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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紫玉轻霜《山上人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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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腐爱
时间:
2016-1-13 12:30
标题:
紫玉轻霜《山上人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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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6年1月5日
内容简介:
蓝府千金恋上骄傲自负的行医大夫,
原想一扑二亲三装病,小露香肩诱动情,
谁知他摸到手便走,难道是瞎了眼吗。
一场让您又哭又笑的女子追夫记,不容错过喔!
一千多个日夜後,蓝皓月不知应该如何面对池青玉,既期盼能多看他一眼,
即便是远远望见他坐在窗边都会觉得心安,但同时看到他那茫然冷清、
不惊尘烟的样子又会黯然心伤,因为她不想惊扰了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他。
可当她踟蹰时,池青玉的师父找到了她,喟叹池青玉不能一辈子做个无心人,
他做不到真正地远离尘世,清静自在。既然他什麽都忘了,那就做个新的人,
只是丢了四年罢了,他们还很年轻,以後日子还长得很。
他说:「蓝姑娘,你有许配过人家吗?」
她说:「我……曾经有过婚约,但是後来那个人死了。」
他说:「那麽,你是打算守节吗?如果、如果你愿意再成亲的话,
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池青玉的脸色微红,手指也有些发颤。
第一章
而与此同时,在无人经过的冷寂幽峰间,莞儿身着夜行衣,带着池青玉自断崖攀上,身形一纵,轻灵跃上古松。她遥遥望见山道上那闪烁不已的灯火,夜风中也似乎可以听到人群中此起彼伏的欢笑声。莞儿回头望着池青玉,眉间微蹙。
为免被人发现,莞儿替他在道袍外穿上了黑衫,亦将自己那垂着轻纱的帷帽给了他。他肩後背着收起的竹杖,虽踏足青城,但他仍然拒绝再佩戴任何兵刃。
「小师叔,还要过去吗?」莞儿轻声道。
夜色初沉,松林静谧,池青玉站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似是在仔细听着远处的喧闹声。过了很久,他才低声道:「去。」
莞儿轻轻叹了一口气,挽起他的手,带着他自林间疾掠而过。从接近青城山的那一刻起,他的手便变得冰冷。
两人身形起落,越过斜坡後,前方便是一条青石道路,蜿蜒通往厉星川他们所在之山峰。莞儿正待举步,忽见斜前方林间黑影晃动。她自上山後便察觉这青城山虽沉浸於喜事之中,但隐蔽之处都有人把守,所以她才带着池青玉绕过重重关卡,从悬崖间飞掠而至,如今见人影晃动,她也不敢再往前冲去。
但此时那林中已有人低声喝问:「什麽人?」
莞儿闪身退回松林,池青玉紧握着她的手,下意识地将她拉到身边。
那边传来交谈声,很快就有人朝着他们所藏身的地方奔来。莞儿右手一握剑柄,池青玉感觉到她的动作,迅速将她的宝剑按下。而此时但听嗖嗖两声,林外飞进两枚石子,正击向莞儿双肩,她顾不得多加考虑,擡臂折下松枝,如出剑般横削而过,将石子震落。
林外之人本就是打探详情,听到声响後身子一侧,朝後喊道:「徐师弟,果然有人!」话音未落,已听衣袂翻动。
莞儿藉着月色一望,又有一名少年道士持剑奔来,与先前之人点头致意,两人拔剑出鞘,径直冲进林中。
「小师叔,别过来。」莞儿低声说了一句,就要出剑应招。
岂料池青玉一把将她手中宝剑夺过,却也并不使它,只是掩在身後。
这时那两名守山道士已发现了他们的身影,年少之人当即质问:「你们是什麽门派的,为何鬼鬼祟祟?」
莞儿急道:「我们是收到厉星川的喜帖才来的。」
「此处连上山道路都没有,两位是怎麽上来的?」另一人面带微笑,眼神却犀利,「姑娘还请将喜帖给我看看。」
莞儿瞠目,那喜帖早已被她撕碎,又怎能取出。少年道士一见她的神色,即刻道:「茅师兄,看他们的样子绝非前来赴宴的人,不要再听她胡说。」说罢,也不加询问,径直出剑刺向莞儿。
莞儿的宝剑已被池青玉夺过,一时不能接招,身形急闪,避过剑尖。池青玉听得风声,左手依旧持剑背於身後,抢步上前,右手扬袖一震,竟将对方长剑生生震偏出去,那人大惊。身後的少年道士抢身而上,剑如闪电般直刺池青玉手腕,岂料剑尖才一触及他的衣袖,便觉一股绵力紧缠剑身。
他刚想运功抵抗,池青玉手臂一沉,将那长剑急速压下,与此同时旋身飞踢,正中侧旁想要偷袭出掌的人。那人被踢中肩头,连连後退,莞儿趁势点住他後背要穴,使他瘫倒在地。而此时那少年道士又震剑进攻,池青玉避开他咄咄逼人的剑势,侧身出招,双指夹住剑尖,手腕一旋间,便将其剑身一折为二。
那少年惊呼一声,返身便想朝林外掠去。莞儿怕他引来更多守卫,急忙将手中剑鞘弹射出去,正击中他脚踝,见他不支倒地,便又依照方才的招式,点住其要穴。
「莞儿,不要伤及他们。」池青玉道。
「知道。」莞儿解下这两人的腰间束带,紧紧堵住他们的嘴,又将其绑在树下,「等我们办完事,再来放开你们。」她说罢,快步行至池青玉身前,带着他朝着那条青石小径飞奔而去。
莞儿与池青玉沿着蜿蜒小路来到铸剑阁大殿附近之时,众人正拥着厉星川与蓝皓月登上石阶尽头。早早等候在大殿外的人燃起鞭炮,一时间声声震响、红屑纷飞。
张鹤亭陪着万淳达自居住之处行来,身为长辈先入了喜堂。唐寄瑶抱着儿子紧随而来,指着蓝皓月高声道:「冠儿,快叫表姨,表姨今天是新娘子,等会给你好东西吃。」
冠儿挥舞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叫道:「新娘子、新娘子!」
众人哄笑声中,有人手持红绸奔上前,给厉星川披在肩前,厉星川手持一端,让蓝皓月牢牢握住。
人群拥挤,无人注意到莞儿带着池青玉从後方而来。她紧攥着他的手,生怕他被旁人挤到一边去,更怕他走到人群之前。池青玉的面容为轻纱所掩,加之一身墨黑长衫,好似融於这夜色之中。
近旁鞭炮声犹在回荡。唐寄瑶欢笑盈盈地一声喊:「拜堂了!」殿内鼓乐声响起。
厉星川以红绸引着蓝皓月穿过人群,朝大殿走去。
池青玉原本一直在人群後,此时他忽而松开了莞儿的手,顾自朝前走了一步。众人都想看看拜堂的情形,争相往前。他只怔然站在人群间,耳畔尽是纷乱声音,夹杂着悠扬婉转的箫笛乐曲,听来混乱不堪。有人在赞叹着厉星川的一表人才,也有人猜测着新娘的美貌,他知道这两人正朝这边缓缓而来。
曾经可以很清楚地听出她的轻笑、她的脚步,甚至她的呼吸。恍惚间,似乎有人走近,夜风中飘浮淡淡馨香。这一刻,他的呼吸为之停滞,忽然很想凭着足音辨认出她是否正走过自己身前,可是四周的嘈杂声音远远掩盖了一切,他感觉不到她的所在。
身边的人不断往前,有几次险些将他撞倒,但他还是站立在原处,寂静得如同黑夜。
很快的,人群都拥到大殿门口,有人拖长声音喊着:「跪,进香。」
厉星川撩起长袍跪於殿内,侧目望去,蓝皓月却站着不动,任由手中线香缓缓散出烟雾。
「皓月。」厉星川低声唤着,眉间微蹙。
观礼的唐寄瑶见状,忙闪身至蓝皓月旁边,一把挽住她手臂,将她按下。
蓝皓月的手心尽是冷汗,她以为在这样的时刻会有熟悉的声音响起,甚至即便他不出现,也会有别人带来他的讯息。但是什麽都没有。各种声音如针刺般紮进耳中,她苦苦等待着的没有到来,而此时唐寄瑶紧攥着她的手,厉星川扶上她的左肩,几乎将她牢牢按住。
「一拜天地。」洪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蓝皓月身子一震,只觉万千往事纷涌上心头,眼前一片血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当年昏暗雨夜下,池青玉孤然离去的身影。
「再拜高堂。」
张鹤亭端坐於堂中,向这一对新人颔首示意。
唐寄瑶挽着蓝皓月的手,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正想要竭力挣脱。厉星川亦察觉到异样,眼见蓝皓月想要站起,急忙扣住她的左腕,压低声音道:「皓月,你想干什麽?」
蓝皓月一分神,已被唐寄瑶按着朝着张鹤亭叩首。
「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出丑。」唐寄瑶急促道。
蓝皓月的心中却忽又是那种奇异的感觉。
不知何年何月的梦境中,细雪微簌、寒意刺骨,却有温热的水滴从半空落下,划过她的指尖,坠落於地。沉积了三年的思念随着这心间的悸动如月下海潮般涌动扑起,将蓝皓月本已麻木的思绪撕扯成碎片。
「夫妻对拜!」傧相高声喊着。
厉星川整装起身,握住蓝皓月颤抖的手,想将她拉起。蓝皓月在唐寄瑶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身子微微一晃,忽然往後退了一步,一擡手,掀下了大红盖头。明艳妆容下,她双目尽是泪影。众人惊愕,蓝皓月推开唐寄瑶的阻拦,跌跌撞撞奔至大殿门口,朝着拥挤的人群中望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诧异之色,华灯高耀之下映得清清楚楚。她心中分明感到了那一缕撕扯之痛,但她慌乱地寻找,却看不到任何与池青玉相似的身影。
春夜沉沉、松涛阵阵,远处群山空寂,唯有树影轻摇,一地苍凉。
远离了灯影喧譁的下山之路上,池青玉甚至都没有等待莞儿,独自一人握杖疾行。青城山大半子弟都聚集於後山铸剑阁,这里安静冷落,四下里只有竹杖点着石阶的声音,寂寞凄冷。
「小师叔!」莞儿气喘吁吁地从後方追上。方才在那花堂前,她才听到傧相高喊夫妻对拜时,池青玉已经转身朝後而去。她好不容易挤出人群,见他虽然脚步踉跄,但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现在的他,似是被她的唤声从恍惚中惊醒,木然站在石阶上,一任晚风吹拂衣衫。
「我们可以走了吗?」她试探着问道。
他还是没有回答,过了许久,忽然道:「这里有水吗?」
