自得地在画画,擡了头见她来,笑了一笑。
苏若锦道:「大哥莫非要当和尚不成,一屋子的漂亮丫鬟全不要了?」
「要来何用,整日叽叽喳喳让人头疼,闹得我书也看不下去了,还连累三弟也不得安生,索性全送走了才清静。」说完,苏文远搁了笔,领着苏若锦又去了苏文瀚那,果然苏文瀚的身边只有个大山伺候着,小丫鬟笔研安安静静地替他打着扇子,看上去一派祥和。
也不知绿衣是怎麽从前院又冲进来的,一进来便是狠狠地磕了几个响头,哭着求苏文远道:「大少爷,求求您留下绿衣吧。绿衣自小伺候您,如今即便放我出去,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些什麽,您就留下我,奴婢愿为您做牛做马,只求不离开您。」
昨儿还好好的一个丫鬟,今日面色黯淡,鬓边都乱了,就连苏若锦看着都有些於心不忍,苏文远却冷冷地看着,任她在地上苦求。不久,赵婆子说选了家丁过来给苏文远过目,苏文远绕过绿衣,看也不看一眼,径直出了院子,不一会,苏文远教训家丁的话便传了进来。
「我苏府最是重情重义的人家,我苏文远更是万事以家人为重。以後你们在我身边伺候着,若是伺候好了,人人都有赏,若是你们其中一个敢欺主、犯事儿,那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我都不会留,你们可都听好了。」
苏文远的声音柔和却极富穿透力,就连苏若锦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别提院子里的绿衣。当下她的身子便软在地上,嘤嘤哭了一会,见也没人理她,拾起包裹一路哭出了门。
苏若锦从前便没有兄弟,穿越到此更是每日提心吊胆,今日终於感受到有兄长撑腰的好处,更是没想到苏文远能这麽护着她和苏文瀚,当下里真是高兴得身心舒畅。
等苏文远进屋来,苏若锦已经将带来的食盒子摆了一屋子,里头不乏苏若锦拿手的小菜、糕点,香味盈满屋子,苏若锦招手对苏文远道:「大哥,今日你考试近了,我特意做了几样补身子的菜,你给嚐嚐。」
苏文远仍是温和地笑笑,提了筷子每样嚐了一些,嘴角的笑意才深了些,道:「我得告诉厨房,若是再不将菜色变变,她们的二小姐便要取而代之,掌管厨房了。」
两兄妹竟是相视而笑。
回房时路过锦鲤池,苏若锦又见五姨娘站在池子边,身边的小丫鬟不知道缘何,跪在地上直告饶,五姨娘照着她的胳膊便掐下去。嫣红见了低声道:「五姨娘的身子越发沉了,脾气却大。上回受了惊吓後越发敏感,总觉得身边的人都要害她的孩子,时不时便发出尖叫,便是老爷也不大爱上她那去了呢。您可瞧好了她的肚子,大夫说,怕是双生子呢。」
苏若锦见五姨娘六七月的身子,肚子大得让人担心她随时会扑倒在地,只是她的脸色不大好,呈现一种诡异的黄色,脸上还长了星星点点的雀斑,乍一看有些骇人。她隐约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可这会又不想去触五姨娘的霉头,带着嫣红便绕道走了,再见五姨娘已经是她将生的时候。
◎ ◎ ◎
苏若锦这几个月都窝在自个的院子不大出门,只是苏若玉快出嫁了,闲时便寻苏若锦说话,这一日更是请来了李家的两个姊妹过来做客。
几个人见了面和和乐乐,李玉嬛趁着李玉娆同别人说话,拉着苏若锦的手道:「若锦姐姐,你今儿做了那个桂花绿茶糕了吗?那一次从你这吃过之後,我便念念不忘。那回带了一些也被大姊姊都送去给大哥了,再想吃都没有。我原想着来你这讨吃的,可是母亲因着我上回无礼的事儿禁了我许久的足,我想出来都没法子。」
李玉娆听见,偏过身子笑道:「你可别说了。上回若锦妹妹做的糕点我不过带了些给大哥,大哥最是挑食,却是一口气全给吃了。吃完了还不过瘾,找我要,我哪会做啊,便给他说了是你做的。
他无法,面上按了下来,可私下里几回问我,妹妹,你怎麽还不出去玩儿,我看他就是紧赶着让我到若锦妹妹这来讨吃的呢。妹妹若是得空,还是给我做些吧,我瞧你那个糕点也就你会做。」
苏若锦顿时大窘,想起李继安那张冰块脸欲求不满,急求吃食的模样,越发觉得不可想像。这一边却是连连应下道:「明儿得空我便多做些,回头让下人给送到李府去。」
「谢谢若锦姐姐。」李玉嬛大喜。
苏若兰见三人有说有笑,不由纳闷,板着脸淡淡道:「你们两个什麽时候同我二姊姊这样要好了?我竟不知。」
李玉嬛吐了吐舌头道:「这叫不打不相识。」言下之意却是不明说,同苏若锦相视而笑,惹得苏若兰大为光火。
偏生这个时候苏若竹又加了把火,不咸不淡道:「二姊姊就是有人缘,到哪里都有人喜欢。」
苏若兰更是生气,怒气冲冲地道了句身子不舒服,拉着丫鬟便要走。走了好一段再回头看,李家姊妹跟苏若锦说着什麽,和谐融洽得很,丝毫没有想要挽留她的意思,她一气之下,狠狠地捶了下海棠木,顿时震落了不少海棠花,洋洋洒洒飘在她头上,一头的叶子、花瓣。
「三妹妹若是要摘花,大可唤人,何苦摘花不得,生自个儿的闷气呢。」
身後乍然传来男声,苏若兰猛一回头,苏文灿正笑着朝她走来,身边跟着个俊美的紫衣少年,正是赵逸。苏若兰冷着脸点了点头,带着丫鬟便匆匆走了。
「我这三妹妹最是刁蛮。」苏文灿笑笑,引着赵逸往里走。
正好几个小姐都在,纷纷上前打招呼,赵逸一一见过苏府姊妹,在苏若锦脸上刻意停留了片刻,方才挪开眼睛,同李玉娆道:「听闻李大小姐前些日子身子有恙,如今可大好了?」
李玉娆略略弯了弯身子当见礼道:「劳赵公子费心,不过是风寒,已经大好了。」
赵逸点了点头,又问过李玉嬛安好,整场一个不落,面面俱到。
赵逸打完招呼後便随苏文灿一道走了,走不多远,李玉嬛八卦心起,压低声音道:「这个赵家少爷可是咱们建州城少爷中新崛起的人物,短短时日,这建州城里有些头面的少爷、小姐都喜欢他,便是我母亲那麽挑剔的人物都说他出类拔萃,我看他呀,也就比我大哥略差一些。」
「你也喜欢他?」苏若锦挑了眉问她。
李玉嬛扭捏了半天道,道:「出色的人谁能不喜欢。只是,他如今这般出色,定是有很多人抢着要的。何况等我及笄嫁人,只怕那时我已经不喜欢他了。我的夫君或许比他出色。」
李玉娆、苏若锦大笑,便是苏若玉、苏若竹也憋着笑,李玉嬛大急,直道:「你们别笑、别笑,再笑,我以後不同你们说实话了。」
她着急的模样更是惹得几个人狂笑不止,笑声远远传开,站在不远处的苏若兰险些将一树的海棠叶都捶了个乾净。
◎ ◎ ◎
对於一个庶女而言,苏若玉的出嫁颇为体面。顾氏身为嫡母,给她准备了十六擡嫁妆,这原本已是不少,老太太心疼她,又给她添置了些,最後二姨娘更是拿出了多年的积蓄,硬是将嫁妆加到了二十四擡。
姊姊出嫁,妹妹自然也是要有所表示的。苏若锦让嫣红去打听了下,才知道苏若兰随手送了个样式有些过,成色尚算可以的玉镯子,而苏若竹则是选了一对绞丝的银镯子给苏若玉。
苏若锦琢磨了下,送礼不能高过苏若兰,又不能低过苏若竹。当面亦是送给苏若玉同苏若竹差不多款式的银镯子,私下里则是让嫣红去了趟御香坊,买了对龙凤呈祥花样的香枕给苏若玉送去。
苏若锦这是第一次参加古代的婚礼,原本就有极强的好奇心,所以她的兴致也高。便是在苏若玉开脸之时,她便端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把苏若玉羞得从脸红到了耳根子。
到了婚礼当日,迎亲队伍还没来,几个姊妹便也在屋子里帮忙。远远听到鞭炮声起,苏若竹笑道:「大姊姊,迎亲队伍来了呢。」
这婚礼当日,新郎来接新娘,女家是有准备宴席的,新郎坐在正座,陪客居右。宴席十分丰盛,可若是新郎下筷,女方的婶婶、嫂子、姊妹是要夺筷推碗考验新郎的,不闹得新郎面红耳赤不算完。若是新郎要娶得新娘,还得过几道坎子,这同现代伴娘刁难新郎有异曲同工之妙。
话说,张家二少爷经过苏府姊妹多番逗弄,总算能见新娘。鞭炮响过,苏若玉正要拜辞父母,那头刚刚磕下去,苏若锦便见五姨娘身边的丫鬟匆匆赶来,靠近顾氏低声说了句话,顾氏的脸色顿时变了。
苏若锦仔细想想,方才想起五姨娘的月份似是够了,莫非是要生了?
