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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蔡小雀《侯爷长命又百睡》(侯门忠犬传之二)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5-11-27 11:35
标题: 蔡小雀《侯爷长命又百睡》(侯门忠犬传之二)


书名:侯爷长命又百睡(侯门忠犬传之二)
书号:BK216
作者:蔡小雀
出版日期:2015/12/11
【作品简介】
对邓家阿箴来说,人生是一连串艰难的考验
双亲早逝,幼妹稚弟嗷嗷待哺,一家重担落在她肩上
凭靠着一双手努力拚搏,也只能勉强餬口温饱
她只求一家和乐平安,偏偏老天爷不肯善待她
初次到天子脚下的繁华京城讨生活,就被人贩子抓去
危急之际,一名白衣公子宛若谪仙从天而降相救
在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在做梦,遇到仙人了
让她惊讶的是,恩人竟是那名震天下的镇远侯……
几次相遇总是在她最狼狈的时候,他一再援手解围
知恩图报是一定要的,要她为他做什麽都愿意
只是看到侯府上下把她奉为上宾的模样,她都好心虚
不过就是她做的吃食有幸能合了恩公的胃口而已
况且她是进府当庖丁来报恩的,怎麽反倒角色颠倒了?
尤其他像是座最可靠的大山,不管发生什麽事
他都稳稳地为她扛着、护着,让她忍不住心悦他
直到那一夜,面对刺客的威胁,她才恍然明白
原来,他对她的温柔,并不像表面那般的纯粹……
考盘在涧,硕人之宽。独寤寐言,永矢弗谖。

  考盘在阿,硕人之薖。独寤寐歌,永矢弗过。

  考盘在陆,硕人之轴。独寤寐宿,永矢弗告。

  《诗经.卫风.考盘》

  他经常觉得冷……

  每每深夜醒来,默青衣高大清瘦的身子总紧紧挨着墙角,那彷佛自骨髓深处渗透而出的酷寒,牢牢捆缚着通身上下四肢百骸,冻得麻木的指尖动也动不得,清俊昳丽的脸庞惨然青白,透着股碜人的死气。

  总是得苦苦熬到日出东方,雄鸡昂啼,僵硬哆嗦的身躯才会逐渐一丝一丝地恢复暖意,窜流在五脏六腑间的冰冷消逝无踪,留下的是气尽力竭後犹如大病一场的破败躯壳。

  暖阳的光芒透窗而来,默青衣沉默地望着外头缓缓苏醒绽放的春天,内心依旧一片隆冬。

  「侯爷,太医到了。」忠心的仆代叔在广榻垂幕外轻声禀道。

  垂幕後的默青衣收回视线,淡淡地道:「请回吧。」

  「侯爷?」代叔脸色微变,难掩心焦。

  「回。」

  「……诺。」

  那雪蚕重帘垂幕沉沉掩住的瘦削身影静寂如石雕,看在代叔眼里分外心痛。

  ……二十三年了,镇远侯府的「诅咒」,究竟何时才能解?

  ☆☆☆   ☆☆☆   ☆☆☆

  在距离京城五十里外的荞村里,春天在乡间的枝头上总是怒放得格外灿烂。

  春耕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老农们迫不及待纷纷挽起裤脚袖子,忙着犁田插秧播种去。

  雄鸡三啼,清早透凉舒爽的晨雾渐渐散开来,在村尾近後山的这栋土屋里,有个清瘦娇小的身影正在灶前忙碌着。

  烟气腾腾中,一只只浅黄可爱如鸡子的浑圆黄豆包挨个儿排满了大蒸笼,在笼盖掀起的刹那,粗粮混合着黄豆的淡淡甜香味瞬间弥漫了狭窄粗陋的灶房,惹得围在炉灶旁的小娃儿频频吞口水。

  「大姊姊,好了吗?能吃了吗?」五岁的小男娃虽然个儿瘦小巴巴儿,童稚的小脸透着一丝奶气的圆嘟嘟,尤其那双黑白分明、扑闪扑闪的滚圆大眼睛,更是令人瞧着心都忍不住要化了。