「水?」莞儿不解。
「河流、泉水、池塘……什麽都可以。」他说话的时候很是吃力,就像是强行背下的词句勉强说了出来。
莞儿诧异万分,此时却听斜里有人呼喊,她侧身一望,但见火光摇晃,想来是有人疾奔而至,她心中一惊,急忙带着池青玉隐入道边竹林。过不多时,有一名道装男子负剑奔来,神色严肃,径直朝着半山间喜堂而去。
莞儿不敢出声,待得他过去之後,方才握着池青玉的手,低声道:「我带你找去。」
两人在翠竹林间穿行,经过一座凉亭後,莞儿便听闻前方有水流之声。藉着月光望到山岩之间有清泉流下,如一线白绸,在风中飘飘忽忽,於竹林深处汇聚成一汪幽潭。
「来。」莞儿牵着他的手,带他走到潭边。
春夜本就微寒,加之山林幽深,这潭边更是清冷瑟然。池青玉缓缓跪坐下来,微微擡起头,似是在聆听那泠泠水音,又似有所思忆。今夜月华皎洁,静静洒落在竹叶上,如覆了一层淡淡的霜。
「现在有月亮吗?」他忽而低声问了一句。
莞儿一怔,「有,怎麽了?」
池青玉不言,怔怔地朝着前方伸出手,摊开掌心。在他手中,碧青玉坠流注着温润的光华。
伫立於喜堂外的时候,他始终都紧攥玉坠,未曾放手。玉坠通体莹澈,内中的白莲静静含苞,彷若等待了千年,却一直没能为谁盛放。
青玉、青玉……他不知道什麽才是笑颜,可是在那没有影像的记忆中,她的唤声一直带着盈盈笑意,萦绕於他枯死的心间。
他的手慢慢贴近了水面,手背感觉到了那荡漾的凉意,一如当年中秋月圆之夜,蓝皓月携着他的手,触摸着河水中的月影。这幽潭上方枝叶横生、水面沉碧,并不能映出月亮倒影,他却不知,只是依照记忆中的方式,以指尖触及水波,缓慢地划出了圆形。随後掌心一倾,那玉坠便悄无声息地落进水中,沉沉沉沉,瞬间湮没无痕。
池青玉的身影消瘦而不再挺直,他半跪在沉寂夜色中深深低着头,许久许久都没有站起。
跋涉千里,为的是履行一个承诺,在她成为新娘的时候将玉坠送到。从启程的那一刻开始,便没有想过要去阻止什麽,更不愿出现在她面前。她自有她的生活,而他只是以这样的方式完结了自己的心愿,即便是她不知,这一枚青玉坠子也会永远沉在青城山幽潭,留在她身边。
莞儿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後,虽不太明白他这举动意味着什麽,但眼见他将玉坠沉入水里,心中还是一痛。她素知这玉坠对小师叔意味着什麽,而现在他如同失去了生命一样,甚至连站都无法站起。
她觉得心口好像被压住了一般,慢慢蹲下身,扶住了他,「小师叔,你……还要去找她吗?」
池青玉深深呼吸,哑声道:「不用了,莞儿,走吧。」
浮云笼月,沉沉夜色下他吃力站起,握着竹杖寂然离去。
◎ ◎ ◎
喜堂之上,唐寄瑶见蓝皓月猛然掀开盖头,继而又失魂落魄站在门口,便赶紧上前一把将她拖回,「你这是怎麽了,要紧的时候被人看笑话吗。」她一边低声责备,一边扬起笑脸朝面面相觑的众人赔不是,「皓月误以为有个朋友来了,她真是太急躁了……」
张从泰也忙着解释,回头见厉星川站在行礼之处,既不上前来拉蓝皓月,也不安抚众人,神色有些古怪。
「星川。」张从泰快步走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赶紧将拜堂之礼结束。」
厉星川这才好似回过神来,很快平和地道:「多谢师兄提醒。」说着,他走到蓝皓月身後,轻声道:「皓月,我们还剩最後一拜了。」
蓝皓月此时已陷入绝望之中,殿前众人没有大声吵闹,但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眼神中充满揣度之意。
张鹤亭皱眉站起,想要上前质问,正在此时,从人群後挤进一名道家弟子,疾奔至他身前,「张师叔,有人从後山闯入,徐、茅两位师弟上前盘问却反被杀,掌门也已知晓此事,即刻就赶来。」
张鹤亭一惊,迅疾道:「可知道是什麽人,去了哪里?」
「据徐师弟临终前说是一男一女,那男子称少女为莞儿……」
此人话才说到一半,蓝皓月脸色一变,竟挣开唐寄瑶的拉扯,不顾一切地冲出喜堂。
「皓月!」唐寄瑶失声疾呼,但与此同时,厉星川已疾步追去。
「星川!」张鹤亭上前一步喝止。
厉星川回身一拜道:「义父,我不能让皓月独自离去,见谅。」话音未落,他也顾不上再向其他宾客道歉,径直穿过人群飞奔而出。
众人譁然,纷乱之余,皆不知应该如何是好。
不多时但见前山火把摇晃,片刻之间,卓羽贤已经大步流星地领着众弟子快步而来。这些道家弟子个个手持长剑、脸色肃然,令这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一下子变得紧张莫名。
张鹤亭与儿子商议几句,很快镇定了神色,上前拱手道:「掌门,我这就让从泰前去追踪擅闯之人。」
灯火辉煌之下,卓羽贤面如冠玉,正色道:「不必了,我来的时候已经安排弟子封锁山路。师弟,听说那两人是从後山进来,那不是从泰原先布防之地吗?」
张从泰急道:「我原是派人在崖前守着的,但鸿千师兄後来又重新安排,我忙着去接星川,又不知他到底做了什麽。」
「从泰,你的意思是怪我了?」鸿千上前一步道。
张从泰闷闷道:「我哪里是这个意思,现在找人要紧,说这些做什麽。」
张鹤亭亦接道:「从泰说得没错,掌门,我看还是先抓到闯山之人再说,不然光在这里指责於事无补。」
卓羽贤面色发沉,但见四周都是宾客,也不便与之争执,只吩咐鸿千再带人分头巡查,随即又拱手向宾客致歉,请他们先去侧厅休息。众人见事出突然,也不好再留在喜堂,三三两两地离了此处。
张从泰见鸿千离去,便喊来自己的手下也要紧随而出,不料卓羽贤道:「从泰,你去侧厅招呼客人,不可失了青城的礼数。」
张从泰急道:「掌门,後山地势复杂,我看单凭鸿千师兄他们很难搜寻到各处。」
「人多未免是好事,有鸿千他们足够。」卓羽贤沉声道。
张鹤亭忽道:「掌门,被杀的是你们道家弟子,从泰也是一番好意想去帮忙。招呼客人之事我会另外派人去做,总不能在这样的时刻还分彼此,倒让别人看了笑话。」
卓羽贤哈哈一笑,「我怎会因为流派之分阻止从泰。好好好,既然他想去,我也不会阻拦。」他说着,又环顾左右道:「厉星川与蓝皓月呢?」
张鹤亭微一忖度,道:「皓月不知何故忽然离去,星川已去追赶。」
「怎有这等事情。」卓羽贤一皱眉。那先前赶来的弟子欲言又止,卓羽贤眼角余光扫到之後,便向张鹤亭道:「张师弟,我再去各处搜寻,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安排了。」说罢,带着剩下的弟子疾步出了喜堂,沿着石径而去。
他这边才刚离开,张鹤亭已迅速吩咐儿子率领手下去往各关卡布防。
张从泰正要出门,唐寄瑶快步上前,道:「我也一起去。」
张从泰还未开口,张鹤亭已沉声道:「寄瑶,侧厅有众多宾客需要你招待,你若是走了,岂不是失礼。而且冠儿年幼,还需要你陪着。」
「但是皓月是我表妹。」唐寄瑶急道:「万一有什麽闪失……」
「那麽多人难道还找不回一个蓝皓月吗。」张鹤亭不悦起来。
张从泰见爹爹脸色不好,急忙拉过唐寄瑶道:「我必定先将皓月带回,不会让她出事。」说罢,率众人飞快离去。
◎ ◎ ◎
翠竹林间,莞儿陪着池青玉快步而出,正要往後山返回,却忽听夜色中钟声震响,那声音急促低沉,在山峰间不住回荡。
「小师叔,会不会是我们被发现了?」莞儿焦急起来,朝林外张望,透过竹枝缝隙,隐约可见对面山路上火把绵绵,正朝着这个方向迅速移来。
池青玉握着竹杖的手指微微一紧。
莞儿朝四周张望一阵,见竹林西侧另有一条白石小径蜿蜒而出,虽不知通往何方,但幽静绵长,甚是偏僻,「这边来。」她带着池青玉沿着小径一直往前,绕过一道弯口,前方便是下山之路。
正在此时,却听斜後方有人喊道:「前面的是什麽人?」
莞儿一惊,想要再往前,却见那山路上人影幢幢,显然是早已被人守住。她虽不知青城派为何会如此大费周章,但也明白池青玉不愿被他们发现。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但见池青玉探手一折,将碧青竹叶挟在指间,「不要与他们正面冲突。」说话间,池青玉指间竹叶散飞而出,直如寒刃般削向身後追兵。
後方巡山弟子一见有物飞来,还以为是什麽暗器,急忙以袍袖掩面後退。莞儿趁势带着池青玉飞身跃起,足踏竹枝越过众人头顶,朝着後山方向疾行而去。夜色沉郁,两人身形如燕,将追兵甩在後方。
但莞儿毕竟从未到过青城,方才是循着喜宴乐声才找到婚礼之处,如今黑夜沉寂,远远近近虽有火把摇曳,但山道分岔极多,她一时间竟不知应该往哪里返回後山。心慌意乱之间,但听风声疾劲,忽有一道软索自山壁树丛中呼啸卷来,尾端一缠便扣住了她的左肩。
「小师叔!」莞儿惊呼一声,不及挣脱,已被那软索扯向後方。树丛中扑出数人将她擒住,朝着前山飞快奔去。
池青玉听到她的声音渐行渐远,情急之下循音飞掠,而此时从岩石後又跃下数道黑影,刀剑出鞘,寒光浮动,齐齐向着他後背斫去。
池青玉手中并无兵器,听得风声迫近,疾速前掠。那几人足点山道飞扑而上,他却在疾掠之中忽而拧腰後仰,青竹杖子划成圆弧,点捺之间连连击中数人腰腹。
有人趁乱冲来,意欲从侧面偷袭,他左臂一扬,袍袖飞卷,震偏了那人的剑势。而此时又有一瘦小男子矮身蹿上,双刀一卷便削向他双膝。池青玉旋身於半空,足踏其肩,倒掠出去。後方正有人意欲出招,他听闻声音,以竹杖横扫,恰将那人击中,随即反手一擒,抓住了他手中刀柄。
「将我师侄放了。」池青玉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厉声道。
「杀了我们青城的人,还敢如此猖狂!」那人挣脱不了,只得怒斥。
其余众人不敢上前,又不愿後退,便将池青玉紧紧围住。
池青玉一惊,不禁道:「你说什麽?」
「两位守山弟子死在後山,可不就是你们干的吗。」一高个青年冷笑着,回头向那瘦小男子道:「五师弟,速去禀告师父,就说我们已经擒获了凶手。」
「是。」有人应和一声,急忙要往回跑。
正在此时,却见山道上有一点火光幽幽晃动,不多时,有人疾行而至。身姿挺拔,殷红长袍如沐血色,衬得眉黑眼亮、英气干练。
「厉师兄。」那些人见他来到此处,不禁一怔。他们均以为厉星川是追赶新娘而去,如今再度见到他都有些尴尬,但又不好过问。
为首那人拱手道:「厉师兄,我正要叫五师弟去禀告师父。」
厉星川神色严肃,举着火把缓缓走到人群前,稍一擡臂,火光映亮了不远处池青玉的身影,「我知道了。」厉星川淡淡道:「另一个姑娘呢?」
「七师弟他们抓住了,想来已经带回。」高个青年哂笑道:「他是个急性子,不等我们一起出手便想着邀功去了。」
厉星川略一思忖,穿过人群,来到池青玉近前,低声道:「青玉,好久不见,没想到一别三年有余,今日竟是在这般境况下重逢。」