古代女子生子事关性命,不少人在生产时不幸离世,更何况五姨娘的肚子大得出奇,若真是双生子,多生一个便多一分危险。
果不其然,前脚才欢欢喜喜送走苏若玉,回过身,顾氏便对苏明和低语了两句,一时间竟是两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苏若锦心道一声不好。果不其然,片刻後,苏明和便大着声音道:「什麽,难产!」
那丫鬟哭着便跪下道:「老爷、夫人,五姨娘三个时辰前羊水便破了,我见老爷、夫人都忙,便禀告给了四姨娘,可这左等右等都没见稳婆来,初时五姨娘还能叫喊,现在是疼得都没力气喊出来了……」
「现在说这些干什麽,稳婆寻到了没?」苏明和怒道。
「寻着了,稳婆才到。只是五姨娘哭着要见老爷,让我赶紧来寻老爷呢。」那丫鬟哭道。
「老爷,我……」四姨娘正要解释,苏明和狠狠瞪了她一眼,一刻不敢停留便往五姨娘处去。
这种生孩子的场面按理她们这些未出嫁的姑娘是不能看的,只是苏若锦回院子的必经之路有过五姨娘的院子,只见里头乱成一团,丫鬟个个形色匆匆。苏若锦略略站了下,便见丫鬟将一盆盆的血水往外端,屋子里传来并不清晰的呻吟声,倒是稳婆的声音挺高,穿透了墙传来,「参汤,快上参汤。」
苏若锦略略站了会,嫣红扯了扯她道:「二小姐,生孩子的地方太过污秽,您可不能多待。」
「嗯……」苏若锦低声应道,带着嫣红回了院子。想着一天之内在古代见证了嫁人和生孩子两件大事,不知道轮着她自己时会怎样,不由有些怅然。
回屋也就一会的工夫,便见宝华慌慌张张跑进院子里,也没知会一声便闯进苏若锦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嫣红斥责道:「做什麽慌里慌张的,都是小姐好脾气,惯得你们没正行。」
宝华呼一下坐在地上,擡头时,瞪大了眼睛道:「二小姐,可了不得了,五姨娘生了!」
「生了便生了,咋咋呼呼的,生了个什麽?」苏若锦问。
「生了个……」宝华吞了口气,惊恐道:「不知道生了什麽,反正听说才生出来,稳婆还没抱到手上,便尖叫着喊了一声,晕过去了!」
古代的稳婆全是在血汗里接出新生命,产妇的生命几乎也系在稳婆的手里,所以稳婆最是身经百战,手稳心不慌,可连几十年经验的稳婆都吓了一跳,那可真是……
苏若锦想着初生儿能吓到稳婆的几种情形,不外乎是兔唇或者是四肢畸形,总不能五姨娘还真如哪吒他娘那般,生了个肉球吧。
宝华哆嗦了半晌,方才道:「二小姐,您可千万别去。方才几个姨娘房里都去了人等消息,稳婆喊了一声,夫人和老爷便进去了,随即把人都遣了出来,还下了封口令,不让我们提半句呢。」
「知道了。」府里八卦的人多了去了,她便是不去打听,也有人找上门来告诉她。
◎ ◎ ◎
到了夜里,突然下了一阵大雨,苏若锦起身便觉得这种冷透到骨子里,嫣红特意挑了件加厚的衣服给她换上。苏若锦一开窗,便见一地海棠花,被雨水淋了一个晚上,花瓣边缘的颜色都泡淡了,看着便极不吉利。
李婆子熬了碗皮蛋瘦肉粥,热呼呼地冒着热气,苏若锦见着便觉得胃口大开,呼哧便喝进了一大碗,等收拾完了,李婆子这才道:「二小姐,五姨娘昨儿半夜没了。」
苏若锦的动作就停留在原地,擡着头又确认了一遍。李婆子道:「五姨娘昨儿生产时血崩了,大夫怎麽都救不回来,没了。」
「那生的孩子呢?」苏若锦又问道。
李婆子迟疑了片刻,方才道:「生的孩子不过半个时辰也跟着去了,大夫说拖太久了。」
「那怎麽无声无息,到今儿才来报?」苏若锦蹙着眉头观察李婆子。
李婆子道:「我也是今儿去了老太太那才知道的。听说五姨娘昨儿生产过程不大乾净,二姨娘怕冲了大小姐的喜日子,告知了夫人,特意拖到了今儿早上才通知各房,而且今儿一早,五姨娘和那孩子的屍首便已经被移走了。」
才出生便夭折的孩子,苏明和竟连难过都无,便让人将其移走,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苏若锦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其中关节。
等再次路过五姨娘门口时,里面的陈设已然换过,几个丫鬟全是没精打采地在廊下,见了她也只是惊慌。
苏若玉三朝回门,大大小小的礼物带了两马车,苏若锦见她春风满面,私下里低声问她道:「大姊夫对你可好?」
苏若玉含羞点了点头,苏若锦大笑道:「大姊姊可赶紧生个小外甥给我玩儿。」
苏若玉越发不好意思,狠狠地掐了一把苏若锦的腰,直到苏若锦讨饶方才停了手。苏若锦看张家二少爷为人也是和善,暗暗替苏若玉高兴。
一桌人和和气气地吃过饭,便是闲聊时,也无半个人提及五姨娘及孩子的事儿,一个人能死得这样无声无息,也怪五姨娘平日里为人太过跋扈嚣张,人缘不好。
等酒过三巡,苏明和带着新姑爷并几个儿子去了书房训话。几个姊妹自个儿围在亭子里叙话,苏若玉道:「相公人极好,两个小姑子都是未嫁的,看着也好相处。只是婆婆那规矩多,成亲第二日便让我立了一个时辰的规矩。」
「大户人家,大体都是这样的。」顾氏笑道:「当初我嫁进咱们苏府,老太太的规矩可让我吃了不少苦头,後来我一问我闺中的其他姊妹,老太太的规矩倒还是轻的呢。」
几个姨娘乐呵呵地也在一旁应着,苏若玉没瞧见五姨娘,心下有些疑惑,却是按住不说。
二姨娘应道:「大姑奶奶是夫人教养出来的,素来是个懂事的人,到了张家自然也不会给咱苏府丢脸,夫人只管放宽心就是了。」
等闲了,苏若玉才抓着苏若锦问道:「怎麽今日不见五姨娘,莫不是生了?」
苏若锦支支吾吾了半日,也没说个所以然来,只挑着说她难产去了。苏若玉沉了脸,等众人散了方才去了二姨娘那。
半个时辰後,苏若玉到了苏若锦的院子,遣走了所有的丫鬟,关好了门方才对苏若锦道:「我问过二姨娘了,五姨娘那日竟是生了个双头的怪物。」
「双头……怪物?」
「二姨娘也说得不大仔细,像是两个身子、两个脑袋连在一块儿,两个脑袋还都是活的,醒来两张嘴一起大声哭,才将稳婆吓得个半死。」
「怕是连体婴儿……」苏若锦低声道,连体婴儿是罕见的先天畸形,案例原本就极少,在古代医疗条件并不发达的情况下,先天畸形的病例大夫并不能很好地检查出来。
「真真是造孽哟。老太太说不知道五姨娘是不是做了什麽伤天害理的事儿才会如此,还是两个长得颇为俊俏的男娃,一出生便把人吓得半死,谁也没注意到五姨娘那会血还没止住,後来要再救也救不回来。之後五姨娘连同两孩子都被擡出去火烧了,来来去去倒是乾净得很。」
苏若锦听得心惊肉跳,想到在现代,即便是畸形的孩子也是有生存的权力的,两个孩子既是会哭出声且声音嘹亮,那身子的状况自然是不错,可是今儿孩子便死了,这其中的弯弯道道她不敢去想。
那日早上那一地惨白的海棠果然是不良预兆,苏若锦想道。
「过些日子,祖母可能会携家里的女眷同去落霞庵祈福。」苏若玉道:「我对五姨娘虽无多少好感,但毕竟相识一场,你替我给她上一炷香,只当表表心意吧。」
苏若锦点头称是,待苏若玉走後,她才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五姨娘,面上全是斑不说,神色也不大好,似乎这种状况是在她有身孕的消息公布之後……会不会,她孩子的畸形是人为的?
