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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紫玉轻霜《山上人家》(二) [打印本页]

作者: 腐爱    时间: 2016-1-13 12:26
标题: 紫玉轻霜《山上人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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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6年1月5日

内容简介:

蓝府千金恋上骄傲自负的行医大夫,
原想一扑二亲三装病,小露香肩诱动情,
谁知他摸到手便走,难道是瞎了眼吗。
一场让您又哭又笑的女子追夫记,不容错过喔!

蓝皓月不懂,为什麽池青玉一点机会都不给她?为了见他一面,
她千里迢迢赶到他身边,可只待了一天他就要赶她走。
难道他平日里对待别人都是这样喜怒无常,还是他觉得她是个不要脸的女人,
一直在纠缠他?他这人洁身自好,她难道就是没脸没皮吗,
她也是有自尊的,既然他如此嫌弃,那好,从此她就不再跟他说一句话!
见她话落哭着走了,池青玉叹了叹气,不明白蓝皓月为何变得这样多愁善感,
在他印象中,蓝皓月只是个大剌剌、娇生惯养的丫头,
一个惹得他心里难受的丫头,可他是修道之人,她何苦来招惹他。


  第一章

  次日清晨,池青玉很早就起床,他站在门口的时候听到蓝皓月走过的声音,他犹豫了一下,打开了房门,但他还没想好怎麽开口,蓝皓月已经很快走下楼了。他有一瞬间的发怔,就好像小时候,别人原本是欢笑着的,等他一出现就都纷纷远离。

  他问自己,当初不是你自己要她不要接近你的吗,为什麽人家现在真的远离了,你又这样思前想後?

  没有答案,他只好闷闷地关上了房门。

  一连好多天,蓝皓月不在他面前说一句话,连笑声都没有。但他有几次远远听到她与唐寄瑶、唐寄勳,甚至也与顾丹岩说过话,声音很小,他只能隐隐约约辨清是她。

  众人似乎并没有诧异,他们照常行路、照常说笑,足以证明蓝皓月只是在他池青玉面前不出声而已。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他们都可以看得到她,甚至她也许早就告诉过他们中的任何人她不愿意跟他说话,可他却还一直待在这里,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强装着不动声色,每次休息时都安静地坐在一边,听着大家的谈话。他们有时会争论不休,或者抚掌大笑,他变得很沉默,沉默到想让别人忽略他的存在。

  从顾丹岩的话里知道,这段路还至少需要半个月才能走完,於是他开始一天一天地数,分不清白天、黑夜地数着日子,他不知道这样的煎熬他能承受到几时。

  可有一点,他不想提前离开,既然答应了要护送她回去,哪怕再难堪,他也不能走。

  直到那一天黄昏时分,他们在野外休息,池青玉独自坐在远离了众人的地方,过了很久,他听到有两人朝河边走去。从他们的话音声里,他知道是唐寄瑶与唐寄勳。

  两人先是谈了一会儿,唐寄勳忽然叹气道:「皓月姊这回真的是倔到底了,我看她一句话都不跟池青玉说。」

  「这个池青玉,我从一开始就看不顺眼,明明是个瞎子,还清高得要命。」唐寄瑶恼怒道:「其实本来我们走得更快的,现在白白耽误那麽久。」

  唐寄勳道:「这也没办法,他眼睛看不见,当然不能跟我们正常人一样行路方便了。」

  「既然这样,他就不应该跟着。现在皓月天天闷闷不乐,我们还要被他浪费这些时间,这不是帮倒忙吗。」唐寄瑶哼了一声。

  他们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远离了这个冷清的角落。

  池青玉呆呆地坐着,他一直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才不至於让他们察觉到他的存在。原来他在这里,不仅是对自己的煎熬,也是对蓝皓月的煎熬,更是对别人的拖累。

  他听着河水流动的声音,忽然很想罗浮山的山泉。

  天黑的时候,他回到了客栈,对顾丹岩说:「师兄,我要走了。」

  顾丹岩自然很惊讶,他还以为池青玉是不是又和蓝皓月或者唐门的人发生了争执。

  「没有什麽。」池青玉顾自到了床边,摸过包袱,整理起衣装。

  「那你到底是怎麽了?」顾丹岩一把抢过他手里的衣服,「青玉,你要回去我不反对,但你别这样什麽理由都不给就走。」

  「我只是觉得我在与不在也没什麽区别。」他淡漠地道:「我走了,你们可以行进得快一些。」

  顾丹岩一怔,道:「你是不是听唐门的人议论了什麽?」

  他笑了,「哪里会有这样的事,其实我待在这里也尴尬。」

  「是因为蓝皓月?」

  池青玉淡淡地道:「可能我与她犯冲,每次遇到就会吵起来,既然这样,还不如我走了吧。」

  顾丹岩无奈,他想了想,觉得确实如此,以往一直很淡泊宁静的师弟,自从认识了蓝皓月以後时不时地会受气,又时不时地会发怒,看来果然还是不能让他与这姑娘多接触。

  「但是此去博罗也已经有一段距离,你一个人怎麽回罗浮山?」

  池青玉停下手中的动作,道:「我可以问路,反正这边也是粤地,方言我都听得懂,一路上经过了哪些城镇我也都记得。」

  顾丹岩沉吟片刻,还是不放心,「要不我去跟唐门的人说,我也陪你一起回山。」

  「真的不必如此,你与我一起走了,好像显得我们半途而废。」池青玉蹙眉道:「大不了我找不到罗浮山就留在龙津渡那边,你再来接我。」

  顾丹岩叹道:「你先别忙着决定,容我想想。」

  岂料次日一早,顾丹岩到他房中,却发现早已整理一清,古剑亦不在桌上了。他急得奔下楼去,问了掌柜与夥计,才知池青玉在淩晨时分已独自离去了。

  顾丹岩只得上楼去找唐寄瑶与唐寄勳,告知他们自己因为要找师弟,所以不能一同启程了。

  「他怎麽会默不作声就走了?」唐寄瑶很是惊讶。

  顾丹岩欲言又止。

  此时蓝皓月听到声音,便从房中出来,见他神色焦虑,不由道:「出什麽事了?」

  「他说池青玉走了。」唐寄瑶转身向她道。

  蓝皓月一愣,低着头不说话。

  顾丹岩向他们道:「我先出去找找,若是到中午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先上路吧。」

  唐寄勳道:「要不要我带人跟你一起出去?」

  「不用了。」顾丹岩匆匆说完,便飞奔下楼去了。

  蓝皓月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唐寄瑶耸耸肩,「你瞧,我说得没错吧,池青玉这人真是古怪。不过我听说一般这种有残疾的人都性格偏激,倒也没办法。」

  「寄瑶姊。」唐寄勳压低声音道:「会不会是他听到了我们昨天在河边说的话,所以才走掉?」

  唐寄瑶推了他一下,道:「怎麽可能。」

  唐寄勳犹犹豫豫道:「其实我後来好像觉得有人在周围的。」

  「那也不关我的事。」唐寄瑶气呼呼说着,关闭了房门。

  蓝皓月拉过唐寄勳,小声追问缘由,这才知道了他们那天在河边议论了池青玉。

  唐寄瑶在屋内听到唐寄勳说此事,生气地道:「寄勳,你怎麽在我背後乱嚼舌!」

  唐寄勳对她有些畏惧,急忙回房去了。

  蓝皓月兀自发了一阵呆,忽而转身回房卷起包裹,径直下楼而去。

  她骑着马在城中转了一圈,也没有遇到池青玉,心中仍是极不宁静的,向街边行人打听了要离开此地的路径,说是直接出城便是官道,或者也可以去城北渡口。

  蓝皓月本想沿着官道找他,但想想顾丹岩定是这样想的,倒不如自己另去渡口,看看池青玉会不会到了那里等船。

  她骑着马赶到渡口时,正有一艘渡船自远处缓缓而来,岸边的人们挑起行李、抱起孩子,纷纷朝着前方跑去。

  就在这拥挤的人群之中,她望见了池青玉。他独自站在通往渡口的路中央,两边的人匆忙向前,生怕错过了上船的机会,而他负着古剑,肩後又背着包裹,一手拄杖,走得有些困难,但他还是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向着众人跑去的方向缓缓而去。

  此时渡船已经靠岸,抢先过去的客旅纷纷挤占位置。船家等了一会儿,高声喊道:「还有没有要上船的人了?没有我就走了。」

  池青玉此时才确定渡船的方位,不禁加快了脚步。

  船家环顾四周,又喊了一遍,池青玉只得道:「等我一下。」

  他还未走到,身後却有个货郎疾奔而来,边跑边叫道:「船家,我要过河!」

  那船家本来看见池青玉拄着竹杖,是个盲眼的少年,就皱起了眉头,这时那後来的货郎跑来,船家便让他上了船,对池青玉大声道:「小道长,你眼睛不方便,我只怕你上了船会出事,你还是另找去处吧。」说罢,便直接吩咐众人坐好,将船驶离了渡口。

  池青玉背着行囊站在渡口,听着船桨划水的声音慢慢远去,又听到身边人议论纷纷,总离不了故作小声的瞎子二字。

  他没有生气,也没有沮丧,只是用竹杖探着路,一个人走到了边上,依旧站在渡口处。

  蓝皓月就站在不远处,目睹了这一切,看他很平静地走离了人多的地方,站在风口。江边风大,吹得他青袍飘动,他却一如既往沉静无言,像孤高绝世的青莲。

  蓝皓月本已冷硬的心忽而柔软了下来,还有些许的酸涩。她穿过人群,慢慢走到他的身後,踌躇片刻开口叫他,「池青玉。」

  池青玉握着竹杖的手颤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没有说话,只是迎着江风站着不动。

  她伸出手,拉着他的竹杖,「走吧,不要等了。」

  他很轻但很坚定地道:「等一下也许会有另外的渡船过来。」

  她摇着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他们不会让你上去的,你为什麽非要这样倔?」

  池青玉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坐船。」

  「为什麽一定要坐船?人家都那样对你了,你还不死心。」蓝皓月忍不住抓着他的手臂,就要往後拽他。

  池青玉动也不动,任由她发火。

  「我从来没有独自坐过船。」他自嘲地笑了一下,「只是想试试,我不知道为什麽他们觉得我不行。不过没有关系,我自己知道我不会有事就行了。」他说着,微微侧过脸,朝着她的方向,道:「你终於肯跟我说话了。」

  蓝皓月咬着唇,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清俊的面容、整洁的衣衫、碧绿的竹杖。

  「你是听到了寄瑶说的话,所以不愿意再留下跟我们一起了对吗?」她再也按捺不住,径直道:「她不应该在背後说你坏话,可你为什麽总是一言不发就走,要不是我听寄勳说了,我根本不知道你又在想些什麽。」

  他深深呼吸,随即道:「我能说什麽,我只是觉得自己下山就是错,来到这里也是错,既然我留下只能拖慢行程,我又何必耽误大家。」

  「那如果我不知道这件事,你就一直这样不说是不是。」

  池青玉淡淡道:「本来就不是什麽大事,说与不说也没什麽要紧,你也不用跟他们生气。」

  「你就不在乎你自己在我心里的形象?」蓝皓月声音发紧,微微颤抖。

  他似是略有惊愕,随即淡漠地道:「我知道本来就已经很差了,再坏一些又能如何。」

  「你……」蓝皓月被他噎得说不出话,竟用力在他手臂上拧了一下。

  他皱着眉要去拉开她的手,此时却听不远处又传来船桨破浪声,渡口处人声又起。

  蓝皓月将他手臂挽住,拉着他朝那边走去。

  池青玉手臂上这时还是隐隐作痛,他不由负气道:「你只要把我送上船就可以。」

  蓝皓月哼了一声,也不回答,等船客都下了之後,便在他身前拉着他,一步一步走上舢板。

  船家见状,便道:「姑娘,是你陪他一起坐船,还是小哥一人?」

  「我们一起啊。」蓝皓月没好气地说着,扶着池青玉坐在船头。

  「你干什麽?」池青玉一怔。

  「你没听见吗,陪你一起啊。」她仍带着怒气,抢过他肩後的包袱,抱在了怀里。

  渡船驶离河岸,池青玉几次想要开口,但周围还有其他人坐着,他只得隐忍下去。好不容易到了对岸,他听到旁人纷纷上岸,便也随之站了起来。

  「蓝皓月。」他没听见她说话,不由又有些着急,「我到对岸了,你回去吧。」

  蓝皓月这才站起身,渡船上现在只剩他们两人,船家见对岸没几个人,便自顾自下了锚,到一边休息去了。

  「蓝皓月。」他无奈地往前走了一步,又道:「你又要不说话了吗,那我走了。」

  「谁叫你走的。」她一把扯住他的袍袖不放手。

  「我要回罗浮山。」池青玉甩开她的拉扯。

  「这就被我气跑了吗。」她又一次抓着他袖子。

  「跟你没有关系,跟你们都没有关系!」池青玉还想用力去挣脱,却被蓝皓月按住了手臂。

  「你答应过要送我回衡山的,言而无信。」她近乎无赖似的道。

  池青玉别过脸,负气道:「你不是也口口声声说不回衡山的吗,是谁言而无信。」

  「你送,我就回去。」蓝皓月凑近一步,直直望着他道。

  他的心猛然一跳。脸庞边几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池青玉忙不叠地後退一步,船儿却为之一晃,在水上荡荡悠悠。

  「小心!」蓝皓月急忙一把拉住他,但情急之下抓住的却是他的手,两个人都同时一愣。

  他正待发急,蓝皓月却抢在他之前又迫近一步,故作恶狠狠地道:「你要是走了,我也不回衡山,现在就跑掉,即刻、马上!」

  她那温软娇小的手掌紧紧覆在他手背上,池青玉脸上微微有些发烧,这才奋力抽回了手,满不在意地道:「你回不回衡山与我有什麽关系。」

  「好。」蓝皓月用手中的包裹撞了撞他,「碰到了吧?这是我的包裹,我现在就走,你也可以回你的罗浮山,大道通天,各走一边,再见。」说罢,竟蹭地一下跃上岸去,朝前飞奔。

  「蓝皓月!」池青玉在船头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忘记了自己在哪里,随着她的声响奔过去。

