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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梁心《重点式恋人》 [打印本页]

作者: 喵喵    时间: 2015-11-2 12:04
标题: 梁心《重点式恋人》


书名:《重点式恋人》
作者:梁心
系列:橘子说12070
出版社:狗屋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年12月1日

【内容简介】
对于灵魂出窍,方嘉仪向来只闻其事,不见其实,
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原以为这已经够悲惨,谁知竟还目睹男友劈腿闺蜜!
双重打击让她心灰意冷,可奇怪的是,
谢深乐这男人身为「男友的好友」,平常惜字如金,
一开口就石破天惊,明明和她八竿子打不着,
竟天天到医院报到,还在病床前对无意识的她告白?!
她吓到灵魂回归(算是喜事一桩?)也对这男人百般好奇,
可他却从她清醒后就开始神隐,让她搞不懂他为何人前人后差很大。
唯一知道的是,这男人绝对是颗待磨的原石,
看来她有必要好好查探一番!
   第一章

    记得第一次看到谢深乐,是在男友陈建邦的高中同学会上。

    谢深乐看起来很孤僻,没有特别相熟的朋友,独自一人坐在角落跟火锅奋战,然後掏钱结帐。

    会对这个人有印象,是因为他虽然看似跟周遭格格不入,其他人在聊天时却老是回头问他一句:「谢深乐,你说是不是?」

    从众人闲谈中得知,这个不管发型还是镜片都很厚重的男子是他们那届全年级第一名,而且是大满贯。

    每个人都以为他会读医科,他却往化学工程跟生化科技的方向走,大二那年申请交换学生到德国念书一年,还先修研究所的课程。

    这对从小念书就没考进过前十名的方嘉仪来说太过不可思议了,不知道是真是假?她权当鬼故事来听。

    同学会就是个探听近况、暗自比较的场合,工作、收入、交友情形跟婚姻进度都是基本问题,谢深乐更是大家深探的对象,就算他散发出生人勿近的气息,还是挡不了众多的牛鬼蛇神。

    方嘉仪全程旁观,因此得知他在大学毕业後又回德国进修,研究所毕业後回台湾服兵役,接着又回到德国进入药厂工作,直到两年前才回台湾成立实验室,已经取得德国GLP良好实验室资格,在台湾同样通过TAF基金会的认证,也协助基金会培养GLP稽核人才。

    谢深乐很忙,同学会後有人约续摊,他却得赶回实验室加班,难怪他没时间打理外表,衣服乾净但是款式陈旧,跟方爸爸惯穿的衬衫有得比。

    或许是因为谢深乐的丰功伟业,也有可能受他老学究般的打扮影响,方嘉仪对他印象非常深刻。有些人是帅到没朋友,谢深乐应该是聪明到没朋友。

    高处不胜寒,当男友带着羡慕又掺嫉妒的口吻谈论谢深乐的成就时,她反而觉得谢深乐其实是羡慕他们这群老同学的。

    因为对他的记忆深刻,同学会後的两个月,方嘉仪跟男友到餐厅用餐时,一眼就认出随後进来的人就是谢深乐。

    方嘉仪不意外他一个人用餐,却意外他会来这种店——

    宇治抹茶专卖店。

    不是说男人不会吃抹茶,是谢深乐跟这家店的风格有很大的落差,距离大概就像水墨画和蜡笔图挂在一起的感觉,让人看到会先「呃」一声。

    谢深乐不是她的同学,方嘉仪看了他一眼就把视线移回菜单上,男侍者帮他带位时,选的位置恰巧临近他们这一桌,陈建邦一抬头发现是老同学,立刻热情招手。

    「深乐!」陈建邦拉开旁边的椅子,拍了拍椅背。「来来来,都遇上了就一起吃饭,上次同学会没怎麽跟你聊到,今天刚好补回来。」

    「我两点要回去上班。」谢深乐推了下眼镜,话说得有些不近人情,却还是坐了下来。

    方嘉仪搁下菜单,看了看谢深乐,再看了眼男友,果然在陈建邦的脸上看见隐藏失败的愤怒神色。

    陈建邦好面子,爱当领头羊,偏偏这种人常有颗玻璃心,谢深乐过於直接的回覆像打了陈建邦一巴掌。

    「请用。」方嘉仪替谢深乐倒了杯水,帮男友把这一段不愉快带过去。

    因为男友个性实在太容易得罪人了,不知不觉间,她搓汤圆的功力越来越厉害,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总觉得快把自己的个性搓掉了。

    不过相处就是这样,如果两个人都冲,是想天天发炉吗?