她正看着海棠花发呆,宝华使劲儿拍着自己的衣服走了进来,骂骂咧咧道:「真是晦气死了,死华琦,我怎就相信了她。」
「怎麽了?」
苏若锦突然在海棠树下发声,宝华吓了一跳,拍着自己的胸口道:「小姐您可吓死我了。」
「青天白日的你吓什麽?」
「小姐您可不知道,一早我遇见华琦,她便跟我说,府里养了好些鹌鹑,吃也吃不完,鹌鹑原也是大补,她让我拿些回来炖给小姐吃,还说三小姐也拿了不少,我就跟她去了。拿到了半路遇见了雪娥,她同我说,这些鹌鹑全是五姨娘院子里的,吓得我一下全给丢了。要知道,五姨娘那可是难产死的,这鹌鹑我哪里敢要。」
鹌鹑……苏若锦不知不觉摘下一朵海棠花,把玩了半晌道:「宝华,你可知道,五姨娘素日的饮食是由谁负责的,她平日都吃些什麽?」
「这个我还真知道。」宝华笑道:「五姨娘平日不吃别的,就爱吃鹌鹑,所以她那小厨房每日就变着花样给她做鹌鹑,三餐里必定有一餐是枸杞淮山鹌鹑汤,汤头是小碎排骨。我有一回去她院子里串门子,倒是吃过一回,可真是美味。」
宝华细细说着,苏若锦手里的花儿已经半残,喀嚓一声,苏若锦惊醒过来,喃喃自语地回了屋子。
第二日苏若锦起了个大早,做了碗鲫鱼汤,特意等在路口,算好了时间往前走,正好遇到了二姨娘。她假意差点撞上二姨娘,又急急收回食盒子,庆幸道:「真是对不住,二姨娘,我忙着送汤给三弟喝呢。」
二姨娘笑道:「二小姐真是疼三少爷,教人看着倒是羡慕三少爷有你这样的姊姊,炖了什麽汤呢?」
苏若锦笑笑,开了食盒子道:「喏,这是鲫鱼汤呢,我特意挑了新鲜的鲫鱼,放了些甘草、葱、姜去腥,又放了香菇进去,我嚐了嚐,可鲜得很。」
二姨娘大吃了一惊,忙将汤端出来闻了闻,蹙眉道:「果真是放了不少甘草。二小姐,你这汤可不能给三少爷喝,这食物总有个相生相克的理儿,若是三少爷喝了汤,轻则发高热,重则那可是危及性命的!」
「什麽!」苏若锦手一松,那汤全数洒在地上。
二姨娘蹲下将食盒子拿起来道:「我在苏府做了几十年的菜,原本咱们苏府有个大夫叫苏清远,这些全是他教我的,吃进肚子里的事儿都是可大可小呢。」
苏若锦尴尬道:「我只想着甘草能去腥,哪里能想到这麽远去,幸好有二姨娘提醒,否则我的罪过可真是大了。」
二姨娘笑笑,递过盒子道:「我还要去夫人那,先走了。」
苏若锦点头侧开了身子,待她走後,心情却是越来越沉重。
食物相生相克,若是没有经过特殊的提醒,许多人都不懂,可二姨娘却深谙其道。那她必定也知道,鹌鹑若是同猪肉同吃,会让一个人的皮肤变黑,她更知道,什麽样的食物搭配什麽样的食物能让一个受了惊吓的体虚孕妇肚子里的孩子不能健康地出生。
还有周春喜一家人,袁氏固然是罪有应得,可二姨娘却也是悲剧的推动者。
表面上温良无害的二姨娘哟,你到底是个什麽样可怕的存在?还是你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刽子手,而你身後,谁又是操控者?
寒冬里,苏若锦觉得寒冷从骨子里往外透,让人唇齿颤动。
意识到府里的刀光剑影,苏若锦越发期盼自己能快些长大,最好能嫁个无父、无母、有车、有房的黄金单身汉,若是以这个条件判断,赵逸的确是个极好的人选,更何况两人起於微时,纵然有争吵,可总比同其他人相处起来假惺惺的好吧。
可也正如李玉嬛所说,赵逸如今风光大好,她却依然只是个庶女,若等到将来赵逸高中,那两人之间的差距便越发大了。从现实里说,纵然这时候赵逸对她有那麽一丝丝的情义,可到了将来,他是不是还能一如既往地对她这般好?更何况对她好是一回事儿,婚娶却又另当别论。这样一想,苏若锦原本热呼的心便渐渐冷了一大半。
◎ ◎ ◎
翌日,在府里遇上了赵逸,他正低着头不知道在寻些什麽。苏若锦叫住他,他看了看四周,方才指着自己笑道:「我还以为你要在这府里一直装作不认识我呢。」
苏若锦也不接话,道:「你怎麽老来苏府,你那赵府没饭吃吗?」
「你们苏府的饭菜好吃呗。」赵逸笑道。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赵逸才道:「你近来是不是很缺钱?我看金玉满堂和凤栖阁都出了一些新首饰,倒像是出自你的手笔。怎麽,我锦绣坊给的工钱,苏大师看不上眼?」
苏若锦也不避讳,直言道:「在这府里生存艰难,有钱能使鬼推磨,多准备些总是没错的。不寻你那也是想着你快要考试了,更何况你如今倒是生意、学业都要兼顾,你怎的还有时间老往苏府跑?」
赵逸的眼睛亮了亮,笑道:「若是没能力的人,你纵然给他金山银山也是要教他败掉的。反之,若我这般无为而治却又能赚得盆满钵满才是智者。至於来这苏府的原因嘛……」赵逸坦然地看着苏若锦微笑。
苏若锦也不搭理他,磨了半日才道:「好好考试才是正理。」
说完自己倒是跑了,红着脸跑了半日,才渐渐平息下来喘气,捂着脸道:「疯了疯了,你这就想嫁人?你真是疯了,赵媛媛。」
一个在现代到穿越都没嫁的大龄剩女,到了这个没有婚姻自由的朝代,却急着将自己出嫁换取和平的生活,苏若锦想想都觉得自己不大争气,狠狠地呸了自己一口,握了握拳头道:「好好赚钱、好好活着,比什麽都强!」
这些日子她画图越发顺手,每个月能出产的套图不少。
倒是赵逸,真听了她的话,来苏府的时间急剧减少,同她的书信往来倒是密切了不少。
原本两个人在信里只谈公事,後来赵逸在信里偶然说了句,你做的那个桂花糕不错,是怎麽做的?苏若锦也随手跟他聊了两句,并附上绿茶桂花糕的做法,两个人之间聊的范围也就越来越广。
这一日,嫣红又捎了封信,苏若锦一打开,从信里翩翩掉落一片红色的叶子,嫣红瞅了眼道:「哪里来的红色叶子,看着真特别。」
苏若锦随口道:「这是枫叶。」说完才想起来,建州这个南方的省并没有枫树。
嫣红面色暧昧地出了门,苏若锦方才打开信,他先是给她汇报了她的首饰图样的销售情况,最後却是附带了一句,你给我带的桂花绿茶糕甚是好吃,作为回报,给你带去一片我在京师摘的红树叶。若是看书,可作书签,你平日好读什麽书?