  舢板狭窄,他虽探着路,却脚下踉跄,此时忽又觉身前风声一起,有人如急旋风一般卷过来,托着他的手肘,斥道:「疯子,不要命了,不怕淹死!」

  他一惊,随即板着脸道:「我懂水性。」

  「又自以为是。」蓝皓月强行将他拖回船上,按他坐在船头。

  「为什麽又回船上?」他摸着船舷道。

  她睨着他,窃笑了一下,道:「你不送我回衡山了吗?」

  池青玉气结,索性不回答了。

  这时船家伸着懒腰过来,他早就在一边看着这两小儿吵吵闹闹、气气笑笑,不觉道:「两位,还走不走了。」

  「送我们回对岸吧。」蓝皓月得意地道。

  池青玉生着闷气,坐在一边不吭声,听到水声又起,才语重心长地道:「你要答应我,不要再跑掉。」

  蓝皓月一笑,露出两颊小小酒窝,「池道长,好像每次先跑掉的都是你啊。」

  江风悠悠,吹起万般涟漪,送着船儿摇摇晃晃驶向对岸。

  回去的半路上,池青玉却忽而停下了脚步。

  「又怎麽了?」蓝皓月看看他,很是不解。

  他犹豫了一下,才道:「等会儿回去後,不要说刚才的事。」

  蓝皓月一怔,没好气地道:「刚才的事,刚才有过什麽事吗?」

  「什麽都没发生吗?」他眼睫微微下垂,放低了声音。

  蓝皓月背着双手转到他面前,似笑非笑地道:「那是自然,我只不过看你在渡口,便赔礼道歉将你劝了回来。」

  池青玉抿着唇,半晌才道:「谢了。」

  蓝皓月怀着小小的恨意望了他一眼,正看到他双眉微微蹙起,不由叹道:「池青玉,你不能开心一点吗,为什麽总是愁眉苦脸。」

  他慢慢往前,随意道:「我又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样子。」

  蓝皓月愣了愣,追上去道:「你不要总是皱着眉就好看。」

  「我也不懂什麽叫好看。」他更冷漠了,脚步也快了几分。

  「那你可以多笑一笑,你不要对我说你连笑都不懂。」蓝皓月执着地随着他走着。

  池青玉扬了扬唇角,「没什麽好笑的,我为什麽要笑?」

  「那……」蓝皓月哼了一声:「我就去告诉别人,你刚才抓过我的手了。」

  他脚步猛地一顿,恼道:「你怎麽出尔反尔,再说,分明是你先抓到我的手。」

  蓝皓月笑盈盈地牵了牵他的袖子,道:「你倒是很贞洁。」

  「你又满嘴胡言乱语。」他愤愤然地甩开她,再也不多说一句,径直往前走去。

  蓝皓月气哼哼地跟在他身边,一边走,却一边还不忘看他几眼。

  ◎             ◎             ◎

  蓝皓月两人刚到客栈之前,蓝皓月就见唐寄勳带着众人备马,正准备出发,她急忙奔上前道:「寄勳,我们回来了。」

  唐寄勳惊喜道:「皓月姊,我正要去找你,还以为你又偷偷走了呢。」

  蓝皓月赧然,指了指身後的池青玉,道:「我去找他。」

  唐寄勳恍然道:「原来如此。顾道长也去寻找了,却至今未回;寄瑶姊等不及,便也带着人出去了。」

  池青玉自觉惭愧,低声道:「师兄没说什麽时候回来吗?」

  「他是说到中午再回来的。」唐寄勳看看天空,不觉皱眉,「时间也差不多了,他们怎麽还不回转?」

  正说话间,忽听得前头道上马蹄声骤起,间杂着呼喝之声。蓝皓月与唐寄勳皆循声望去,但见尘土飞扬间一列人马狂奔而来,当先的正是唐寄瑶,只是她面色发白、手捂左肩,指缝间不断滴落鲜血。而身边众人纵马疾驰,甫一靠近客栈,便纷纷叫喊:「少爷,快走!」

  唐寄勳一惊,纵身上马迎去,「出了什麽事?」

  唐寄瑶咬牙道:「正午就在後面,顾丹岩正在挡着他。」

  「正午?」蓝皓月惊呼一声,刚想上马,却被池青玉拉住。

  「带我去。」他随手将包裹一掷,抽剑在手。

  「你们……」唐寄瑶才想阻止,蓝皓月已拉着他的竹杖,二话不说,便与他一同朝前路奔去。

  这条小道高低不平,两边杂草丛生,远处便是大片大片的田地。

  蓝皓月带着池青玉疾掠不久,便听得前方传来厮杀之声。她放缓脚步,透过荒草望到那田埂之间有一人策马疾驰,身後飞箭嗖嗖,一群灰衣箭手紧追不舍。

  「顾道长。」蓝皓月瞧见那骑马之人的样貌,带着池青玉便跃向田埂。

  顾丹岩俯身闪过数支飞箭,见她与池青玉同来,不由叫道:「小心身後!」

  说话之间,叮的一声轻响,自两人身後的荒草间竟飞射出一蓬针芒,根根细如牛毛,却又闪着荧荧寒光。池青玉率先将她一拉,平空斜飞,挥袖反震,正击中其中一部分,但仍有数根针芒自他袖边激射而过,掠向蓝皓月双足。

  蓝皓月人在空中无法借力,只能倚着池青玉全力闪避。他下意识地将她揽在身边,飞速後退。两人才一落地,那荒草间跃出数人,个个手持双刀,不由分说便朝他俩砍下。

  池青玉听音辨位,反手一撩,正刺中当先一人手臂,那人嘶吼一声,左手单刀横削他肩膀,蓝皓月剑挽长空,绽现数道虹光,将那柄单刀直震出数丈开外。

  此时刀客渐多,而顾丹岩策马已至近前,才想纵入刀客丛中,又听身後呼啸声起,转身望去,身材瘦小的正午足踏草尖飞速扑来,手中雁翎刀一颤,双腿连连发力,当空跃起便是一刀直落。

  顾丹岩一勒缰绳,骏马连连嘶鸣,他在那瞬间已淩空翻跃,身形飘忽,剑起微芒,铮铮如古松毅然,势不可挡。正午那雁翎刀挟着风雷之力迎面斫下,正撞上顾丹岩剑锋,两人身形俱往後一震,顾丹岩随即反手一按马鞍,借力纵向後方。

  此时池青玉带着蓝皓月出刀手围攻,顾丹岩落在他身前,低声急道:「师弟,你要小心他们的飞针。」

  正午身形一纵,立於马背之上,朝着蓝皓月笑道:「小姑娘,咱们可又见面了,上回在树林里未能尽兴,没想到我们还真是有缘。」

  蓝皓月想到那夜被他剥去了衣衫扔在树林,顿时气血上涌,飞身而起,一剑平出,直奔正午当胸而去。正午足尖一点马背,整个身子急速倒旋,双腿连环踢出,竟将蓝皓月的剑势生生阻断。蓝皓月左掌探出,正要往他脚踝抓去,他忽又斜身飞掠,单手出刀,刀尖直撩向蓝皓月掌心。

  她身形未定,忽觉肩後有人将她轻轻一拉,回眸间但见池青玉欺身而上,一手将她送向後方,一手出剑正架住正午那道淩厉刀光。

  「师兄,你护着她。」他只说了一句,便又一震剑锋,寒光如灵蛇出洞,倏然划过刀身反攻而去。

  蓝皓月本想相助,但顾丹岩却反手将她拉过,低声道:「你去帮他,反是扰乱。」

  此时正午刀风越加猛烈,一时间只闻尖利啸声,两人身形错落。池青玉一旦跨入战局便好似全无顾忌,出剑招招迅疾利落,脚下亦丝毫不乱,随着正午的前进、後退寸步不离,好似紧随其身的影子一般。

  正午落刀狠毒,斜撩直劈,处处攻其要害,而池青玉每每总能在刀锋迫近之时格挡反击,那剑光寒白耀目,不多时已如狂舞银蛇,将正午缠绕其间。

  正午忽而一声大喝,左手作势打出暗器,但身形随之左侧,足踢池青玉面门。池青玉蹙眉不闻风声,知他放了空招,待得他左足踢来之际,手中古剑一震,迅疾绕出数道圆圈,直搅向前,这一招看似平稳无奇,但却将正午身形上下左右尽皆封锁。

  正午拚着全力腾跃而起,脚踝已被剑气划过,但他迅疾翻身出刀,挡住池青玉一剑,口中发出一声呼哨。自远处忽又有快马疾驰而至,马上之人脸色煞白、眉眼狭长,双臂一展竟平空掠过草地,身形如蛇扭曲盘旋,十指上隐现黑光,飞扑向池青玉。正午的手下亦同时将顾丹岩与蓝皓月围住,利箭支支上弦。

  正午一边挡住池青玉的剑势,一边朝着那偷袭者呼喊道:「罗寅,这小子眼睛有问题。」

  他此话一出,那如毒蛇般的罗寅悄无声息地贴地滑行,十指如爪,猛刺向池青玉双足。

  而身在人群中的蓝皓月被顾丹岩护在身後,瞧见此景,不禁喊道:「小心身下!」

  池青玉闻声一震袍袖,双足点地,纵剑斜掠而出。罗寅腰身一折,随即缠向池青玉,正午亦挥刀阻住他身形,不给他後退的机会,蓝皓月见状心中焦急万分。

  此时顾丹岩将她往後一推,身形纵起,剑扫众人,但听刀箭交错,铮铮作响,顾丹岩运力出招,剑气森森,竟将射来的飞箭生生折断。

  而蓝皓月见罗寅身形诡异,生怕池青玉被他偷袭,趁此机会足点道边土石,向着池青玉那边掠去。

  此时罗寅自肩及肘乃至手腕急速扭曲,竟生生绕过池青玉剑锋,十指伸展直抓向他面容。池青玉急速後仰,手中古剑飞削,耀出一道刺目寒光。正午迫至他身後正待出刀,而蓝皓月自斜後方飞足猛踢,正中其手中雁翎刀背。

  不想正午臂力惊人,那刀尖只略歪了两寸,紧贴着池青玉肩头擦过。他左掌猛击,蓝皓月收身不住,竟被他一掌击中,惊呼一声便直飞出去。

  池青玉听得那声音,心头一沉,不及出剑便斜掠去救,可他却只抓住蓝皓月腰间一缕丝带,唯觉指间一滑,她已重重摔向後方。

  顾丹岩见状,长剑急旋,扫落断箭阵阵,如飞鹰般掠来。但就在他还未赶到之时,自那荒草之端忽而飞来一物,才一接近蓝皓月後背,便如蛛网散开,银光闪烁,恰好撑住了蓝皓月的後腰,顾丹岩这才得以将蓝皓月拉起。他闪身跃起,把她送到一边。但见她面色惨白、呼吸急促,显然已受了重伤。

  而此时罗寅已欺身而上,与正午一同攻向池青玉身前、身後。池青玉咬牙出剑,剑光忽如爆裂的烟花,纷纷扬扬狂卷了漫天。

  顾丹岩因要护着蓝皓月不能上前助战,却又听身後风声疾作,自刚才飞来蛛网的方向有一道黑影疾掠而至,那人冲至近前,探手撩起那尚张在荆棘之上的蛛网,挟着万丈银光朝着正午当头罩下。

  正午眼见那银光刺目,不知是何物飞来,只得翻身後跃。而那黑衣人疾抛银网,双手自腰後扬出一对短剑,又上下交错着削向缠上前来的罗寅。正午见银网罩来,单掌直击,但那银网触手即化为绵软,竟紧紧缠上他手腕。

  这时那黑衣人越过罗寅,双剑已迫近他衣襟,池青玉闻声亦出剑封住正午後路。正午脸色煞白,身形忽而一收,双足连环飞踢,挡住池青玉与那黑衣人的攻势。而罗寅亦嘶声尖啸,指尖射出数道黑光,尽朝前震荡飞散。

  黑衣人单手一扬,原来自他袖间还有一道银索紧连着另一张银网,顿时银网再度张开,忽而急旋飞转,将射来之箭尽数卷碎,但也就是这转瞬之间,正午已然强行挣脱银网的困局,带着受伤之身飞身上马,直冲向荒草之後。罗寅随之疾掠,夺梦楼部下一边放箭阻止追势,一边紧跟而去。

  「师兄?」池青玉喘息未止,便疾呼出声。

  顾丹岩抱着蓝皓月奔至他身边,道:「我在这里,蓝姑娘受伤了。」

  池青玉蹙着眉,探手一摸,正触及蓝皓月手臂。他略显慌乱地按住她的脉搏,道:「她被打中了?」

  「是。」顾丹岩看着昏昏沉沉的蓝皓月,「我们尽快赶回客栈与唐寄瑶会合,如果正午再带着别人到来,事情会更麻烦。」他说到这里,忽而转身望去。

  此时那黑衣人正背对着他们,双手一收,卷起银光烁烁的蛛网,负於腰後。

  「师兄,刚才是谁出手?」池青玉也回过神来,不禁问道。

  顾丹岩上前一步,朝着那人询问道:「多谢阁下相助,但不知尊姓大名是……」

  黑衣人微微一笑,回过身来。只见他样貌俊朗、眉飞入鬓、眼若星莹,唇边带着淡淡笑意,与方才出手之疾劲迅猛倒全然不似,「两位是海琼子前辈座下高徒吧?」黑衣青年抱拳,英风飒飒,「在下青城厉星川。」

  ◎             ◎             ◎

  在厉星川的帮助下,他们将蓝皓月送回了客栈。唐寄瑶刚刚止住血,脸色也很不好,见蓝皓月双目紧闭,不禁惊呼起来。

  「快准备好乾净的床褥,我为蓝姑娘查看一下伤势。」顾丹岩背着蓝皓月匆匆上楼,厉星川则领着池青玉紧随其後。

  唐寄瑶急忙吩咐属下去为他们准备好疗伤的一切,她随即追到房门口,见顾丹岩将蓝皓月轻放在床榻上,不禁急道:「皓月这是怎麽了?」

  顾丹岩正为蓝皓月搭脉,以眼神示意她轻声。唐寄瑶按捺不住,转身见池青玉默默站在一边,便上前压低声音道:「池青玉,我表妹被打中哪里了?」

  池青玉扶着门框道:「对不住,我不清楚,只知道是被正午击中了。」

  唐寄瑶无奈地叹了一声,这时才惊觉有个不认识的年轻人在边上。但她还未及询问,厉星川已温和地朝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唐姑娘,在下厉星川。」