    「谢……谢谢。」谢深乐似乎不大会跟异性相处,方嘉仪主动释出的善意让他无所适从,只能别扭地道谢。

    陈建邦却因为他的反应,心情由阴转晴,因为他找回控制场面的权力。「跟你介绍一下,她是我的女朋友,方嘉仪。」

    谢深乐目光沈沈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低下头。「你好。」

    「你好。」方嘉仪笑了下,将菜单反过来递到他面前。「我点好了,给你看。」

    谢深乐的反应更让她确定这人在社交方面的能力值不高。

    「谢谢。」谢深乐低头接过,光是一页就看了好久,越看眉头皱得越深,快跟老树皮一样了。

    「深乐,听说你回台湾投资实验室,还顺利吧?」陈建邦不看菜单,他和方嘉仪出门向来都是由她决定,他懒得想这些。

    「看你对顺利的定义,太过顺利的事反而要担心,容易得意忘形,没听过溺水的都是会游泳的?」谢深乐皱眉翻开下一页,入眼的全是吸引不了他的甜点。

    果然不能乱听同事推荐,说什麽不吃会後悔,还没吃他就後悔了。谢深乐盯着桌上属於他的水杯,又耐着性子翻菜单挑选。

    陈建邦又被堵得顺不过气,脸胀得跟猪肝似的,又黑又红。

    方嘉仪无声地叹了口气,自从男友升上部门主任後,习惯被下属和厂商奉承,越来越听不得踩他一脚的话,谢深乐今天不只踩脚,还多辗了两下。

    「外面天气热,多喝水。」她帮陈建邦把水倒满,希望多喝水可以帮他消怒火,但又不好放谢深乐不管,因为男友八成不想再理他,只好由她代为公关。

    见他把菜单看得相当仔细却一直犹豫不决,想到他两点还要赶回去上班,再拖下去绝对会来不及,方嘉仪便按照他的需求推荐菜色。

    「谢先生,你可以试试他们家的鲑鱼茶泡饭,我上次吃过,焙茶茶汤配上炙烤过的鲑鱼很搭,上菜速度快,吃起来也不麻烦。」

    「嗯。」谢深乐把菜单合上,喝了口水才说:「就这个吧。」

    已经习惯帮男友处理生活小事的方嘉仪飞快地点好三个人的餐点,待侍者一走,这一桌顿时陷入沈默。方嘉仪很想摀脸,但是她摀不得,只好找话题硬聊。「我上次有听到谢先生你说实验室是有认证的,那规模是不是很大呀?」

    「GLP只是一种管理的概念,只要作业程序和实验条件符合规定,不需要太大的规模,我们实验室才十二个人在运作而已。」

    「才十二个喔?我部门底下就带八个了。」陈建邦嗤笑一声,还以为他实验室很大呢。

    谢深乐转头看他,很认真地问:「所以呢?」

    「呃——」陈建邦顿时说不出话来,脸黑得跟烧焦的锅子一样。

    方嘉仪很无奈,可是再无奈还是得先照顾自己人的感受,於是她笑着问:「建邦的意思是说实验室只要这些人就能运作了吗?你们主要是做什麽的呀?」但谢深乐似乎不太敢看她,握住水杯的手施力特别明显。

    「我们是做物化测试,人员进来还要培养才能上机,所以一直都是案多人少的情况。」谢深乐从头到尾都盯着水杯回答。

    「难怪常加班,连假日都要去实验室,辛苦了。」方嘉仪不觉得有什麽受到冒犯的地方,至少他跟她说话的时候用词不尖不锐,而且她意外发现谢深乐在她说「辛苦了」时,手颤了下,水杯差点滑掉,看来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