  掌灶的清瘦少女低头看着大弟,满眼疼爱怜惜,柔声地哄道:「甘儿莫急,今儿黄豆包蒸了好多呢,肯定管饱,现下还烫着,等吹凉了些,大姊姊便拿与你吃。」

  「大姊姊,吃!吃!」灶房门口忽然「滚」进来了一个约莫两岁大的更小娃娃,不合身的布衣大裤蹭得满地土,狼狈不堪却还是急急挣扎爬了起来,迈着小短腿儿欢快呼叫着,「要吃!」

  「当心!」清瘦少女心一紧,慌忙上前将小弟抱起来,拍了拍娃娃身上的土灰,「拾儿怎麽自个儿出来了?小姊姊没有看着你吗?」

  「吃!」邓拾水灵灵的眼睛满是兴奋和激动,小手紧揪着自家大姊姊的袖子猛摇,小小身子激动地倾身向前。「吃……」

  「好好好,给甘儿和拾儿吃。」清瘦少女弯弯眉眼笑了,一手抱着小弟,一手拉着大弟,却是退离热腾腾的炉灶两步,让两个矮个儿和更加矮个儿的弟弟肩并肩坐在小条凳上,叮咛道:「大姊姊拿,你们乖乖坐着别乱动,要动了就不给吃了喔。」

  两小人儿闻言挨坐得可端正了,简直堪比蒸笼里整整齐齐并挤着的黄豆包还要工整。

  清瘦少女不放心地边拎起热烫的蒸笼双提耳搁置锅旁,边不时回头瞄向弟弟们的动静,生怕他们急着挤将上来给烫着了。

  她将二十只暖烫弹软的浑圆黄豆包取出了五只放进瓦盆里,仔细在上头掩块粗布暖着,另外十五只则是用竹篮子盛了,高高悬在窗檐下免得给野猫扑吃了,一方面也待置凉後要收进阴凉的地窖里,和冬藏的大萝卜、大白菜与酱菜瓮存於一处,能吃上好几天呢!

  「来。」她从瓦盆里取了两只,小弟弟们一人手里塞一只,欣慰地看着弟弟们眉开眼笑地啃咬起来,嘴里不忘叮嘱:「细细嚼,别噎着了。」

  大弟邓甘尽管又饿又馋得狠了,可还是乖乖地一次咬上一小口,在粉嘟嘟的小嘴里嚼上老半天才舍得慢慢咽下;小弟邓拾却是爱不释口地舔到整只黄豆包都快糊了,这才用小手边扒着边啃着。

  清瘦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弟弟们欢喜满足的吃相,心下不由阵阵酸楚得厉害。

  「都是大姊姊没本事,让你们吃苦了。」她低声喃道。

  「大姊姊,这个真好吃!」邓甘仰头对她咧笑。

  「吃……好吃。」邓拾也是点头如捣蒜,露出几只嫩豆般的小白牙,口水又流出来了。

  她噗哧一笑,眸底的郁色一扫而空,温柔地替小弟擦去沾了前襟都是的口水,也不忘揉了揉大弟的小脑袋。「慢慢儿吃,大姊姊去菜园子了,等会儿你们乖乖在後院玩儿,不能到溪边去知道吗?」

  「小笃子大兄说溪里有好多好多鱼的。」邓甘忙咽下一口黄豆包,小脸急了。「甘儿要抓鱼,给大姊姊、小姊姊和弟弟吃。」

  「鱼!」邓拾眼睛亮了起来,兴奋地在小条凳上蹦了起来。

  可小豆丁蹦得再高,还是被素来温柔好脾气的大姊姊强行镇压了。

  「谁都不准去溪边抓鱼!」她脸色苍白,声音严厉。

  两个小豆丁瞬间吓僵在原地,大眼睛慌乱不安地盯着自家大姊姊,哆嗦着嘴儿要哭又不敢哭。

  少女心一痛,面色缓和了下来,蹲身在小弟弟们面前。

  「莫怕莫怕,大姊姊不是骂你们,只是……」她艰难的吞咽了一下,苦涩却强颜道:「溪边水流急,很危险的,万一……会被大鱼吃掉的。甘儿和拾儿都是好孩子,别做让大姊姊担心的事好吗?」

  小豆丁们虽然听得懵懵懂懂,不大明白村里的大人小孩明明都能在溪边捉鱼捕虾洗衣游水,可为什麽偏偏只有自己家里的人不行?