自从他来到此地後,池青玉一直未曾出声,此时听到他的声音池青玉才一松手,将擒住的那人推至一边,侧过脸道:「厉兄,我本是与莞儿一起上的山,并没有杀害任何人,还请你向贵派众人解释,把莞儿交还给我。」
厉星川颔首,回身向众人道:「我与他曾经相识,你们先去回报师父,就说我稍後会带着他过去。那个被抓走的姑娘也请师父与掌门先不要责罚,等弄清原委後再说。」
这些人都是张鹤亭手下,本想抢在道家弟子之前抓到了凶手好去师父面前讨好,不料厉星川竟这样安排,不由得个个面露不悦,并无离去之意。
高个青年抱拳道:「厉师兄,你说跟他认识,但又怎能确保他没有杀人。如果你不放心,尽管跟着我们一起去,难不成我们还会在半路朝他动手吗。」
厉星川忽的沉脸道:「我与他三年前便是朋友,难道还会不知他的为人吗。你们不肯先走,莫不是觉得我会徇私放走他吧。」
「师兄当然不会这样做,只不过……」
「你只管带人离去,若是论功行赏,我自然不会抢功,若是出了什麽岔子,都算在我厉星川头上。」厉星川掷地有声地道。
那群人见他义正词严,又知他近来新认了张鹤亭为义父,正是受信任之时,便也不敢与他当面起冲突。
高个男子与其他人稍作商议後道:「既然这样,我就把他交给厉师兄,你可得好生盘问,千万不可被他蒙骗。」说罢,悻悻然带着手下朝着铸剑阁方向行去。
待得他们走远,厉星川才好似松了一口气,上前一步道:「青玉,你怎会到了这里?」
池青玉愕然,低声道:「不是你送来喜帖,叫我前来青城吗?」
「喜帖?」厉星川讶然不已,苦笑道:「我为何要这样做,你当年……哎,算了,不提旧事。我若是真当你是朋友,就不会在你伤口上撒盐。」
他这样一说,倒令池青玉陷入疑虑之中。
厉星川又道:「那你和莞儿上山,可曾遇到两位年轻道士?」
「是遇到了,但莞儿只将他们捆在树下,并不曾害他们性命。」池青玉说到此,不禁有些着急,「厉兄,听刚才那些人的意思,是认为我们杀了那两位道长?既然这样,我便与你一起去找卓掌门,当面解释清楚,不然一味逃避,只会让青城派的人更怀疑我。」
「青玉,你未免太单纯了。」厉星川一把挽住他手臂,低声道:「第一,我并未写过什麽喜帖叫你前来青城,你这些年到了哪里,我连打听都打听不到,那送喜帖之人又是如何得知;第二,我相信你不会滥杀无辜,但事实是两位道长已经死了,眼下你只说自己冤枉,却拿不出什麽证据,就算到了掌门那里,事情对你也是极为不利。」
「但是我若是再躲,莞儿会被当作凶手。」
「掌门不会对莞儿动怒,以她一人之力也杀不了两位道长。」厉星川迅速环顾四周,谨慎道:「实不相瞒,眼下青城正暗潮不断,我虽不知到底是谁引你前来,那两位道长又究竟被谁杀死,但你若是再留在此地甚是不安全。这样吧,我先带你寻一处地方稍作躲藏,等我亲自去向掌门解释之後再来接你过去。」
池青玉心中尚存不解,但厉星川不等他开口质疑,已抚着他肩膀道:「你尽管放心,卓掌门不是昏聩之人,在没确定真相前不会危害到莞儿。但最紧要的是查出究竟是何人要引你前来青城,目的又是什麽。你若是现在就去,我怕那包藏祸心者也在一旁,会利用你图谋不轨。」
池青玉听他说到这里,心绪不安,道:「那我等你一阵,希望厉兄先去保护莞儿安全。」
「你放心好了。」厉星川说罢,引着他朝山道岔路而去。
他带池青玉走的皆是崎岖小路,虽也有人防守,但之前已有信号传来,说是抓到了凶手,因此布防之人多数已撤离。即便是还有几处留守,厉星川对後山地形了如指掌,都一一避开,并没被人发现。
两人行至後山荒凉之处,四下漆黑无光,但听鸦雀惊飞、哀鸣连连。
厉星川带着池青玉在荒烟蔓草之间穿行,来到高崖之下,岩壁青苔遍布、垂藤万千。厉星川伸手拨开藤蔓,探身望了望,道:「青玉,这里有个山洞,你先静候一会儿,我去上清宫找了掌门後便来接你。」
「多谢。」池青玉黯然道。
厉星川拍了拍他的肩膀,返身沿着原路而去。
池青玉听着他衣衫掠过荒草的声音渐渐远去,伸手抚过嶙峋石壁,心中隐隐浮起重重忧虑。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夜幕下山风回旋,这荒僻之地蔓草遍生,发出沙沙之声。他倚着石壁坐下,抱膝擡头,帷帽上的黑衫覆於脸前。
三年来始终将玉坠带在身边,几度想要弃之、碎之,却一直未能如愿。接到喜帖後,只是想着藉此机会偿还未竟心愿,并彻底做一了断,便忍着万般痛楚到了青城,却不料,又无端卷入漩涡。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麽了,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青城之行是不是又犯下过错。
从师父手中接过符籙的那一刻起,他便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过往一切皆是由於自己误入歧途,才会铸成大错,只有了断前缘、忘记以前的自己,才可真正救己救人。
一千多个晨昏如水逝去,他背负行囊踏足荒山野径、餐风露宿,不求温饱安稳,只求远离尘嚣、远离过往。
在没有日夜之分的黑暗中,双目伤处渐渐癒合,可他不再触碰昔日珍爱的古剑,只是打坐诵经、神游八荒。然而深夜时分,却还是会被一种没来由的刺痛惊醒,这种痛或许是源於原先受伤之处,也或许是捕捉不到的丝线,牵绊住了某处隐藏最深的伤口。
风声萧飒,忽一阵雨声错杂如落玉,淅淅沥沥打在山岩、溅於树叶,传入耳畔。
这雨珠冰凉,一滴滴坠下山崖,洗净尘烟。池青玉却好似再也不想听到雨声,紧抱着双膝,侧转了过去。石壁嶙峋,他身影伛偻,像是经历了绵长的煎熬,始终不得解脱。
第二章
这一场春雨纷扬不止,洒遍浩浩青城。幽寂中,远处彷佛有风拂过蔓草,卷起簌簌声音。池青玉原在出神,此际微微觉醒,下意识地侧转身子扶住了岩壁聆听。
雨打枝叶,弹跃琮瑢,时或风旋四野,吹动叶间水滴晃动坠地。这细碎风雨声之中,却又有脚步声徘徊不去,似是有所寻找,又似迷失了方向。
他起初还以为是厉星川返回,但细细听来却又不像。想到了之前厉星川曾说青城山恐有内乱,他不禁屏息凝神。此时风雨渐紧,那远处的人步履越加急促,像是发现了此处的山洞,竟朝这方奔来。
池青玉耳听脚步声已渐迫近,手握竹杖站起,侧身站於洞壁口,蹙眉不语。
那人奔至洞外,似有踌躇,终还是撩起青青垂藤。纷杂雨滴声中,隐隐传来环佩叮然。他一怔,原是个女子。
出乎意料的是,这女子并没有惊呼,也没有质问,更没有拔出兵刃,只是长久地沉默,沉默得只剩下漫天漫地的雨声潺潺响彻荒野。
心湖中忽然有微弱波痕划过,他紧攥着竹杖,想要後退,但身子却动弹不得了。
那人踏出一步,更迫近至身前,池青玉甚至可以感觉到她的呼吸。之前所有的冷静镇定突然间分崩瓦解,他像溺水的人一般挣紮,但身形却依然不动。
漫长的沉默中,女子忽而擡起手,想要拂起他面前黑纱。他听到了动静,在她刚刚触及黑纱之时,很快侧身避过。
她的手在半空停滞住了,又过了许久,终於哑声道:「池青玉。」
他很困难很困难才控制住自己,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也不让自己再有所动作。
「你变了装束。」她不见他回答,就自顾自地念着:「可我还是认得你。」
她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比以前略微低沉,还有些发颤,但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气息,如久藏在湖底的莲子,缓缓浮出了水面,绽出了莲叶。他隐忍了许久,指尖几乎要陷进竹杖,只是不想再开口。
她在黑暗中默默看着他的身形,奇怪的是,以往受到半点委屈便会哭泣的自己,直至现在都没有落泪,即便是他这样沉默以对,不做任何回应。於是长长吁了一口气,她再度迫近一步,直视着他面前黑纱,一字一字道:「你真的打算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来、一言不发地走吗?」
风声大作,雨势骤急。
池青玉扬起脸,深深呼吸之後,才以最平静的声音道:「不是。」
雨水在蓝皓月鬓边缓缓流下,她却毫无知觉,只是望着眼前这个沉沉黑影,「那你想怎麽样?」她同样报之以故作镇定的问话。
他似是酝酿片刻,却认真道:「我来,是贺你新婚。如今你拜堂完毕,我就要走了。」
蓝皓月听着他的话,这声音清冷,一如初遇时那般,彷佛不沾染一丝一缕尘烟,同时也不含任何情感。
她眼内酸涩,唇角却不由控制地浮现笑意,「池青玉,你为什麽不问问我,新婚之夜为何会到了这荒山野岭?」这句话,她竟也是笑着问的。
他的呼吸忽急忽缓,对於这样的问题,池青玉似乎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你给不出什麽答案吗?」蓝皓月的眼前迷蒙着雾气。
「这不是我应该想的。」池青玉终於答道。
「那你应该想些什麽?」她一步也不肯後退,直视着他道:「你从来都不给任何解释,是不是还要像三年前那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我面前,最後又无缘无故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咬紧了牙关,挣紮道:「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为什麽?」她突然爆发,猛地想要掀开他那垂着黑纱的帷帽。
池青玉迅速握着了她的手腕,他下手向来不留情,现在也一样。蓝皓月也不知是心痛还是手痛,只觉得全身散架,便发疯一般扑过去,他却发狠阻挡,不让她靠近自己。
蓝皓月越是挣紮,手臂越是拗痛,不由得颤声喊道:「你为什麽总是那麽对我,你说过以後再也不会下手没有轻重了。」
不经意喊出的话语却让处於绝境中的池青玉忽的一震,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一下。蓝皓月憋足了劲儿将他推向後,两人都撞在石壁上,身上生疼。他侧过脸想要躲避,她却忽然用力抓住了帷帽边缘,猛地将之扯下。
「你到底要躲到什麽时候,我不想见到你这个样子。」蓝皓月发泄似的将之抛在地上。
深夜无月,黑暗中她根本看不清池青玉的模样。但他却像是受了莫大的惊恐,後背紧贴着石壁,急促地呼吸着,突然间将她推到一旁,自己则摸着岩石跌跌撞撞地朝深处逃去。
蓝皓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止震呆了,回过神来之後便紧追而上,两人的脚步声在狭长洞穴中不断回响,淩乱不堪。