    她又问:「你的实验室在这附近吗?」

    「嗯,就在隔壁街。」谢深乐指了个方向。

    顺着他手指的位置看过去,方嘉仪有些讶异。「那里不是住宅区吗?」

    「我们不需要厂房,透天厝就可以了。」谢深乐只差没说房子是自己盖的,比一般的透天厝还要再大一倍。

    方嘉仪点点头,这时餐点来了,是谢深乐点的茶泡饭。

    「太好了,你的餐点先上,应该不会耽误到你的上班时间。」方嘉仪松了口气,指了谢深乐的位子,示意侍者把餐点放到他面前。

    「两点上班还来吃什麽餐厅?」陈建邦不悦地咕哝了声,方嘉仪笑着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她知道男友的个性,因为家境不好,所以他从小就特别努力,也比一般人钻营,只是小时候吃过太多亏了,大学时期怕别人瞧不起他,不仅主动领头指挥,更享受别人依赖和钦佩的眼光,受不了被人忽视或轻视的感觉;却也不想想像谢深乐这种人从小就一路称霸,现在又是实验室的负责人,这种讲话风格很正常呀。

    不好在这当口说教男友,方嘉仪只好用另一种方式缓颊。「要是我假日得到公司加班,中午也会找家餐厅好好吃一顿,才不会委屈自己呢,更何况这里又离实验室很近,谢先生来这里吃饭很正常呀。」

    陈建邦转头问谢深乐。「怎麽不找同事一起来吃?一个人不无聊吗?」

    「今天只有我在。」谢深乐每一口饭都吃得极有规律,方嘉仪不由得观察了下。

    他坐姿很挺,举止优雅,吃东西时不会发出多余的声音,这不是刻意为之就能够表现出来的。若不是他的外表没整理,像个老学究,应该是十分赏心悦目的画面。

    方嘉仪和陈建邦的餐点陆续上桌,她帮男友点的是日式烧肉,而她的则是鲑鱼火锅。

    「吃菜。」方嘉仪挟了些高丽菜和花椰菜到陈建邦碗里,强迫他吃掉。看到男友一脸嫌恶,就是不愿意把菜放进嘴里,立刻笑咪咪地下通牒。「还是你下礼拜想吃烫青菜当晚餐?」

    陈建邦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青菜吃掉,方嘉仪满意地笑了,两人都没有发现一旁的谢深乐正用复杂且深沈的目光看着他们俩。

    「我吃饱了,你们慢用。」谢深乐拿纸巾擦嘴,没等方嘉仪和陈建邦回答就站了起来,信步走向柜台。

    「啊?」方嘉仪下意识看表,才一点出头,谢深乐吃饭的速度真快。

    「空气变好啦——」陈建邦夸张地吸了口气,忍不住抱怨起谢深乐。「个性这麽差,难怪没朋友,我看他实验室请不到人八成是因为他的关系,谁想在他手下工作?」

    「不要说人家坏话。」方嘉仪轻轻打了下他的手背。「我看他对谁都这样,又不是特别针对你,有什麽好气的?」

    「他态度有问题我才生气的。」陈建邦不悦地瞪着她。「你为什麽要帮他说话?该不会看上他了吧?」

    「胡说什麽你?」方嘉仪直接挟了块木耳到他碗里。「呐,消消你的戾气!」

    「你只会让我更生气!」陈建邦掐住她的脸,没有用力,纯粹是情人间的打闹。

    「吃饭吧,等一下还要去看电影呢。」方嘉仪送了块鱼肉给他,笑得很甜。

    陈建邦很忙,今天难得可以约会,她可不想以吵架收场。方嘉仪以手支颊,盯着越来越成熟但还是有一堆小脾气的男友,笑得很幸福,无意间抬头望向玻璃窗外的景色,却发现谢深乐就站在日式造景的庭院里,漠然地注视他们。