  「厉星川?」唐寄瑶一愣,觉得这个名字甚是耳熟,仔细想了想,恍然道:「我听皓月的爹说过,你就是那个解救了青城派的人?」

  厉星川忙道:「何谈解救,我本就是青城弟子,当时情况危急,掌门与师伯都不在前山,我只好冒死抵挡了一阵。」

  这时顾丹岩起身走到门口,朝唐寄瑶道:「蓝姑娘肋骨虽未断,但内有瘀血,我会为她疗治。唐姑娘最好派出人手护住客栈,以免夺梦楼的人再来袭击。」

  唐寄瑶皱眉道:「刚才皓月与池青玉去接应你,寄勳也带着人随後赶去了,但却还没有回来,如今这客栈内所留的人手已经不多……」

  「但我们并未遇到他。」顾丹岩忧虑道:「莫不是他在半路上又遭埋伏?」

  唐寄瑶大惊失色,「我现在就出去找他。」她说罢便要往楼下去,此时却听门外马蹄声嘈杂,似是有人回来,唐寄瑶急忙奔到栏杆处探视,见唐寄勳一边往里走一边与身边人交代着什麽。

  唐寄瑶伏在楼梯上急问:「寄勳,你有没有遇到埋伏?」

  唐寄勳擡头道:「有,才到半路就被人围住,但那些人之中并没有狠角色,我们还算全身而退。」

  唐寄瑶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厉星川走上前,向她道:「唐姑娘,你们多人受伤,需要在此先行休息。我先出去打探一下情形,顺便接应我的师兄。」

  唐寄瑶眼中含着欣悦之色,道:「是哪位?」

  「就是我二师伯之子张从泰。」厉星川微笑道。

  此後由顾丹岩以神霄宫的钧雷心法为蓝皓月疗伤,因这种心法运行极慢,顾丹岩唯恐蓝皓月伤势加重,便又让唐寄瑶准备好数十支银针与艾蒿等药草。

  「这是要以银针刺穴过血?」对於唐门而言,银针本是随身携带之物,准备好了之後,唐寄瑶便送到他那边。

  顾丹岩颔首,转手交给了池青玉,道:「青玉会此术,唐姑娘不要太担心。」

  唐寄瑶看了看池青玉,欲言又止,只得退让至一边。但顾丹岩却叫住了她,「只有我们两人留在房中不太好,你还是留下做个见证。」

  唐寄瑶想想也对,於是便留在房中,看他们为蓝皓月疗伤。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神霄宫的运功方式,顾丹岩双掌抵住蓝皓月手心内宫,足有半个时辰丝毫不动,眼观鼻、鼻观心,几乎连吐纳都无声无息。

  唐寄瑶耐着性子等他们运功完毕,顾丹岩叫她过去扶着蓝皓月坐於床上。池青玉早已用艾蒿熏好银针,道:「唐姑娘,我要行针了。」

  唐寄瑶犹豫了一下,顾丹岩朝她一揖,「我先行告退,青玉眼睛看不见,还请姑娘为他指引。」

  「你是说……要宽衣解带是吧?」唐寄瑶虽也听人说过,但自己并未经历过,不免替蓝皓月感到尴尬。

  顾丹岩颔首道:「其实你大可以放心。」

  唐寄瑶扫视池青玉,见他默默坐在一边,指间持着数枚银针,她又特意看看他双眼,下定决心地道:「那好吧。」

  顾丹岩走後,池青玉其实也只须唐寄瑶替他将蓝皓月的衣衫解开。他看上去并无局促之意,很淡然地坐在蓝皓月身边,道:「唐姑娘,你只要告诉我她的各处要穴位置就可,我不会碰她。」

  「那是自然。」不知为什麽,唐寄瑶虽然明知他看不见,但将蓝皓月小衫拉下肩头时还是不安。她恨不能将此事迅速解决,故此也顾不上别的,问清他要刺的穴位名称後,三言两语告诉了他大概位置。

  池青玉微一蹙眉,以袍袖卷住手掌,探手一按,恰按住蓝皓月肩前云门穴。

  「你说过不会碰她的。」唐寄瑶嘀咕了一声,但见池青玉迅疾一针直落,却也不敢惊扰。

  池青玉不语,神色沉静,随即又依此往下,一针一针遍布其太阴肺经。

  蓝皓月秀眉紧颦,口中含含糊糊在说着什麽,唐寄瑶忙按住其手掌,轻声道:「别怕,我在边上。」

  池青玉此时又握住蓝皓月双掌,以内力为她疏导血行流向。

  蓝皓月的眼睛微微睁开,只是恍惚之间也看不清前方,只是觉得有人与她十指相抵,而上身肩臂至胸前涌动丝丝缕缕的暖意,缓缓游遍周身,如春风拂面。

  她努力地想要看清楚,却只隐约望见那人的脸庞轮廓,蓝皓月的脑海中不禁浮现那夜月下之境,迷幻中万千朵莲花幽然,随着曲韵翩然盛放。

  待到蓝皓月再度醒来之时,唯见一室灯影摇曳,窗外竟已黑了。她吃力地擡起手,肩膀一阵酸麻,她不觉轻呼起来。

  伏在边上睡觉的唐寄瑶惊醒过来,忙扑到床前,「皓月,你醒啦。」

  「嗯。」蓝皓月环顾四周,低着嗓子问:「池青玉呢?」

  「他?」唐寄瑶很不理解她为何一醒来就问这人,她呶呶嘴,朝着屋外道:「他为你疗伤完毕後自然出去了啊,不然多不方便。」

  「他给我疗伤了吗?」蓝皓月怔怔地望着屋顶,唇边却微微浮起笑意。

  「是啊。不过你放心,我一直护着你,他只是施针而已,既看不见,也没有乱碰。」唐寄瑶看着蓝皓月的神色,觉得表妹还是神智不清的。

  蓝皓月轻轻点了点头。

  这时屋外传来唐寄勳唤声,唐寄瑶安抚了她几句,便掩门下楼。

  桌上的灯火忽明忽暗,蓝皓月深深呼吸,感觉房中隐隐有香气,极浅、极浅,含着飘渺的苦。

  又过了片刻,楼梯上有人慢慢走来,脚步声像是池青玉,但却没有竹杖点地之音。蓝皓月忍着痛撑起身子,想往门外看一看,但房门却已紧闭。

  她听着脚步声经过,不由叫了一声:「池青玉。」

  外面的人止住了脚步,低声道:「你醒了?有事吗?」

  蓝皓月不由微微一笑,「果然是你,我也学会分辨脚步声了。」

  他静了静,隔着门道:「你瘀血才散,还伤着,不要多言。」

  蓝皓月倚在床头,望着房门,道:「那你进来坐一会儿。」

  她虽无法看到池青玉的表情,但却知道他必定又是要沉着脸了。果不其然,他严词拒绝,「我怎能随便踏足你的房间。」

  「那你刚才还为我施针。」她屈起手臂,仔细看着臂上那几不可见的银针痕迹。

  「你也说了是施针,你表姊也在场,我又不曾怎样。」他语气中带着些许的不悦,随即又道:「没什麽事的话,你好好休息,我先回房。」

  「等等!」蓝皓月怕他又走,不禁探身出去,但这一用力之下触动肩背伤处,痛得她发出一声低呼就栽倒在床。

  池青玉听到这声音,不由伸手扶住房门道:「蓝皓月,你怎麽了?」

  蓝皓月捂着伤处趴在床上,哀声道:「你进来。」

  他似是叹了一声,终於推门而入,摸到床前,蹲下身正好碰到她垂着的手臂,「为什麽不好好躺着?」他擡臂将她的手往里推了推。

  蓝皓月因背部抽痛,只好趴着侧脸看他。他的竹杖已被收起,背在肩後,像一管剔透的长箫。深青色道袍穿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姿容清俊、不同凡俗。

  「蓝皓月?」他听不到她回答,不由低唤了一声,语气有些焦虑。

  「嗯。」她舍不得收回视线,只淡淡应了一下。

  「你到底哪里不舒服,怎麽不说话?我去请师兄过来。」他说着,起身就要走。

  蓝皓月下意识地伸手一拉,急道:「别走。」

  他的手指被蓝皓月握在掌心,那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竟让池青玉怔了怔。若换作以前,他必然是即刻甩开转身离去,但他现在在极度的惊诧之中,还记得她正有伤在身。

  蓝皓月却抢在他说话之前先开了口,「我只想让你在这坐一会儿。」

  他低着眼帘,半晌才道:「你表姊他们都在楼下,等会儿就要上来。」

  蓝皓月抿唇道:「那又有什麽关系。」

  「你不要这样任性,如此对你名声不好。」

  「身正不怕影子斜。」她用力拽着他的手指,「我都不怕,你比我还在意这些吗。」

  池青玉无奈,微微侧过身子,道:「那你还不松手吗。」

  蓝皓月狐疑地看了看他,试探着放开了他。他倒真的没有走,伸手扶住床栏,往前走了几步,拉过椅子坐在桌边。

  「你不用竹杖了?」她吃力地朝他那边挪了一下。

  「在这走过几次,不需要。」他依旧言简意赅,烛火的光影投映於他的脸庞上,隐隐浮着柔和的微光。

  蓝皓月枕着自己的手背,远远望他,忽见他颈侧有一道淡淡的伤口,血虽已凝结,但还是留下了印记。她惊愕道:「池青玉,你也受伤了?」

  他左臂搁在桌子上,正对着房门的方向,道:「不碍事,被那个人的指尖划破了而已。」他顿了顿,又道:「你为什麽那麽惊讶?」

  「因为你剑术很厉害。」蓝皓月不假思索地说着,想想又补上一句,「虽然在我看来杀气太重。」

  池青玉哂笑,他难得会露出笑意,但这次的笑中却带着自嘲,「你错了,受伤对於我而言最是寻常不过。」他无所谓地道:「你想像中的我其实不是真正的我。」

  蓝皓月愕然,心口有些发沉,却还顾自硬扛,「你怎麽知道我想像中的你是什麽样子。」

  池青玉欲言又止,终是说了一句:「你还是个小孩子。」

  「我只比你小两岁。」她虽不知他为何这样说,却依旧急切辩白。

  他不在意地道:「但我经历的远比你多。」

  「我讨厌你故作深沉的样子。」蓝皓月不由自主地说了这句,没来由的,自己也吓了一跳。但她随即又补充道:「你记住,不管怎样,你只比我早来这世上两年而已,我只要跑快一些就会追上你的。」

  池青玉被她这莫名其妙的话弄得心绪不宁,踌躇片刻,按住桌面站起身,道:「你这话还不是孩子气吗,我走了。」

  蓝皓月自刚才说出那话之後,自己也觉得有些赌气似的,便翻过身朝着里面,闷闷道:「你走吧。」

  他轻轻叹了一下,果然朝着门口走去。

  「池青玉。」蓝皓月背对着他,忽而小声道:「以後你与人交手,不要那麽拚命。」

  池青玉的心没来由地一晃,他其实想说,我若是不拚命,只怕迟早会死在别人刀剑之下,可他却硬是忍住了这残酷的话语,「知道了。」他迟疑了片刻,又道:「你也不要再这样莽撞。」

  蓝皓月心中一热,但他却随即开门离去。

  出了她的房间,池青玉刚准备回房,却听楼梯下传来聒噪之声,驻足一听,原来是客栈的掌柜在央求唐寄瑶及早带人离开,「你们老是打打杀杀,我这里实在不能再容各位住下去,还请过了今晚就另觅他处吧。」

  唐寄瑶转身将钱袋拍在桌案上,负气道:「我多给你银子还不行吗。你也看到了,我妹子受了伤,还怎麽动身。」

  但掌柜不为所动,依旧不愿被牵连进江湖厮杀,唐寄勳和和气气与之商量也无济於事,唐寄瑶及其手下不禁发怒。

  双方正在争执之际,大门一开,两名黑衫青年大步而入,前面一人身材挺拔、眉黑眼亮,正是厉星川。其後之人高大魁梧、面容端方,腰间佩着绿鲨短剑,行动颇为沉稳。

  厉星川一看情形,便知大概,擡手拦住即将要吵起来的众人,「各位再吵下去可要将楼上的蓝姑娘惊吓到了。」

  唐寄瑶强忍着怒气,道:「这掌柜真是一点道义都不讲。」

  「人家普通百姓,还要靠这个客栈维持生计,禁不起我们江湖人这般折腾。」厉星川倒是未曾生气,笑了笑,朝着掌柜道:「您老人家可以放心去休息了,我们明日就会离开。」

  掌柜这才松了一口气,颤巍巍走了开去。

  但这一下唐寄瑶等人皆面面相觑,她率先忍不住道:「厉少侠……」

  「唐姑娘,这是我师兄张从泰,咱们有话上楼讲。」厉星川温和地指了指身後的男子,丝毫不畏惧她那含着不满之意的眼神。

  唐寄瑶反倒不好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发火,只得点点头,带着唐寄勳向楼上走去。

  池青玉在他们上楼之前已经回到了房中。因厉星川的到来,顾丹岩搬到了他房中住,他进门的时候,顾丹岩还在床榻上静坐调息。池青玉解下肩後负着的带扣时,顾丹岩缓缓睁开眼,「师弟,你刚才去对面了?」