他看不到路,只是沿着石壁一直往前,却不知已经越走越深。蓝皓月不明白他为何会变成这样惊慌莫定,记忆中的池青玉似乎从来不会这样。
脚下高低起伏,时有冰凉水滴自岩壁上方落下,砸在脸上,透骨寒冷。
不远处的他走入了岔道,才前行没几步却突然停下。他摸索着身前,喘息不已,忽又伏在石壁上,绝望道:「没有路了、没有路了,求你不要再过来!」他的声音在这封闭的狭小洞穴中萦回,格外凄厉。
蓝皓月心生寒意,慢慢走到他身後,吃力道:「现在的我对於你来说,就这样可怕?」
他忽然涩声发笑,控制不了自己似的,「不是你可怕,是我可怕,是我。」
蓝皓月被他的笑声惊得心神不宁,她的眼前只是一片黑暗,而近在咫尺的这个人却好似跟以前已经完全两样,她一时间竟忘记了之前的质问,战战兢兢地走上一步,伸手想要碰到他。
她才触及池青玉的肩膀,他却又奋力转过身,想要往另一边逃去。
「池青玉,你为什麽要逃?」她扶着洞壁,喘息道。
「没什麽。」他背对着她,不愿再转过身来。幽闭的空间内仅能容下两人,潮湿闷热,让人呼吸都困难。他将自己埋在黑暗中,过了片刻,又道:「你怎麽不留在洞房?」
蓝皓月想要笑一下,但只觉唇角僵冷,她低声道:「因为我知道你来了青城。」
他沉寂良久,用很轻、很缓慢的声音道:「回去吧。」
她浑身发冷,用力握紧了双手,吃力道:「你难道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
池青玉微侧过身,深深呼吸了一下,道:「要说什麽,你已经是嫁入青城的人了,再留在这里於礼不合……」
「关於三年前的不辞而别,你真的不打算解释了吗?」她打断了他那没有感情的话语,狠心飞快地抛出了这个问题。
池青玉怔然站着,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蓝皓月就在身後,但他却不想再让她接近。他缓缓低下头,扶着身前的岩石,声音喑哑,「是我不愿再一错到底。」
「一错到底?」蓝皓月唯觉冰雪覆身,她颤声道:「你是说,你觉得当年的选择是犯了错?」
他紧紧抓住冰冷岩石上的尖角,「我本来便是要入道修行的人,只因一时迷失了心智才抛弃清静与你错行一段。我不该下山一送再送,不该罔顾师兄的叮嘱而跟你去了衡山,更不该带着你私自出逃。若不是我做的这些事,你爹爹也不会死於非命。」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停顿了下来,似乎很吃力地喘息了一阵,才又道:「这三年来,我一直在坛前忏念,希望可以使蓝前辈早脱幽冥苦海,上升重霄。」
蓝皓月听得他木然说着这些,心中绞痛,噙泪道:「那我呢?你将我留在义庄,叫我好好等你回来,但自己却一去再无回返。我请人去找过你,你竟就此彻底消失。池青玉,当初是我先喜欢你,可你分分明明也与我同行过、欢笑过,怎麽能这样空言一番道理,不顾我的感受,擅自说过去一切都是犯了错。」
「既然已经铸成恶果,为什麽还要继续下去。」池青玉嘶哑着声音道。
「我爹去世时我很难过,但我没有想要责怪你什麽,我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回来找我,你说好了的,你说,皓月,在这好好坐着,我很快就会回来。可是我等到了天黑、等到了下雪、等到一年年都过去,你却还是没有一丝音讯。」
她哆哆嗦嗦地从怀中取出在成亲前缝制的香囊,颤巍巍捧在手中,「你留在唐门的神珠是唯一的纪念,如果没有它,我甚至会弄不清那个叫作池青玉的人他究竟有没有真正来过我的身边,我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是作了一场梦。」
蓝皓月说至这里,一下子将香囊中的神珠取出。这颗珠子虽已渐渐失去灵力,但置於这黑暗之中还是烁烁生光,刹那间便照亮了这原本就狭小的地方。
幽幽寒光下,她终於看到了池青玉的模样。墨黑的长袍掩不住身形削瘦,一道苍青束带横贯眉眼之前,遮住了以前那蕴含孤傲的眉宇和那双沉寂幽黑的眼眸,只有清瘦的脸颊还残留着几分往日的痕迹。
她原先积压於心中许多恨、许多怨,只待着要在他面前宣泄乾净,但如今一看到他这样子,竟好似被人在心底最深处抽走了一根缠了多年的丝线。那种一瞬间的惊讶与疼痛,让她生生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支撑着自己,怔怔地望着眼前的他。
池青玉却还不知自己已被神珠的光焰所照亮,他侧过身子,正对着前方道:「开始是错、结束是错,一切罪责都在我身上。身为全真子弟,我曾玷辱清规;身为你曾依赖过的人,我又给不了任何保证。三年前不辞而别,是我怯懦,如今你已经与厉星川成亲,我只希望你可以真的忘记过去,从今以後各自平安便已足够。」
他说话的时候,蓝皓月始终忍住悲伤望着他。眼前的这个人只存有几分清冷,以往的高傲淡漠或是温润文雅似乎都已不复存在。她隐隐觉得在他身上似乎发生了很大的变故,但他还试图隐藏,不愿泄露。她低眸望了一眼手中的神珠,忽然道:「为什麽蒙住了眼睛?」
池青玉变了脸色。蓝皓月看出了他的异样,一步上前,伸手便想将束带摘下,他突然握住了她的手腕,让她再也无法接近半分。
「你究竟是怎麽了?」蓝皓月悲声道:「池青玉,你已经不是我的池青玉了。」
他的手在不住地发颤,却还是死死抓住她,不让她去摘下那束带,「是的,从三年前我就已经不是原来的池青玉了,你可以死心了。」说完,他像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後退,以後背抵着石壁,方才站住了身形。
蓝皓月听到此言,手中神珠叮然落地,如一颗坠落的星子,掉在了大红的裙角边,远远地望去,那光焰仍旧幽冷。
「拿着它,回去吧,你不该再来找我。」他低沉地道。
她失魂落魄地看着那一团苍白光影,静立不动。池青玉慢慢地蹲下身去,手指不慎划过她那锦绣华美的红裙,微微一颤,但很快又默默地寻摸着神珠。
此时蓝皓月忽然扑在他背後,紧紧抓住束带的扣结。
「你要干什麽!」他惊慌失措地单膝跪倒,一手撑着地面。
她咬牙不语,一用力,抽开了那个扣结,他却拚命抓住了束带,死死地按在自己眼前,挣紮与撕扯中,原本已被他找到的神珠滚落至一边。蓝皓月的手指被束带缠住,几乎要勒断,但池青玉越是不肯擡头,她越是觉得诡异莫名,只是想要再看他一眼,便强忍着疼痛用尽全力扳开了他的手。
昏暗的山洞里,她抓住那缕束带,看到脸色苍白的池青玉紧紧闭着双眼,在他的眉下,一道很长的伤痕横亘延伸,几乎贯穿了整张脸。她微微启唇,惊愕万分地想要开口,声音却一时嘶哑。
池青玉没有了最後的遮蔽,又似是明白面前不再是可以保护他的黑暗,竟如丧失了所有尊严一般,紧倚洞壁瘫坐不语,反手撑着地面,呼吸急促无力。洞顶上方水滴颓然而落,打在他的眉间,沿着伤痕缓缓流下。
蓝皓月忽的跪在他身前,紧紧揪住他的衣衫,「怎麽会变成这样的?是谁伤了你?」
他紧抿着唇,身子还在不断发颤。蓝皓月爬到角落抓起神珠,重新又返回他身边,藉着珠子的光芒,她隐约看到他紧闭的双眼已经微微凹陷。
「池青玉,这到底是怎麽了?」她颤声说着,伸手想去触摸那道伤痕。
他重重地别过脸,咬牙不语。
「说话!」蓝皓月扑在他身上,捧住他的脸颊,眼泪不住地打转,「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很可怕是吗。」池青玉忽然开口。她还未及回答,他却胡乱地抓到了她的手,一把将神珠夺过,用尽全力掷到了一边,凄厉道:「我知道自己变得很可怕了,你为什麽还一定要看。」
「不是,我只想知道这伤口是怎麽回事。」她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抽泣道。
池青玉侧着脸,伸手掠过自己的眼前。他虽不曾真正明白到底什麽是好看、什麽是丑陋,但在治伤的时候,在剧痛中他也曾多次听到莞儿的哭泣。即便是回到了岭南,当师父解下他眼前束带时,所有人都惊呼倒退,他再麻木,也懂得自己已经不再是过去的样子。
年少的时候,曾听莞儿称赞他长得好看,不甚明白的他问过莞儿到底什麽是好看。她结结巴巴地道,好看就是好看,就是让人看了高兴、看了喜欢,但如今没有人愿意再看到他的模样。
池青玉将身子伏在冰冷的岩壁上,他的手指死死地卡住缝隙,疼得钻心。他忽然抑制不住心里的痛楚,涩笑道:「没有人伤我,是我自己、是我自己……」
蓝皓月震惊不已,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悲声道:「为什麽要这样做?」
他全身止不住地发抖,脸色变得霜白,那双眼睛还是紧紧闭上,彷佛再也无法睁开,「没有用的东西,还留着做什麽。」忽然就那麽绝情地说了一句,很沉、很慢,像是耗尽了仅有的力气。
「没有用?」蓝皓月寒声念着,觉得自己似是坠入了冰窟。
他却突然又直起身子,恍恍惚惚地笑了一下,「是,没有用,如果不是这双没有的眼睛,就不会有那些事发生。我不想要它了、不想要它了,你明白吗?」
「可它是你的眼睛。」她终於忍不住泪如雨下,扑倒在他肩前,颤手握着他冰凉的手腕,「就算它看不见,那也是你的一部分,你为什麽要毁了它?」
「因为我恨它,我恨自己!」他声音嘶哑,忽然握拳就往自己眼上砸去。
蓝皓月尖叫一声,拚命抓住他的双手,挣紮之下两人倒地,她发疯般扑在他身上,用自己的身体压住了他的双臂,「不要打它、不要打它……」蓝皓月泣不成声。
昏暗中,他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继而紧蹙眉头,脸色变得惨白。那种抽搐之痛再度袭来,池青玉额前渗出冷汗,想要爬起捂住自己的双眼,但却被蓝皓月死死地压在身下。他吃力地侧过脸,想接触到微冷的地面暂时缓解一下痛苦。
蓝皓月却伸手触及他的脸颊,哽咽道:「青玉。」
难忍的酸涩在心间起伏澎湃,可是那双被毁坏的眼中却再也流不出泪水。
「我很想你。」蓝皓月哭着说了一句,眼泪滴落在他眉睫之间,带着微热,划过他的眼角。她用尽全力抱着他,缓缓地贴近了他的面庞。她并没有吻他,只是就这样在泪水之间与他相触,用自己的温热拂过他的伤痕。
沉重而缓慢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两个人没有再说话。池青玉只觉心都在颤抖,任由她的眼泪流过眼角,滴落於地。
寂静的洞穴中,水滴缓缓滴落,四周只有蓝皓月那抑制不住的哭泣声。