苏若锦把玩了一会,嘴边笑意慢慢漾开。从前她便听好友说过,红色的枫叶看着便像是一颗红彤彤、火热的心,送枫叶便是将自己的心交到对方的手上。倘若赵逸知道红枫叶的这层含义,是否还敢送?
拿了信纸,苏若锦想了一会,方才回道,并无特别喜好的书,近来倒是爱看搜神记,神神怪怪,看着热闹。谢谢你的枫叶,我甚是喜欢。
第三章
等过了几日,老太太便将苏若锦叫到跟前,道:「近来我想安排女眷去落霞庵还愿,其他的人我倒是不大放心,唯独你常去落霞庵看林姨娘,与落霞庵的人也熟悉些。你今儿若是得空,便去趟落霞庵,提早将事儿安排好,正好也去看看林姨娘,近来天儿凉,你给她送去些过冬的被褥。」
苏若锦应下,乖乖地出了门,依然是老郭驾车。苏若锦到了街上才想起,前些日子给林氏订了几套的袄子,嫣红没来得及取,这回索性一并取了送去。
车到东市,她让嫣红下车去取,一会,便有个家丁模样的人在车外轻声道:「这可是苏二小姐的车辇?」
「你有什麽事儿?」苏若锦隔着帘子道。
「我家少爷想请苏二小姐进店一叙。」那人有礼回道。
苏若锦微微掀开帘子,便见赵逸就站在不远处,面色依旧是在外人眼里看来的不冷不热,只是眸子里却带着丝丝温暖。两人遥遥相视,略略点了点头。
这是苏若锦第一次到赵逸的锦绣坊,里头的格局却是当日苏若锦无意间同赵逸提起的,一楼做为普通接待区,二楼却是架设贵宾区,便是锦绣坊里头的陈设也极为对苏若锦的胃口。
赵逸带着她绕了一圈,却是去了锦绣坊後面的屋子,看着倒像是他的私人办公区,桌面上零零散散的设计图,桌子後面是一大面的书柜,满满当当的书。
苏若锦见两边的墙上各挂了一幅字和画,字一看便是出自赵逸,大气磅礴,画是山水水墨画,苏若锦站在画前站了半晌,被深深震撼了。这画才真正是有大家风范,若是在现代,一定值了大钱去了。从画里看一个人的胸襟,此画作的作者当真胸怀天下,笔墨挥洒自如。
「这画是我儿时画的,不足之处还有许多,苏若锦你可是个行家,别教你看了笑话。」
儿时……苏若锦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万匹神兽咆啸而过,面上却是笑道:「您真是谦虚。」
正好夥计将她设计的几款首饰拿进来,苏若锦翻看了两眼,道:「锦绣坊的首饰作工真是没话说,打造出来的倒是比我画的还要好看。」
赵逸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您真是谦虚。」
这算是又还给她了,苏若锦心里暗道此人真是爱以牙还牙。
赵逸给她泡了杯热茶,苏若锦低声说了句谢谢便接过,喝了一口,眼尾扫到桌面上堆着的一堆书籍,打头便是搜神记,已经翻到了一半。
赵逸擡了眼笑道:「我也是近来才开始看。每日里读四书五经教人乏味,看看这些倒也是不错。」
苏若锦心里暗笑,又往下翻了翻,笑道:「这些笔记小说你也看?」
「打发时间。」赵逸笑笑,眼睛亮了亮。
「你就看这些打发时间?」苏若锦狐疑地看向赵逸,一边却是笑笑地放开去了一旁。
赵逸见她脸色不对,忙将她扔下的书捡起来,一看,脸色顿时变绿了。那哪里是什麽笔记小说,分明就是一幅幅活色春香的春宫图,怪不得苏若锦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呢。
「这个……」赵逸忙追到苏若锦身边,一时脑门上紧张得竟出了汗,「这书不是我买的。」
「哦。」苏若锦淡淡道。
「这个真不是我买的!」赵逸觉得自个儿的背都快湿了。好端端地若是落下个色胚的罪名,那真真是冤枉死,这还不打紧,若是苏若锦拂袖而去,他可怎麽办。
眼睛一闭,他乾脆坦白道:「你看这书,全是你二哥给我寻来的。前些日子你说爱看笔记小说,我自个儿极少买这些,便托着他帮我寻一些,打算给你送去。打巧方才看见你,我便想着让你带回去,这真不是我买的呀!」
苏若锦心里原是纳闷,想着赵逸这个年纪,若是想看这些也是自然,现代男生有几个不认识苍老师的。
可这会见着他慌了神地解释,又是感动又是好笑,忙安慰道:「我大哥的书房同你这儿都差不多,全是四书五经,一本搜神记还是我好不容易翻出来的,这都翻了几遍了,边儿都起毛了。除了、除了那本,其他的笔记小说我倒是爱看的。若是你愿意,便借我看几天,可好?」
「那是自然。」赵逸擦了擦汗,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举着那本书,忙将书丢到一旁,低声呢喃道:「回头我便找你二哥算帐去。」
苏若锦捂着嘴直偷笑,「我那二哥惯是爱欺负老实人,可你也不是老实人呀,怎麽也会着了道了呢。」
赵逸噎了一噎,想着此事定是要让苏若锦笑话许久,顿时有些郁卒。可这会见着她难得笑得眉眼俱开,又觉得即便是被取笑一辈子,能见得如斯笑颜,那也是值得的。
这一耽搁,耽搁了不少时间,苏若锦又同赵逸闲聊了两句,匆匆告辞去了落霞庵。
到了车上,苏若锦略略翻了几本书,越发觉得赵逸这几本书选得甚是合自己的胃口,全是神神怪怪、全是热热闹闹,十分符合她三俗的趣味。只是这几本书同赵逸的气场似乎不是特别相称,想到赵逸的窘态,苏若锦不由噗嗤一声,心情大好。
到了落霞庵,吩咐落霞庵的主事儿好好招待,自然少不得一番打赏,那主事连连点头,笑开了一朵花。
苏若锦面色如常,却是道:「我们苏府素来同落霞庵交好,从十几年前的姨老太太在这修行,如今又有林姨娘代替我祖母在此祈福,我们一直相信落霞庵能护佑苏府平安。这些年苏府给落霞庵的香油钱也是不少,我相信苏府已经表达了我们一心向佛的诚意,您说,是与不是?」
主事笑道:「那是自然。苏府老爷步步高升,老太太身体康健,也是苏府上下一心向善的结果。」
苏若锦淡淡笑笑,道:「一心向佛求的是心,在何处都是一样的。可若是林姨娘觉得此间舒适,教她离不开,那我们自然是常驻落霞庵舍不得挪走。我想您也是个明白人,懂我意思的吧?」
主事连连陪笑,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二小姐说的是。」
苏若锦这才满意地又给了她一锭银子道:「辛苦您了。这些钱给落霞庵的大师们添些炭火,大师们毕竟还是肉身,可别冻着饿着,教人心疼才好。」
苏若锦见了林氏,林氏少不得又是一番心疼,道:「你的月银不多,怎的全省下来往我这送。我方才见你又给了那姑子银子,你在府里头可怎麽过,府里那些丫鬟最是要银子才能打发的,你若是没个银子,求人办事都难……」
絮絮叨叨又说了一些,苏若锦笑着听着,挟了些素菜到她碗里道:「娘,您只管用,我这有银子。祖母待我好,总是给我银子用,我都用不着,放着也是放着呢。」