  池青玉动作顿了顿,随即将肩带放在桌上,低声道:「她在屋里叫我,我怕有事。」

  顾丹岩笑了笑,「我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品性,但你应该明白,人言可畏。」

  池青玉握着冰凉的肩带,默默坐下。

  此时屋外传来唐寄勳的声音,说是想请顾丹岩前往他屋中一谈,顾丹岩整顿衣衫出了门。

  池青玉想着他刚才最後那四个字,不免心冷。

  他十指交错,怔了许久,忽而起身,摸索到靠墙放着的水盆前,澄澈的水荡漾在指间,虽带来清凉,却带不走那种被她指尖碰触的记忆。


  第二章

  顾丹岩回来的时候,屋中蜡烛已经即将燃尽,只剩微弱的光芒。池青玉盘膝坐於床榻,双手捻诀轻放於膝上,闭着眼睛还在打坐。

  他走到窗前想去关窗,却见地上水迹斑斑,回头一望,池青玉的袍袖上还是湿着的。顾丹岩因知池青玉生活多有不便,也并未放在心上。

  「师弟,怎还不休息?」他走上前问了一声。

  池青玉依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只是道:「我还不觉得累。」

  顾丹岩微微一笑,坐下道:「你还是赶紧休息,明天我们要早起动身。」

  「动身?」池青玉一怔,「你是说要走?」

  「方才唐寄勳叫我过去,就是说此事。」顾丹岩取过包袱整理一番,道:「那掌柜怕惹祸上身,不愿留我们在这。还有,厉星川说夺梦楼的人虽暂时散去,但还未远离,随时可能再回来袭击。」

  池青玉沉吟道:「师兄,正午他们为何会忽然到了粤地,难道是一路追踪唐寄瑶而来?」

  顾丹岩道:「我也想过这问题,唐寄瑶说她这一路上也并没有遇到什麽事,但方才出去後便遇到了夺梦楼的人。看他们的样子,倒并不像是有意追踪而来,但冤家路窄,撞见後便动起手来。」

  池青玉想了想,道:「师兄,你以前听说过芳蕊夫人与正午等人的名号吗?」

  顾丹岩淡然一笑,「我也只是比你多下了几次罗浮山罢了,夺梦楼的人大多来历不明,我又哪会知道。你为什麽忽然问到这个?」

  池青玉道:「芳蕊夫人虽出名不久,却能与唐门和青城对抗,令我有些惊讶。」

  「江湖中藏龙卧虎,芳蕊夫人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顾丹岩看了看他,「青玉,我在想,既然厉星川与张从泰恰好在此处,等过了赣州,我们是否应该回转罗浮山去?」

  池青玉微微蹙眉,「是怕我应付不来这繁杂江湖?」

  顾丹岩若有所思,静了片刻,道:「不是在剑术上应付不来,而是……你懂得太少。青玉,你可明白?」

  池青玉默然,许久才道:「师兄,一个人一生是否真的就应该浑浑噩噩度过?」

  顾丹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只好反问:「难道你觉得自己一直浑浑噩噩?你虽看不见,可心却是通澈的,又有何碍。」

  「是吗?」池青玉轻声问着,似是感到茫然。

  据顾丹岩转述,厉星川与张从泰是奉青城掌门之命前去赣州打探夺梦楼的近况,但在途中却发现正午等人潜行南下,於是一路追踪到了此地。至於正午他们是否是随着唐寄瑶他们而来,则不得而知。

  张从泰之前未与厉星川在一起,原是想分头行动,暗中查探夺梦楼是否还有伏兵,如今两人会合,又恰逢客栈掌柜逐客,他们商议之後,便邀请唐寄瑶他们前往邻近的桃源镇。这桃源镇依山傍水,环境清幽,正是青城派原掌门广玄真人的故乡。

  广玄真人俗家姓廖,年轻时也当得上是翩翩公子,不过他却舍弃家业一心向道,成为青城掌门後自然甚少回到故居,不过在这桃源镇上仍留有老宅一所,有仆人看管。广玄真人去世後,其大弟子卓羽贤继任掌门之位,也曾带着张从泰等人来过桃源镇为师父祭祀祖先。厉星川见蓝皓月暂时还受不了路途颠簸,便想到了这一处宅院。

  唐寄瑶听从了他们的建议,次日一早,将蓝皓月抱进软轿,带领众人启程。她原想着是不是要分头行动,以迷惑夺梦楼的视线,但厉星川道:「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即便我们分头行动,说不定也已被看穿,反倒还分散了力量,给他们可乘之机。」

  唐寄瑶觉得他说得在理,但又担心万一夺梦楼的人追来,会危及蓝皓月。

  厉星川安慰她道:「唐姑娘,我们都在一处,自然会不惜一切来护着她。」

  蓝皓月在软轿中听到此话,不禁道:「多谢。」

  她原听说过厉星川在青城派的事蹟,但没放在心中;昨日被他救下,却又因伤而未留意过他,今日早上才真正看到了这个英勇青年,倒与自己先前所想的不大一样。

  厉星川站在轿外,打趣道:「蓝姑娘以後要小心,我那天罗银网可不会随时随地跟在你後面飞。」

  蓝皓月脸上一红,还好隔着帘子不会有人看到。

  此时张从泰牵马从後面过来,低声道:「星川,我刚才曾又出去探过,四周倒还算安静,我们赶紧动身,等到了桃源老宅才算安全。」

  厉星川点头,於是带着众人离开此地,朝着桃源镇而行。

  蓝皓月倚坐在轿内,想着还未见到池青玉身影,便悄悄撩起窗边帘子探看。厉星川正策马行在边上,朝着她粲然一笑,「蓝姑娘,外面风大,小心给吹跑了。」

  蓝皓月呐呐道:「我哪里会那麽娇弱。」

  「你现有内伤,还是谨慎为好。」厉星川悠然望着前方,一身玄黑箭袖劲装,显得格外挺拔利落。

  蓝皓月不知说什麽,只好应了一声。

  厉星川见她还在往後张望,便问道:「姑娘要找谁?我去为你叫来。」

  「不是。」蓝皓月忙道:「我只是看看……怎麽好像少了人?」

  厉星川亦朝後看了下,道:「令表弟与神霄宫两位朋友在後面,只是离得较远。」他看了看蓝皓月,「神霄宫弟子素来极少涉足江湖,我倒没有想到他们会与唐门和衡山派走在一起。」

  蓝皓月心中有微妙的甜蜜,嘴上却说:「他们也只是送我一程罢了。」

  「那倒也是。我一直都想与神霄宫的剑术高手切磋,可惜现在也无暇想着这些。早上我听顾道长说,待到夺梦楼不再追击,他们就要回岭南了。」厉星川不无惋惜地道。

  蓝皓月一怔,心情不由又低落。

  不久之後,一行人穿过郊野,清清河水自远处萦绕而来,带来了田野间的芬芳。远处青石道上立着一座牌坊,上书着桃源镇三个大字。道边遍植桃树,此时正是盛夏,树上已经结着果实,累累坠坠。

  唐寄瑶勒着缰绳,环顾四周,但闻鸟鸣啾啾、水流潺潺,面前这道路上却没一个村民走过。

  「张大哥,你过去到这里也是那麽冷清?」她低声问身边的张从泰。

  张从泰一皱眉,道:「不是。你们先在这儿等着,我进镇去看看再说。」说罢,他扬鞭向那牌坊行去。

  厉星川在後边望到此景,急忙追到他身旁,道:「师兄,当心四周。」

  张从泰微微颔首,目光扫视後方,压低声音道:「你与我一起到老宅查探一下情况,这里有神霄宫的人在,应该不成问题。」

  厉星川回头望了一眼,随即与张从泰一同驰向桃源镇。

  此时正当艳阳高照,路边桃树枝影摇晃,前方不远处已可看到人家,但门户紧闭,街上也无人走动,马蹄声在空荡荡的街头回响,两人俱是警觉异常,唯恐入了埋伏。

  转过弯去,正前方巷口便是一所古旧的宅院,朱漆大门业已斑驳,脱落下片片陈迹。

  张从泰翻身下马,示意厉星川在後方守着,自己上前叩响门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人来应门,正在诧异之时,方才听到门内有个苍老的声音问道:「是谁?」

  张从泰自报门派名姓。大门微微敞开一条缝,有一身形伛偻的老者探身望了望,似是在确认其样貌。

  「陈伯,我是从泰,以前跟卓掌门来过。」张从泰皱眉,「你在害怕些什麽?」

  陈伯这才将门打开了半扇,拱拱手道:「张少侠,真是对不住,我这些天连门都不敢出,生怕出事。」

  「到底出了什麽事,为何镇子上空空荡荡?」张从泰疑惑不解,又急唤来厉星川,叫他去接引唐寄瑶他们过来。

  待到众人随厉星川而来,入了宅院,陈伯即刻将大门重新紧闭。

  张从泰之前来过此地,带着唐寄瑶姊弟俩将蓝皓月送到了厢房休息,随後又领着他们到了厅堂。与陈伯交谈之下方才得知,数日前此地忽开始有人莫名暴毙,先是在清早发现河中有人溺死,街坊以为是意外,可晚上又有人死於巷口,遍体鳞伤、血流一地,紧接着昨日又有一人倒在镇外,口吐白沫,死得更惨。

  「所以大家白天里都不敢出门,躲在家里,生怕被杀?」张从泰叹了一声,「这些丧命的都是些什麽人?」

  陈伯一边给他们倒茶,一边道:「这几个人都是从外地搬来的,但也住了许多年,与我们熟得很,平日里老老实实,也不知道为什麽会被人害了。」

  唐寄瑶蹙眉道:「会不会是夺梦楼的人干的?他们不是正在这附近吗。」

  厉星川端起茶杯,微微摇头,「他们虽不是正道之人,但在这镇上胡乱杀人又有什麽好处。」

  张从泰亦道:「师弟说的也有道理,除非是这些人与夺梦楼有仇,否则无法解释此事。」

  「那也许是他们发现了什麽惊天大秘密,或者是夺梦楼的人在练什麽邪门武功,需要用活人来试试……」唐寄瑶平日最爱听一些奇闻怪事,此时派上了用处,在张从泰面前得意洋洋地编出各种理由来,让他哭笑不得。

  厉星川见状,微笑着出了大厅。转过弯正瞧见顾丹岩与池青玉站在几竿翠竹前交谈,他负着双手站定在墙边,遥遥向顾丹岩点了点头。

  顾丹岩回礼道:「厉少侠,怎麽不在厅内歇息?」

  厉星川上前几步,低声道:「里面那位唐大小姐正在说书,我怕忍不住笑出声来,打搅了她的兴致。」

  顾丹岩早已知晓唐寄瑶的脾气,一笑了之。

  厉星川见池青玉静静站着,似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道:「是不是你们有事要谈?我刚才唐突了。」

  顾丹岩忙摆手道:「我们也只是闲聊而已,师弟在陌生人面前向来比较安静。」

  厉星川这才缓了口气。

  池青玉道:「厉公子不必介意。」

  「不必如此称呼,我听着别扭得很。」厉星川笑道:「我本就是贫家子弟,哪里是什麽公子。」

  池青玉略一踌躇,问道:「听声音你应该年纪也不大?」

  「今年二十二,拜入青城门下却只有六年。」厉星川有些不好意思,拍拍腰间短剑,「我是带艺入门,所以研习青城剑术还不够精深。」

  「不必过谦,厉少侠的身手很是敏捷。」顾丹岩微笑道。

  厉星川摇头,望着池青玉道:「池兄弟似乎比我年少一些?」

  池青玉淡然道:「比厉少侠年幼两岁。」

  厉星川欣悦起来,「那我就忝为兄长了。」

  因顾丹岩与池青玉毕竟是客,厉星川与他们交谈片刻後便将两人送回後院厢房,让他们先行歇息。之後,他又沿着院落转了一圈,见这廖家老宅虽寂静古旧,但雕梁画栋不减精致,一看便知原先也是大户人家。

  他正准备回到大厅找张从泰,却听又有人轻轻叩门。

  这时陈伯从厅里匆匆出来,一边走一边出声发问,门外的人却不回答,只是一味敲着门。

  张从泰从厅内出来,道:「陈伯,不要轻易开门。」

  「我去看看。」陈伯走到门後,透过门缝里张望一阵,摇头叹道:「阿业也真是不要命,现在还敢出来。」

  张从泰见陈伯要去开门,皱眉道:「是谁?」

  「是一直帮我打理花园的人。这宅院虽然没人住,但那园子里有一些珍贵的花木,我年纪大了看不清,阿业倒是会侍弄这些东西。」

  唐寄瑶蹙眉道:「不会是正午乔装改扮的吧?还是不要开门的好。」

  可这敲门声越来越大,厉星川赶了过来,道:「我来。」他说着,将陈伯护在身後,便将大门打了开来。

  大门打开,外面站着个男子,看上去已有三十七八,肤色微黑,长相也算端正,但一身灰布衣衫上打满补丁,足上草鞋也破旧不堪。

  那男子本还待敲门,一见厉星川以及他身後那一群人,不禁下意识地往後一退,面露惊诧之色。

  厉星川依旧拦在门口,朝他看了几眼,谨慎地道:「对不住,今天这宅内有事,劳驾还是改日再来。」说罢就想将大门关闭。但那男子却忙伸手挡住,焦急万分地胡乱比划,口中发出喑哑之声。

  此时陈伯从厉星川背後探出身子,道:「厉公子,我不会看错,他就是阿业。他既然来了,就让他到後园里去干活吧。」

  厉星川一蹙眉,回头望着张从泰,陈伯又向张从泰拱手道:「阿业又聋又哑,住得也很远,想来是不知道最近这里不太平。他是个好人,我带他剪完花枝就让他回去。」

  张从泰见那个阿业垂眉敛目待在门口不肯走,又听陈伯替之求情,便默默点了点头。陈伯谢过之後,急忙朝阿业连连招手,带着他走向後边园子。

  厉星川慢慢走到一边,张从泰又向他递了个眼色,厉星川心领神会,负着手悠悠然随之而去。

  陈伯将阿业带到後园,这园中鹅卵石小径两侧皆有各色花木,虽无人观赏,倒也长势茁壮,丝毫没有颓败之意。阿业不用陈伯指点,自己去边上小屋里取出刀剪等工具,便专心致志地在花丛中干起活来。厉星川站在远处静静看着,见他心无旁骛,似乎并没有其他举动,这才稍稍放了点心。