过了许久,他强忍着痛楚,伸手想要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指尖才一触及肌肤,却又僵直地停在了半空,「起来吧,你要回去了。」
「你真的愿意我跟别人成亲吗?」她在黑暗中摸到了池青玉的手,牢牢抓住。
「总好过孤单一辈子,不是吗。」池青玉勉强笑了笑,拂过她的发丝,摸到她已经盘起的高髻以及珠翠钗钿。他静静呼吸了一下,又低声道:「我已经正式入道,你既然已与厉星川行过拜堂之礼,就应该与他相伴到老。」
她噙泪道:「入道?你觉得这样就能够得以解脱,於是你抛下一切,甚至让我去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
他垂下手,触摸到身边的积水,怔怔道:「他会对你好,给你一个家,这便已经足够。」
「可是我一直忘不了你。」她再度失控,眼泪簌簌,滴在他的衣襟,「池青玉,你给了我太多快乐,我忘不了你。离开你的三年里我没有真正笑过一次,你难道就没有想起过我,想起过我们的一切?」
池青玉紧攥着双手,声音喑哑,「忘不掉的就藏在心里,何必还要苦苦翻寻出来。我这次来不过是给自己做一个了结,当初曾经答应你,要在你成婚之时送交玉坠,如今已将它留在了青城山。」
「你这时却还记得什麽玉坠,那你为什麽却偏偏忘记了更要紧的承诺,你说过要带我回岭南、带我去建起一个家。」
「那都是异想天开的梦!」他颤声迸发出这一句,艰难地呼吸着,用力将她推至一边,「蓝皓月,求你别再说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回到新房。我不想对不起厉星川,我更不想让你再被人耻笑。」
她被推翻在地,却又卯足了劲儿扯住池青玉的衣袖,发着狠重重打他,他只是静静坐着不动,「我等了三年就是等到你说这样的话。」她忽而失了力道,伏在地上,摸到了那颗神珠,手指紧攥之际,能感觉到其间已有了深深的裂痕。
蓝皓月忽然觉得自己完全是在枉费时间、枉费心血,他终究还是不明白她想要的是什麽,而她也已经在一次次的追逐幻梦中精疲力尽。
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扶着洞壁才稳住身子。回首望去,朦胧中只能隐约看到池青玉抱膝坐在暗影里,那一道单薄侧影如一株即将枯萎凋谢的青莲,孤寂、清冷。
她还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但现在却觉得说什麽也是无济於事,他的心冷了、死了,救不过来了。
蓝皓月步履蹒跚地走到他近前,低哑着声音道:「你是真的要让我回去吗?」
他慢慢地擡起头,木然道:「是。」
一滴眼泪在黑暗中无声坠落,蓝皓月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离开了他。
死寂的洞穴中,蓝皓月失魂落魄地走着,她已经辨不清方向,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麽到了这里。手中的神珠发出微弱的光,如同即将死去的萤火,只是留在世上苟延残喘。
後方没有退路,前方没有未来,只有在这样纯粹的昏暗幽闭之处,她才可以保全自己最後一点尊严,装作毫不留情地离去。可是她只走出了不远的一小段距离,便茫然无措地停了下来。
直至现在,他都没有追上来,甚至没有叫她的名字,最後一丝幻想也落了空。
前面又是分岔路口,她不知自己何去何从,铺天盖地的黑暗将她吞噬,蓝皓月吃力地倚着洞壁,慢慢瘫坐下来。
◎ ◎ ◎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山洞内回响,蓝皓月猛然一惊。这岩洞狭长曲折,有多处岔道,幽静之中只听回音萦绕,似是正有人朝这边走来。她先是燃起希望,继而又失落。那声音并不是从後方传来,相反却像是从斜前方而至,正往此处慢慢接近。
蓝皓月不知道有什麽人会在深夜来到这幽僻洞内,她不愿被人发现,便蜷缩在角落里,屏住了呼吸。她所在的地方正好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挡住了她的身子,因此她可以望见前方,而对面的人却未必能看到她。
这是一个三岔道口,前面一左一右各有延伸出去的道路,只不知通往何处。过了一会儿,随着脚步声的迫近,地上光影摇曳,那人似是举着火把停了下来。
蓝皓月正焦急万分,生怕对方再往这里走来,却听得斜前方传来轻微的脆响,像是有人在摆弄着什麽硬物。
她蹙眉侧身,藉着那火光依稀望到左前方不远处便是一块空地,有一灰衣人正背对她蹲在角落,一手举着火把,另一手拿着宝剑,以剑柄拨弄着地上的一堆东西。因为被此人挡住,蓝皓月看不到那地上究竟是何物。
这人审视了片刻,缓缓站起,往边上踱了几步。此时光影横斜,地上的那堆东西赫然显出形状,竟然是一堆铺成人形的白骨。
蓝皓月乍见之下,不禁浑身发寒,忽而想到了曾经在桃源镇廖家老宅中发生过的类似一幕,她用尽全力才控制住心绪,未曾惊呼出声。她手脚冰冷地躲在岩石之後,唯恐被那人发现。
此时灰衣人以剑柄挑起一袭黑布,挥手覆盖於白骨之上。因着他这一转身,蓝皓月终於看清了他的面目,面白微须、双目精明,正是青城派张鹤亭。
他手持火把来回踱步,似是在等着什麽。
又过了一阵,从右侧分岔道上传来另一人的脚步声,那人走得不急不缓,张鹤亭听到声音後,迅疾将火把举起。後到之人行至离他略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便停了下来,沉声道:「张师弟,外面正在四处寻找厉星川,你叫我来此地又是为何?」
蓝皓月听到这声音便是一怔,这人竟是以前曾在梅岭相识的卓羽贤。
但听张鹤亭笑了笑,道:「掌门不必担心星川,我想他与池青玉曾也是朋友一场,必定不相信是他杀了青城弟子,所以便将他带走。」
卓羽贤哼了一声:「我也曾认识池青玉,但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盘问过之後才能明白。厉星川的婚礼成了这样,现在连他自己也不知去向,你不忙着处理此事,却将我叫来後山,到底想做什麽?」
张鹤亭将火把搁置於身边的岩石缝隙中,缓缓道:「按照原来的打算,在明後两日会有本派的比武大会,师兄是否打算在决出胜者後任命下一届的掌门人选?」
卓羽贤一震,继而笑道:「张师弟,比武大会只是派中弟子互相切磋,怎又会与下一届掌门联系到一起。以前虽也有过这样的事情,但那是前任掌门年事已高时才会藉由比武确定接任者。你的意思,是想让我现在就退位让贤?」
「掌门虽然春秋正盛,但本派後起之秀也不在少数。我的意思是,与其让俗、道两家各自争斗,倒不如掌门海纳百川,在俗家弟子中选择其一作为下一任掌门,这样我们两个分支合二为一,岂不是皆大欢喜。」
张鹤亭这样说着的时候,卓羽贤始终打量着他的神色,待他说完,不禁盯着他道:「你深夜叫我来此,就是为了劝说我推举从泰为接任者?我手下弟子虽不是什麽绝世高手,但也有几个行为端正、为人踏实的。再者说,本派从未有过掌门还健在便立下新任掌门人选的规矩,你未免太过分了一些。」
张鹤亭哈哈一笑,「鸿千那几人的资质,想必师兄你心知肚明。要论及为人处世,难道从泰还不够格?再说到规矩,哪一项事情都得有个起源,我青城派几百年的规矩,也是时候要改一改了。」
「张鹤亭,你简直是数典忘祖!」卓羽贤脸色一沉,意欲转身就走。
却不料张鹤亭在後边遥遥喊道:「卓师兄,我记得二十多年前你曾有个亲戚来过青城,甚得师父的喜欢,可惜後来就再没回来过,那麽多年了,不知他近况如何?」
卓羽贤本已转过身子,听到他的问话,身形滞了一下,缓缓道:「你说的是谁?」
张鹤亭往斜里走了一步,睨着他道:「师兄难道连自己的表弟都忘记了吗。」
卓羽贤侧过脸,扫视他一眼,「原来是说韩墨,那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表弟生性洒脱,少小便离家,浪迹天涯,我与他也多年未通音讯,不知道他如今到了何处。你为何突然说起他来了?」
「当年韩兄弟不过才十七八岁年纪,却使得一手好剑术,我看得出师父对他很是欣赏,只可惜他在青城只待了不到半月便匆匆离开,此後江湖上却再没此人的消息,倒像是无故失踪了一般。」张鹤亭喟叹一声,「我记得他当年是专程来寻师兄你切磋剑术的,你们表兄弟间很是融洽,你怎也不派人打探一下他的下落呢。」
卓羽贤沉声道:「我自然曾经多方打探,但他爹娘皆亡故,连个至亲都没有,我又去哪里寻他。」他说到此,颇厌恶地看了看张鹤亭,「张师弟,若没有别的事情,我要回前山了,你方才的那些想法,还是不要再对我提起了。」
他既已说罢,举步便走,此时後方却传来张鹤亭那似乎漫不经心的声音,「师兄,我倒是知道了令表弟的下落,你要不要听一听?」
卓羽贤才刚踏出的一步生生停顿。
此时张鹤亭双手背在腰後,缓缓走到那角落处的黑布边,似笑非笑地道:「师兄应该也知道三年前师父他老人家的旧宅被夺梦楼毁坏,差点付之一炬吧。说也奇怪,在那常年无人的地窖之下竟还有甬道,想来廖家是桃源镇的大户,以前为了防范盗寇,便挖掘了一条逃生避难的密道。」
卓羽贤缓缓转过身,岩壁间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照着他倨傲孤高的面容,显得有几分诡异。
张鹤亭微微瞥了他一眼,继续道:「就是在那少为人知的密道内有一间石室,其中便藏着一具屍骨。」说着,他单掌一扬,卷起旋风,将角落处的黑布挥至一旁,那白惨惨的屍骨便突兀地展现在了两人面前。
卓羽贤剑眉一蹙,望着那屍骨,道:「张师弟,这究竟是怎麽回事?」
张鹤亭假笑了一声,「师兄莫非认不出这可怜人了吗。」
「你……」卓羽贤凤目一扫,注视着他道:「你到底要说什麽?」
张鹤亭叹息着以剑鞘一指那屍骨,道:「掌门师兄,这不正是你那位远道而来的表弟韩墨吗。」
卓羽贤脸色一白,後退一步,「韩墨?他怎会死在了师父的旧宅中?」
「师兄,不要再演戏了。」张鹤亭不屑地望着他,胸有成竹地道:「那韩墨,就是死於你的剑下。」
「张鹤亭,你不要胡言乱语!」卓羽贤怒喝一声,意欲上前。
张鹤亭却擡臂阻住他,厉声道:「师父生前最为器重你,我记得他返乡祭祖时也曾带你随行,就住在桃源镇旧宅内。必定是那时你得知了那宅院内还有密道,因此後来杀了韩墨後便将他拖到那里,想让他彻底从这世上消失。」
「简直是信口雌黄。」卓羽贤气极反笑,宽袖一拂,指着那白骨道:「你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屍骸,便说是我失踪已久的表弟,现在更编造出这可笑之极的事情,想要陷害我不成。你如何能证明这屍骨的身分,再说我与韩墨毫无纠葛,为何又要杀他。」他说话声音本就洪亮,在这空荡荡的岩穴内更是来回震荡,嗡嗡作响。