  可他们知道阿父和阿娘都是因为去过溪边,就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啦,他们要听大姊姊的话,不能让大姊姊担心,不然就是坏甘儿和坏拾儿,不乖。

  「我乖,小姊姊不乖,」两岁的邓拾忽然冒出了这句,稚气满满的小脸严肃无比。「抓鱼!坏!」

  清瘦少女一怔,还来不及反应过来,门口旋风般地冲进来了一个娇小的身影,怒气冲冲地尖喝道──

  「拾儿,你敢胡说八道?!」

  「怕……怕……」邓拾哇地吓哭了,拚命往大姊姊怀里躲去,小身子颤抖如筛。

  「大妹!」清瘦少女抱紧了小弟,清秀脸庞沉着地望向面前仅次自己一岁却显得纤细窈窕的美貌幼女,「你又和陈家大郎君到溪边做耍去了?」

  邓细荆钗不掩风华的脸上掠过一丝仓皇心虚之色,随即又定下神来,倨傲地道:「大姊姊,你别管,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你如果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就知道自己是在玩火,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她神情严峻,隐带心痛,哑声道:「细儿,齐大非偶。」

  邓细那张雪白秀丽小脸透着端凝固执,冷笑道:「阿箴姊姊,我如何配不起陈家大郎君了?他只是颖川陈氏的旁支子弟,论风姿论模样,我邓细却是荞村人上之人──」

  「再是没落旁支,他日後就算不得和高门贵女联亲,也自有其世家族老为他婚配良家子。」邓箴打断了妹妹的话,极力平静地就事论事。「我知道你犹记得阿父是南阳邓氏嫡系郎君,可你别忘了,十六年前,我们就已经被驱逐出族了。」

  邓细脸色煞白,死死咬着下唇,半晌後,愤怒而执拗地道:「阿父阿娘都不在了,只要我们回去向祖父祖母认错,他们会让我们回邓家的。」

  「回邓家?」邓箴清秀脸庞闪过淡淡讽色。

  ……俗谚说宁做穷家人,不做富家狗,不是没有道理的。

  「大姊姊,你想当颜回饿死在穷巷是你的事儿,可凭什麽让我和弟弟们陪你挨苦日子?」邓细被说破了心事,登时恼羞成怒。

  邓甘和邓拾见姊姊们争吵了起来,不禁面色惶然,满眼惧色。

  「细儿,你才十四。」邓箴闭了闭眼,努力放缓语气劝道:「你信我,待你十五及笄,长姊定会好好替你寻个善良稳妥的好夫郎……」

  「嗤!」邓细毫不客气地嗤笑一声。「若大姊姊真有自己说的那麽本事,又如何自去年及笄至今还嫁不到一门好亲事?况且谁要嫁给那些驽钝又无能的贩夫走卒,穷尽一生都在泥地里打滚……你想嫁头彘只管自己去,别当我和你一样不争气!」

  「细儿!」她脸色变了。

  邓细狠话撂完便头也不回地往外冲,一霎儿就不见人影了。

  邓箴怔怔地抱着小弟,衣袖边还攥着个大弟,向来清瘦挺直的身躯在这一刻却有说不出的佝偻苍凉,好似被压得极沉、极沉……

  ☆☆☆   ☆☆☆   ☆☆☆

  数日後,天还蒙蒙紫黑未亮,邓箴便已起身梳洗,替弟妹们蒸了最後的几只黄豆包,切细了大白菜,略略用一丁点儿粗盐和芽葱进镬里拌熟了盛起,又替不大不小的菜园子浇过水後,便往屋後的地窖钻去。