  陈伯坐在路边石椅上歇息,厉星川轻轻上前,俯身问道:「这人每天都会来宅子里干活?」

  「那倒不是。」陈伯忙站起身,知道阿业无法听到,便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我与他说好了,隔个十天八天来一次就可以,每次干完後我会给他一些钱,不然他日子难过。」

  「您老倒是心善。」厉星川笑道。

  陈伯摆摆手,道:「他除了干这点活计之外还要给人打杂卖苦力。家里有个女人,总是生病,也没孩子,就靠他一个人养家糊口,我也是可怜他罢了。」

  厉星川颔首,远眺花丛,阿业依旧低着头,仔细地修剪着过密的花枝,不曾朝这边看一眼。

  待得他干完活之後,陈伯上前去,比划着向他说起近日镇上发生的事情。阿业怔怔地望着陈伯,双眉紧皱,手指有些微微发抖,像是受到了惊吓,他匆匆忙忙收拾了刀剪,朝陈伯比划了几下便想要离开。

  陈伯一边领着他往後门口走,一边往怀里掏钱,却惊呼道:「糟糕,钱没有带在身上。」

  厉星川见状,自己取出一些铜钱,递到阿业面前道:「且收着,回去後待在家中,不要外出了。」

  或许是因为不认识厉星川的缘故,阿业死活不肯收下他的钱,还是陈伯在旁劝说,才将铜钱硬塞进他手中。

  待得阿业走後,陈伯感谢厉星川,因以前从未见过他,便又问及他的来历。

  厉星川赧然道:「我比不上张师兄系出名门世家,我在青城山待了六年,也只是个最最普通的弟子。」

  陈伯叹道:「我听说过,青城派看重的是自小在派中长大的弟子。你怎麽会那麽晚才想到去拜师学武?」

  厉星川无奈道:「我爹娘在我七岁时便去世了,後来我随着亲戚四处漂泊,也曾学过各种稀奇古怪的武艺。那时候不懂,只觉得习武就要找世外高人才有出息,结果习武多年,与高手比试却总是败下阵来,才知道所学太过驳杂,反而不是正道。

  听说青城派剑术精深,我便千里迢迢去投师,好说歹说他们才肯收容我,但因为入派年纪已大,且又有别派的武艺在身,想要学得青城剑术精妙之处,只怕还得再苦熬多年吧。」

  陈伯感叹一番,与他一起边走边聊,又回到了前院。

  张从泰见厉星川回来,问起阿业的情况。厉星川一一回禀,道:「看来只是个可怜人,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回去了。」

  「厉少侠果然好心。」唐寄瑶抿唇一笑,朝他扫视几眼,起身道:「我要去看看皓月了,你是否要一同前往?」

  厉星川淡淡一笑,「多去探视恐怕不便,唐姑娘只须替我问候便可。」

  唐寄瑶点头,向他和张从泰告辞,离开前厅去往厢房。她才一到房前,便瞧见蓝皓月倚在床头怔怔望着窗外。

  蓝皓月的伤势虽已稳定下来,但毕竟伤了元气,尚不能下地走动。唐寄瑶见她百无聊赖的样子,不禁叹了一声,走进屋中道:「皓月,你不要老是坐着,好好躺着吧。」

  蓝皓月怏怏不乐地道:「表姊,我发现自己最近老是受伤,是不是我真的太没用了?」

  「老是受伤?」唐寄瑶扬着眉表示不解,「你还受过什麽伤?」

  蓝皓月这才想到唐寄瑶不知她在罗浮山摔下山崖的事情,急忙道:「之前在唐门的时候,不是因为跟正午打斗也受了伤吗。」

  唐寄瑶点点头,认真道:「正是呢,以前你一直太太平平的,现在倒好了,旧伤刚好,新伤又来。我把你送回衡山,你可要好好地待在家里,再不要毛毛躁躁跑出来了。」

  蓝皓月垂着眉不说话,心中暗自盘算。

  唐寄瑶坐在她身边,道:「你爹虽然是古板了点,但他还是担心你的,不然我们怎会知道你半路又跑了。」

  蓝皓月低声道:「是他叫你们来找我的?」

  「他以为你後来又回了唐门,叫人来打听,老太太很是着急,便叫我和寄勳一路寻你。我们在附近没有收获,大伯母知道了,便指点我们往南边找找。」

  蓝皓月心中一动,知道慕容槿还是明白她的心思,脸上不禁微微泛红。

  唐寄瑶支着腮道:「皓月,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为什麽会千里迢迢跑去罗浮山?我觉得你跟那个池青玉之间很是奇怪,你不会是喜欢他吧?」

  「我哪有,不要胡说!」蓝皓月不由发了急,慌乱地侧过脸去。

  唐寄瑶细细瞧了瞧她,哼了一声:「你慌什麽。我就不信你真的会因为一句话就赶那麽远的路去找他道歉,还有,他素来冷淡,为什麽一直跟在我们身边不走,之前莫名其妙离开了,又是你去将他找了回来。你们到底是怎麽回事?皓月,你昏迷的时候我听厉星川说,你这次受伤也是为了要帮池青玉挡住正午……」

  「表姊!」蓝皓月越听越心乱如麻,出声阻止道:「他曾帮过我们,在他危难的时候,我也尽力相助,又有什麽不对。池青玉他是修道之人,你不要再多说这些话,万一被别人听到,对他很不好。」她说着,越加激动,呼吸也急促起来。

  唐寄瑶见状,急忙抚慰她,「好好好,我不会再多管闲事了。我只是怕你看上他,世上那麽多男人,皓月你何愁找不到好的,比如我看那个厉星川就比池青玉要强上许多。」

  「表姊,才刚刚认识的人你就乱说。」蓝皓月倚在床头,无奈至极。

  唐寄瑶见她脸色不好,还以为她只是因为刚才的话语生气,便扶着她躺下,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门。谁料刚走了没几步,却在拐弯处惊见有人站在檐下,静默无语,正是池青玉。

  她吓了一跳,不禁道:「你、你在这里做什麽?」

  「一时走错方向,唐姑娘不必惊慌。」他不惊尘烟地说了一句,即刻便走。

  唐寄瑶被他这冷淡样子弄得不知该说什麽才好,望着他的背影兀自纳闷。

  午後,众人在这廖家老宅暂且休息。

  唐寄瑶是个闲不住的人,见这所宅院幽深雅致,便要张从泰带着她游玩。张从泰不好意思拒绝,只得陪她转遍廖宅。

  「其实廖家虽是这附近的大户,又怎比得上唐门。」他穿过长廊,不解道。

  「没有来过的地方,自然要好好看看了。再说廖前辈也算是武林奇才了,我常听祖母说起呢。」唐寄瑶俯身摘着廊边花朵,「听说他二十出头就打遍天下无敌手了,这可是真的?」

  张从泰笑道:「虽不曾真去个个挑战,但也差不多了。常人苦练五六年,廖掌门只须两三年便可领悟其中要领,因此三十出头便当上了掌门。如今我们青城派的卓掌门和我爹爹,都是他在那时收下的弟子。」他说到此,不由又叹了一声,「可惜廖掌门去世得早了些,不然或许我还可以从他那学到剑法奥义。」

  两人说着转到了後园,擡头却见有人背对着他们,独自负手站在花圃之间。此时阳光朗朗,云影轻移,他似乎正眺望远方,听到了张从泰的说话声方才转过身来。

  「师兄今天颇有兴致。」厉星川眼中带着笑意,望着张从泰与唐寄瑶。

  张从泰打着哈哈道:「唐姑娘对这老宅很有兴趣。星川,你为何一人在这?」

  厉星川笑了笑,回头望着满园繁华,「反正是一个人,走到哪里都一样。这园中花卉芬芳,可惜无人欣赏,我便来看看它们。」

  唐寄瑶眼眸转了转,道:「厉兄弟,不要那麽感慨,以後自然有人会与你一起赏花。」

  「是吗?借你吉言了。」厉星川不觉展眉。

  ◎             ◎             ◎

  待到入夜时分,唐寄瑶安顿了众人,厉星川与张从泰商议後决定外出探探风声,一则看看夺梦楼的人是否尾随而至,二则因陈伯说到了这镇上最近发生的奇事,两人担心附近除了夺梦楼之外还有其他邪门人物藏身。眼下天色将暗,他们找到顾丹岩,向他说明了去意,又请他代为守护老宅,顾丹岩自是应允。

  他们两人将短剑负於肩後,疾奔几步,身形一纵便跃上高墙,转眼间消失在夜色之中。

  桃源镇上家家户户门户紧闭,唯有零落灯火影影绰绰。厉星川与张从泰紧贴着沿街房屋疾速行进,小巷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轻微足音。两人在这小镇上搜寻了一圈,也未曾发现可疑迹象。

  厉星川闪身躲进一个巷口,低声道:「师兄,看来正午他们并没在这里。会不会当时真的只是偶遇,他们见我们这边人手也不少,便就此散去了?」

  张从泰浓眉拧起,道:「如果他们不是追踪唐门的人,那又为什麽会到了这?不久前还在青城,眼下却来这本不属於他们的地界,想必是有要紧的事情。」

  「但他们或许已经离开了这里,我们还要再去追寻?」厉星川一边说着,一边留意着四周。

  张从泰刚要开口,他忽而一擡手,提醒其屏息,此时但听镇外河流方向隐隐传来船桨划动之声,速度不快,似是即将要停靠岸边。

  厉星川悄悄往外张望一眼,只能望见有数盏灯火在河边摇摇晃晃,果然有人正准备上岸。但镇上并未有居民外出迎接,寻常人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在行船。他与张从泰绕过沿街房屋,自小巷背面缓缓迫近河边,伏在路边细细观察。

  河上的这艘乌篷小船上先是闪出数道人影,施展轻功跃上驳岸,稍後又听水声涌动,有另一艘木船自下游驶来。一人站在船头翘首以望,见了这停靠在岸边的小船,便纵身跃到这边的船头,下盘煞是稳健,丝毫不晃。

  这人身穿白衣,在夜色中很是紮眼,厉星川与张从泰看得真切,正是芳蕊夫人的下属正午。只见他走到船舱前,一弯腰,拱手轻声道:「夫人远道而来,是否要先休息一下?」

  舱内有一女子淡淡道:「我又不是游山玩水来的,快些告诉我这边的详情。」

  正午笑了一笑,擡手掀开帘子便钻进了船舱。岸上众人肃穆站定,不时巡视四周。

  厉星川与张从泰不敢太过接近,两人等了片刻,才见正午与一华服丽人一前一後出了船舱。那丽人面笼纱巾,身材婀娜有致,她朝着手下吩咐了一句,即刻有人自船尾擡起软舆。待女子乘坐上去之後,一行人随着正午疾速朝着镇外的小径奔去。

  厉星川与张从泰互望一眼,藉着夜色掩护,亦施展轻功尾随而去。

  夺梦楼这行人沿着小径一路向前,不久之後便离开了桃源镇。这附近山峦起伏、树木丛生,夜间虫鸣不绝,路上便只听得他们的脚步声回荡。

  软舆中的芳蕊夫人斜倚帘内,见正午策马疾行,不由冷冷道:「正午,你这次是否真找对了人?」

  正午持缰放缓了一些速度,靠近她道:「夫人,之前他们乱杀一气,又怎能有收获。我来了之後,不出一天工夫,便知道了那人的下落。」

  芳蕊夫人沉吟片刻,低声道:「等会儿到了之後,千万不可鲁莽,我还有话要问。」

  正午一愣,又凑到她近前,隔着纱帘轻语。

  这时从前方黑暗处掠来两人,正午手下先是想要拔剑,待得看清来人後急忙闪开。这两人一个身着灰衣、形容乾瘦;另一个面色惨白、眉眼阴厉,正是申平与罗寅。

  申平一到近前便拜道:「已经探清,那山坳里没有旁人,很是偏僻,正好下手。」

  芳蕊夫人点点头,问那罗寅,「你可也安排得当了?」

  罗寅答道:「都已妥当。」

  「如此甚好。」芳蕊夫人以指尖摩挲着薄薄帘子,喃喃道:「我看你还跑到哪里去。」

  这桃源镇外便是山丘,平素白天还有人上山打柴、摘果,如今到了夜间,便是人影全无,一片死寂。在山丘背後却有着一间简陋木屋,屋前地上打着竹篱,虽然屋小地偏,也自成一户人家。

  今夜阴云当空,月光惨淡。小木屋内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喘声,几乎是耗尽了全身力气,不一会儿,木门一开,从屋内匆匆奔出一个男子,正是白天到廖家老宅修剪花草的阿业。他手中端着一个破旧的瓷碗,从檐下炉子上的壶中倒了些汤药,又急忙回了屋。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想是油已殆尽,火苗很是微弱,木门一开一合之间,夜风漏进屋子,将灯火吹得快要熄灭,更显得这破败的屋子冷冷清清。

  阿业坐到床头,扶起躺在床上的女子,将碗凑到她嘴边,小心翼翼地喂她喝了一口。

  这女子肤色暗黄、相貌憔悴,看上去倒要比阿业还老了几岁。她倚在他怀中,勉强止住了咳嗽,用极虚弱的声音说道:「业哥,就算等到明天我也是没力气,白白耽误了你的时间。」

  阿业看着她,似乎能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地摇着头。他还想让女子喝药,女子却推开他的手,哽咽道:「没有用的,我现在只是熬日子罢了,你又何苦守着我不走。」

  阿业这回却好像不懂她的话似的,用力揽着她的肩膀,一味要她喝药。那女子挣紮起来,一下子将药碗撞飞了出去,摔在泥地上砸了个粉碎。阿业愣了一下,默默起身收拾着地上的碎片。

  「业哥、业哥……」女子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禁坐了起来,悲伤地叫着他。但他背对着她,听不到她的唤声,只是仔仔细细地捡着碎屑,生怕有所遗漏。

  女子费劲地撑起身子,伸手扶住他的肩膀,阿业这次一怔,迷茫地转身站了起来。女子看着眼前这不复以往淩厉气质的男子,又是心酸、又是悔恨,眼中的泪水扑簌簌划过脸颊。阿业见她流泪,慌了手脚,重又坐回她身边,伸手替她擦去,将她护在臂间,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後背,就好似对待一个小女孩一般。