    方嘉仪没有跟陈建邦说,怕他不高兴,只是轻轻地朝谢深乐点了点头,就转回来劝男友多吃蔬菜,随即把这段插曲抛诸脑後。

    她以为不会再遇见谢深乐了,谁知道随便进家超商买水就差点跟他撞成一团。

    「小心。」谢深乐扶住她,直到她站稳了,还迟疑了一会儿,确定她不会有事才放开她。「方小姐。」

    「谢谢。」方嘉仪心有余悸,刚才床罩组的收纳袋提把突然断掉,她吓到才会弯腰撞上谢深乐。「这麽巧,没想到谢先生还记得我。」

    「嗯。要我帮你拿吗?」他指了下床罩组。方嘉仪个子不高,才到他肩膀,床罩组对她来说虽然不重,但是体积太大,更何况她还有肩背包。

    「不用了,我先放在角落就好。」方嘉仪左顾右盼,唯一的好地点就是窗边的休息区。她正要抱起床罩组,谢深乐却早她一步提了起来。

    男人的手劲果然不一样,单手抓住上层却轻松得跟拎小鸡一样,那里面可是塞了两组床罩,她的掌心都被提把勒到泛白了。

    见他把床罩组放到椅子上後便坐上另一张椅子,好像有意帮她看顾似的,方嘉仪有些不好意思。

    「谢先生不忙吗?」她不敢笃定谢深乐的用意是想休息还是帮她看顾东西,就换了另一种说法。

    谢深乐一手搭在休息区的长桌上,人是看着她,却不敢直视她地回答:「刚才跟供应商吃了顿饭,等一下还要回实验室。你呢?今天不用上班?」

    「我还有几天特休,想说放自己一天假,顺便帮建邦整理房间,送洗床单。」

    谢深乐抬头看她,似乎有话要说。

    方嘉仪有些尴尬。「怎麽了?」他的眼神好纠结呀,是哪里不对吗?

    谢深乐低下头,扳着手指说:「你这样算休息吗?」

    「呵,天生劳碌命,闲不下来,而且建邦很忙,常常一回家就睡了,衣服、袜子都乱丢,他又自己一个人住,我不帮他整理,谁帮他整理?」方嘉仪见他手指越扳越用力,可能觉得跟她对话又听到这些家长里短而感到不自在,便识相地在这里打住。「我去买水,你有事可以先离开没关系。」

    「嗯。」谢深乐轻轻应了声,转头对着窗外的加油站发呆。

    方嘉仪拿了罐常温的水到柜台结帐,分神看了眼休息区,谢深乐还在,依旧坐得直挺,不知为何,她忽然觉得他这样的人生有点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她不知道谢深乐喜不喜欢他的生活,一切都只是她单方面的臆测而已,她曾因为自己的鸡婆个性吃了不少次亏,学不了乖也痛到怕,这种事还是想想就算了。

    她虽然了解自己,但自制力却有待加强。

    「来,请你吃。」她拿了支抹茶霜淇淋给他,一边笑一边暗自唾弃自己,才想说不要管他,坚持不到五分钟就宣告失败,总觉得放他一个人有罪恶感。

    谢深乐愣住了,一直盯着她手上的霜淇淋就是不接过去。

    方嘉仪笑得有点僵。她只顾着自己爽,又忘了这不见得是别人想要的……谢深乐一定觉得她莫名其妙吧?不过就是昔日不熟的同窗的女友罢了。

    「嗯……不然麻烦你帮我吃好了,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吃不了那麽多。」

    谢深乐看了她一眼,接过霜淇淋,哑然地说:「谢谢。」

    「不客气。」方嘉仪笑了笑,面色如常地坐到他旁边的位子上吃霜淇淋,心里则是不断耻笑自己干麽做这麽蠢的事?真是自讨苦吃。

    两人之间流窜着一股诡异的沈默,毕竟彼此不熟,也不晓得能聊什麽。

    方嘉仪不说话,谢深乐也不会主动开口,唯一能做的就是低头吃冰。

    吃了冰,方嘉仪肚子有些难受,闷闷凉凉的,等吃完最後一口,她发现谢深乐又回到对着加油站发呆的状态。

    若不看他厚重的发型和眼镜,单看他五官和侧脸的线条,其实他长得还不错,也不知道他为什麽要放任自己活在六十年代,好像有些刻意呀……她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好奇、不要鸡婆、不要问,这不是她的事,她在心里重复三遍之後才站起来。