「你这孩子,总是这麽懂事。」林氏抚着她的脑袋,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帮她捋着垂在脑後的发。
苏若锦有些累了,趴在她的肩头,低声道:「娘,您想回府吗?」
林氏的手顿了一顿,道:「原本没回去的时候,总想着要回去,可回去了之後,又觉得活在那府里真是累。我就是想起我父亲,一辈子只有我母亲一个,一辈子和和乐乐、相亲相爱,到老都不怨恨对方,可惜我没那个命……」
「五姨娘死了。」苏若锦道:「难产死了。」那双生婴儿的事儿,她却不提半句,更不提二姨娘的事儿。
「这都是命,当年她害我出府,如今她自己却……」林氏摇了摇头,对苏若锦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万事多个心眼才好。只是苦了你,这样小要在那个吃人的府里顾着你弟弟,是姨娘对不起你。」
苏若锦摇了摇头,声音渐渐坚定,道:「娘,不苦。若是我连苏府都不能适应,往後我可能遇到比这更加困难的环境,我当如何。」擡了头,苏若锦握着林氏的手道:「娘,您在这委屈一段时间,总有一日,我会将您风风光光接出去。还有三弟,我绝对不会让他也变成您痛恨的那种人。」
◎ ◎ ◎
佛堂里檀香轻扬,老太太跪在佛殿上,嘴里念念有词了许久,方才虔诚地磕下头去,许久的静默之後,方才擡了擡手。身边的婆子正要扶起她来,顾氏连忙摆了摆手,自个儿上前扶住了老太太。
老太太轻轻地斜了她一眼,也不推开她,低声说了句:「你随我来。」
顾氏心里咯噔一跳,只得慢慢地扶着老太太,到了屋子里落了坐,又是服侍她洗漱,又是伺候她吃茶,前前後後忙活了许久,老太太才略略擡了眼皮子道:「坐吧。」
顾氏诚惶诚恐地坐下,老太太道:「今儿怎麽有时间过来?」
这麽些年来老太太不大立顾氏的规矩,顾氏越发懒怠,一个月里能来请个三四回的安已是不错。赵婆子劝了顾氏几回,顾氏都不大放在心上,可今儿听到老太太这麽问,分明有责备的意思,忙起了身跪下,「母亲,是儿媳治家无方,才惊动了家中神灵,出了五姨娘那桩事儿,今儿特来向您告罪来了。」
老太太见顾氏脸上已然泛泪,也不忙着扶起她,只闭着眼睛哼哼了两句,方才缓缓道:「当初你嫁入苏府时,你父亲官从四品,苏府却遭逢大乱,险些被当作逆党全数覆灭,你心里总是不平,我也觉得委屈了你,从不立你的规矩。平心而论,我於你是好还是不好?」
「母亲待我自然是好的。」顾氏忙道:「是儿媳自恃身分,做得不够好。」
老太太也不接话,继续道:「这些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想着儿女的事儿总有儿女自个去解决,可我人老了,眼睛却没花,什麽事儿我都看着呢。
哪个男人不得有个三妻四妾,可明和这些年未免也太荒唐了些。前些年你年轻,醋劲儿大,三姨娘的事儿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当年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想着你当家,凡事给你留点余地,你总能明白。
可你总不能总盯着旁人房里,却不看着自个儿身边。当年三姨娘清清白白地擡入府里,还勉强能配得上咱们的家境,可茗燕那是什麽人,那不过是个丫鬟,在你眼皮底下爬上了老爷的床,你这当家主母的脸被甩得是疼也不疼?」
顾氏哭道:「这些年老爷恼我,总不到我屋子里,我即便是想劝都寻不到人……」
老太太将佛珠往桌上一扣,厉声道:「那就纵着奴才欺负到你头上吗,若我是你,当初有了苗头我就将她打了、卖了,哪里还容得到今日的地步,说到底还不是你没本事!」
顾氏噎了一下,忽而想起来当年便是眼前的老太太下了狠手收服了老太爷身边所有的姨娘,留下了善妒的恶名。当年的那场硝烟她在出嫁前母亲也告诉了她一些,只是时间久了,她竟是慢慢忘记了。
方才那狠厉的神色一闪而过,顾氏一恍神,老太太又恢复了淡漠的神情,数着佛珠道:「事情既是过去了,我便再不想在府里听到任何关於茗燕的言语。
明和如今仕途坦荡,与你娘家的提拨不无相关,若是内宅事儿不平,明和被人参了一本,於苏府、於顾家都不是什麽光彩的事儿,中间的事儿你自己拿捏。往後内宅里再有什麽不平的事儿,你管不了,我便亲自来,到时候若是下了你的面子,你可别怪我。」
顾氏哽咽地点了点头,「儿媳不会再让母亲操心了。」这一吓一哄,顾氏方才知道这些年老太太是有多麽淡然,若是老太太真要立她的规矩,她这些年的日子会成如何,那真是不得而知。
幸好赵婆子早早提醒她,让她来告罪。否则若是真等老太太发飙,她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成了,起来坐着吧。」老太太使了个眼色,赵婆子忙扶起顾氏坐下,老太太道:「若玉刚嫁出去,你做事便失了手脚。几个姨娘也不省心,反倒给你添乱子,不如把事情全收回来,我另外派个得力的丫鬟去助你。若玉十岁那会已经学着打理家事,几个妹妹自然也当学着点。」
老太太细细碎碎又嘱咐了些东西,顾氏一一应下,正巧鸳鸯打了帘子进来,说是二小姐来了,顾氏忙擦了泪坐好。
苏若锦规规矩矩请了安,将落霞庵的情形说了一遍,回了话便站在一旁,老太太瞧了她一会,对顾氏笑道:「你看锦儿,调养了一年,越发标致了呢。」
顾氏笑道:「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几个姑娘里,当数她最是好看。」又挽了苏若锦的手道:「好孩子,累了吧,瞧你一脸倦色,回头让嫣红上我那去一趟,拿些人参补补身子。」
苏若锦垂着头,听两人这麽吹捧自己,没来由背後一阵发凉,匆匆说完话便告退站在屋外莫名其妙,只觉得顾氏方才看自己的眼神有点不大对,想来想去也不明白,索性带着嫣红去看苏文瀚。
苏若锦哪里知道,顾氏方才被老太太一句话断定为当儿媳不合格,下一句话又是当主母不合格,如今若是不做个母慈子孝的样子给老太太看,必然又被断定为当母亲也不合格,什麽都不合格,那她的人生还有什麽意义。
◎ ◎ ◎
到了年底越发冷了,苏若锦走在萧瑟的花园里,突然想起去年的今天,自己还在周家村忍受饥苦,一转眼一年过去了,周春喜死了、周雄疯了,她却在这苏府渐渐站稳了位置,这时光荏苒呀。
苏若锦正要感慨,便见到亭子里,苏文瀚正摇头晃脑念着诗词,「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她一听这凄婉悲凉的听雨出自一个七岁孩童的嘴里,那孩童还一脸悲恸、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噗嗤笑出声来。苏文瀚回头见了是她,原本扬了双手便要飞扑过来,临了却放下手,慢慢腾腾地走过来,扬着头装作大人模样道:「二姊姊,你打哪里来的,我好几天没见着你了。」