  女子靠在他坚实的肩头,握着他的手,擡头望着他道:「业哥,这样的日子你以前可曾想过?」

  阿业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向她做着手势,又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女子含泪笑了,「你就会哄我。」

  阿业抱了抱她,让她安睡下来,又朝外面指了一下,转身捧起那些碎瓷片,出了屋子。

  屋外已是一片漆黑,远处山坡上吹来的风掠过树梢,洒下摇曳的影子。阿业扔掉了碎瓷,站在檐下望着夜空,怔然默立,眉间带着一丝忧虑。

  他出了很久的神後才走到屋前空地上,拾起斧子开始劈柴。他的手上都是茧子,每一斧都笔直下落,再粗的树干在他的斧下都被从正中间一下剖开,不会有半分差错。

  又是一阵风过,屋前的大树上发出沙沙之声,阿业望着脚边的树影,还是不紧不慢地劈下一斧,将手边最後一截树干一断为二。就在此时,那大树间忽然飞出一道白光,来势极快且又无声,倏忽钻向阿业後心。

  阿业正侧身收拾木柴,猛然间右臂一震,手中木柴急速射出,带着巨大的力量迎上那道暗器。那暗器为木柴所阻,一下失了准头撞向屋顶,但听得一声闷哼,屋顶上潜伏着的一人正被打中,顿时滚下地来。

  这个时候树上的人已持剑跃下,阿业随手拿起地上的斧子,纵身腾跃而起,双腿连环踢出,将那人的进攻迫退,单手一擒树干,反身急旋间斧子正中身後之人。那人当胸被砍,鲜血直喷,惨叫着连连後退。

  那隐藏於树间的正是申平,他见两名手下无端折损,心中一惊,手里长剑加快攻势,朝着阿业右臂撩去。阿业单足一点屋檐,飞身闪开此招,身形一仰,左掌迅如闪电直击申平心口。申平挥剑刺向其手腕,却见他手腕微动,还未待看清招式,剑尖已被阿业牢牢扣住,阿业双指一捺,申平只觉腕间刺痛难忍,强忍着出招,那长剑竟不由颤抖。

  阿业原先一直恭顺的眼里浮现出冷冽的光,连出数掌,但听砰砰几声,申平的前胸、双肩尽被击中,他闷哼一声,捂住伤处跌跌撞撞退回树林。

  阿业返身冲回屋子,那床上的女子早已被外面的厮打声惊醒,满脸慌张。他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跟前,不假思索地从床下摸出一柄周身暗红的短刀斜插於腰带间,又不顾女子的询问,飞快地将她背在身後,擡脚踢开房门,见四下暂且无人,便飞也似的朝着山下小径奔去。

  两边鸟雀惊起乱飞,月光透过云层铺洒一地,照着崎岖小径。阿业背着女子还没跑出多远,数道人影自陡坡上疾速掠下,刀光明灭,直落向他双肩。他上身後仰,右足横扫间,那一柄柄钢刀尽为之震飞。但也就在此时,从他背後卷来一阵阴风,罗寅已神不知、鬼不觉地欺近其身後。

  女子感觉到异样,回头但见一双白惨惨的手伸向自己脖颈,不禁失声惊呼。

  阿业因负着她而无法还击,只能辗转腾挪避开刀手的袭击,他察觉到女子的颤抖,急忙回身,飞起一脚,正撞上罗寅双掌,双方各自後退一步,四周刀手见状,趁势挥刀朝阿业砍下。

  却听一声啸响,从斜坡上方飞来一道黑影,此人出掌霍霍生风,数招之间将夺梦楼属下个个击退,袍袖一卷,那数柄钢刀尽数飞落於地。

  「什麽人?」罗寅低声斥着,弹跃至道边矮树之上。

  来人以黑巾蒙面,并不答话,只是随手拾起一柄钢刀,护住阿业与其妻子。

  罗寅冷笑一声,长臂忽展,身如猿猱般扑向蒙面人,蒙面人一震钢刀,迎上前去。阿业眼露诧异,不知是敌是友。

  而这时从那陡坡上忽而又闪现一道黑影,一样蒙住了脸面,那人轻纵而下,於半空中掠过罗寅那群属下头顶,衣袖间白光隐现,众人不及闪避,被他藏在掌中的兵刃划过咽喉,顷刻间倒了一片。

  「走!」此人一把抓住阿业的衣袖,带着他跃上陡坡。罗寅腾跃而起,想要去追,却被先前那男子拦住了去路。

  越过山坡,阿业的脚步渐渐放慢,有意远离身前的男子。黑衣男子见他似是带着警觉,不肯再跟自己前行,急忙回转身来,见四下无人,撩开了覆面黑巾。阿业见了他,不禁一怔,这男子相貌英朗,竟就是白天在卓家老宅送钱给他的厉星川。

  「跟我走!」厉星川神情急切,上前便想去扶着阿业。

  但阿业却警觉地侧身闪避,紧蹙着眉,直视厉星川。他背後的那个女子亦不禁惶恐地问道:「你又是什麽人?」

  厉星川回头张望了一下,抱拳道:「在下是青城派弟子,夺梦楼的人或许很快就会追上,两位还是赶紧跟我离开此处。」

  「青城派?」女子一震,双手紧紧环抱着丈夫的肩膀,目光闪烁,「我们不用你救。」

  厉星川双眉一蹙,才要继续询问,忽见山坡那边火光晃动,显然是有人疾行而来。

  「业哥,夺梦楼的人追来了!」女子惊慌失措地摇着阿业的手臂。

  阿业不等厉星川开口,飞快地朝另一条小路奔去。

  此时已有近十人策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正午遥遥开弓放箭,一支白羽箭直射向阿业背後的女子。厉星川一掌将阿业推开,飞身而起,足踢弓箭。正午此时一按马鞍,手持单刀疾掠而至,避开厉星川,直接追向阿业夫妇。

  却在这时,自山坡那头驰来一匹骏马,马上之人手持利剑,如苍鹰般扑向正午,生生阻住了他的去路。

  「张师兄!」厉星川见来人正是张从泰,不禁一惊。

  正午目露凶光,单刀迅疾如风,张从泰剑招沉稳,一时间难分伯仲。厉星川见状,身形急闪,双臂开合间两柄寒凛凛的短剑已在掌中,迅疾一错,横格住正午的刀锋。正午连连出招,厉星川身手敏捷,手中那一双短剑灵动翻飞,在暗夜中只显出两点荧光在正午身前、身後不断盘旋。

  他与张从泰在与正午缠斗,正午的手下已扑向阿业。厉星川忽的一拧腰,足踏正午刀尖翻跃至半空,袖间射出一簇银光,那银光飞出一丈开外後顿时飞散开来,正是当日他救下蓝皓月时所用的天罗银网。这银网呼啸飞卷,朝着众人面门直罩下去,众人只觉眼前白芒晃动,急忙以刀剑护身後退。

  就在这一瞬间,阿业已趁机背着妻子朝斜坡一跃而下,顷刻没入黑黢黢的林间。


  第三章

  身後的厮杀声犹在耳边,阿业背後的女子忍不住剧烈地咳喘起来,阿业却顾不得这了,只是一味朝着镇外的河流方向狂奔。夜风卷乱道边树影,等到他掠至河边,见四下无人,只有一艘小船停在岸边。女子此时已经越加虚弱,阿业蹙眉止步,背着她到了埠头,扶着她坐下,自己则轻轻跃上船头。

  船上全无动静。他紧握腰间刀柄,撩开舱前竹帘,那昏暗之处忽射出一缕劲风,阿业却似早有准备,飞速侧身闪避。那缕劲风虽并非暗器,所过之处却将他的衣襟划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竹帘一落,阿业已疾速出刀,刀身通体莹白,刀刃却尽染赤红,如一抹深深血痕。风声凄紧,刀光间隐现彤影,他力劈船舱,一招之间,竹帘翻卷、木屑四飞。

  却自这迷乱中,有一人冲天而起,双掌交错,直击向阿业眉心。阿业手中烈焰刀一震,发出微微龙吟之音,自上而下斜劈对方手腕。

  那人不敢对招,擡肘一击,借力倒飞至岸上,阿业挥刀直落此人肩後,却不知一道彩练自夜色中席卷而至。他那病弱的妻子正提心吊胆地望着这边,只牵挂着丈夫的安危,待得察觉异样之时,那道缤纷彩练已紧紧卷在了她的腰间,她才及发出一声哀呼,已被疾速拖向河边树丛。

  阿业正与那偷袭之人缠斗,眼角余光扫见此景,不禁大吃一惊,一招逼退对方,纵身扑向那道彩练,刀光一起,寒锋划上彩练。却在此时,又一道彩练自後方悄然袭来,他尚不及救回妻子,自己也被彩练缚住了手臂,趁着这当口,四周涌出身穿灰衣的众人,一时间刀枪齐出,尽对准了阿业的咽喉。

  「业哥!」他的妻子见状不由哭喊出声。绕在她腰间的彩练忽而收紧,嗤的一声,便将她高高吊起,悬在了树枝之下。

  阿业双目怒睁,但身形才一动,那缚住手臂的彩练间便多了一份力,一股阴寒直袭肩头,让他竟无力再举刀。

  水面波澜起伏,风中飘散着淡淡幽香,有华服女子自林间缓缓掠来,足尖一点桠枝,如蝴蝶般立在枝头。那两道彩练正是由她所控,此时月华初现,绚丽绸缎上覆着雪白的光,灼灼生彩。

  「你们退下。」芳蕊夫人淡淡吩咐一句。

  众人面露诧异,但也只能撤刀後退,远离了此处。

  芳蕊夫人注视着阿业,凤目间露出冷澈的神色,「二十年前令人闻风丧胆的杀手子夜,如今却成了这副模样。世人都以为你早就死在江湖厮杀中,没想到你却隐姓埋名躲在了这里。」她缓缓说着,双臂一绞,两条彩练越加收紧。

  阿业那握刀之手被勒至发白,但他强忍疼痛,掩不住目中焦虑,只是望着被悬在树间的妻子。

  那女子已然呼吸急促,听得芳蕊夫人这样发问,不禁睁开了双眼,哀声道:「业哥既聋又哑,根本不会明白你在说什麽。他早就退出夺梦楼,走的时候除了那把烈焰刀什麽都没带走。如果你是要抢回烈焰刀,我们给你便是……」

  芳蕊夫人不屑一笑,「区区烈焰刀,值得我千里迢迢来追踪他的下落吗。」她左臂一扬,将阿业拖至树下,朝着那女子道:「究竟因为什麽让他逃离江湖,是不是与当年峨眉山下松竹庵一案有关?」

  女子脸色一变,转而望向阿业。他不明就里,见妻子神情痛楚,竟一跃而起,扑向树梢。

  芳蕊夫人柳眉一凛,飞身急旋,肩前两道彩练在林间迅速缠绕,阻住了阿业的身形。阿业右臂虽被捆住,但左手一握烈焰刀,用尽全力斩下。芳蕊夫人十指扣住刀尖,只觉熊熊灼热自刀身内激涌而至,她右掌一沉,力压烈焰刀,臂间彩练飞速紧旋,死死缠住阿业臂膀。

  阿业忽而发出一声嘶吼,烈焰刀尖的赤红之色猛然一艳,更如饮满人血一般,手起刀落,芳蕊夫人捆住他手臂的彩练顿时断裂。他足踏树枝高高纵起,刀光直划向芳蕊夫人颈侧,芳蕊夫人一掌击出,穿破刀势正中阿业前胸,但此际她的手腕间飞溅出一道血光,已然为刀锋所伤。

  阿业被她一掌击中,身形倒飞出数丈,直撞上大树才颓然落了下去。芳蕊夫人杏目一寒,纵身跃至枯树之上,左臂激扬,又一道白练自袖间飞出,一下子缠上他妻子的咽喉。

  「不识好歹的东西!」芳蕊夫人怒斥着,迫近阿业妻子耳边,咬牙道:「快问他,松竹庵惨案究竟与他有什麽关系,为什麽那件事之後他就消失无踪了?」

  阿业妻子双手紧抓着白练,身子在半空中不住挣紮,喘息着连连摇头。此时阿业拄着刀摇晃着站起,跌跌撞撞奔到树下,眼见妻子已经气息奄奄,不由得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双手颤抖着举起烈焰刀,想要送还给芳蕊夫人。

  芳蕊夫人冷笑一声,忽的扯下蒙面纱巾,朝他厉声喝道:「我不是为着这破刀而来。松竹庵,你必定知道其中的事情,我要你说出那件事的缘由,你明白吗!」

  阿业瞪大眼睛望着她那张虽然艳丽但却扭曲的脸,张着嘴却无法言语。芳蕊夫人拧眉勒紧他妻子脖颈处的白练,嘶声道:「再说最後一遍,松竹庵、松竹庵,懂吗!」

  他的唇边渗出血迹,忽而扑倒在地,用烈焰刀在泥土上胡乱地划着,像是在写着什麽。芳蕊夫人飞身跃下,奔到他面前细细端详地上的字迹,藉着月色,隐约可见他不断地写着的竟是同一个字,莲。

  「莲?」她竖眉喝问:「这是什麽意思?」

  此时被悬在半空的阿业妻子喉咙间发出声音,似是有话要说,芳蕊夫人一擡手,指尖射出一缕劲风,划断了缚住她腰身的彩练。那女子重重地摔下地来,阿业抛下烈焰刀飞身扑去,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她瘫软着身子,见芳蕊夫人纤腰一弯,已然拾起烈焰刀缓缓向阿业迫近,不禁泣道:「求你,不要再逼迫他,他根本不认得几个字,这个莲字就是我的名字。」

  「你们把我当傻子耍吗!」芳蕊夫人怒火中烧,素手一震烈焰刀,架上阿业咽喉。

  他的妻子却忽然抓住刀背,指间顿时鲜血直流,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好似疯了一样不肯撒手。

  「混帐!」芳蕊夫人怒极,一脚直踢过去。

  阿业拚命护住妻子,那一脚正踢中他的肩头,他本已重伤在身,一下子栽倒在地。芳蕊夫人此时用力抽回烈焰刀,才刚扬起刀锋,阿业妻子又一次冲了过来,以自己的身体挡住了刀势,烈焰刀锋芒一现,顷刻便紮进了她的腹中。