  她自地窖抱出了几个瓦罐,不待拍去身上沾着的土灰,便忙着将那几只从大瓮中分装出的萝卜酱菜、灰豆条子酱菜和酸白菜,小心翼翼地摆放进竹编的背篓里,仔细用粗布掖好。

  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可邓箴一双巧手总是能将最平凡粗朴的瓜果什菜整治得鲜美可口,自家腌制的各式酱菜更是一绝,卖予镇上的食店换取家用。

  像这样的一瓦罐酱菜便能卖上十个五铢钱(十文),可惜食店规模不大,来来去去食客有限,纵然配做小菜好卖得紧,常常一个月才耗掉了五罐子的酱菜量,而这五十文扣除买粮买日常用物,剩下的连帮甘儿和拾儿买根糖葫芦都不够。

  家中长年拮据,仅能勉强餬口温饱,图个饿不坏冻不死,也难怪容貌出众、正值花样年华的邓细会一心想脱离这陋室,做那栖上梧桐树的凤凰。

  她心情沉重地吁了一口气,半晌後想了想,突然又转头爬下地窖。

  雄鸡高啼第一声的当儿,邓箴已坐上了摇摇晃晃出村的牛车,和一车子乡亲挤挨着,缓缓朝皇城方向而去。

  皇城乃天子脚下,遍地繁华,她这酱菜说不定能赚上更好的价钱吧?

  村里婆妈婶娘们见了她总忍不住嘘寒问暖,满眼都是对她的欢喜和惋惜。

  全村都知道邓家这大女可能干了,非但心灵手巧,生得跟花儿一样好看,且既温柔贤慧又晓事,乃是众人眼中顶顶好的媳妇儿人选。

  只可惜了家里弟妹太多,拖家带眷的好几口人,又穷似鬼……

  大家都是地里刨食的,每年辛辛苦苦耕作到年底,缴了税粮後还得备着日常嚼吃、来年耕种的种粮,哪里还有那个富余供养活外姓人?

  所以尽管村里儿郎们一提到这邓家大女就脸红心跳,满眼欢喜,可一想到她身後那几个嗷嗷待哺的弟妹,满满的恋慕就被冷水浇了个心透凉。

  「阿箴,唉,真真可惜啊!」挤坐在她身边的罗婶子抓着她布满细茧却仍指节匀称、好看得像玉葱儿似的小手,越想越舍不得。「是我们老罗家没本事,没福气呀。」

  邓箴一怔,苍白的脸庞微微红了,婉转地转移话题:「婶子,您今儿还是到集市上卖鸡蛋子吗?听说城里人可喜欢您家的鸡蛋子了,每每都是一抢而空的。」

  「哎哟哟!那可不?」果然罗婶子乐不可支,眉飞色舞的比画起来:「说起婶子家的鸡蛋子可不吹牛,个大卵黄,滋味好得不得了,上次那个什麽大侯府家的买办,还特地亲自来同我买,一挑就是三十斤──」

  其他村里婆妈也忍不住插嘴道:「罗婶子,你可撞见贵人啦,堂堂侯府家的买办大人,往後你也多提携提携我们,我们那些倭瓜呀口蘑呀山菜呀,可鲜了,都是城里人没吃过的,说不定贵人们就爱吃这些呢!」

  在吱吱喳喳热热闹闹议论声中,邓箴默默地缩进牛车角落,暗自松了一口气。

  牛车摇摇晃晃到了京城东门停下,等守城的官兵巡检过後才放行,原先聒噪的婆妈们憋着大气也不敢喘一声儿,直到进了城才恢复谈笑。

  罗婶子背着一竹箩用草绳儿缠好的鸡蛋子,和一群簇拥着她的婆妈高高兴兴地走了。

  邓箴也不觉失落,面色平静地提着自家的酱菜罐子,往打听好了的酒楼街方向走去。

  她鼓起勇气,神态谦冲却不卑不亢的向几家或华丽或高雅的酒楼推荐了自己的酱菜,可原本看在她一身粗布衣洗得乾净爽利、模样清秀的份上,跑堂的都乐於将她带入後堂见掌柜的,只是当见着她取出的是不上台面的酱菜之後,每一家都像撵苍蝇把她撵了出去。