    结果她一站起来,谢深乐也跟着站了起来。

    「要走了吗?」

    「嗯……」方嘉仪愣愣点头,就见谢深乐拿起床罩组,率先走了出去,她紧张地跟在後面大喊。「啊,不用麻烦了——」

    结果谢深乐根本不听她的话,迳自走出超商,对着门前一排机车回头问她。「你应该是骑车来的吧?哪一台?」

    都已经送佛送上天,这时候再说不用,听起来就太假了。

    方嘉仪指了其中一台红色的机车,等谢深乐把床罩组放到脚踏垫上,也差不多到两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时候了。

    她暗暗松了口气,才想挥手跟他道别,却发现他一动也不动,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无声地站在一旁帮她制造阴影,不管是地面上,还是心灵上的。

    现在是想目送她离开吗?这种感觉还真奇妙呀。

    方嘉仪把包包放到椅垫上翻找钥匙,由於她代步的机车已经十岁高龄了,钥匙孔有些松动,骑车辗过窟窿容易震掉钥匙,於是她就在钥匙上绑了条具有弹性的名片绳挂在把手上,缺点就是放在包包里时,绳子常缠上其他物品,拿出来时就像拔地瓜一样,一个带一个,全掉了出来。

    像这次就发生悲剧了——绳子扯出零钱包不说,还打开了,里面的铜板全数掉了出来,一个滚得比一个远。

    「啊!」方嘉仪傻眼了,不过喊了一声後,还是得认命收拾。

    谢深乐默默帮她捡了几枚硬币,正要拿给她时,发现她低着头一路捡到马路中央,一点警觉性都没有。

    「方小姐,路上危险,快回来!」谢深乐才要走到路上帮她挡车,她人就往回跑,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加油站内突然冲出一辆失控的小货车,猝不及防往她撞过来——

    方嘉仪吓得一时间迈不动脚,只能傻愣愣地瞪大双眼,看着小货车离她越来越近,司机见到路上有人,急忙转方向盘却已经来不及。

    「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头闭上眼。

    谢深乐伸出手想把方嘉仪拉回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高喊了一声後被撞倒在地,长发凌乱披散,一动也不动地躺在地上,没多久,鲜红的血液自她身下缓缓淌出,映红了谢深乐的双眼。

    「方小姐!」谢深乐冲到她身边,血液漫到了他的脚边。「方小姐,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方小姐?嘉嘉?嘉嘉!」

    他双手颤抖地拿出手机,拨通紧急电话。

    四肢无力,骨头像被抽出来似的,全身软绵绵的。

    方嘉仪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除了意识之外,没有一项是她能控制的事情,思绪也紊乱得很,像纷飞的棉絮,越想抓就越不可及。

    回想前景,脑中最後一幕所停留的画面是朝她疾驶而来的小货车,货车司机惊恐害怕的表情不亚於她面对冲击时的无望与震撼。

    她躲不掉。可是出了车祸,为什麽没有痛的感觉?

    方嘉仪如坠冰窖。她不会瘫痪了吧?!

    万一她成了植物人……

    不!不会的!方嘉仪不敢再想,努力地想睁开眼睛,移动四肢。

    她不信她会瘫痪,她不想成为家里的负担!弟弟还没结婚,若是家里有个需要长期照护的姊姊,谁还会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她没有瘫痪!

    「哗——」方嘉仪费尽心力总算坐了起来,吓过头的她不住地大口喘息,像从梦魇中惊醒过来似的。

    她将双手举到眼前,握了握,行动自如的手指让她松了口气,可开心不过两秒,她又吓傻了……因为她离天花板很近,非常非常的近,只要她双手举高就能抵到天花板。

    这不可能呀!

    方嘉仪朝下一看,真的很想当场昏回去——她居然飘在半空中?!

    「难道我死了吗?」方嘉仪心里一片寒凉,眼神空洞地瞪着双手。

    这结果不就比瘫痪好那麽一点点而已吗?转眼间就莫名其妙死了,老天爷跟她开什麽玩笑?她死了?死了?!