  「业哥,走……」她伸手抓着刀刃,喃喃说着,颓然倒地。

  阿业正从地上爬起,见此景不由发出凄厉的叫声,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芳蕊夫人袖间彩练一卷,缠上他的双臂,将他生生拖向另一边。阿业见妻子已经倒在血泊中,而自己却被拖向相反的方向,突然仰天大叫,双臂猛然一挣,衣袖随着彩练尽为撕裂。他臂上血肉模糊,人已状如痴狂,如野兽一样扑向芳蕊夫人。

  芳蕊夫人不防他竟能生生挣断彩练,见他来势凶猛,身形急速後退,而手中烈焰刀盘旋而出,直飞向他肩头。孰料阿业眼看刀锋落下亦毫不回避,那赤红刀锋正中他左肩,深嵌入骨,但他却拚尽全力撞向芳蕊夫人,右掌直落,重重击向她的心口。

  却在此时,一枝羽箭自林外倏然飞进,刹那间紮进阿业後心。阿业本已可以击中芳蕊夫人,但这一箭力道迅猛,箭尖竟从其前胸穿出,他再也无力抗争,唇边缓缓流出污血,漆黑瞳仁却忽而亮了几分,只见他挣紮着跪行,直至到了妻子屍首近前才身子一软,扑倒在血泊中。

  芳蕊夫人脸色苍白,疾步上前,见他抱着已经没了气息的妻子,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竟就这样死去了。

  「夫人,你为何遣散了手下,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可就……」正午持着弓箭匆匆过来。

  孰料他话语未完,芳蕊夫人竟忽然扬手,重重给了他一耳光,「谁让你杀了他的!」她怒不可遏,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正午脸上红肿一片,一时之间竟愣在了原地,片刻之後才咬牙切齿道:「烈焰刀已经到手,留着这叛出夺梦楼的哑巴又有什麽用。」

  「不用你多嘴。」芳蕊夫人一拂长袖,狠狠盯着泥地上残留的字迹,那一个个歪歪斜斜的莲字已经被鲜血浸染,彷佛触目惊心的伤口。

  厉星川赶到此处之时,芳蕊夫人等人早已离开,只留下了阿业夫妇紧紧相拥的屍首。他怔了怔,慢慢走到近前,蹲下查看地上的痕迹,双眉渐渐紧蹙。

  身後脚步声起,厉星川握剑回头,见来人正是张从泰,方才松开了手,「师兄,我们来晚了一步。」

  张从泰见到此景,不禁惊道:「芳蕊夫人为何要杀这一对夫妇?」

  厉星川望着地上的两人,低声道:「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年前夺梦楼有两名厉害的杀手?」

  张从泰沉吟道:「你说的是正午与子夜吧。据说这两人一个惯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取人性命,另一个则专在夜半时分出没,但後来却都死在江湖厮杀中,夺梦楼因此也没落无闻,直至最近才重现江湖。现在又有了正午,乃是芳蕊夫人身边的亲信,但子夜却少人提及,甚至不知还有没有新的接替者了。」

  「相传以前的子夜有一柄烈焰刀,但随着他的失踪也不见踪影。」厉星川皱眉看着阿业的屍首,「我刚见这人腰间佩着暗红弯刀,而芳蕊夫人又将他置之死地。」

  「你是说他就是子夜?」张从泰皱眉细看,「可你说的刀现在已经不在他身边,难道是为了这,芳蕊夫人才不肯放过他?」

  厉星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不得而知了。」

  张从泰望着那死前还紧拥妻子的男子,叹道:「不管怎样,这也是两个可怜人,没想到当年盛极一时的杀手隐姓埋名逃至这里,最後还是逃不出江湖仇杀。」

  「若他真是子夜,生前却也沾满血腥。」厉星川说罢,挥剑直落削下大片苍翠树枝,将之覆於这对夫妇身上,低声道:「死者已去,暂且以此遮蔽。」

  张从泰微微点头,擡眼望一眼远处,忽而警醒起来,「师弟,眼下还是先回去再说,我怕夺梦楼的人发现了我们落脚之处。」

  ◎             ◎             ◎

  张从泰、厉星川两人担忧其他人安危一路疾行,待到赶回廖家老宅附近,见街巷间空无一人,四下寂静如初。厉星川稍作查看後纵身跃进高墙,才一着地便觉身後劲风袭来,他霍然回身,拔剑挡去那一道暗器,才发现出手之人原是唐寄勳。

  唐寄勳亦认出了他,不禁赧然道:「厉少侠,我还以为是夺梦楼的人前来偷袭。」

  厉星川一摆手,低声道:「他们确实到了这镇上,我和师兄刚才就遇到了……」

  他话音未落,张从泰已跃了进来,一把按住两人肩头,急促道:「夺梦楼的人正在镇上四处查探。」

  两人俱是一惊,张从泰擡头见宅内一片漆黑,才要发问,又见前方花丛後有人影闪动,正是唐寄瑶带着手下匆匆赶来。她听了张从泰的话,皱眉道:「这镇上能容得下我们的大院也只有廖家,恐怕他们不久就会吃准我们的所在。」

  唐寄勳道:「我们的人现都在院内各处守卫,正午他们未必能进得了宅子。」

  张从泰点头道:「虽是这样,但还是不得不小心为好。」

  「蓝姑娘还有伤在身,你们可曾派人去保护她?」厉星川问道。

  唐寄瑶道:「顾丹岩与池青玉刚好去给她疗伤,应该还在。」

  厉星川道:「既然这样,这守护宅院的事情只能由我们来承担了。」

  当下唐寄勳带领众手下在院墙底下布设机关,张从泰找来陈伯细细询问这宅院的构造。陈伯见众人神情肃穆,不由得也忧虑起来,「我们廖家是这桃源镇上的大户,以前为防盗贼、流寇,也加固过围墙,不过对付那些江湖人物怕是不行。」

  张从泰刚要开口,却听得外边一声啸响,声如裂帛。众人疾步来到大厅门前,已有无数利箭如暴雨般疾射而来。厉星川眼疾手快,飞身关上厅门,那一支支利箭刺进木门,更有几支刺透窗棂,飞射在大柱之上。

  「果然来了。」唐寄瑶按住腰间镖囊,「他们现在放箭,是不是想趁机进院?」

  「我出去看看。」厉星川扫视大厅,见侧旁另有小窗,三步并作两步到了近前,推窗翻跃而出。这窗外种着花木,他藉其遮蔽慢慢朝前行进,一探身,只见墙头人影一闪,已有数人腾跃入院。

  那些人双足才一落地,躲在暗处的唐门子弟便牵动机关,顿时暗器急旋,进院者闪躲不及,竟被射成了靶子。此时唐寄瑶和唐寄勳也从侧旁小窗跃出,见夺梦楼的人一时无法入内,不由稍稍宽心。

  孰料此时又是一声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竟有若干火球自斜上方直跌下来,甫一着地,撞上墙内草木,即刻燃起熊熊火焰。唐门子弟原隐藏其间,这时不得不全身而退,正在此际,一身白衣的正午赫然出现在高墙之上,手持带有斑驳血痕的烈焰刀如旋风一般扑向那些暗哨。

  唐门暗哨在後退之时射出暗器,正午袍袖一卷,烈焰刀翻飞如火舌狂舞,竟掀起一股灼热之力,将那迫近面前的飞镖尽数击碎,他趁势点跃出刀,横扫向众人咽喉。

  此时厉星川与唐寄瑶一前一後分别出手,直奔正午而去。正午有了这烈焰刀,原先猛烈的刀法更是疾如风雷,刀锋所过之处尽带杀机,唐寄瑶本就有伤在身,十多招之後已觉力不从心,幸得厉星川从旁协助,方才可以化险为夷。唐寄勳想要上前,却见高墙上黑影幢幢,又有数人趁势跃下,他不得不急掠而去。

  这时张从泰护着陈伯从大厅内匆匆奔出,他一见此景,向陈伯低语几句後,即刻赶至唐寄勳身边相助。

  前院火势渐大,後院偏房内的顾丹岩虽早已听到外面声响,但因为正在替蓝皓月运功疗伤,只能凝神不语。池青玉站在房门口,手中紧握古剑,忽听前方廊下有人步履蹒跚而来,不禁低声问道:「是谁?」

  陈伯气喘吁吁地扶着墙壁道:「张少侠叫我来带三位先走一步,他说万一那些人打进来,伤到那位蓝姑娘,事情就糟了。」

  池青玉一怔,此时顾丹岩匆匆出了房间,「陈伯,这宅院可有藏身之地,好让蓝姑娘先避开危险?」

  陈伯点头道:「倒是有那麽一处,我这就带你们去。」

  顾丹岩颔首,随即回房将蓝皓月抱起。她先前喝了宁神安睡的药剂,迷迷糊糊地道:「要去哪里?」

  顾丹岩无暇与她多作解释,只是道:「蓝姑娘,这里不太平,我们带你换个地方。」他说着话,已走至门口。

  蓝皓月在朦胧中望到池青玉,不由伸出手去,正扶在了他的肩上。池青玉愣了一下,托住她的手肘,道:「你不必惊慌,有我们在,不会有事。」

  蓝皓月浅浅应了一声,侧过脸闭上了眼睛。顾丹岩见她精神萎顿,急忙带着池青玉紧随陈伯而去。

  夜幕中烟雾弥漫,他们跟在陈伯身後绕过长廊,来到了後花园中那间放置杂物的小屋边。陈伯推开木门,弯腰拨开堆在墙角的稻草,提起地上的一个铜环用力往上一拉,那地面上便显露出黑黢黢的洞口。

  「这原是放酒的地窖,我有时也会下去打扫,三位可以进去躲一躲。」陈伯说着,以手中的灯笼往下面照了一照。

  顾丹岩俯身一看,见下方果有一条石阶。他才想抱着蓝皓月下去,却听得从围墙那边传来了几声轻响。

  「不好!」顾丹岩往窗外一望,只见已有数人手持火把自高墙上跃进後园。他忙叫过池青玉,将蓝皓月交至他怀中,「青玉,你先带她下去。陈伯,我去拦住他们,劳烦你赶紧去通知张少侠他们,这边也有动静。」

  「师兄……」池青玉话还没有说完,顾丹岩已侧身闪了出去。

  池青玉抱着蓝皓月站在地道口,倾耳听着外面的动静,顾丹岩出去後不久便响起了刀剑交接之声。

  陈伯在一边焦急万分,催促道:「小道长,你快些带着姑娘下去,不然被外面的人发现就晚了!」

  池青玉虽心忧师兄安危,但顾及怀中的蓝皓月,只得小心翼翼地走下那道石阶。他才刚走了几步,便听得上方一声沉响,想必是陈伯合上了石版,急着去前院通传了。

  四周尽是潮湿之气,他无法用竹杖探路,故此每一步都走得很是缓慢。好不容易走完了石阶,足下所触之地极为坚硬,他沿着墙壁走了几步,便觉得怀中的人动了一动。

  蓝皓月原先昏昏沉沉的,此时清醒过来,睁眼却是一片漆黑,呼吸也不畅快,不禁惊呼出声。

  「别叫。」池青玉忙靠着墙站定。

  蓝皓月听到他的声音,这才发现自己竟被他抱着,这一惊之下险些摔下地来。

  「你……我怎麽会在这里?这是什麽地方?」她语无伦次,紧紧揪住他的衣襟。

  「廖家的地窖。」他淡淡地道:「因你受了伤,他们怕保护不周,就让我先带你下来避一避。」

  蓝皓月使劲呼吸了一下,好让自己再清醒一点,「你是说,夺梦楼的人又来了?」

  「嗯。」池青玉应了一声,过了片刻,又道:「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别忍着不说。」

  「我还能撑得住。」蓝皓月不愿让他觉得自己娇生惯养,有意做出坚强的样子。

  这地窖内极为空旷,两个人的对话之声在四下微微回荡。周围毫无光亮,蓝皓月看不到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心间不禁泛起细小的涟漪。

  他站了许久,一直未曾开口。蓝皓月侧了一下身子,低语道:「你累不累?」

  「不。」池青玉轻声回了一句,随後慢慢地朝前又走了几步,直至脚边碰到硬物,方才停了下来。他轻轻地踢了一下前方地上的物件,蓝皓月扭头道:「是什麽?」

  他又用脚碰了碰,道:「应该是酒坛。」

  「池青玉……」蓝皓月在黑暗中面对着他,想要让他将自己放下,可在潜意识中却又舍不得开口。

  她还在犹豫之间,忽听外面一声猛烈的巨响,紧接着这幽暗的地窖也不住摇晃,墙壁上的土石纷纷坠落,一时间好似天塌地陷一般。池青玉踉跄了一下,迅疾後退至墙边。过了好一阵,这晃动才渐渐停止,但原本清冷潮湿的空气中却渗透着焦味。

  蓝皓月紧张地抓着他的手臂,他急切道:「你先坐着,我上去一下。」说罢,他将蓝皓月放在墙角,扶着墙壁往那石阶上奔去。

  原先光滑的石阶上落满了碎屑,池青玉心中默数着数字,走到最高处,伸手去推头顶的石版。但试了几次竟都无法推动,他细细摸着,那石版四周的土石似是已经变形。他自背後抽出古剑,刺入上方石版缝隙,想要用力撬开。孰料费尽力气才将石版擡起几寸,只觉土石簌簌掉落,原来上面另有重物压住了那洞口,竟是无法再度打开了。

  池青玉不甘心地还想继续,身後传来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他迅疾道:「不要过来。」