张鹤亭却没有丝毫畏惧,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方褶皱不堪的绢布,那绢布上满是血迹。他掂了一下,道:「若没有证据,我岂敢直接找你。」说罢,大手一挥,将那绢布铺展开来,正对着卓羽贤。
此时躲在暗处的蓝皓月虽也疑虑重重,但还是不敢侧身去看。只听张鹤亭又道:「你可看好了,这绢上血痕之间印有字迹,正是从那密道石床反面拓下。」说话间,张鹤亭运力将绵软的绢布抛出,正落在卓羽贤脚下。
卓羽贤却未低头去看,以足尖一挑,勾起绢布,劈手握在掌心。他迅速地扫视布上字迹,脸色铁青,忽而又哈哈笑道:「张鹤亭,这上面只零零落落印出了一些字迹,虽有韩墨的名字,也碰巧有个近似卓字的痕迹,你仅仅凭着这,就能说我杀了自己的表弟?」
「那这上面还写着夺梦楼子夜刺杀叶家,又是何故。当年师父派你带人去将叶师弟带回青城审问松竹庵一事,你回来後却说叶师弟听闻风声後连夜弃家出逃,被你们围住後仍不肯束手就擒,最终死在混战中。
如今看来,或许他根本不是死在自己人手中,而是被夺梦楼杀手子夜暗中取了性命,更有甚者……」张鹤亭目光狠戾,盯着卓羽贤,低声道:「松竹庵一事,或许根本与叶师弟无关,他只不过是枉背了二十多年的罪名。」
卓羽贤左臂依旧掩在背後,右手紧攥着绢布,剑眉挑起,唇边浮现笑意,「张鹤亭,没想到你竟然会有如此的想像,一具骸骨、一块破布,就平白衍生出一段冤案。你是否处心积虑已久,才伪造出这些所谓的证据,想来要挟我就范?」
「师兄,你尽管故作镇定,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吗。你若是死不承认,明日比武大会完毕,我便将这骸骨擡出去,让其他各派掌门好好检查,总能找出些蛛丝马迹……」
「你是要将本门旧事置於大庭广众之下供人揣度?你可知这是师父生前引以为耻的遗憾吗!」卓羽贤勃然大怒,「为了达到一己私慾,竟不顾青城尊严,张鹤亭,你枉费师父一番教导。」
「哈哈哈,卓师兄,你还是先撇清自己再来指责我吧。」张鹤亭说着,大步迫近到他跟前,重重道:「再说最後一次,我俗家一脉久被轻视,早该扬眉吐气,何况从泰并非庸才,总胜过鸿千那几个孤芳自赏之辈。」
他话音未落,卓羽贤右手猛然一紧,竟将那本就破旧的绢布震为碎片,袍袖激扬,火光摇曳下碎片四散飞舞,纷纷而落。
「现下这破布已经没了,我看你还怎麽栽赃诬陷。」他冷笑不已。
张鹤亭咬牙道:「卓羽贤,你以为我会没料到吗。我既然有办法弄来拓本,那刻着字迹的石板自然也有,但我并不曾带来此地,你休想将它毁坏,还有更重要的东西,我还没拿出来给你看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生平自诩清高,其实早与人暗中偷情,这一点就足以让你从掌门之位上滚下来!」
卓羽贤牙关紧咬,一直掩於身後的左臂猛然出招,宽袖间白光倏忽,化作闪电直击张鹤亭前心。张鹤亭似是早有预料,身形疾退间长剑横斜,当的一声正格住其剑刃。两相较量之下,寒意起伏,剑锋隐隐透出青意。卓羽贤袍袖卷去,风声尖啸,扑向张鹤亭面门,意欲使他失力放手。
岂料张鹤亭虽後仰避闪罡风,但左掌间早已扣有数枚暗器,一见卓羽贤出招便挥指轻弹,那数枚暗器穿透劲风,在半空中互相碰撞,带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刺卓羽贤双掌。
卓羽贤袖中宝剑忽然盘旋而出,如弧月般扫尽暗器,在昏暗光影下回击张鹤亭而去。张鹤亭以剑相挑,那些暗器四散乱溅,其中几枚撞上石壁後斜里飞出,竟直击蓝皓月藏身之处。
蓝皓月眼见暗器飞来,再无处可躲,只得纵身朝着後方黑暗处奔逃。她这一动,那正在苦斗的两人顿时发觉,竟先後收手,都持剑朝她这边紧追而来。
她在仓皇中回头望见两道黑影越迫越近,衣袂之风呼呼作响,一时间心慌意乱,呼吸都为之紊乱。却在此时,从侧旁黑暗中有人猛地伸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她惊呼一声,便已被那人扣住了手腕。
「走。」那人沉声说着,带着她朝前飞奔。
听到这声音,她的心怦然直跳,但这时身後寒意迫近,蓝皓月不及回头,但见洞壁间白光乍现,已有一剑当空直落。
她震惊之余只想将身边的池青玉推开,但他却反手在她肩後一托,运力将她送至後侧。昏暗中,蓝皓月根本看不到他是如何出手,只听萧萧数声,继而风声大作,有东西飞散乱舞,一片片掠过她脸颊脖颈,竟似是碎布。接着又一道剑气呼啸而至,如霜天雪地,似乎不管他们究竟是谁,只想即刻将两人斩为齑粉。
蓝皓月手无寸铁,情急之下将藏於手中的定颜神珠朝着出招之人弹射而去。那神珠触及剑气,本已微弱的光芒竟陡然暴炽,一团白紫色莹芒耀亮整个山洞,若高崖明月,皓洁无穷。
卓羽贤之剑本已触及蓝皓月额前,神珠突显光焰,他的双目突觉疼痛难忍,只得收剑横侧。蓝皓月长袖飞扬,想要趁此机会将他手中剑击去,谁料卓羽贤一掌横扫,她直击之下反被震退。池青玉迅疾将她护在身後,以己之力生生抗住卓羽贤倾泻而来的内力。
此时一直隐藏於暗处的张鹤亭见良机已至,想要藉着池青玉之手除去卓羽贤,便悄无声息地掠出,一剑刺向卓羽贤後背。
孰料卓羽贤虽暂时不能出剑,耳畔却听得真切,张鹤亭剑尖才一触及他背部,便觉他袍袖飞卷,竟将其剑紧紧缠住,张鹤亭发力一震,卓羽贤宽袖顿时碎裂。
张鹤亭得意之下手腕一颤,剑挑卓羽贤眉心,但不防卓羽贤双臂一翻,如潮水的内力席卷而出,将他那柄剑反震回去。他一时收身不及,手中长剑寸寸断裂,卓羽贤探手一掌,重重击中其心口,张鹤亭怪叫一声,连连後退,直撞到洞壁。
也正是这一瞬间,池青玉一掌凭空骤收,本已破碎成屑的神珠光影如流萤般纷飞而来,竟在他掌前汇聚颤抖,他再猛地一送,光影扑飞急旋,在昏暗中尽朝着前方卷去。
卓羽贤眼前忽明忽暗,唯觉阵阵刺骨寒意扑涌而来,一刹那好似冰雪压顶,竟连呼吸都为之阻碍。蓝皓月趁势拉着池青玉飞速奔逃,慌乱中但听後方一声啸响,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被池青玉攥住。
「不要停步!」他急切又吃力道。
她仓皇应答,深知卓羽贤功力超群,若是再被他赶上便是一死,於是拚了命似的在黑暗中奔逃。有好几次几乎撞上岩石,都是池青玉用力抓住她的手,将她带向正确的方向。或许是凭着他的本能,在这暗无天日的山洞中,他每每都能依靠脚步的回响辨出何处应该转弯。
蓝皓月握着他那微冷的手不停疾奔,直至精疲力尽之时,忽觉不远处有雨声叮咚,她惊喜万分地带着他冲向前方,面前藤蔓千缕,两人直撞而出。
甫一回到洞外,蓝皓月只觉清风徐来,呼吸顺畅了不少,但再一细看,四周怪石林立、远山嵯峨,竟并不是原先进来的那个地方了,想来是在洞内乱选了道路,找到了另外的出口。但此时已经顾不得这些,後方风声骤起,蓝皓月与池青玉不及喘息,又再度朝前飞奔。
这後山地势错杂,深夜道路湿滑,她气息渐渐不稳,甚至觉得身侧的池青玉也已经力不从心。细雨扑面、山风浩荡,蓝皓月极目远望,前方已是下沉之山谷,草木繁茂,黑黢黢一片。
这时只听後方衣袂翻飞,卓羽贤已经疾掠而来,她无处可躲,又无法还击,不由拉着池青玉飞身扑出,跃入谷底。
第三章
卓羽贤正待追上池青玉与蓝皓月二人,却猛听得斜後方传来呼喊:「掌门,原来您在这里。」他猛然一惊,回身却见火光闪动,厉星川带着众人飞奔而来。
他沉声应道:「你们怎会来了?厉星川,听说你私自带走池青玉,真是胆大妄为。」
厉星川拜道:「请掌门恕罪,我先前只是不信他会动手杀我青城弟子,故此想先盘问一番。但我刚才再去找他,他却并未等我,现在不知去了哪里。我正带人寻找,却不料在此遇到掌门,莫非掌门也是在找池青玉?」
卓羽贤盯着他,见他新服淩乱,似是四处搜寻过的样子,不由双眉一轩,道:「我刚才见那山洞中蹿出两道黑影,深觉可疑,便追赶至此。」
「两道黑影?」厉星川一惊,不等卓羽贤吩咐,立即带人跃下斜坡进行搜寻。
卓羽贤见状,迅疾掠下,寸步不离他左右。
这坡下污泥深厚,遍生杂草,众人虽有火把照耀,但在这深夜还是举步维艰。卓羽贤手持利剑斩断四周藤蔓,极目远眺之下,但见丛林幽深、怪鸟惊飞,耳畔雨水、泉水淙淙作响。厉星川带来的人并不算多,一到此地分散开来後更是稀稀落落,很快就湮没於黑暗密林之中。
厉星川以剑鞘拨开身前杂草,正低头凝视地上痕迹,卓羽贤走到他身後,道:「可有什麽异常?」
「地上并无足迹,想来他们没走这边。」厉星川说。
这时自西边泉水边传来喊声:「掌门,弟子找到了这个。」
卓羽贤闻声回转,有一弟子飞奔而来,躬身将一物送至他跟前。卓羽贤高举火把,只见那弟子找来的是一条大红缎带,缀有金珠、铃铛,华美精致,显然是刚刚掉落在此。
厉星川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发青。
此时众人都围拢过来,能察觉到这缎带应该就是新娘裙间装饰,但都不便出声。
卓羽贤侧目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星川,这缎带可是蓝姑娘所佩戴的?」
厉星川低声道:「是,但我不知她怎会到这。」
「我是看到两人携手逃出山洞,你之前是否将池青玉留在了那里?」卓羽贤淡淡道。
厉星川点了点头,神情越来越晦暗,忽而道:「掌门,既然那缎带是在山泉边找到,想必他们是往西边去了。」
卓羽贤忖度片刻,道:「西边正是龙隐峡,马上往那边拦截。」说罢便快步走向西面。一时间火把摇曳,汇成一列,尽朝龙隐峡而去。
谁知其实卓羽贤在和厉星川交谈之际,蓝皓月正伏在距离他们不远的草丛中。只要厉星川再往旁边走几步,或许卓羽贤就能发现那草丛中幽暗的身影,但好在厉星川始终未曾走动,无意间倒是遮住了他人的视线。
她浑身湿冷,满手是污泥,屏住了呼吸,所幸众人飞快离去,一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雨夜,蓝皓月还是绷紧了身子,不敢挪动半分。
「他们走了。」身後的人低声道。
蓝皓月这才回过神,吃力地爬到一株苍劲古松之下。没有了火光的映照,池青玉的身影模模糊糊,她只知道他倚坐於树下,呼吸低沉,「你是不是摔伤了?」蓝皓月忧虑道。
「没有。」他撑着树根,费力地站起,「赶快离开这里,说不定卓羽贤还会带人返回。」