    她还有好多事没做,她还没跟建邦结婚,还没有跟朋友合开民宿和餐厅,还有爸爸、妈妈,接到她的死讯不知道会有多难过,这世间最痛的事,其中一件莫过於白发人送黑发人……

    为什麽?为什麽!

    她想哭却掉不出眼泪,连眼泪都成了奢侈的东西了吗?方嘉仪心灰意冷地推了推天花板,果然穿过去了。

    悲伤、震惊、痛苦堵得她十分难受,她抱头忍了许久,最後受不了放声乾嚎。

    「啊啊啊——为什麽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为什麽……」深深的无力感侵蚀着她已然脆弱的神经,不晓得在空中呆滞了多久,她才慢慢回过神来,勉强能思考了。「为什麽没人来收我?」

    传说中的牛头马面呢?不然也来个鬼差呀。

    方嘉仪定神观察底下的情况。这里是医院,看来她的屍身应该送到太平间了。既然阴间使者还没有来捉她,应该还来得及看自己最後一眼吧?不知道有没有还阳的机会?

    这种感觉好诡异,她完全无法形容,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感受到这种空落落又绝望无力的经验。

    更惨的是,她没办法着陆就算了,还没办法前进,只能飘在半空中定点不动。

    有哪只鬼当得像她这样窝囊呀?

    「下去!给我下去!动呀——动一下会死呀!」方嘉仪气不打一处来,愤愤地挥着拳头,又叫又哭嚎的,像个疯子。

    事实上,她确实离发疯不远了。

    方嘉仪累了。「我只是想下去。」

    然後她就飘下来了。

    「……」是怎样,连死了都不放过她吗?

    方嘉仪更累了,而且还是心累,所以她现在要声控自己就对了?

    「我要前进。」

    然後她真的前进了。

    这种无语问苍天的感觉都不知道要跟谁计较了?就当她在玩4D虚拟网路游戏吧。如果连她的死亡都是一场游戏,能读档重来该有多好?

    方嘉仪失魂落魄地找寻医院的太平间,这处让人害怕的地方基本上少有指标,按照常理判断,在地下室的机率最高。

    她顺着楼梯,两眼无神,像片膜似的一层一层地飘下去,突然熟悉的声音穿耳而来,她愕然停住,想再听个仔细。

    这声音很像她的妈妈,这让方嘉仪莫名地涌起一丝希望,就当是碰碰运气吧,反正最糟不过如此,便转而向声音来源处移动。

    这层楼是医院的手术室,不少家属在外等候,神色焦急的有,木然的也有,气氛十分低迷。方嘉仪一进来就感到非常难受,这里的负面情绪太高了,对她影响很大,她的身体有受到压缩的不适感。

    到底该不该为自己感到开心呢?方嘉仪咧嘴,但是笑不出来。

    她环视着等候手术结果的家属们,真的在某处柱子後方发现脸色惨白的双亲。

    「爸、妈!」方嘉仪飘到两老前方,满腹委屈让她好想哭,可惜她仅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他们,可是喊得再大声他们都听不见,这让她更难过,喊得更大声。「爸、妈,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啦!妈——」

    为什麽她会变成这样?方嘉仪抱头低喊。方爸爸听不见,不断在原地徘徊,方妈妈则是小声念着佛号,希望老天爷能眷顾她的女儿。

    「叔叔、阿姨。」谢深乐自电梯处走了过来,手上提着饮料店的塑胶袋,恭敬地递给他们。「我买了热桔茶,你们喝一点吧。」

    「谢谢。」方妈妈接过桔茶,不动声色地打量把另一杯桔茶递给方爸爸的谢深乐,勉强扯出笑容问:「你帮了我们这麽多忙,都还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我叫谢深乐。」他推了下眼镜,微微低下头。「我是嘉嘉的朋友,阿姨叫我深乐就好。」

    方妈妈点了点头,没有异样,倒是飘在一旁的方嘉仪一度接不上线。

    她什麽时候跟谢深乐是朋友?还熟到叫她嘉嘉的程度?难不成小货车这麽一撞,把他们两人撞成姊妹淘了吗?