  「去去去,那种庶民贱物就别拿出来现世了,当我们这儿是山坳的野店子呢!」

  尽管邓箴早已有心理准备,仍然被驱赶得小脸通红,羞惭难当,却只能紧紧地抱着怀里的酱菜罐子,在低首致歉过後,努力挺直腰杆,在众人异样目光中静静离去。

  对街「化与楼」二楼凭栏畔,苍白如玉,清贵皎洁若月华的默青衣看着那个清瘦少女抱着一包袱物事,在几间相邻的酒楼间被驱逐撵赶,已经有好一会儿了。

  那少女瘦得可怜,眉眼清致温婉,神态间却有种人澹如菊的平和气息,只是羞窘晕红的双颊和目光中的那一丝茫然脆弱,令人察觉到她其实也不过是个稚龄少女。

  他长长睫毛低垂,执起手上的热茶啜了一口。

  「表兄可是对那小娘子有意思?」坐姿懒洋洋没形没状的锦袍青年捻起一块粢米蒸的饵食(糕点)扔入口中,闲闲嚼着,眼底却掠过了一抹看戏的恶意玩味。「说来弟平时也没什麽好孝敬哥哥的,难得哥哥有看得上眼儿的……范!去把人请上来陪我家好哥哥饮一杯。」

  「诺。」锦袍青年旁的高壮随从有些忌惮地偷瞄了镇远侯一眼,却碍於主子有令,只得躬身领命而去。

  「慢。」默青衣淡淡地道,那高壮随从范一僵,脚下不敢再动。

  「表兄这是什麽意思?」锦袍青年笑了,英俊的眉眼冷意如霜。「难道连弟弟孝敬你的都瞧不上了?」

  「阿峨擅自出府不知所踪,舅父求到镇远侯府来……」他胸肺微颤,随即熟练地取帕摀口,闷闷剧咳了两声,清眉略蹙,随即舒展,语气隐约有一丝疲惫,「你还有心思闹事?」

  「你!」锦袍青年大怒而起,原是俊美的脸庞因愤憎微微扭曲了。「你这个痨病鬼有什麽资格教训我,别仗着祖母宠你──」

  默青衣身後冷面侍立的护卫已经听不下去了,钵大的拳头拧握,发出了充满威胁的可怕格格声。

  锦袍青年脸色陡变,却还是呼吸急遽胸膛起伏地涨红着,咆哮就要冲口而出──

  「够了。」默青衣微抬起手阻止身後护卫动作的同时,温和的嗓音却夹带着股凛然不可抵挡的威严。

  锦袍青年心一惊,话全噎在喉间,神色一阵青一阵白。

  「默青衣,别得意,总有一天教你落到我的手上!」话毕,青年怒极拂袖而去。

  「侯爷……」高大剽悍护卫咬牙唤道。

  「燕奴,我没事。」他倦然地揉了揉眉心。「人找得如何了?」

  「回侯爷,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奔奴已经带了一组人追踪过去,想来很快就有好消息。」

  「嗯。」他凝视着燕奴,「也盯着李羿,别让他伤及无辜。」

  燕奴迅速会意过来方才那事,恭敬地沉声道:「诺!」

  「还有,」他顿了一顿,眸光微带迟疑,彷佛也不知自己因何会管这闲事,终究还是叮嘱出口:「看那女子沿街兜售的是什麽,都买了。」

  燕奴有些不解。

  「终究是我无意中的一眼,险些给她惹来了一场祸事。」他轻喟,眸光有一抹怅惘感伤。「况且,凡是能为自己命运奋战不懈的,都值得人相扶一把。」

  「侯爷,您定能长命百岁的!」燕奴虎目红了,哑声坚定道。

  「莫担心。」他嘴角微微牵动了下,随即眼神又恢复了一贯的清淡平和。

  ……时辰还没到,他不是还有两年寿数吗?