  蓝皓月撑着墙壁,吃力道:「出不去了吗?」

  他收回古剑,往回走了几步,感觉来到了她跟前,才道:「等一会儿我再试试。」

  蓝皓月想到了表姊唐寄瑶等人,不由忧虑道:「他们在上边不知怎样了?」

  「应该不会有事。」池青玉微微叹了一口气,「早知如此,我不该带你下来。」

  蓝皓月一愣,失望道:「你想要与他们并肩作战,是吗?」

  他似是怔了一下,道:「不是,总要有人护着你。」

  「那你可情愿?」蓝皓月情不自禁地问了一句,话一出口,又觉後悔。

  黑暗中,他静了静,平淡地道:「有什麽情愿不情愿的,你总是多问。」说罢,他取出竹杖,往前递到她手边,「跟我下去。」

  「啊?」她稍一迟疑,轻轻伸手拉着竹杖的一端。

  「往下还有九级石阶。」池青玉走到她身边,带着她朝下走去。黑暗中,蓝皓月什麽都看不到,只能顺着那竹杖的指引,提心吊胆地一级一级往下挪着,等数到九时,果然站到了平地上。

  虽只是短短的九步,她却走得极为艰难。蓝皓月情不自禁地握紧那微冷的竹杖,却又想到了他一生之中始终都是这样度过,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也会如此。

  「蓝姑娘。」他不知她在想些什麽,只是听不到她说话,不禁开口叫她。

  「什麽?」蓝皓月一回神。

  他朝这边走了一步,道:「你先坐下休息一会儿。」

  「好。」她呐呐应着,倚着墙壁慢慢坐下,又朝着他道:「你不要坐吗?」

  池青玉淡淡应了一声,却自顾自走到离着她有一些距离的地方才坐了下去。蓝皓月有点失落,侧身朝他所在之处望着,但眼前全是漆黑,只能想像着他的样子。

  她与他认识虽也有一些时间了,但却从未敢多问他的私事,除了当日在峨眉山附近跟他去了那小村庄,以及顾丹岩说过的关於如何将他带回罗浮山的事情之外,蓝皓月对他却是一无所知。他总是疏离於众人之外,不惊尘烟、不动声色,彷佛有意无意地将自己与别人隔离开来。

  寂静中,她觉得有些孤单,不由往他那边挪了一点。

  他很快开口,「你害怕?」

  蓝皓月的心怦怦跳了几下,小声道:「这里黑漆漆的,我看不到你,所以……」发现他没有立即回话,蓝皓月觉得自己好像又在无意间说错了话,愣了一下,道:「我只是想离你近些。」

  池青玉沉默片刻,忽然道:「以後若是再遇到别人袭击,你不要顾着我,也不要离我太近。」

  蓝皓月愕然,「为什麽?」

  「我看不见,一是照顾不了你,二是容易伤到你。」他声音不高,语气却极其认真。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蓝皓月听来竟是又惊又喜、又酸又甜。地窖伸手不见五指,她却觉得与池青玉的距离反而更近了一些。她又往他那边坐了坐,感觉他并没有挪开的意思,便大着胆子伸手去拉了拉他的袍袖。

  「干什麽?」池青玉似是惊了一惊,又想将手臂缩回。

  「这样可以知道你就在身边啊。」蓝皓月扬起嘴角,带着小小的欣悦。

  「蓝皓月。」他却忽而低沉道:「你知道我是修道之人,何苦现在又来招惹我。」

  蓝皓月的手一顿,心情又落到低谷,「什麽招惹,你说话怎麽又这样难听了。」

  池青玉端坐在她身边,道:「我却是为着你的名誉着想。我知道你是因为觉得我之前帮过唐门,所以才要对我有所回报,但一来一去已经足够……」

  蓝皓月不想听他这一本正经的教诲,打断了他的话,「你到现在还觉得我是为了回报吗?」

  他一愣,随即硬声道:「我就是这样想的,你也是。」

  「简直是冥顽不灵。」蓝皓月不知他为何会这样说,越想越委屈,不禁重重打了他一下,气道:「池青玉,我恨你!」喊完这一句,她无端伤心起来,竟触动了伤处,忍不住弯下腰去。

  他一惊,半跪在地上,托着她的肩膀,低声道:「干什麽大喊大叫,银针什麽的我都没有带在身边,若是出了事,我怎麽救你。」

  「不要你救。」她使着性子扭过身去,额上却冒出冷汗。

  「小孩子。」池青玉擒住她的手腕,不让她乱动。

  她徒劳地挣了一下,悻悻道:「谁是小孩子,只是不像你那麽古板。」

  「别吵。」他一把扣住她的脉门,细细摸了摸,唯觉脉象虚浮。池青玉无奈地松开手,扶着她让她倚在墙边,「我想办法带你出去。」他说罢,又匆匆赶回那道石阶上,试图再去推那石版,但触手之处却觉发热。

  他不禁皱眉,此时但听上方又是一阵坍塌之声,浓烟随即肆意地从缝隙中蔓延进来,池青玉屏住呼吸疾步返回。

  蓝皓月被那烟雾熏得不住咳喘,挣紮着撑起身子,道:「上面是不是起了大火?」

  「应该是。」他踌躇了一下,随即伸手摸着面前的墙壁。蓝皓月用衣袖掩住口鼻,听他沿着墙壁一路走,脚下不时踢到废弃的酒坛等杂物。她知道他想寻找出处,但等了许久,池青玉终於停了摸索。

  蓝皓月孤零零地待在墙角,小声道:「找不到别的出处了?」

  池青玉没有回应,她甚至不知他走到了哪里。

  蓝皓月咳着,带着哭音唤:「池青玉、池青玉!」

  伴着她的喊声,那熟悉的竹杖声又响起,他有些着急地朝这边走来,伸手去摸,正巧碰到了她额前浏海,「又怎麽了?」池青玉俯身蹲在她身前,叹着气。

  「你不出声,我害怕。」

  「我只是在想怎麽办。」他说着,也被越来越浓烈的烟雾呛得咳了起来。

  蓝皓月急促地呼吸着,觉得四周都是挥之不去的浓烟,自己几乎就要窒息。她知道池青玉就在跟前,她忽然很想抱一抱他,可那不听话的身子却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只有泪珠儿在眼眶里转着,不争气地滚了下来。

  池青玉听到她的啜泣声,不禁靠近了她,「别哭。」

  「我们要死在这里了。」她哭着道。

  「不会的。」他故作坚定地回应,拉过她的手,让她摸一摸他肩後的古剑,「我有剑,不会让你有事。」

  「真是傻子,这当儿宝剑有什麽用。」蓝皓月抹着眼泪。

  他语塞,随即镇定道:「我说有用就有用,你不信我?」

  蓝皓月攥紧了衣袖,低声道:「我信。」

  「坐着别动。」他说罢,随即抽出古剑就站了起来。穿过烟雾的熏燎,他快步冲至石阶顶端,此时那缝隙中热浪滚滚袭来,池青玉屏住呼吸,捻诀挥剑。

  蓝皓月只见半空中乍现一道寒白若雪的光痕,又听自他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划响,以为是石版终於被斩断,不由惊喜万分地站了起来。

  却在这时,整个地窖发出隆隆的震动,好似有千钧重物在上方不断碾压一般。蓝皓月本就身体虚弱,这一下站立不稳,急忙想去扶住墙壁,但伸手之际不知撞到了什麽,只觉手腕猛地一痛,脚下的地面却忽然沉陷裂开,蓝皓月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便摔落下去。

  但就在这坠落之间,恍惚中觉得风声疾劲,似是有人随即跟着落下,忽而又是腰间一紧,被人用力揽住。她之前被正午打中的地方为之抽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凭藉,重重坠向无尽的黑暗。

  坠落只在一瞬间,蓝皓月在这极为短暂的时间内眼前竟突然一亮,离她越来越远的上方隐约有炽热的火光扑来,但她随即就被撞击带来的沉钝剧痛震得晕了过去。

  ◎             ◎             ◎

  原本潮湿的空气已经变得灼热,地窖中的酒坛被震得翻倒在地,陈年之酒流淌四处,遇到了自上方蹿下的火苗,很快就燃起了更猛烈的火势。

  赤红的火焰在地窖中疯狂舞动,蓝皓月坠落的那块塌陷之处,土石还在源源不断地往下掉,间杂着星星点点的火苗。有碎石砸下,正掉在蓝皓月背部,处於昏厥状态中的她被刺痛惊醒。

  初醒来的时候,思绪还是混乱的,只觉得全身像是散了架一样。她也无法看清四周的情形,迷迷糊糊中想撑起身子,但双臂无力,再一次倒了下去,这一次,倒是让她感觉到了异样……她并不是直接摔在地上,而是摔在另一人身上。

  蓝皓月用力睁开双眼,喘息了一阵,渐渐适应四周的光线,这才发现自己竟伏在池青玉身上。

  他背部着地,紧紧闭着眼睛,呼吸低微,一点动静都没有。蓝皓月扭过头一看,他的右臂还紧紧揽着她的腰,想必是刚才坠落的瞬间,他自石阶处掠来,慌乱中只及揽住她,用自己的身子挡在了下方。

  「池青玉!」她挪到他身侧,趴在地上连喊几声,他还是紧闭着双目,动都不曾动。

  蓝皓月慌了神,贴近他脸侧,触摸了一下,好在还有呼吸。

  此时却听上方咯咯作响,那原本打开的洞口缓缓闭拢,蓝皓月大吃一惊,可又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两块石版重新合上,将此处与地窖隔断了开来。

  他们所处的地方距离地窖已有三丈开外,气息阴湿难闻,像是许多年都不见天日。但不知从何方又有阴冷的风吹来,与上方石缝中传来的灼热混杂在一起,让她更加窒闷。

  四下一片昏暗,蓝皓月禁不住抱着池青玉的肩膀,伏在了他身上。她还是第一次那麽直接地靠近他,他也是从未有过的安静,没有过去的那种冷傲不驯,但蓝皓月如今抱着他,却只觉酸涩难忍。

  她枕在他的肩头流着泪,又伸手想将他扶起,正在此时,忽觉他手臂微微一动,似是想要抓着什麽。

  「池青玉、池青玉!」她急得叫起来。

  他稍微擡了擡身子,下意识之中想将自己撑起,但却重又躺倒在地。

  「你哪里痛?」蓝皓月抱着他的肩膀,想将他拉起来,他却挣紮着翻过身去,背朝着她不做声,「怎麽了?」她诧异地趴在他身後,轻轻地推了推他。

  「让我躺一会儿。」他屈起双膝,声音有些喑哑。

  蓝皓月一怔,虽无法看清他的神色,但从他的声音中很明显能感觉到他在忍着痛楚。蓝皓月眼里酸酸的,她摸黑挪到他身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他。寂静的环境中,她甚至可以感觉到池青玉的呼吸微微停滞了一下,她却无暇思考其他,不放心地伸手摸着他的後背,又触及他的颈侧。

  「别……」他在虚弱中还不忘想要闪开,但却动弹不得。

  「只是看看你有没有流血。」她不满地嘀咕了一声。

  池青玉就这样躺了片刻才勉强倚着她坐了起来,道:「我只不过是摔下来的时候撞昏了过去,已经没事了。」

  蓝皓月不太相信,按住他的手腕,「那麽高摔下来,现在就没事了?」

  「你希望我有事吗。」池青玉低声反诘。

  蓝皓月听着这话,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扭过身,道:「自然不希望。」

  两个人之间忽然安静了下来。

  上方的洞口虽已紧闭,但浓烟却正不断从缝隙中透下,蓝皓月被呛得咳嗽起来,池青玉靠在石壁上,伸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我们现在是在地窖底下了?」他的声音还是很低,在蓝皓月耳边萦回。

  「是。」她沮丧地道:「刚才我不知撞到了什麽,地面裂了开来。但现在那个洞口又关上了。」

  池青玉一怔,侧身摸着石壁,道:「这里有没有别的出路?」

  「不知道,看不清。」脚边的火焰发出晃动的光影,映照着他的轮廓。她躲在他心口,仰起脸来看着他。

  池青玉似乎不知她正在望着他,凝神蹙眉,道:「有风声,这里必定有通道。」他说罢,自肩後取出竹杖,咬牙站了起来,忽而又以竹杖掠过地面,似是要寻找什麽。

  「要帮忙吗?」蓝皓月见他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不禁发问。

  「不用,你好好待着。」他回答得很轻,索性又半跪在地上细细摸索。

  蓝皓月知道他不愿别人拂逆他的意,便偷偷拾起那段燃烧着的木料,往四周照了一圈,发现这地方竟然并非密闭的房间,而像是甬道的尽头。她又认真寻觅了半晌,才见在那对面角落处静静躺着池青玉的那把古剑。

  蓝皓月抿唇想了想,掰下一点木枝,轻轻地朝着墙角的方向扔了过去。池青玉听到了那响声,忽而停下了动作,随即站起身,拄着竹杖往那边走去,摸索了一阵,总算找到了自己的剑。

  「谢谢。」池青玉背对着她说了一声。

  蓝皓月垂下眼帘,心知还是都瞒不过他。这时他已将古剑放回带扣中,走回到她身边,缓缓伸出手,却不说话,蓝皓月愣了愣,迟疑着将手递给他。他袍袖一卷,掩住手指,将她拉了起来。

  她身上本就有伤,方才坠落时虽有他护着,但终是受到了极大的撞击。此番费劲站起,竟已无法坚持。

  他略一思忖,解下胸口的带扣,连同古剑一起交予她手中,道:「帮我拿着。」

  「为什麽?」蓝皓月不解。

  他一言不发,只是背转了身子,半跪於地,道:「上来。」

  蓝皓月微微惊讶,正踌躇间,池青玉急切道:「快些,再不走,真要被呛死在这里吗。」

  这时上方想必已成了一片火海,呛人的烟雾不住朝下侵袭。蓝皓月依照他往日的样子将那精致的银质带扣系在自己身上,随後软软地伏在了他背後。

  池青玉一手持着竹杖、一手托着她,略显吃力地站了起来。

  她手里还拿着半截烧着的木柴,小声道:「我给你指路。」

  「嗯。」池青玉平静地应着,往着隐约有风的方向走去。

  这条甬道低矮蜿蜒,蓝皓月被难闻的气味呛得几乎无法呼吸,但她还是强忍着,举起火把照着前方的路。

  池青玉走得有些艰难,她缩着身子,恨不能让自己变得轻如纸鸢。除了给他指明拐弯、提醒脚下有砖石之外,她没有与他多说话,很多时候,只是静静地伏在他的背上,听着他的足音与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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