    是她被撞成好兄弟了吧?

    很好,她还能苦中作乐。

    「你说嘉嘉怎麽会发生这种事?她很乖很听话的,老天爷怎麽会让她遇上这种事呢?」方妈妈会知道女儿出事就是接到谢深乐的电话,起初还以为是恶作剧,连挂了两通,最後是警察通知他们两老才知道事情相当严重。

    方妈妈一到医院,看见谢深乐身上沾了不少血,差点哭昏过去,方爸爸怕影响到急诊室紧急救护的程序,就带她到医院外,忍着自身的担忧及悲痛安慰她,等她情绪稳定下来,回到急诊室时,护理师就来通知他们要将女儿转到骨科,请他们签手术及麻醉同意书。

    方妈妈手抖得厉害,笔根本拿不稳。方爸爸练了几十年的书法,第一次写字歪歪斜斜,难登大雅之堂。

    谢深乐在方家父母赶到後,就随员警回到现场说明并作笔录,跑完流程後,还买了两杯热桔茶回来。

    方嘉仪进开刀房快一个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

    「阿姨,你别难过,嘉嘉不会有事的,她向来坚强,大难不死,必有後福。」谢深乐坐在方妈妈旁边,侧身安慰她,见她眼眶泛红,似乎又要哭了,连忙从口袋取出面纸,一看就知道是新买的。

    看不出来谢深乐这麽贴心,果然人不可貌相呀。

    方嘉仪在旁偷偷地打量他,综合这两次仓促见面的心得,谢深乐这人比较会应付长辈,难怪跟同龄人没什麽话说。

    过了一会儿,方嘉仪如梦初醒,不可思议地低喃。「什麽叫大难不死必有後福?我没死?」她转头查找墙上电子萤幕中显示的开刀房讯息,在看见自己名字的时候高兴到快哭出来,原来她还活着,只是灵魂出窍而已?

    老天保佑!

    她看了下开刀房编号,想接近自己的身体以便找出回到躯体内的方法,晃晃悠悠地飘进开刀房,不到五分钟便脸色惨白地飘了出来。

    要不是手术台挂的是她的名字,她真的认不出那个肿得跟猪头一样的人是自己!不仅头发被剃光,更别提血腥的手术过程。

    开放性骨折……她根本没勇气注视骨头穿出来的伤处。

    现在回到身体里去应该很痛吧?容她再逃避一阵子,至少等伤处缝合固定好再说。

    方嘉仪飘回等待区,陈建邦这时才姗姗来迟,巧的是他跟她的闺蜜李玉旻一起出现。

    她发现谢深乐在看到陈建邦的时候,眼神闪过一丝不悦,看到李玉旻时,变成了错愕,还有几丝猜忌。

    这让方嘉仪愣怔了下。

    「你怎麽现在才来?」谢深乐质问陈建邦,视线有意无意地投射到他身後的李玉旻身上,这让陈建邦原本就不好看的脸色又蒙上了一层灰。

    「我工作忙,好不容易才结束手边的事赶过来,别说得好像我不担心嘉仪一样。」陈建邦双手插兜,睨视谢深乐。「倒是你,你怎麽会在这里?衣服上还都是血迹?」

    「嘉嘉出事的时候,我在她旁边。」谢深乐淡然回覆,完全不受他影响,要不是谢深乐看起来没有西装笔挺的陈建邦来得有气势,还以为他们两人在争正牌地位。

    方嘉仪看了下陈建邦,再看了下谢深乐,没有人发现她的举动,倒是李玉旻跟她做了一样的动作,眼里尽是对谢深乐的打量。

    以好友评论男人的眼光,八成只有一个字:土。

    陈建邦觉得有朵绿云罩顶,口气更是恶劣起来。「嘉嘉?你什麽时候跟嘉仪这麽熟了?为什麽你会跟她在一起?何时背着我联络上的?」

    「我和嘉嘉在超商偶遇,她正拿着你的床罩要去送洗。」谢深乐指责的眼神相当明显。方嘉仪是什麽样的人他还不了解吗?幸好她没听见,不然会有多心寒?「按照你的逻辑,我是不是可以合理推断你跟这位小姐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不然为何身上的味道如此相像?」