  他现在该担心的是这表弟素来性情冲动,日後不知还要闯出多大的祸来。

  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他帮母族安定伯府收拾烂摊子,自然也不会是最後一次。

  默青衣闭上眼,忍不住又揉揉眉心。

  然而这是他和母亲欠了李家的……他受着,也偿还得心甘情愿。

  ☆☆☆   ☆☆☆   ☆☆☆

  邓箴心脏怦怦跳,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摊着的一枚金豆子。

  若非大街上人来人往,她还真有送到嘴边咬咬看的冲动……

  「给!」

  方才有个高高瘦瘦的黑衣男子突然走到她面前,扔了这枚金豆子给她,而後就伸手取过了她怀里抱着的几瓦罐酱菜,转眼就走得不见人影了。

  她呆呆地看着掌心的金豆子,半晌後,恍然惊醒般地急忙忙将珍贵至极的金豆子藏进怀里内袋中,小手紧紧贴着衣襟心口处,生怕掉了。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她喃喃自语,欢喜到鼻头一阵发酸。

  不知是何方恩公援手相助,一出手就是一枚金豆子……她这几瓦罐的酱菜,倒是大大占了人家的便宜了。

  邓箴笑容微收,有些内疚不安起来,四下张望环顾,却怎麽也寻不出个究竟来。

  无奈何,她只得伫立在原地,款款行了个仪,只希望那好心人能看得见。

  化与楼上的默青衣一愣,温和的目光没来由地一缩,挺拔如修竹的身躯也下意识朝後躲了躲。

  ……後来,直到那瘦小身影消失在街角,他才猛然记起自己坐的位子她是压根儿看不见的。

  默青衣不禁哑然失笑。

  ──话说回来,他躲什麽呢?

  怀里揣着小小却彷佛暖得会烫人的金豆子,邓箴快乐得连步伐都不自觉地轻快了起来,见日头偏西,也差不多到时辰了,便匆匆赶到了和罗婶子他们约定好的东城门旁老树下。

  只是老树下没有半张熟识的面孔,就连包大叔的牛车也不在。

  邓箴以为自己来早了,乖乖在大树下等着,自清晨坐了大半天牛车到现在,半粒水米也没进口,虽是饥渴难当也不敢稍离半步。

  可眼见日头越发西斜,她的心自微乱渐渐成了擂鼓般的发慌。

  「老伯,可否请教一下,您有没有看见稍早前一辆牛车来过?」她强捺不安,忙向大树边那正准备收茶摊的老人家打听。

  「小娘子,可怜见的,别慌别慌,先喝口茶解解渴吧。」老人家好心地倾了一大碗色泽微红的茶给她。「老汉要歇摊了,这碗请你喝,不要钱。」

  「这怎麽能行呢?」她只得接下了那碗茶,饮罢後自袖里摸出了几个五铢钱塞给老人家。「谢谢老伯,这些可够?」

  「够,够……」老人家迟疑了一下,「你问得可是荞村老包那一行人?哟,他们早就走罗!」

  她大惊,「走、走了?」

  「是呀,稍早有风声说今日要提早关闭城门,好像有大事儿,结果荞村那老包怕再慢就出不了城,火烧眉毛似的就赶着牛车走了!」

  邓箴心一沉,强笑着谢过了老人家,也顾不得失落沮丧,便急切地往城门方向奔去。

  却没料想待她才出了城门不远,就被一记闷棍敲晕了。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

  有匪君子,充耳琇莹,会弁如星。

  瑟兮僩兮,赫兮喧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篑。

  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

  宽兮绰兮,倚重较兮,

  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诗经.卫风.淇奥》

  不知过了多久……

  再醒来时,她意识昏昏沉沉,後脑疼得厉害,隐有恶心翻腾之感,鼻息间也不断有夹杂着汗臭味和脂粉味扑来……

  邓箴强撑着酸涩沉甸甸的眼皮,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自己现在处境的恶劣。

  她在某个行进中的车厢内,昏暗的视线中隐隐可见约有十来个少女和她同挤身於此,人人脸上都带着斑斑泪痕和掩饰不住的惊恐压抑之色。

  邓箴心脏瞬间缩拧成了一团!