苏若锦疑惑,前几天他见着她还手脚并用趴在她身上呢,今儿怎麽转了性子了,还有,前些天她还给他说了几个童话故事,今儿他就一本正经装大人了,这不正常。
她当下便问出口,苏文瀚扭捏了半天,道:「前些天我趴在你身上被赵逸哥哥瞧见了,他笑话我,说我都这麽大了,还总扑在姊姊身上当奶娃子。还有这听雨,我偶然间听到赵逸哥哥在念,我便记下了,念在嘴边觉得极有意思……」
苏若锦越听脸色越变,好个赵逸,自个儿弟弟天真无邪多好,凭什麽他一两句话就挑拨了让苏文瀚装大人,这是挑拨他们姊弟的革命情谊呢。
苏文瀚见苏若锦脸色大变,硬是又添了一句道:「二姊姊,方才我见着赵逸哥哥,便问了他一句,什麽是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他只笑,还跟二哥哥说改天要带我去试试呢。」
喀嚓一声,苏若锦手头握着的树枝顿时断成了两截。苏文瀚眼见着眼前的二姊姊从刚才的小绵羊变作了大尾巴狼。
苏若锦从嫣红手上拿过新制的棉衣,笑着给苏文瀚试了试道:「这是三姨娘给你新制的棉衣。」
苏文瀚还没来得及感动,苏若锦已经是拉着嫣红大跨步出了院子。
嫣红道:「二小姐,咱们这是上哪里?」
苏若锦阴恻恻地一笑,「去算帐。」
原以为赵逸会在苏文灿那,谁知道到了院子才知道两人双双去了花园,苏若锦马不停蹄又奔到花园中,寻了半天,赵逸就躲在假山後面一个颇为隐蔽的地方,正躺着睡得正香呢。这个人,到了别人的院子倒是舒服自在,这个地方原本可是她的基地,偶然被赵逸瞧见,如今倒是轮到赵逸鸠占鹊巢。
苏若锦也不客气,一上前便拉住赵逸的领子,狠狠地给了他一脚。这一回赵逸倒是身手极快,背过手来左手便扣住了苏若锦的手腕,右手一勾便勾住了苏若锦的脖子,苏若锦一时没料到,用力也使不上,便要擡脚用力踩他,孰料还未踩到,赵逸已经用膝盖顶住了她的膝盖,一用力,她便趴在了地上,竟是全身都动弹不得。
嫣红见了这情形,心想那还得了,忙道:「赵公子使不得、使不得,赶紧放开我家小姐。」这平日看赵公子文质彬彬,小姐更是温婉可爱,两人撞一起却都疯了一般,不与平日相同,真真是冤家。
赵逸笑道:「嫣红,你去忙你的,你家小姐总要人调教调教才好。」
苏若锦脸一红,瞬间想回,你才缺人调教。想想终究脸皮没有赵逸厚,更何况人家赵逸也不知道现代竟是有调教文这样重口味的东西,说出口倒是显得自己不纯洁了。可如今骑虎难下,她呸了一句,对赵逸道:「你放手!」
赵逸对嫣红使了个眼色。嫣红摇了摇头,想来赵逸与苏若锦相识多年,苏若锦又是个有分寸的人,於是放下心,自个儿到了一旁寻了个地方歇着去了。
苏若锦咬牙切齿道:「你什麽时候贿赂了我的丫鬟,竟让她不理我了。」
赵逸笑道:「你的丫鬟何需贿赂,个个都是有眼色的人,明辨是非得很,哪像你,见人便咬。」
说话间,赵逸又将身子往下放了放,苏若锦有些吃重,咧着嘴道:「你快起来,你要压死我啊。」这绝对是赤裸裸的报复,上回她让赵逸百口莫辩了一回,这回他便压着她不让她起身。可明知如此,她还是不敢说出口。再算上前些时候,赵逸吻她的情形……这人,真是越发爱占她便宜了。
「你怎麽越大越是野蛮了,你大哥、二哥可都跟我说,你是个持重懂事的人,看来他们都看走眼了呢。」赵逸又笑,「说吧,这回是气什麽,上来便打人。」
「放开再说。」苏若锦低吼道,这样猥琐的姿势啊,太丢人!
感到手上的力道渐渐松了,苏若锦跳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方才恨恨道:「我家弟弟才七岁,你便要教他歌楼、昏罗帐啊,你这是荼毒国家的未来,你还不让我弟弟跟我亲近。」
赵逸咧嘴笑道:「我在六岁的时候,我父亲便已经教会了我吃喝赌。他告诉我,这些不是好东西,可只有我们自个学会了,才不会被人骗。歌楼、昏罗帐,看多了、去多了,也就淡然了,将来才不会被这些所迷惑,不是吗。你总这麽护着他,他哪里能变成男子汉,还是你要一辈子让他当奶娃娃?」
苏若锦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也找不到反驳的有利点,可气势上又不想被压,脑子一抽,狠狠道:「那你上回还藏那样的书!」
赵逸脸色一僵一红,辩解起来便有些气弱,「那书不是藏的,是你二哥塞给我的……更何况那什麽歌楼、昏罗帐,我自个儿也没去过,只是我父亲这样教我,我便也这般教你弟弟嘛。」
「他不过才七岁,正是玩闹的时候,不过是个孩子呢。」
「这院子里的孩子哪个有玩闹的资格了,总要长点心眼儿的好。」赵逸似笑非笑道:「我从前可是个教书先生,你得信我。」
这样的对话真像是父母俩在讨论儿子的教育问题。这种微妙的认知让两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便是赵逸嘴边都挂上笑,低声道:「你也是个孩子,怎的就变得像个护犊的母鸡一般。往後可不能让你教孩子,都给宠溺坏了。」
他自个的声音又低下去,像是自言自语的呢喃,「我的父母早逝,自小我便要学会让自己好好活下去。赵家的宅子或许比你这苏府还黑,每一天都是熬过来的……」
苏若锦这麽多年第一次听他提起自己的家人,看他神色却十分黯然,正想着怎麽安慰呢,赵逸已经换了话题道:「上回给你的书你看完了吗?我又找了些好看的书,回头给你送来。」
「嗯,好。」
苏若锦正要点头,赵逸突然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她一时愣住,双手用力便要挣紮,赵逸低了声音道:「别吵,有人来了。」
苏若锦透过假山看外头,一时间竟是乐了,真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假山外头的不就是苏若兰,旁边那个黑衣的是苏福全。他们处的地方倒也是隐蔽,可却是个死路,一头通向花园,一头通向水池。
苏若锦同赵逸均压低了气息,回头看,正好瞧见嫣红要过来,有些慌张地做口型,说是夫人在附近。
苏若锦点了点头,自个儿压低了身子轻手轻脚从假山里出来,赵逸紧随其後,笑笑便离开了。
◎ ◎ ◎
苏若锦带着嫣红,速速掸掉身上的灰,领着嫣红前去一看,哟,人不少,顾氏、二姨娘、四姨娘全在呢。
她忙上去福了福身,对顾氏道:「母亲同姨娘们来逛园子吗,今儿一早我听嫣红说,大舅舅送了几条锦鲤给父亲,都在池子里,红彤彤的可好看,不如咱们一同去看看?」
「好。」顾氏笑道:「兰儿也爱看那鲤鱼,方才我喊人去叫她,这丫头这会还在睡呢。」