    李玉旻一脸惊骇,连忙向方家父母摇手澄清。「没有,没有的事,或许是站得近,这位先生才错认的。」

    这种欲盖弥彰的气味是怎麽回事?方嘉仪本来不怀疑的都觉得有鬼了,特地飘到两人身边闻了闻,没有发现什麽异状。

    倒是陈建邦发尾微湿,他身上看起来没流这麽多汗呀。

    「谢深乐,你不要欺人太甚!」陈建邦一把揪住他的前襟,想把他拖过来揍。

    谢深乐虽然个子比他高,但是身形没有他壮,原以为解决他跟呼吸一样简单,殊不知他除了逞威风以外,完全撼动不了谢深乐,这让他相当震愕。

    「好了,大庭广众之下动手动脚能看吗?嘉嘉还在里面开刀,你们居然还有心情吵?」方爸爸冷声斥喝,陈建邦手脚才规矩下来。

    「叔叔,对不起,是我冲动了。」谢深乐乖乖认错,坐回方妈妈身边。

    陈建邦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场面一度尴尬。

    「爸,别气了。」方嘉仪凑到父亲身边细声安抚,却忘了这里根本没有人看得见她,久久得不到回应才意识过来,抿着唇兀自沈默。

    方妈妈突然开口。「建邦,你跟嘉嘉在一起多久了?」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陈建邦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六年还是七年的样子。」

    方嘉仪不由得瞪了他一眼。到现在都不知道交往多久,还没一个猜对,搞什麽东西?

    陈建邦突然觉得有点冷,摸了下後颈。

    「嘉嘉年纪不小了,这次她手术出来,看伤口恢复的怎样,你找家里长辈过来,我们两家把婚事办一办。」女儿这次车祸伤了筋骨,还动了刀,方妈妈怕日後怀孕生子会变得更难,还是早点结婚,早点生一生比较快活。

    可方妈妈不知道她这话一出,在场的年轻人齐齐变了脸色。

    谢深乐有些震撼,但这不是方嘉仪关注的重点。陈建邦每每谈到结婚就跟小星星一样开始闪烁,方嘉仪虽对此生气,但已经有心理准备,男友错愕的神色没有为她带来多少伤害,反而是她的好友李玉旻,明明知道她愁婚事,难得长辈为她开口了,为什麽李玉旻的表情却像是吞了蟑螂?

    身为闺蜜,不是该为她高兴吗?

    方嘉仪以为自己眼花,飘到李玉旻面前,却发现好友受伤的眼神像遭到背叛一般,是不想见她先脱团吗?

    陈建邦偷偷看了李玉旻一眼,别人没有注意到,方嘉仪看见了,只见他转头对方妈妈说:「阿姨,这事……我……能让我再考虑考虑吗?」

    方嘉仪非常不满地瞪着男友,都这时候了,说点好听话哄一下她妈妈会怎样吗?

    谢深乐同样瞪向陈建邦,遭受不满视线前後夹击的他冷汗都从鬓边滑了下来,感到一阵恶寒,医院的气温是不是又降低了?

    方爸爸意味深长地打量陈建邦,淡然道:「现在不适合讲这些,一切等嘉嘉好了再谈。」

    陈建邦点点头,李玉旻则撇过头去。

    方嘉仪看着这一切,突然发现有些事根本禁不起她推敲,疑点太多了,种种线索带来的猜测都让她不好过。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像杰克的魔豆,一夜之间就能长成参天大树,突破天际,尤其近两年陈建邦对婚事支吾其词,更是催化了方嘉仪的猜忌。

    她出了车祸,人还在开刀房里,陈建邦虽然紧张,却频频看表,时不时走到楼梯间讲电话,好像公司有事,一副既着急却不敢跟她爸妈开口表示要先走的样子,整个人烦躁得很。

    反观应该回实验室的谢深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幕追踪手术进度……他到底是怎麽想的?如果他们真的是很好很好的朋友,谢深乐这麽关心她还说得过去,问题是他们俩前後才见过三次面呀。

    方嘉仪真的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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