  「这位姊姊,你……你身上有吃的吗?我、我饿了……」挤蹭在她身旁的一个幼女睁着滚圆含泪的眼睛,话说得结结巴巴,像是不惯常向人低头求助,小脸都涨红了。

  她想到自家的弟弟妹妹,越发心乱如麻,爱莫能助地摇摇头,伤痕累累的手只能紧握了下幼女的手,以稍作安慰。

  「姊姊,你知道他们要把我们抓去哪儿吗?」那幼女在车轮骨碌碌的晃荡中,紧紧攀住这个看起来温婉好脾气的姊姊,粉嫩圆润可爱却脏兮兮的小脸透出了一丝惶然无助的依赖。「我好害怕……我想回家了……外头一点也不好玩儿……」

  邓箴也想哭了,她想起家里还有弟弟妹妹等着自己回家,若是她逃不过这一劫,甘儿和拾儿该怎麽办?细儿,细儿又能照顾好弟弟们吗?

  「那些不长眼的,居然连我也敢抓,等我逃了出去,定要叫他们好看!」幼女嘴里念念叨叨,不乏一丝狠劲。

  她这才注意到这紧挨着自己的幼女,虽然也是一身粗布衣,却是显得格外细皮嫩肉、娇憨童稚,年纪约莫也八九岁了,可依然有着浑然不知世事的天真与娇蛮。

  这小妹子……不是穷困人家将养得出来的。

  她张口欲问,却发现自己喉头像是被塞了把砂砾,无论怎生挤都挤不出半个字来,哑声地啊啊了无果,霎时冷汗直流,满面颓然。

  怎麽……会这样?

  电光石火间,邓箴脑中闪过了今儿唯一入过口的那碗茶……刹那间所有模模糊糊的痕迹全指向同一个事实──

  她被下套了。

  「姊姊,你是怎麽被他们捉来的?」

  她真蠢,竟忘了这里虽是天子脚下、繁华鼎盛的皇城,却也是龙蛇混杂的是非之地。

  邓箴面色灰白,眼神有着深深黯淡与挫败。

  「姊姊?」幼女已有些不悦地推了推她。

  她勉强回过神来,颤抖的指尖改为在幼女掌心里写字:你可识字?

  「姊姊居然是良家子?」幼女霎时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低呼。

  只是略识几个字。她心中苦涩。

  「姊姊,」幼女兴奋地压低了嗓音,难掩希望地道:「那我们一起逃吧,只要到了衙门,我们就不用怕歹人了。哼,这些人胆大包天,等我回府以後,定要父亲重重治他们的罪!」

  贵府上是?她迟疑地写画下。

  「我──」幼女忽地顿了顿,黑亮的大眼里浮现戒备之色,「我不能告诉你。」

  她一怔,却也不以为忤。

  好,我们想办法逃吧!

  幼女有些心虚愧疚,怯怯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想弥补似地嗫嚅道:「姊姊……我叫阿峨。」

  她还未反应过来,小阿峨已经迫不及待拉过她的手掌,郑重地在上头写下自己的名字。

  邓箴心一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姊姊,你是哑子吗?」小阿峨天真鲁直地问。

  她还不及回答,拥挤的车厢突如其来猛烈地往上一抛!

  在众女此起彼落的惊恐尖叫声中,所有人全推挤跌撞成了一团……

  邓箴想也不想地紧紧抱住了小阿峨,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她,自然也摔了个七荤八素。

  可相较於车厢里的阵阵哀号惊哭,外头却静寂得离奇。

  她头疼欲裂浑身痛楚,双手还是自有意识地紧环着怀里的小女孩,努力大口呼吸着,拚命叫自己保持清醒。

  可……真的好疼啊!

  忽然间,却有个温和轻缓的嗓音奇异地穿透了混浊闷热车厢和一片哀鸿遍野而来,竟似曙光破晓那一刻,自天边吹来的一缕清风,驱散了沉沉黑夜和恐惧──

  「是匪人,就不用留活口了。」

  至清至雅,温柔沉稳……那人的声音,真好听……

  她不自觉撑起眼皮,想要亲眼看看有着这样晓风明月般嗓子的主人是谁……

  可涣散迷离的眸光透过重重人影,在暮色四降之中,只隐约瞥见了一抹修长雪白的挺拔……

  宛若谪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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