「小姑娘总是贪睡,如今我想睡都睡不着呢。」二姨娘笑。
几个人前後拥着顾氏,眼见着就快到水池边,水池里突然传来扑通一声。苏若锦心里暗笑到快要内伤,却是面上疑惑地往水池边走,边走边道:「咦,舅舅送来的锦鲤竟是会飞不成?还扑腾扑腾跳呢。」
这一看不打紧,水池边早就没了人,那池子里水波粼粼,正咕嘟咕嘟冒着气泡呢。苏若锦乐了,哟,双双跳水了啊,来来,看看你们能憋多久。
苏若锦做人的最大标准就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原本苏若兰玩了命想弄死她,幸好她福大命大躲过了一劫,这梁子却是结下了。既然今儿落到她的手里,她浅浅一笑,扶着顾氏走到水池边上,指着水面道:「母亲您看,这鲤鱼好看吧?」
「好看是好看,就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平日里见了人都拥上来,今儿倒是东一条、西一条的呢。」顾氏疑惑道。
「许是怕生呢。」苏若锦暗笑,「我让嫣红去拿些鱼食来,保证鱼食一下,这鱼儿们就全游过来了。」
苏若兰原是想推苏福全下去,谁料苏福全竟是拉着她一起跳了下来。冬天这水冷得够呛,苏若兰千金之躯乍然落水,此刻半分不敢动弹,已是冷到了极致。在水底正憋着气呢,听苏若锦说要喂鱼,一股血冲上头顶,险些憋不住气,就要往上浮。苏福全硬生生地拉住她,直摇头表示不能。
水下又是咕嘟一个气泡,苏若锦打眼望过去,正巧瞧见一片衣角,她眼神刚到,那衣角缩一下便收进了拐弯的地方。
苏若锦不动声色,四姨娘倒是瞧见了,扯着嗓子对着拐弯处喊道:「华琦,你在那干嘛呢,缩头缩脑的。」
华琦缩了下脑袋,慢慢腾腾地从假山背後走出来。顾氏不悦道:「怎麽不在三小姐身边伺候着,自个在这鬼鬼祟祟,像个什麽样子。」
「三小姐的猫今儿走丢了,我在这找呢。」华琦硬着头皮答道,眼睛却是不经意地往湖里面看,旋即又快速地收了回来。就在方才,几个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时,苏若兰浮上水面透了口气,又迅速地被苏福全拉了下去。
或许是细微的动静引起了四姨娘的注意,她转了身,看了会湖面,若有所思道:「别是掉进了湖里了吧,我去瞧瞧。」
四姨娘的动作极快,转眼已是走到了池子边便要往里细看,从边上突然蹿出一只猫来,直直往四姨娘的身上跳,四姨娘条件反射往後一退,身边的二姨娘正巧拉住她,笑道:「这池里的水可不乾净又寒凉,四姨娘若是跌下去可不得了。」
那一厢,却是抱起了猫儿,递到了华琦的怀里,道:「好生看着这猫,三小姐最是喜欢牠,若是丢了,仔细你的皮。」
苏若锦只看到眼前的二姨娘面面俱到,最後却是对顾氏说道:「夫人,外面风大,您逛了也有一会,可别累到了。不若让我给您泡壶好茶暖暖身子吧。」
四姨娘冷笑了一声,道:「咱们可才逛出来,怎麽就走了。」那双眼却是不甘心地往水里看。
顾氏揉了揉太阳穴,道:「今儿确实乏了,都回去吧,二丫头,你也随我回屋吧。」
「是,母亲。」苏若锦点头道,回头看四姨娘接过嫣红手中的鱼食,竟是将一包鱼食全数撒入湖中,瞬时鱼儿涌动,在池边不远处默默地又冒了个水泡。
到了夜里,苏若兰便发起高烧来,华琦连夜报了顾氏请了大夫,到了第二日,苏若兰也不见得好,苏明和来看时,大发了脾气,说是身边的丫鬟伺候得不周到,一屋子伺候的人都受了重罚。
其他屋子的人听了,只道五姨娘的冤魂未散,从前又是顾氏待她最为严苛,三小姐不明原因得此重病,定是因为五姨娘闹的,阖府上下人心惶惶。倒是四姨娘,听到屋子里丫鬟说的谣言,当场将茶碗摔了一地,阴恻恻地说了句:「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直到第二天晚上,苏若兰才渐渐有了好转。顾氏照顾了她两宿没阖眼,等她醒了,安慰了两句,回到屋子里却是不休息,叫来了二姨娘,当下便冷下脸道:「昨日在水池边上,我见你似是有话要说,一回来倒是耽搁了。我问你,昨儿那水里是不是有什麽不妥?」
二姨娘迟疑了下,屏退了左右,方才从袖子里掏出一件东西,竟是一颗圆润柔亮的珍珠。
「这是……兰儿鞋上的珍珠。」顾氏疑惑道:「怎麽在你手上?」
「这是我昨儿在水池边捡的。」二姨娘又是迟疑,低声道:「昨儿我似乎在池子里见到两个人影,也不知道是不是眼花……那麽多鱼游来游去的,或许我真的看错了。」
顾氏顿了顿,联想起昨日华琦的神情,心里竟是咯噔一跳,接过二姨娘手上的珍珠,淡然道:「你年纪大了,歇着去吧。」
二姨娘当下闭了嘴,告了退。顾氏心里不安,仍是叫来了华琦,可谁知不管怎麽问华琦,她一口咬定当日三小姐是在屋里睡觉睡寒了,顾氏少不得一番打骂。再去看苏若兰时,见她眼神闪烁,心底里便明白了些什麽。面上虽是不发作,私下里却让身边的人盯紧了苏若兰。
◎ ◎ ◎
苏若兰这一病便是一个月,苏府女眷去落霞庵的计划便不得不搁置。苏若锦乐得轻松,每日里只在屋里画画、看书,闲时便在屋里晒太阳。
这一日,她正躺在阳光底下晒得舒服,面上遮光的书突然被掀开,苏文灿的大笑脸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苏若锦眯着眼,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想继续睡,苏文灿突然对着背後喊了声赵逸,苏若锦蹭地一下便被吓得坐了起来,擡头一看,苏文灿一番奸计得逞的样子贼笑道:「怪不得赵逸说你是纸糊的老虎。」
苏若锦瞪他道:「我是怕外人在场,我还这麽躺着会失了苏府女儿的仪态。」
「你在我面前怎麽就不说苏府女儿的仪态了。」苏文灿笑了笑,挨着苏若锦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那个苏福全,回家便病了半个月。身子才好了一点,便每日都在府外徘徊,探听三妹妹的消息,看不出来倒是个痴情的种子。」
「怕只怕郎有情,妹无意呢。」想着那日听壁脚,分明是苏若兰告诉苏福全不要再来找她,二人争执了好一会,苏福全百般请求,苏若兰只冷面不顾。
这一下,又是苏福全害得苏若兰落水病了一个月,苏若兰哪里还能理他,这一憋就是一个月,若是不成全了这痴情男的相思意,她又於心何忍。
苏若锦琢磨了片刻,仍是跟苏文灿插科打诨了片刻,待苏文灿走後,却是唤来嫣红,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翌日,在苏府门外徘徊了多日的苏福全见着了在苏文瀚身边伺候的大山,二人原是旧相识,只是大山入府时,苏福全正巧离府。苏福全这几日只能打听到苏若兰的只言片语,早就急上了头,见了大山,忙拉着他去喝小酒。