她见他站得不稳,下意识便伸手去扶,刚触及他臂弯,他便微微斜过身子,躲避了开去。蓝皓月低头,卷起长裙,默不作声地走在前面。这地方四面是山,她只知卓羽贤他们朝西而去,便带着池青玉往东行去。
天阴雨湿,两人在荒草间沉默急行,心中却都不知该往何处,也不知前方会是怎样。
雨已经渐渐停息,蓝皓月虽挽起了长裙,但还是走得困难。穿过一片荒凉草地後,有溪流蜿蜒通往远处,她犹豫了一下,不知是否应该继续往东,便回过身去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应该离开青城山吗?」
她等了片刻,池青玉才低声道:「下山,然後你即刻启程赶回唐门,将此事告诉你外祖母。」
他说话的时候,气息虚浮,很是无力。蓝皓月一怔,折返到他身前,望着他道:「你一定是摔伤了,对不对?」
「不是。」他用力呼吸着,从她身侧走过去,轻声道:「不要在这里耽搁。」
溪流两侧皆是高低不平的石子,蓝皓月看他孤绝而去,不禁追了上去,「那你跟我去唐门吗?」
他沉默无言,不知是不好回答还是不愿回答。
「池青玉。」她唤了一声,想问他接下去的打算,却见他步履越发沉重,忽而双膝一软,慢慢地跪了下去。蓝皓月大惊失色,奔到他身边,扶住他後腰,「怎麽了?」
池青玉撑着地面,弯腰不语,四下里只听得到他沉重而又杂乱的呼吸。她心急如焚,用力抱住他腰间,想将他搀起,可却怎麽也使不上劲。
「别碰我。」池青玉低微地说了一句,跪在溪流边只是喘息。
她慌乱中碰到他的脸庞,唯觉冰冷,尽是汗水。池青玉却拚命地挣开了她的怀抱,爬到水边,一下子将脸伏在了溪流中。
「青玉,你干什麽,你已经浑身发冷了!」她急忙将他拖起来。
池青玉紧紧攥住她的衣袖,痛苦道:「我心脉乱了,像是着了火。」
蓝皓月慌乱中摸到他的脉搏,果然跳得快而无力,「为什麽忽然会这样?」她带着哭音道。
「之前在山洞里,受了他一掌。」池青玉哑声道。
蓝皓月这才想到他们在逃离的时刻,身後确实曾传来啸响,但池青玉却强行不让她回头,想来是卓羽贤曾以内力袭来,正击中了他的後背。
「那你刚才还不说!」蓝皓月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当即道:「我背你下山。」
「你怎背得动……」
他话音未落,蓝皓月已经紧紧抓住他双臂,让他伏在了背後,「你抱紧了。」她小声说了一句,池青玉还在错愕之际,只觉她猛然用力,已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潜意识中想要拒绝,但又一阵心痛如绞,连说话都困难,只能勉强伏在她背上,任由她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蓝皓月不知何处才是下山之路,只好沿着溪流径直往东而去。脚下石子满地,稍有不慎便会摔倒,她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时不时地喊他一声。
池青玉开始还能轻声应着,但渐渐的,任由她怎麽呼唤,他却再没有回应。她不敢将他放下,只是拚了命似的不断往前,期望能找到出路。
两侧山峦起伏,黝黑可怖,似是休憩假寐之猛兽,只待稍有动静便会扑来。风吹过群山丛林,如潮水翻卷,彻骨生寒。蓝皓月精疲力尽,双腿彷佛已不是自己的,只凭着一股心劲支撑。可天地浩大、暗夜茫茫,前方一片空旷,她却不知该去向何处。
正焦灼之际,忽听坡上传来马蹄轻响,蓝皓月慌忙背着池青玉奔向一侧草丛,将他放下之後便伏在了深处。
那斜坡之上有两人策马而来,前面一人手持火把,正回头道:「我刚才还看见有人影晃动,怎一下又不见了踪迹?」
「走,下去看看。」另一人说着,便跃下马来,将缰绳一收,纵身跳下斜坡。
蓝皓月不能擡头,只听衣袂声响。两人先後在这附近绕了一圈,那举着火把的人藉着光亮望见了这一片草丛,低声道:「师弟,我过去看看,你跟在後面。」
身後之人朝他点了点头,两人手握长剑慢慢迫近草丛。
野草长至半人之高,在夜风中不住摇曳。蓝皓月心跳如鼓,望了一眼已经昏迷过去的池青玉,便觉前方脚步一顿,已有人站在了不足一丈之远的地方。那人拨开身前杂草,慢慢往前,蓝皓月几乎能看到他的衣摆扫过前面积水。
正在此时,却听稍远之处传来铮的一声,随即又有沉重喘息加上扑地之声。那本来已经走到蓝皓月近前的人也听到了这声音,不禁停步回身道:「师弟,你在吗?」
他问话完毕,并无人回答,倒是坡上马儿低鸣,似是十分惊恐。
那人举起火把,迅速返身往回奔去。蓝皓月这才敢稍稍擡头,只望到黑影晃动,忽一阵飓风袭来,直卷得杂草乱舞,她情急之下扬袖掩面,但听一声惨叫,间杂着长剑断裂之声,又有人重重倒地,随後便是一片死寂。
蓝皓月不寒而栗,她不知为何还会有人对青城弟子动手,更不知自己是否已被发现。
远处的马匹来回走动,焦躁不安,那蹄声在此时听来格外刺耳,她紧紧握着池青玉的手,极力镇定着自己。
有极为轻微的脚步声在草丛前稍作逗留,又渐渐向远处而去。那人似乎也是骑马而来,很快的,马蹄声疾,消失於山谷间。
直至四周彻底安静,蓝皓月才拨开乱草,站了起来。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不远处的地上,那火把还未完全熄灭,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只见有两名青城弟子仰面倒地,皆是一剑封喉,血流如注。
震惊之余,她又望见坡上那两匹马的影子,稍一盘算,便轻轻打了个呼哨。那马儿听得声音,还以为是主人召唤,便跃下坡来。她急忙牵着马匹回到草丛前,背起池青玉,将他送上马背,自己随後又捡起落在地上的一把长剑,飞身上马,反手揽住他的肩臂,疾驰而去。
这一路依旧崎岖,但却并未再遭遇追击,连转几道山谷,前方已越来越接近平地。最黑暗的时分已经过去,天空虽还是阴郁,但偶有寒星闪烁,天色亦渐渐转亮。
蓝皓月策马飞奔,待到天明之时正好冲出最後一片林子,眼见前方一条通衢大道,心中便是大喜。岂料这山脚下也有守卫,远远望到山谷间有人策马而来,又见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衣,显然是新婚打扮,不禁上前就要盘问。
蓝皓月丝毫未放慢马速,待得那几人迫近,卷起长鞭飞快扫过,将几人迫得连连後退。趁着这当口,她猛然冲过关卡,直奔向那大道去了,後方依稀传来青城守卫的呼喊、追击声。
而池青玉呼吸微弱,蓝皓月一手持缰,一手扣住他的手指,环在自己腰间。从认识至今,他似乎从来都是不败之身,即便是最艰难之时也未曾像现在这样,只残留呼吸的力气。
她不知道卓羽贤那一掌究竟对他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只明白凭着自己是无法将他救治的。唐门离青城路程不远,她在这样的情形下,只想带着他回到浣花溪畔,但这条道路与她来时的并不相同,蓝皓月暂时还不知它通向何方,只能先甩掉身後的追兵。
守山弟子们紧追不舍,蓝皓月头也不回地扬鞭疾驰。不远处便是横亘的河流,她策马踏入湍急水流,溅起白浪点点,再一腾跃,纵上对岸,奔入林间小道。
那些人紧随而来,才一入树林,却觉四周里劲风急旋,众人纷纷扬剑自保,但见白雾茫茫间人影晃动,他们还未曾看清对方面目,就已被一股旋风卷飞了兵刃。为首之人急忙带领手下退出树林,众人回到河岸边,才发现身上衣衫尽裂,有几人脸上、手上满是伤口,险些断送了性命,便不敢再入林追击,径直回山求援去了。
他们这边撤离,蓝皓月却不曾知晓,她只遥遥听到後方似有风声掠过,间杂兵刃撞击之音,才一回头,却见一枝羽箭破空而至。她急忙扭转马头,往斜侧避闪,那羽箭紧贴着池青玉的臂膀飞过,啸响之下深深紮进前方树干,白羽颤抖不已。
池青玉为此而惊醒,抓住她手臂,吃力道:「这是在哪里?」
「已经下了山。」蓝皓月话音未落,又一阵羽箭激射,乱如丝网。
马匹惊鸣奔逃,她一时控制不住,那马儿顺着西南方飞奔而去。身後时不时有暗箭飞来,蓝皓月只能任由马匹朝前,偶尔间回头张望,隐约望到有身着青城弟子服饰的马队持弓一路紧追。
仓皇中她顾不得还击,只想尽早甩掉追兵。那些人时远时近,蓝皓月在不时射来的羽箭威胁下只能放弃了回到唐门的念头,沿山路往东南方向疾驰。
也不知过了多久,身後的冷箭渐渐消失,马蹄声也似乎远去,蓝皓月这才回身远望,只见道路两侧荒草蔓生,尽头空空荡荡,四下里只有她与池青玉两人了。
座下马匹已经累得奔走不动,她策马拐入道边,用尽全力将池青玉拖下马背,却又站立不稳,抱着他跌倒在地。他紧蹙双眉,伸手护住她後腰,自己伏在荒草间,动弹不得。
蓝皓月见他呼吸急促,不禁跪坐於他身边,俯身托起他後背,让他倚靠在自己臂膀间。此时云散日出,淡金色阳光遍洒大地,他双目依旧紧紧闭上,那道横贯眉下的伤痕在此时看来更像是原本完美的玉石间多了裂痕,虽并不恐怖,但却令蓝皓月心中发坠。
三年来,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清楚地看着他,看着他熟悉的轮廓、看着他陌生的伤痕。以前那个静时孤高、动时飞扬的池青玉如今形容削瘦,除了难以磨灭的伤口,更像失去了生命的苦竹,虽还直立不折,却禁不得风雪重压了。望着他苍白如纸的脸色,蓝皓月泪噙不住,缓缓流过脸颊,滴落在他颈侧。
他微微侧过脸,似是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模样,但却又挣紮不起。过了片刻,才压抑着声音道:「是要回唐门吗?」
蓝皓月低着头,轻声道:「不是,之前被人一路追击,没法回唐门去。」
「那你……」他略感意外。
她坐直了身子,望了望远方,「这条路通往峨眉。」
池青玉一怔。她拂去他眉前发缕,呼吸微拂过他脸侧。雨後清风徐来,带着山野间的芬芳,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衣袖,喜服上盘龙戏凤的刺绣凹凸不平,袖口金珠流苏丝缕轻摇,惊动了他本已昏昏沉沉的心。
「若是青城派的人再追来,你不要只顾着我。」他忽而低声道。
「为什麽这样说?」她垂下眼帘,望着他的模样。
池青玉吃力地道:「新婚之夜,与我一起逃下山,在他们心里定是觉得你我……」
「那是他们的想法。」蓝皓月打断了他的话,侧过脸去。
「我不是在意那些。」他听出了她的气愤,忍痛撑起身子,「你越是护着我,他们越是要置我们於死地,你不明白吗。」
蓝皓月怔了怔,看着自己一身红裙,心中酸楚难忍,忽然道:「若是能因你而死,或许就不会那麽痛苦。」
他怔住了,嘴唇微微发颤,挣道:「你觉得那样的话,我还能活吗。」
眼泪划过蓝皓月的脸颊,跌落在他衣襟,洇成一朵朵碎裂的花。