几杯酒下肚,两人已经从泛泛之交彻底成了莫逆。大山搭着苏福全的肩膀,醉醉醺醺地道:「福……全儿啊,我告诉你,过、过几日咱们府里的女眷都要上、上落霞庵……祈福。我、我……同三少爷也要去……回头,咱、咱们再喝……」
苏福全当下大喜,又灌了大山几杯酒,套出了女眷上山的具体时间之後,欢欢喜喜地送已经完全睡过去的大山回了府。
待他走後,在床上鼾声如雷的大山顿时停了声响,倏然起了身,看着苏福全远去的方向。
这一日风和日丽,於苏府所有的女眷而言这是一个祈福的好日子,可苏若兰万万想不到,这会变成她人生的一个恶梦。
一切祈福的流程都十分顺利,唯独在她们祈福完时,庵堂里的小师太不经意弄污了苏若兰的裙子。她这些日子原本就不爽利,只是老太太在身边,她发不得火,只得跟着小师太去庵堂後面整理。
谁知道绕了几个弯,到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带路的小师太便消失了,连同华琦也没了踪影。草丛里突然蹿出一个人来,正好在身後紧紧抱住她,一边抱着一边却是拿嘴亲她,嘴里唠叨道:「三小姐,我想你,我想死你了……三小姐,你可算来了。」
苏若兰原本受了些惊吓,这下子听出是苏福全的声音,当下便沉下脸来,「你放手!」
苏福全一向最听苏若兰的话,当下便松开手。苏若兰一转身便见苏福全满面胡渣,憔悴了不少,身上的衣服也是破旧的,方才他又是无礼之举,她当下便骂道:「你害我落水、害我苦,今日竟还有面目出现在我面前啊,你也不瞧瞧你自个儿的样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吧你!」
苏福全素来知道苏若兰刁蛮,从前只觉得她天真可爱,可这一次的话却是直接揭开了他的伤疤,霎时便有些发怔,半晌,他才道:「三小姐,是我不对,我不该拉着你跳水。可我们自小相识,你从小便说过,若是长大会嫁给……」
啪!这我字还没落下,苏福全脸上便受了重重的一个耳光,耳朵里嗡嗡声顿起,只能看到苏若兰的嘴一张一合。等恢复过来,便听到苏若兰说:「你也配吗,你不过是个奴才,我当初年纪小、不懂事,胡说的话你也敢拿来浑说吗。若不是看你帮过我,有点价值,你以为我会理你啊。」
「三小姐……」苏福全低声唤道:「你从前不是这麽说的……」
啪!再一次重重的耳光。苏若兰重重地甩了甩手,昂起头道:「打你这种人,真是脏了我的手。」
苏若兰说完,扭身便要走。苏福全再也忍受不住,上前便是抱住苏若兰,天生的男子体力上的优势让他成功地抵住了苏若兰的反抗。
从前的苏若兰,小小软软,细声细语,笑起来眉眼弯弯,绝对不是这样刁蛮的丫头。她一定是对自己有误会,苏福全闭上眼,自我安慰道,她只是在气头上,这些年,他竭尽全力想要能够配得上她,甚至为了她做了些不该做的事情。
苏若兰果真不是儿时的苏若兰了,她甚至能对自己的亲姊妹下狠手。她自小拿他当哥哥,是他不该有了非分之想,苏福全抖了抖身子,天气的寒冷竟抵不上骨子里冒出的寒意,嗓子眼里乾涩地憋出了一句,「兰儿……」那双手还环绕着她的腰,即便是她全力抵抗,他仍是不松手,只待她回应半句。
便是在这样的时刻,身後突然冒出一声怒喝:「你干什麽!」
苏福全、苏若兰双双回头,那一家子的女眷全部看着他们,方才怒喝他的正是苏府的老太太。
苏若兰的心越来越凉,彷佛沉到了谷底,擡眼望,苏若竹就混在人群当中,一字一字地对着她做着口型,你完了。
苏福全的手还依然停留在苏若兰的腰间,十几双的眼睛盯着他们,丫鬟、婆子站了一地。顾氏脸色铁青,也不知道是谁低低说了一句:「这不是苏管家的儿子吗,怎麽竟和三小姐……」
赵婆子回转便给了那丫鬟一巴掌,喝道:「胡说些什麽,给我退下!」
那丫鬟捂着脸,嘤嘤着便走了。顾氏使了个眼色,示意赵婆子带着丫鬟们离开,苏若竹眼见着人都散了,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一下跪在老太太和顾氏面前,哭腔道:「祖母、母亲,你们可千万别怪罪三姊姊,我相信三姊姊是个明白人,断然做不出与男子私会这样的事儿的。一定是苏福全,一定是苏福全勾引三姊姊……」
那纤纤玉指正正指向苏福全,苏若兰脸色越发灰败。此刻所有的事情竟是被苏若竹一指戳破,人人都说不出口的猜测被苏若竹昭然於人前,苏若兰感觉自己彷若垂败的鱼,此刻只能苟延残喘。
苏若竹的眼里,分明是幸灾乐祸,而今,却是落井下石。
四姨娘忙上来拉着苏若竹,苏若竹不依,擡了头对苏若兰道:「三姊姊,你快同祖母和母亲解释呀,这不是你愿意的……」那真是着急要落泪的模样,在旁人眼里,便是一个替姊妹着急,生怕姊妹被罚的模样,可在苏若兰的眼里,如今的苏若竹彷若一个魔鬼,狠狠地掐住了她的喉咙。
「母亲,不是这样的……」苏若兰的声音若蚊,从嘴边逸出,「母亲,不是这样……」若是众目睽睽下,她的罪名就这麽被定下,那麽她的一辈子就完了。她是苏府的嫡女,深受长辈喜爱,她应当会有光明的未来,她不甘心。
「苏福全,你要对三小姐做什麽!」老太太厉声道:「你父亲虽对苏府有恩,也因此丧了命,可苏府也对你不薄。你却几次入府盗窃,如今更是要对三小姐不利吗?」
电光火石间,苏若兰突然明白老太太话语里的意思,人的潜能都是被激发的,包括一个人的演技。便在片刻里,她已经换作一副惊惶的表情,用力挣紮着,哭诉道:「祖母救我!苏福全想要害我。」
身後的人突然传来低低的、绝望的笑声,苏福全挨着苏若兰,低声说道:「三小姐,你是要弃我如敝履吗,可是我不想放过你呢。」
苏若兰睁大了双眼,此刻双眼里的泪水却是真的。待她要再挣紮时,苏福全的手已经从她的腰间移到了她的脖子上,乍一看,真像是挟持人质,他几乎是贴在苏若兰的耳边,低低笑道:「我既是喜欢你,便不会害你。可我要让你记得,若我有一日死了,那必定也是为你而死。」
苏福全眼角看到的地方,已有两个家丁绕到他的背後,几乎是同时,他闭上了双眼,两个家丁一拥而上,将他牢牢制住。
苏若兰一旦挣脱,人已经是瘫软在地上,顾氏忙去扶她。苏若兰已经是泣不成声,扑到顾氏的怀里哭道:「母亲……」
老太太扫了一眼苏福全,他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头发微微散落,自始至终再没有看苏若兰一眼。
老太太微微叹息,闭了眼睛,似是不忍道:「真真是扰了清静之地。带回苏府吧,等问清了,再送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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