「我帮你看一看伤势。」看着他那苍白的脸色,蓝皓月硬是忍住了哭泣。
「不用。」池青玉想要擡手阻拦,她却已解开他的衣襟,将衣衫褪至肩下。
但见其後心处一道掌印隐隐发青,蓝皓月伸手轻覆上去,他却好似被针刺着一般,剧烈地颤了一颤。她的心猛地一沉,替他穿好衣衫,低头道:「我去找人救你。」说罢,便要背他起来。
池青玉却微侧过身子,道:「你回唐门去。」
「回不去了,那条路已经错过。我带你去峨眉。」蓝皓月失落道。
他挣紮着撑坐起来,倚靠在石上,「不行,听我说,你自己想办法找他们去……」
「池青玉,你明知道我不会丢下你不管。」她哽咽了,直直地望着他。
「为什麽一定要在一起等死。」他哑了声音,痛苦道:「如果再被追上,我与你一个都逃不过!」
蓝皓月含着眼泪,唇边带着悲伤的笑,「那我也要跟你一起。」
蓝皓月坚持不肯独自离去,而距离此处最近,尚有一线希望可让两人得以暂避的地方就是峨眉。她看得出他所受的内伤不轻,因此不敢多耽搁时间,一声长嘶,白马重新启程,朝着峨眉疾驰而去。
◎ ◎ ◎
蓝皓月、池青玉两人渐渐远离,而此时,青城山上已沸反盈天。张从泰昨晚遍寻爹爹张鹤亭不着,直至快要天亮时才经由卓羽贤提醒,找到了那个後山溶洞。
溶洞中四通八达,众人耗时许久才发现了张鹤亭。他倒在岩壁角落,右手伸出,脸色发青,似乎在最後时刻还想要挣紮着往前爬。
张从泰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爹爹跟前,俯身撑着地面,半晌说不出话来。众人惊愕之余在附近搜寻,但除了一根早已燃尽的火把之外,找不到其他可疑的物件。
唐寄瑶正安慰着丈夫,却听卓羽贤沉声道:「从泰,昨夜我只看到池青玉与蓝皓月从洞中逃出便急忙去追,没想到你爹爹竟也在里面。」
唐寄瑶一震。
此时张鹤亭的弟子气道:「定是师父发现了两人,反被他们联手害死!」
「现在还没有找到我表妹,怎麽可以就这样断定。」唐寄瑶怒道:「我不信她是这样的人!」
「嫂子,你不要太过回护蓝皓月,她在拜堂时候跑掉,还有什麽做不出的。」众人或是面露不屑,或是冷眼斜视,也有人往後窥探,想看看厉星川的神色。
厉星川一直都沉默不语,他已经脱去了拜堂时的喜服,一夜未曾休息,也是满脸憔悴。此时又有守山弟子飞奔而来,将蓝皓月与池青玉逃下山去的消息告诉了卓羽贤,一时间众人更加震惊。
卓羽贤沉声斥道:「早已布置下去的事情,为什麽会被他们逃走!」
「这……」那弟子迟疑道:「他们是从後山冲下,本来有两个兄弟在那边搜寻,可是都已经被害。」
「什麽?」卓羽贤一惊,脸色越加凝重,迅疾向鸿千道:「你带领众师兄弟好好把守青城,我现在就下山去追查这两人。」
张从泰听到这里,猛然站起,「掌门,请让我一起前去,我要问清楚这事!」
「从泰,你爹爹不幸去世,这还有後事要你料理。」卓羽贤蹙眉劝阻。
但张从泰却毅然道:「爹爹死得离奇,我怎有心思留在这里等待消息。待得擒住凶手之後,我会处理一切。」
一旁的唐寄瑶心中焦急万分。
卓羽贤扫视众人,见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能强行阻拦,便只好道:「既然你一心要为父报仇,就随我一同下山,但遇事不可莽撞。」说罢,他又望了望厉星川。
厉星川擡目,缓缓道:「掌门,此事虽出在我那新婚妻子身上,但与青城派也有莫大关系。我想随你们前去,最好是大事化小,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你遇事不乱,也算难得。」卓羽贤说罢,吩咐弟子擡起张鹤亭屍体,随後快步离去,张从泰紧随其後。
唐寄瑶面带忧伤追上几步,喊着他的名字。他脚步一顿,回过身来。唐寄瑶急切道:「你们要是遇到了皓月,不要先动手,带回来再说,她不可能会杀人的!」
张从泰脸色沉重,看着她不语,众人渐渐远去,只剩他夫妇二人。他忽而走上前,低声道:「我爹前些日子一直在忙着一些事情,我问过他,他却没有细说。」
「你是说他或许是因为别的事情……」唐寄瑶惊道。
张从泰摇摇头,道:「他那段时间与星川私下见过多次,星川必定知晓内情。你放心,我会问清此事的。」说罢,携着唐寄瑶快步追出洞口,唯恐延误了时机。
因事出突然,厉星川在离开前请原先赶来赴宴的宾客暂行下山,他再三致歉。宾客们见青城派突生变故,本有些人想留下相助,但也有人暗中劝阻,怕惹祸上身,因此最後大多数人都悻悻而归,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众弟子随卓羽贤疾行而去,青城派中只留唐寄瑶与鸿千带人守卫,一夜之间,原本华灯高照、欢声笑语的後山顿时寂静冷清,空荡无比。
这一行人下山後快马加鞭,半途中又遇到先前追击蓝皓月的马队,那些受伤的弟子将遭遇袭击之事加油添醋说与卓羽贤,令他脸色铁青,「那蓝皓月与池青玉到底去了何方?」
「回掌门,我们当时看到她带着池青玉一路往南,像是奔往峨眉。」
「峨眉?」卓羽贤双眉一皱。
厉星川侧身道:「掌门,我曾听皓月说过,她爹爹生前与峨眉掌门有些交情。」
卓羽贤颇觉意外,他本以为蓝皓月会就近回到成都,因此都已准备往唐门而去,谁知竟说她已转向峨眉。他正在忖度之际,张从泰力求他尽早启程,免得蓝皓月上了峨眉後再将了意师太作为挡箭牌。卓羽贤想到此也不禁蹙眉,当即带领众人直往峨眉而去。
而此时自青城通往峨眉的大道上,蓝皓月几乎一刻不停地策马疾行,那匹马自半山下来後劳累过度,终於支撑不住,越行越慢,发出沉重的喘息。池青玉不忍,握着缰绳,轻声道:「这样下去还没有到峨眉就已经不行了。」
蓝皓月无奈之下放慢了速度。此时已是午後,道上人来人往,她与池青玉共骑一马,女的周身华丽,一看便知是新娘装束;男的却是一身墨黑道袍,双目紧闭,一路上行人侧目,煞是紮眼。池青玉似乎感觉到了什麽,不再言语,她策马沿着道边树荫而行,亦沉默无声。
行不多远,前面有河流蜿蜒,蓝皓月眼尖,一下便望见岸边停泊着一艘小舟。她急忙策马赶过去,见船头有一中年人以草帽覆面睡着,便问道:「船家,请问这条河能否通往峨眉?」
那人摘下草帽,坐起身道:「可以,姑娘是要租船?」
蓝皓月正要回答,池青玉在她身後低声道:「我们这一路下山似乎太过容易,你要小心。」
她怔了一怔,随即向那人道:「不是要你送我们去,我现在想买下你的船只。」说罢便摘下头上凤钗递与男子。
男子得了这金光闪闪的凤钗甚是高兴,立即爬起到了岸上,解开缆绳,道:「这船好得很,包你能到峨眉。」
蓝皓月上船仔细查看,见并无异样,才将池青玉扶上了船,「你坐着,我会划船。」她蹲在他身边,小声说了一句,便持起了竹篙。
一篙破镜,春水波荡,小舟划过碧澄河面,轻轻前行。
池青玉倚坐在船篷边听水流淙淙,心中不免想到了过往的点滴,但又如落入水底的玉坠,很快沉下。
却在这时,听得蓝皓月低声道:「池青玉,你将玉坠留在了哪里?」
他一怔,竟不知如何回答,踌躇了片刻,才道:「在青城了。」
「我知道,我是问,青城山那麽大,你要我往哪里去寻。」她撑着竹篙,望着水面波光。
池青玉平息了一下心绪,侧过脸,「知道在青城就够了,为什麽非要去寻?你找不到了。」
「那你是故意来让我难受的吗。」她回过头,重重道。
他被这话噎得说不出来,加上心跳时快时慢,更觉滞闷难忍,但又不愿沉默,便强自打起精神,道:「就是因为不愿给你添堵才不想见你,你难道不懂吗。」
「不想见我,就乾脆不要来青城。」蓝皓月红了眼眶,深深呼吸了一下,别过脸不看他,「既让我遇到了,却又说那些话,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心肠。」她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是有忐忑的,因此意思也藏了几分,但说完後却没听到他回答,不禁回身一望。
池青玉倚坐着,神色痛苦,手紧紧抓着船篷。
「怎麽了?」她慌忙来到他身边,搭住他的脉搏,忽而低慢,忽又骤跳,比以前似是更加严重了。
蓝皓月见他先前还能与自己对话,原以为他已经在慢慢调息,却不料这伤势并无好转。她不由懊悔刚才故意激他,握着他的手,黯然道:「你难过就不要跟我说话了。」
他却露出勉强的微笑,三年来蓝皓月时刻想念的那种淡如云烟又暖似初阳的微笑。
「你一直让我难过,从以前,到现在。」他很轻很轻地说着,眼睫依旧微微阖拢,覆着淡淡的阴影。
犹如被击中了心底的最柔软处,蓝皓月只觉全身刺痛,先前有意的伪装瞬间瓦解,「青玉。」她以极低极低的声音叫他,缓缓地伏在了他肩前。
池青玉能感觉到她浅浅的气息萦绕在脸畔,她的发髻已经散落,长发如瀑倾泻於他胸口。他吃力地擡起手,拂过她下颔,抹去了即将滴落的泪水,他总是听不得她哭。
水流宛转,清风掠过,这一艘小舟顺流而下,如箭疾行。蓝皓月已经脱去了嫁衣,只着浅红夹衣,静静坐在池青玉身边。望着他的侧影,她有许多许多话想问,更有许多许多话想说,可又顾及他有伤在身,便只能生生忍住。
两岸桃李芬芳、馨香宜人,花瓣翩翩如蝶,随风飘舞,又轻落於水上,旋即流向远方。天色渐渐暗淡,山野间牧笛悠扬,徐徐回响。
她望着远山黛影,出了一会儿神,道:「等过了今晚,就离峨眉很近了。」
池青玉低眉道:「我跟你这样逃下青城,峨眉掌门未必会听你的解释。」
「就算她不肯收留我们,总可以替你疗治一下吧。我爹生前……」她说到一半,便止住了话语。
池青玉怔了怔,道:「皓月。」
她愕然擡头,自相见以来,他还是第一次那麽叫她。
池青玉却黯然道:「我很抱歉,我曾信誓旦旦说要找到夺梦楼,更说要为你爹爹报仇,但三年来却一事无成。」
蓝皓月心里钝痛,低着头道:「外祖母派人在江湖中打探多次,但自从那以後,他们就好像消失了似的。」
他微微擡起头,倚在船篷边,沉默了许久,忽道:「如果到了峨眉,了意师太不肯收容我们,请你一定要另寻途径通知唐门。这世上,只有他们能保你平安了。」
蓝皓月怔怔地看着他,风声呼呼掠过水面,吹动了两人的衣衫。
「你不能保护我了吗?」她低声问。
「我?」池青玉似是有沉沉心事,出了好一会儿神,才道:「你还愿意相信我吗?」
蓝皓月认真道:「我从未不信任过你。」
他唇边浮起极浅的笑意,可从蓝皓月的角度看去,他这笑容中却似带着更深的辛涩。
「我会保护你的,只要你能好好活着。」池青玉低声说道。
牧笛声渐渐消失在山林间,暮色四合,昏黄色彩将天地肆意涂抹,河面上有白色水鸟迅疾掠过,漾起点点波痕,很快又归於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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